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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黄罗】寄魂 (完)
明火朱夷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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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0-04-27  
来源于 糧食 分类

【黄罗】寄魂 (完)


 

夜深人静,黄泉站在封刀市豪华别墅区一栋三层别墅门口。路边昏暗的灯光一闪一灭,别墅外墙布满了年久的爬山虎。黄泉抬起头,二楼一扇半开窗户的白色窗帘随寒冷的夜风飘动,从楼下看去内里影影绰绰,不知是因为路边的灯光,还是其它的什么。
 

黄泉掏出一串钥匙,将其中一把插进别墅的锁孔里,“嗒”地一声,声响在深夜的寂静中分外响亮。黄泉手一推,门悄无声息开了。
 

门里是一片浓重的黑暗,门外几米远的路灯那微弱的光亮仿佛被隔绝了。黄泉一脚踏进门内,在墙壁上摸索着按了玄关灯的开关,可灯却没有亮。黄泉随即打开手中的手电筒,脚步不紧不慢地进入别墅,走到了客厅中央。
 

大门“砰”地一声自动关上了。
 

黄泉冷笑一声,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环视屋内,最后目光锁定在一楼南面的一个门半开的房间里。他身形一动,手中电筒的光刹时熄灭了,而后头顶风声微动,黄泉面色不变,瞬间后退三步,刹那之间一阵哗啦啦的玻璃砸地之声应接而响,黄泉借着稀薄的月色看了看,刚才他站立的位置多了一盏已然破碎的大吊灯。
 

此时室内又恢复了寂静。
 

黄泉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刚想动作,却突然听得“铛!铛!”两声报时钟响,这响声来得突然,打破了屋内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一阵风从一楼南面出来,阴寒刺骨,将黄泉身体包围。黄泉感觉身体僵硬起来,似是被谁施加了千钧压力,动弹不得。
 

“孩子……我的孩子……”
 

一声叹息自黄泉耳边幽幽响起,让人头皮发麻。黄泉却冷冷一笑,道:“弄了这么多玄虚,终于肯出现了吗?”
 

“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随着这歇斯底里的声音,一个青白幽光的人影自阴暗中浮现,那浮肿苍白的脸皮正贴着黄泉的脸,一只惨白的只剩下骨头的手扼上黄泉的咽喉。
 

黄泉面色不变,在阴寒之气的包裹下,他默念法咒,全身灵力流动,左手毫不费力地一抬,拈成法诀,向面前的惨白人影胸口重重一击,女鬼随即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黄泉摇头,似是失望非常,“你太弱了,除了搞些小动作和用阴寒之气将人冻住,就没别的本事了吗?”
 

那女鬼捂着被洞穿的胸口,狰狞的面目似是痛苦非常,她声嘶力竭大喊道:“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黄泉微微皱眉。
 

因失去孩子而又被害惨死而成的怨灵?类似的案子他也听闻过,都是在这一区域。
 

此时那女鬼怨气急升,不顾一切地朝黄泉扑来。黄泉闪身避过,右手扬起,一道青色火焰围绕着他右手臂而生,黄泉再将手往女鬼一指,青色火焰随即朝目标冲去,将其包覆起来,牢牢纠缠牵绊住。
 

女鬼一时动弹不得,不甘心地惨叫起来,奋力挣扎。黄泉神情冷漠地盯着她,说道:
 

“不管你生前有怎样的冤情,死后你既无能力找真凶报仇,便该老老实实投胎去,运气好的话下一世总会有所补偿。如今你身负重重杀孽,神智早失,只能乖乖下去黄泉地狱了。”
 

黄泉解下身后一把青锋剑,手拈法诀以气御剑,低喝一声,
 

“狂屠!”
 

剑气随即暴起,直直朝女鬼刺去,插入她喉咙。被剑刺中的女鬼一声凄厉呜咽,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黄泉看着她,打了个响指,
 

随即那青色火焰连同女鬼的身影完全消失,地上只余一摊灰烬。
 

“旅途愉快。”
 

室内又恢复了寂静。黄泉手一挥,一股清新气流无风而起,冲散了满室残余的阴气,月光终于完全透过了黑暗,照射了进来。
 

黄泉看着室内一片的狼藉,拿起被扔在地上的手电筒,刚离开这栋别墅,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便从他身上响起。
 

知道他这个手机号码而且还会这种时候打电话来骚扰的,除了那家伙就没有别人了。黄泉在路灯下看了看手表,一脸不耐烦地掏出手机,
 

“幽溟,三更半夜打电话来,不知道我正在工作吗?”
 

电话那头静了静,然后传来的却是一个女声,
 

“请问……是黄泉吗?”
 

黄泉一愣。
 

“你好,我叫玉秋风,我找你是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人。”
 

“你打错了。”黄泉冷冷答道,说着就挂断了电话。挂断之后黄泉顿了顿,想了想,拿起手机拨回去了。电话接通,黄泉问道:“谁给你的这个号码?”
 

那边女声答道:“……是苍月银血。”
 

黄泉哼了声,往自己车子走去,一边道:“说吧,什么事。”
 

“我大哥几天前跟同事们去了趟邻市的燕山玩,中途下大雨,我哥不知怎的就失踪了,跟他一起的同事们找了很多遍都找不到人,当地警察也找过了,还是找不到。苍月银血在警察学校的时候做过我的教官,这次他听说了就说让我来找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带着坐立不定的焦灼。
 

黄泉却哼了一声,说道:“玉小姐,那家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帮你的。”说罢他顿了顿,“这事完了之后记得将酬金汇入我的账户。”
 

“好!没问题!谢谢你!”电话那边自是喜不自胜。两人约定了明日一早即刻出发之后,黄泉坐进车子,一看表,两点十五分,而明天最早的班机是七点二十分。这加班加点的,自己真是太勤劳了。
 

月光下黄泉发动车子,疾驰而去,车后座上的狂屠寄魂之剑隐隐有些颤动,车里的人却没有丝毫觉察。
 

 

 


 

第二天天没亮黄泉就赶到了机场,在机场门口见到了玉秋风和她父亲玉刀爵。玉秋风是封刀市警察局的女警,她一头短发,气质干练,却是面带急愁;头发有些花白但身体看起来还健朗的是警察局的副局长玉刀爵,玉秋风的父亲。
 

三人会合后便一同进了候机厅,这时有一个人站起迎了上来。此人相貌堂堂,气质成熟稳重,亲切之余也不失身居高位的气势。玉秋风介绍说这是封刀市警察局的局长刀无极,从小看着御不凡长大的。
 

黄泉听说过刀无极这个人,自升任警察局长之后颇有建树,民调甚佳。但是黄泉接触到刀无极目光,本能地便有些不舒服,却也说不出什么理由。
 

这时一个青年走进候机厅,跟玉刀爵父女打了声招呼。玉秋风对黄泉介绍说这是漠刀绝尘,她大哥御不凡的好朋友,是御不凡去荒漠考古的时候认识的。
 

这个青年眉头深锁,长相俊朗,神情间却总戴着一股忧郁沧桑。
 

黄泉盯了他一会儿,向他伸出右手。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的刹那,黄泉眉一挑,笑了笑,
 

“看来咱们这个临时队伍可谓藏龙卧虎了。”
 

对方没有答话,还是那副忧郁表情。
 

五人上了飞机,玉家两父女情绪低沉,漠刀望着机窗外不说话,黄泉也不想跟刀无极搭话,便也扭头朝窗外看去。
 

窗外层层白云,天色渐渐明亮。黄泉看着看着渐渐闭上眼,思维不由沉淀。意识朦胧间他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见自己在一片大雪原上独坐。冰冷的雪从天空降下,他将肩头的雪拍去,衣服却有些被洇湿。此时背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很稳重,也分外熟悉,梦中的黄泉心情一阵难以言喻的激荡和复杂,他转过头去,想看看拿人是谁,却在将要看到的一刹那醒了过来。
 

飞机即将下降,黄泉睁开眼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这是将要见到故人的征兆?
 

——背后那个人,是谁?
 

 

 

五人下了飞机,转搭汽车,三个小时后终于到了雁山山脚。雁山是其实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连绵的山脉,这两年才被粗略开发出来作为旅游景点。当初跟御不凡一同去的人回来后给玉秋风画了份简单的地图,标明了他们所走的路线和发现御不凡失踪的地点。一行人便沿着地图所指的路线缓步前进,朝大山深处走去。
 

翻过一个小山包之后,雁山全貌便落在眼前。巍峨连绵,主峰有五座,其中允许游人游玩的不过是其中两座山而已,再往里深入,便人迹罕至了,若真是胆大硬闯进去,也会因浓雾而寸步难行。
 

黄泉远远眺望,疑惑起来。
 

“有什么发现吗?”玉秋风见状,走过来问道。
 

黄泉眉头微皱,说道:“那该是个皇陵。”
 

“皇陵?”玉秋风不解,“你是说山里面有皇帝的陵墓?”
 

雁山有个非常古老的传说,传说的主人便是那陵墓里躺着的主人,而这座陵墓被人称为万古皇陵。
 

可是白雾下却隐藏着浓郁厚重的阴气和浊气,这不该是皇陵所在的地方该有的东西。陵墓十有八九已经被破坏了。
 

玉秋风紧张起来,问道:“那我大哥有可能进了那里面?”
 

黄泉摇头,“不能确定。”
 

刀无极此时走了过来,意欲拍黄泉肩膀,黄泉不着痕迹避开,刀无极神情严肃,对黄泉说道:“如果真的是这种东西,年轻人,到时候恐怕需要你多多出力了。”
 

黄泉耸肩,“刀局长,我是开清洁公司的,不是开建筑公司的,陵墓这种东西我也不熟。”说罢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漠刀,后者也是摇头。
 

好吧,这个队伍里有三个警察,一个除灵师,一个特异功能人士,唯独没有看阴宅的专业人士。
 

御不凡失踪的地方正是深山中的浓雾边缘之处。
 

黄泉转头,冷冷望入那邪雾深处,
 

“那么,但愿你们来之前已经买好保险了。”
 

 

 

走到路线图的尽头时已是黄昏了。黄泉一行人找了一处平地坐下休整。这里四周都是高大乔木,前方不远处便是那邪雾的边缘,在这里看过去,白色雾气有若实质般在林间缓缓流动,越往深处便越浓厚。
 

黄泉从自己的登山包里翻出一叠黄符,说道:“前面的雾是瘴气,拿着这个贴在胸口吧。”坐在黄泉旁边的刀无极接了,分发给了众人,给漠刀的时候漠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需要。刀无极望了黄泉一眼,黄泉点头。门路派系不同便各有各的防范方法,这也不奇怪。
 

众人再休息了一会,黄泉将行装整理好,五人便进入了浓雾之中。
 

脚下是只容一人通行的羊肠小径,早已生满了低矮植物,走路困难无比,而小径两边便是深谷。黄泉带头,玉秋风随后,然后是刀无极和玉刀爵,漠刀压后。走了一会儿,白雾越来越浓厚,连一米外也看不清了。一行人再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山势依然没有改变。黄泉心里咯噔一下,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身后的玉秋风问他。
 

黄泉看了看手表上的指南针,冷哼一声,答道:“磁场紊乱,这条路有问题。”
 

话音刚落,玉秋风突然脚步一滑,一声尖叫,便要从小径上摔落,千钧一发之际黄泉急忙回身一把拉住玉秋风的胳膊,试图把她倾斜的姿势给稳住,却不想手上一股大力拽着他与玉秋风,黄泉一时连自己也站立不稳,两人一齐摔了下去。
 

这都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后面三人亦不及反应。黄泉两人顺着坡道一路滚下去,好在这坡道还算平缓,山谷也比看上去的浅,不一会便到底了。
 

黄泉身体一触地边马上站了起来,一眼扫过四周,发现这里的雾气更浓重了。
 

此时玉秋风也回过神来,站了起来,扶着额头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被‘邀请’了。”
 

“邀请?”玉秋风讶异问道。这两个字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说出来,诡异非常。
 

黄泉观察着山谷地形和邪雾的移动方向,最后盯着四周唯一一个出口,声音低沉,“从这里走过去,应该便是那个陵墓了。”
 

玉秋风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说道:“手机讯号不通,联系不上我爸他们。我们还是先想办法跟他们会合吧。”
 

黄泉摇头,“我们上不去,他们也未必能下来。这里只有一个出口。”说着他盯紧了玉秋风,道:“你受伤了。”
 

玉秋风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划伤,几滴血珠从细小的伤口渗出,滴落到她怀里背包上贴着的黄符上。玉秋风被黄泉提醒,用手将脸上血迹抹去,用创可贴贴好,便不去理会了。
 

“那么我们走吧,天快黑了。”说罢玉秋风便背起背包,招呼黄泉往出口走去。
 

黄泉看着玉秋风的背影,唇角扬起,现出一个冰冷笑容,随后跟上。
 

 

 


 

两人走了不多久便看到了一个洞口,洞口里面漆黑一片,仅能容一人通行。
 

黄泉盯着那洞口一会儿,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木剑,他将灵力蕴于两指,然后抹过剑身,忽地那木剑上的障眼法被除去,现出寒光凛凛的金属剑锋来。
 

正是狂屠。
 

黄泉一手握剑,一手拿着探照灯,带头进入洞中,玉秋风打着手电随后跟上。洞内的路是条上升的坡道,洞壁不太平整,地面长满苔藓,湿滑得很。
 

二人稳步前行,一个多小时后,黄泉两人从动力跳出,进入到一个平整的青石走道。
 

“这是……陵墓里面?”玉秋风手电筒扫过周围环境,迟疑问道。
 

眼前是一个青石走廊,里面如那洞里一般阴冷潮湿布满苔藓,走廊尽头一阵阵阴风吹来,让人不寒而栗。
 

虽身处诡异之地,玉秋风倒也没有丝毫畏惧之色,黄泉想果然不愧曾是苍月银血的学生么。他面无表情答道:“这是皇陵的内部。”
 

陵墓果然已被破坏,皇气尽失,只余阴气。
 

黑暗冰冷得阴湿走道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手中灯光照射到的走道地下尽是已毁的箭矢与被毁的机关。黄泉俯下身查看这些遗迹,发觉这些机关被破坏的时间已很长久了,至少有二十年。
 

两人正要迈步,玉秋风却突然低低一声惊喘,前方走廊尽头处一条人影在玉秋风手电筒的照射中一闪而过。
 

黄泉冷哼一声,“既然有人带路,不去拜会一下也太说不过去了。”
 

黄泉刚迈步脚步,却注意到玉秋风的手电筒光微微暗了一下。走道里的阴风停了停,整个空间一时寂静无声。
 

黄泉此时背对着玉秋风,他将探照灯搁在地上,然后缓缓站起身,空出的手微微一动,拈起法诀,然后猛地转身朝玉秋风额头击去,刹那间玉秋风手电筒当啷落地,她一手挡住黄泉的突袭,另一只手迅速探来欲扼住黄泉的喉咙。黄泉神色不变,挥动狂屠架住攻击,再迅雷般猛击玉秋风胸口,强大灵力冲击玉秋风身体,她闷哼一声,身体抽离迅速退开。
 

此时玉秋风面色青白狞狰,表情诡异,盯着黄泉的目光凶狠残酷,无一丝人类感觉。她身后背包上的黄符无声无息。
 

黄符在身,一般的恶灵无法近身,但是玉秋风在跌落谷底那时便已有所不妥了,那符亦无动静,只是不知这符咒是在跌下来之前还是到谷底之后才被毁坏的。想到这里,黄泉眉头微皱。
 

玉秋风定了定,双手成爪状向黄泉扑来。黄泉持剑横于胸前,低喝了声,
 

“狂屠!”
 

青锋剑骤然发出一阵亮光,自动浮起,朝玉秋风攻去,剑气缠绕着玉秋风的身体,与她的阴寒鬼气斗在一处。
 

狂屠并不是这把剑的名字,而是指剑里附着的灵体。黄泉五岁那年因自身灵力的泛滥引来大量恶魂的袭击,走入绝境时他垂死的母亲给了他这把幻族代代相传却锁于高阁的青锋剑,说从没人能驾驭它,如今这便是唯一活命的机会。黄泉接过剑,脑袋一阵恍惚,便喊出了狂屠这个名字。最后母亲死去,他便靠着这把剑活了下来。
 

眼前的缠斗还在继续。黄泉双手结印,一股萤白色光芒自他指尖升起,朝玉秋风飞去,一下冲入她的额头中,下一刻她动作便突然停了,瘫软在地,一股黑烟自她身体升起,黄泉手一挥,青白磷火将黑烟裹住绞杀,然后消失。
 

黄泉召回狂屠,走到玉秋风身边,蹲下去看着她,左看右看却不知怎么下手把人给弄醒,最后他敲了一下玉秋风额头,玉秋风“哎哟”一声,捂着额头醒过来瞪着黄泉,“喂你怎么打我?!”
 

黄泉翻了个白眼,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玉秋风,不耐烦地说道:“喝几口,去去阴气。”
 

玉秋风怀疑地盯着那瓶看起来颜色有些发红的水,问道:“这是什么?”
 

“含笑半步颠。”黄泉把瓶子塞进玉秋风手里,然后拾起地上的探照灯和玉秋风的手电筒,又道:“警觉性那么差还能当警察,我真为封刀市的社会治安感到忧虑。”
 

玉秋风性格冲动,一听黄泉这话,怒气便起,她狠狠从黄泉手中抢过自己的手电筒,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停住,神情变得严肃,过得两秒她向黄泉说道:“那东西刚刚又出现了,还是在走廊那头。这次我看清了,是个带着猪面獠牙面具的人。”
 

“是不是面具还不一定呢,”黄泉轻笑,“看来我们的向导等得不耐烦,转回头来催了。”
 

说罢两人迅速收拾了东西,继续朝前行进。
 

这一路平安得很,没再遇上什么机关陷阱,也没有怨灵妖鬼出现了。但黄泉紧绷的神经却没有放松下来。平静往往是暴风雨的前兆。
 

跟在他身后的玉秋风发觉呼吸慢慢变得困难了,无形的阴气与越渐庞大的压力让她身体冻僵般难以控制,连迈腿都显得艰难。黄泉回头扔给她一张符纸,玉秋风将这符纸放在怀里,这才好过些。
 

黄泉一路沉默。除灵师敏锐的感觉告诉他前方存在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散发着让人战栗的浓重怨力与阴气。那并不是一般的怨灵或妖怪能有的气势,也恐怕比他这二十多年来所遇见过的任何一个对手更加棘手。
 

黄泉的心跳微微加快了,这是对于挑战的兴奋,同时也有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前方“领路者”时隐时现,黄泉分不清这样的焦躁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预兆,还是别的什么。
 

 

 

 


 

那猪面獠牙的怪物在一道青铜大门前消失了。
 

黄泉与玉秋风停下脚步。眼前的铜门只开了一条小缝,阵阵阴气从门缝里往外渗。
 

“是主墓室。”黄泉确定了这便是一路上那压迫性的怨气的来源,他压低声音对玉秋风说道:“里面有个大家伙。”
 

玉秋风艰难地维持着呼吸,眼神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大门,问道:“我哥在里面吗?”
 

“无法确定,”黄泉指着铜门上的锈迹与苔藓,“但这里没有任何新鲜的痕迹。”
 

可是玉秋风却没有退却的打算,她定定说道:“总要进去看看的,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希望。”她看着黄泉,“如果你觉得不妥,可以回去,我们的交易也算达成。”
 

黄泉听了,转头盯了玉秋风一会儿,冷冷一笑,答道:“这世上还没有黄泉不敢去的地方。”
 

说罢他突然抬起脚狠狠一踹,哐当一声将门踢开。那声音沉重喧响,死寂被打破,墓道内的长明灯呼地一声,亮了起来。
 

门在彻底打开的刹那,几团黑影便朝着两人直冲过来,两人动作敏捷闪避过去,黄泉顺手一甩,青色火焰包裹住黑影,将其燃烧殆尽。
 

黄泉往大门里面看去,只见墓室中央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棺椁,椁盖与棺盖都已被打开,碎裂在地。就在此刻棺里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随后一具腐烂的尸体便自棺内缓缓站立起来。这具腐尸全身溃烂,右手臂像是被人强扯而断,一双发着红光的眼睛慢慢睁开,锁定了铜门之前擅闯的人类,杀气与寒气顿时有如实质,让人动弹不得。
 

身后玉秋风一声惊喘,脸色刷地白了。她深吸一口气,环顾室内,并没有发现有活人的痕迹,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担心起现在这莫名诡异的状况来。
 

黄泉锐利眼神一刻也未离那腐尸。他右手抬起,青白磷火缠绕住他的臂膀,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
 

“看着墓室规格,你便是传说中万古皇陵中葬着的皇者了。让我送你一张黄泉地狱的直通车票如何?”
 

话音刚落黄泉手中火焰朝那腐尸飞射而去,转瞬便将它团团包裹住,可下一个瞬间浓郁黑气自腐尸身上散出,竟将火焰给压下熄灭,而后那黑气逐渐扩散,朝黄泉二人包围而来。黄泉手捏法诀,低喝一声,“退!”萤白色光芒自他周身亮起散开,将那黑气挡住。黄泉正待发动下一波攻势,此时那腐尸眼中红光一亮,墓室内的破碎器皿物品应而悬空而起,朝两人凶猛袭来。
 

黄泉再施法印,将周身的萤光化成一柄银枪,挥舞之下挡住这般攻击,却又听得身后玉秋风一声惊叫。黄泉回头,看见玉秋风避而不及,被一个陶罐重重砸中额头,摔倒在地,动也不动,似是昏迷过去了。黄泉皱眉,这一瞬间脑后一阵风声,黄泉下意识地拿起银枪一架,堪堪挡住了扑过来的腐尸那利爪的袭击。腐尸力气巨大,黄泉握枪的一只手虎口一阵疼痛,另一只手即刻再拈法诀,口中念咒,一个炸雷应声响起,那腐尸动作顿了一顿,黄泉立即后退两步,将银枪扔到玉秋风身上张开了结界,而后乘此机会喝道,
 

“狂屠!!”
 

可是预想中的动静却并未出现,黄泉不及多想,赶忙侧身避过腐尸再一次的重击,奔入墓室之内,腐尸果然追了过来。它手一扬,那黑气化作利箭直追黄泉,黄泉法诀翻动之间身影迅速跳跃翻腾,但小腿仍是被击中。冰冷寒气自小腿蔓延而上,黄泉动作一僵,跌落在地。眼见腐尸就要追上,黄泉咬牙一使力翻身躲到棺椁后面挡住自己身形,他再试着召唤狂屠,却仍然没有一点反应。黄泉心里一沉,此时腐尸已然追上,朝棺椁重重一击,棺椁应声而裂,那腐尸仅存的一只手极快地伸了过来扼住了黄泉的喉咙。黄泉几乎窒息,他一咬牙,手在地上胡乱摸索一阵,摸到一根金属棒状的东西,想也不想便往腐尸的手臂砸去。
 

扼住黄泉喉咙的手应声而断。黄泉乘机退开,往自己手上一看,才发现握着的是一把黑色刀把镶金刀身的大刀。这把刀应是作为陪葬品被放置在棺椁下方,而二十年前的盗墓贼并未发现,适才腐尸砸烂棺椁才得以被黄泉胡乱摸索捡到。
 

此时那腐尸仅存的一只手臂也断了,它嗷嗷两声,又见黄泉手中大刀,喉咙里竟发出一阵怒吼,双目赤红地扑过来。
 

手中的刀有点沉,黄泉双手紧握刀把,调动全身灵力,深青色磷火缠绕上刀刃,他正要向那怪物头上砍去争取一劈两半的时候,那大刀竟突然爆发出金色的光芒。双方一时都呆住,黄泉只感觉到手中紧握住的刀把热得发烫,瞬间那金色的光芒猛地扩散,竟在刹那之间将那腐尸消融了,不留一丝痕迹。
 

黄泉心中惊异,那大刀竟像是有生命的脉动一般,越来越烫,最后那金色的光芒渐渐收拢,一道金色的人影渐渐浮现在黄泉面前。
 

那面容很清晰,黄泉愣住了。
 

一身金色的战甲,神情睥睨,带着难以言喻的威压和强大。此刻这人影的视线落在黄泉身上,凝视着他,那目光似是穿透了无法追及的时间长河,终于到达了彼岸。
 

黄泉接触到对方的目光,心跳猛然快得几乎让他晕厥。激烈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不知原因。
 

此时他唯一能够感受到的便是背上的狂屠剧烈地鸣响跳动着,仿佛见到了它真正的主人。
 

“我靠!”
 

——狂屠你的主人是我好不好!!难道一把剑的灵体也会搞叛变吗?!
 

想到这里黄泉心情更为激动。在手中大刀的强大能量冲击之下,他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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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最近总是做梦。梦里的画面有时第二天还很是清晰,有时醒来却完全不记得。

他梦见了一个冷风飒飒的夜晚,他穿着白色古装衣袍,背上背着银枪,正一步一步地在台阶上走着。台阶并不长,他一会儿便走完了。台阶的尽头是一个空旷的天台,天台上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漆黑的袍子,全身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黄泉走上天台,那个人转过身来。

黄泉见到的是一个黑色的面具,看不见真容。他心中顿时一阵失望。

这种失望一直延续到他醒来。

醒来后他看到的不是阴寒湿冻的地下墓穴,而是窗明几净的医院病房,他舒了口气。

“黄泉你醒了。”

黄泉看向病房门口。刀无极满脸笑容走了进来,神情关切。

“哟,刀局长。”黄泉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口渴得厉害。

刀无极斟了杯水端到黄泉面前,黄泉点头接过,握住杯子。

刀无极在病床前坐下,讲了黄泉与玉秋风脱队之后所发生的事。原来在与他们两人失散之后,刀无极,漠刀,玉刀爵本打算下去救人,却不想被迷魂阵困住,掉到了一个洞穴里。在洞穴里他们发现了背着背囊高烧昏迷不醒的御不凡。漠刀用了点时间破了阵,将其余三人送至安全地带,便一人返回寻找黄泉与玉秋风。在半路上他便看见早已醒来的玉秋风背着黄泉从皇陵里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来。

“不凡与秋风修养几日就没事了,反倒是你连着昏迷了好几天,医生也查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你已经醒来了。”刀无极如此说道,神情如释重负,“秋风通知了苍月先生,他一直在陪着你,这会儿是出去买饭了。”

黄泉冷淡笑了笑,应道:“谢谢局长关心。”

刀无极默默看着他一会儿,问道:“在墓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你会昏睡那么多天?”

黄泉微微一笑,反问道:“局长您想知道什么?”

刀无极笑笑,“我只想确定你是否真的没事了。”

黄泉一把扯开输液管,答道:“多谢关心,我一点事也没有。”说完朝他刀无极告了辞,出了病房径直朝护士站走去。


办了手续出院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苍月银血送黄泉到公寓门口,也不多问,只是嘱咐了句好好休息便开车走了。黄泉拎着背囊走出电梯,正要掏钥匙,却感觉到背上的狂屠突然跳了跳,黄泉一愣。

门口一把刀,黑色的刀把镶金的刀身,倚着门竖放着。

黄泉眼角一跳,迅速朝楼梯间看去。

一个猪面獠牙的人身生物正藏楼梯间里看着黄泉的动静,脑袋伸出露在门外,一见黄泉锐利的目光便赶紧把自己脑袋缩了回去,咚咚咚咚跑下楼去了。

黄泉呆了呆,视线又移回到那把刀之上。

这是怎样一回事?!

他放下背囊,盯着那把刀,手指谨慎地碰触了一下刀身。刀里有能量在流动,而且是很强大的能量,此刻这些力量是封闭的,像是在沉睡。黄泉想起昏倒前在刀里幻化出的人影,可是这次这把刀却丝毫没有这种迹象。

他又想了想,随后看了看已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冷哼一声,一把拿起刀,扛进屋里,砸在沙发上,直奔书房去了。

书房里面满满摆放了一个房间的书,其中不乏珍贵古籍。这些书曾经属于他那身为幻族公主的母亲。在一阵翻箱倒柜之后,黄泉终于带着满身尘埃找出了要找的东西。那是一本很古老的典籍,上面记载着一些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历史。

万古皇陵中埋藏着一位旷古绝今的君主,此人拥有异宝罗喉戒玺,能令世人俯首听令,一度成为万众来朝的一代帝王。其后机缘巧合之下他获得一刀,名为计都。此人用计都刀修习妖法,最后被计都刀所噬,惨烈而亡。在他身亡后,戒玺及计都刀便成了陪葬品。

黄泉合上书默默思考。

计都刀果然是万古皇陵中的陪葬物,但那位旷古君主,也就是皇陵中的葬尸显然并非他它真正的主人。书中并没有提到关于计都之主的任何信息,只有那么一句:上古暴君之物。并且皇陵中应该还有一枚戒玺才对,但观那腐尸早被扯断的右臂,想来是二十年前的盗墓贼给取走了。而这把刀怕是因为被压在棺材底才没有被发觉。

黄泉将书放好,回到客厅,蹲在沙发前瞪着计都刀出神。

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释放出些微灵力蕴于指尖,碰触到刀身的时候,计都刀一阵轻鸣。黄泉心情激荡起来。

这把刀所蕴藏的力量超过了他二十多年来所见到过的任何灵器。

他按捺不住,立即站起,拉了窗帘,取了一应事物,花了一个多小时在客厅设下高级束缚阵法,又设下结界。他想了想,又把狂屠给封印住,杜绝这家伙捣乱的可能,然后将计都刀放入阵中,深呼吸一口气,凝定心神,启阵。

霎时地上阵法泛出茫茫银光,这光慢慢凝结成线,将地上的计都刀重重缠绕住。计都刀受此力量感应,散发出金色的光粒,那光粒耀眼夺目,竟让熄了灯的室内亮如白昼。

黄泉凝神注视着。上一次在古墓中那不明灵体现身凝结成体的过程再一次清楚上演了。

那金色光粒越聚越多,最后光华大盛。黄泉的眼睛一时受不住这等强光,不得不闭了眼。

——这次需不需要搞得好像金乌降临一样啊,真该戴副墨镜再动手的!

正当黄泉这么想着,那金光便消散了。

黄泉睁开眼睛,正正对上一道目光。他愣了一下,即刻收敛了心神。

那人一身金甲,面容苍白俊美,姿态睥睨威压,神情不透露分毫情绪。

那人悬浮在计都刀之上,看着黄泉半晌,出声了,

“我们又见面了。”

那声音沉稳而缓慢。

黄泉冷笑,手拈法诀。那人身下的阵法随即银光大盛,眼看着就要将灵体包裹住,对方却意态悠闲地右手平伸往下一压,那银光便被压在他脚下,动弹不得了。

黄泉心中一凛,正欲再度动作启动深层阵法,却听得对方问道:

“你欲收伏计都刀?”

黄泉看着他,语气带着刻意的嘲讽,“想到不到一个刀灵的智商也能到达这个程度,不错嘛。”

“刀灵?”对方重复着这个词,他看着黄泉,神色奇异,“你认为我只是一个刀灵?”

黄泉耸肩,“那你自己说说,你不是刀灵是什么?”

“哈!”对方却未如黄泉意料中那般愤怒或者反驳,他轻笑一声,然后正色问道:“你可知计都刀的出处?”

“上古时一个暴君的武器——怎么,你有不同的见解?”

“那你可知那位暴君的名讳与事迹?”

时间太过久远,这些资料早已无处可寻了吧。

黄泉研究着对方神态动作,面上自如,身体却一丝也未有放松,

“你说说看。”

那人看着黄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开口答了,语气像是一声叹息,“计都刀是我的佩刀。”

黄泉眉一挑,“不可能。你非是计都本体,而作为一个武器空壳的计都根本无法承受你身上强大的力量。”

对方却缓缓一笑,答道:“那是因为计都刀本就是我力量的凝结。”

黄泉心中震了震。他猜测了很多个答案,却绝不是这一个。此时此刻他再一次鲜明地感觉到了眼前这个人力量的强大,一时之间他全身的血都烧起来了。

黄泉手一挥,唤出银枪,直指对方,“既然你不是刀灵,收伏之法就失效了。那么,我们就按照通行规则来一次吧!”

挑战,对方输了便宣誓效忠,而若挑战者输了,结果通常是性命的终结。

“既然如此……”那金色人影看着黄泉,眼中隐隐有着别样的期待,“那便让我看看你能到何种程度吧!”

那人随即握住计都刀,大刀阔斧地朝黄泉头顶直劈下来。黄泉将全身力量催至极致,双手握紧银枪格挡住计都刀。双方力量冲撞僵持下,周围家具被气浪掀翻,客厅一片狼藉。

过得几分钟,汗水自黄泉额上滴落,他低喝一声,青白磷火自他脚下燃起,直往计都刀蔓延而去,对方空出一只手在空中轻轻一推,磷火被压制住。黄泉手上压力减轻,正欲变招之际,对方那空出的一只手却一掌朝他胸口重重拍来,黄泉不得已空出一只手接招。一时间头顶与胸口两方的冲击让他气血一阵翻腾,喉咙里血的味道却让他的细胞再次燃烧了起来。黄泉身形诡异一闪,后退两步,摆脱了对方压制。

黄泉此刻已难以压制体内战血,他手中银枪一震,枪尖直指对方,眼中尽是挑战的兴奋,

“来吧,罗喉!”

这个名字自舌尖吐出的一刹那,黄泉仿佛听到了自己灵魂的回音。他一怔,看向那金色人影,却见对方停下了动作,失神一般看着自己。

黄泉见状,停了停,不确定地问道:“……你……叫罗喉?”

这个问话似乎让对方回了神,那张隐藏住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他收起计都刀往地上一顿,说道,

“这个考验结束了,你通过了。”

黄泉一愣,自嘲一笑道:“我该说承让吗?”

“黄泉,”那人凝视着他,缓缓说道,“这不过是个试炼。”

“这么说,现在开始你是属于我的了?”

“不。但我与你共存。”

黄泉哼了声,心绪紊乱间竟没有察觉到对方竟叫出了他的名字。他撤了屋内的阵法,然后朝对方伸出了手。

两人手指相触,手掌交叠,而后罗喉的身影消散成一团金光,通过黄泉的手进入了他的灵识之海。





每个城市都会有个所谓的红灯区,封刀市的红灯区在尚德西路,整条街道上汇集了各式酒吧夜场。这里白日冷清,夜幕降临之后便成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纸醉金迷糜烂绚丽的地方,你永远不会知道刚才擦肩而过的,究竟是人,还是其它的什么。

黄泉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即使是最普通的穿着,最随意的姿势,他却总能吸引到追随的目光。

“……如今的人都这般热情的么?”一把沉厚的声音自黄泉心口响起,带着讶异与不解。

黄泉推开拉扯自己袖子的妖娆街女,噗地一笑,心音传声,“罗喉,你是生存在哪个年代?”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自己都忘记了。”

“是么,”黄泉沉思了几秒,回到了之前的那个话题。沿街各色人影走过,偶尔经过小巷子还会听到喘息声。黄泉道:“欲望不过是人之本性罢了,哪朝哪代都一样,如今不过是一直被隐藏压抑的东西外化了而已。”说罢又暧昧一笑,“就算你生活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年代,难道你去勾栏院时还会拘于礼数么?”

“我从不去勾栏院。”罗喉答道。

“哈!不近女色?还是你已经有无数情人不需要去那种地方了?”

心底的声音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再度响起,

“……一个便够了。”

说这话的时候罗喉的心情有着些微的波动,透露出一丝无奈而纵容的意味。但这波动瞬间便被罗喉控制住了——他们都知道心绪强烈的波动能够被对方察觉。

黄泉挑眉,结束了这个话题。不管怎么说,罗喉的情史跟他无关,也跟他们之间的合作共生无关。

路两旁舞厅的声音很吵。在经过一条阴暗小巷的时候,黄泉脚步一顿,随即停了步,往右边小巷子里看去。

这条路上有很多阴暗的小巷和角落。街上川流而过的人们通常不会都不会对这些刻意缺乏灯光的地方有什么留意。那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那条小巷里没有灯光,路上的光只能照射到巷口往里三步远的地方,里面一片昏暗,隐约只看见两条人影,一蹲一卧。

小巷子里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声响,这声响在吵闹的街上比一根针落地的声响大不了多少,但黄泉却听得再清楚不过。

那是交替响起的骨头碎裂声与利齿咬嚼声,让人牙酸,毛骨悚然。

黄泉盯着那团黑暗看了一会儿,随后冷笑一声,侧身穿过人流站在了巷口。

巷里的声音戈然而止。

黄泉缓缓踱进巷中。倒卧在地的是一具已被撕咬得看不出人形的尸体,蹲着的是一个青面獠牙的人身怪物,这怪物的利爪与嘴边还挂着碎肉。它一见黄泉走近,嘶嘶两声,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啧啧,”黄泉摇头,他看着那怪物,状似遗憾,“没人跟你说过吃东西不能吃剩的吗?你这样会让清洁阿姨很为难的——不介意我收点环境保护费吧?”

那怪物身体往下一顿,似是要跃起攻击,黄泉右手一挥,萤白色火焰凭空燃起,围成一圈将那怪物禁在其中动弹不得。

黄泉随即喊了声:“罗喉!”

过了半分钟他才听到灵识深处那人懒懒的回应,

“这种东西,没资格死在我的刀下。”

黄泉一听,气闷地翻个白眼,“那不劳您大驾了,你把狂屠还给我就行了。”

那声音无波无澜,严肃得让人想吐血,“我是狂屠的主人,既然我已醒来,他便不会再听你命令了。”

此时那怪物看出黄泉心神稍分,使力突破了萤火圈禁,扑将上来。黄泉一手幻化出银枪一抡,劈头朝它砸去,将对方砸进墙壁,一时动弹不得。

而黄泉嘴边的讨价还价还在继续,

“喂喂,你也该有点自觉吧,不管怎样我好歹也是你的主人啊!”

罗喉答得爽快:“你不是我的主人,这世上无人能命令我。”

“你……!!”黄泉扶额,心情波澜起伏,状似痛苦,他语带哽咽,低低地道:“我五岁那一年,母亲为了保护我而死,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朝一日我能够变强,拥有一支强大到无人能敌的召唤兽,即使我遇上任何危险任何敌人……”那怪物动了动,想要逃走,黄泉银枪再一抡,再次将其钉入墙壁中,“……只要我呼唤它的名字,它便会现身在我眼前保护我……可是今天,我才发觉……我这个梦想是不能实现的……”

半晌的沉默过后,就在黄泉扶额的手举得酸累不已第三次将可怜的怪物给抡得眼冒金星的时候,一道金色的光自黄泉胸前亮起,直击墙壁中的怪物,将其轻易绞灭,化成飞灰。

黄泉在心里比了个V字。

母亲为保护自己而亡不假,发誓变得强大也真,但最终黄泉只是继承了母族之力成为了一名幻术师,然后选择了一个赚钱的职业除灵师,却始终对召唤师这一行当没有多大兴趣。

而罗喉,他一开始不过是想把计都刀的力量吸收殆尽。但最后发现情况有变才换了个方式。

孤独走在黑暗之道的人,相信的从来只有自己。

罗喉这家伙果然吃软不吃硬。

“谢谢你,罗喉。”黄泉谢得很诚恳。

“没有下次了。”

——这是什么话,有一必定有二嘛。

黄泉一笑,转身离开小巷,往街道尽头走去。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间小酒吧。酒吧附近安静很多,没有一路上的喧闹。酒吧门前有一个霓虹招牌,上面没有任何的字,只有一朵霓虹灯做成的花。这朵花张牙舞爪,艳丽中带着一丝狰狞。

黄泉推开门走了进去,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了。酒吧里面人不少,但却也不闹。舞台上有一个女子,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模糊不清,她一身大红色的旗袍,头上盘着新娘髻,正坐在一张高脚椅上一手握着话筒浅吟低唱。

黄泉安静地喝着酒,锐利的目光巡视了整个场子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潜伏的危险或者异样。随后他的视线投向舞台,那女子幽幽的歌声凝结成一张张网与细线,缠绕住被歌声吸引而来的无识游魂幽鬼们,将它们拖曳至女子面前,女子一只手优雅伸出,那手只余白骨,没有血肉。她手轻轻一点,被颤缚住的幽鬼们便被丝线与细网吸收殆尽了。

黄泉想,今晚怎么老撞见别人吃宵夜啊。

“这是彼岸怨鬼?倒也少见。”识海深处罗喉说道。

在丝线银网中的是早已丧失意识的灵体,这类灵体的数目过多,整个地区的负能量便会窜升,相应地便会妖孽横生破坏平衡。而彼岸怨鬼则是以这种灵体为食,虽为人间异类,却是利大于害。

彼岸怨鬼一般只存在于黄泉彼岸,人间极为少见,除非是在人类血腥大战之后应运而出。而黄泉眼前的这一个,该说是特例。

黄泉喝完一杯酒,将杯子轻轻搁在桌上。这轻微的声响似乎惊动了台上的女歌手。只见她抬头,往黄泉所处的角落一看,歌声霎时顿了顿。她手一挥,空中无形的丝线与银网随即消散。

“这是你今晚的目标?”罗喉问道。

此时那女歌者站起,往黄泉的方向微微一欠身,而后继续歌唱,此次再无奇异的现象发生。

“……她是你在乎的人吧。黄泉,你打扰她吃饭了。”

黄泉哼了声,也不回答,买了单便起身走出酒吧,在酒吧门口黄泉停了步。他仰望天空,天空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早已失了原本的颜色。

“我只是认识她而已。”过了许久,黄泉才开口答道。

“是吗?”

黄泉不是个热心人,能让他特意跑来关照,清除潜在危险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认识的人吗?罗喉再明白不过,却也懒得去点破。

黄泉又问道:“罗喉,在如今的世上还有你曾经认识的人吗?”

罗喉沉默一阵,问道:“你为何问这个?”

“好奇——好歹我现在是你的……合作者,我有必要更加了解你。”

“我沉睡得太久,大部分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在乎的,在乎我的。”罗喉如此答道。

黄泉沉默不语。果然,冥冥之中自有法则,即使如罗喉这般已算突破法则的存在,也有被约束的一部分。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是凌晨了。黄泉一打开门,便看见一个猪面獠牙的家伙呆站在玄关,一见黄泉便恭敬说道:

“武君您回来了。”

黄泉扶额,答道:“虚蟜,你家武君说‘嗯’。”

在与罗喉达成协议的第二天,这个家伙便出现在黄泉的门前。罗喉解释说虚蟜是他的部下,十年前在万古皇陵找到了失落的计都刀,便一直守护在那里,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

有缘人?黄泉嚼了嚼这三个字,皱了皱眉。

这晚黄泉睡得很沉,应该说自从罗喉进入了他的身体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可是这次睡到半夜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黄泉不耐地摸索到手机,按捺住怒火接了电话,

“二哥……”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我二哥我跟你们月族可是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再说你有什么急事非要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找我?!”

手机那头传来电话换手的声响,接着一把截然不同的沉稳声线唤道,

“黄泉。”

一听到这声音,黄泉不由得从被窝里坐起。他神色沉了沉,预感到了不对劲,

“苍月银血?”

“嫇娘失踪了。”






黄泉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大哥苍月银血是个警官,小弟幽溟继承了月王之位。失踪的爱染嫇娘是幽溟的爱人,她是人间界的珍稀物种彼岸怨鬼,靠吞食死魂为生。对于幽溟这个特别的品味,黄泉从来不置可否。

黄泉一直觉得他跟着两个兄弟其实也并不是很亲热,只是很偶尔的打打电话什么的。但是现在既然有生意上门了,那还是可以帮帮他们的忙做做这个买卖的。

学海无涯校董太学主的别墅位于人迹稀少的半山腰上。黄泉在山下跟苍月银血会合,坐他的车上山,路上黄泉问道:“爱染为什么会和太学主扯上关系?”

苍月银血一身黑色的西装,打着领带,神情一如既往地一丝不苟严肃认真。他一边开着车一边答道:“太学主是琉璃仙境的问题,我们不用管,我们只要将自己的人给救出来便行了。”

黄泉听到苍月银血这么说,也乐得清闲了。

每一个区域都会有这么一个维持人类与其他生物平衡生存的力量,而在封刀市,那个力量便是琉璃仙境。黄泉这种职业除灵师其实只能算是私人武装。

过了一会,黄泉似是想起什么,纳闷问道:“怎么那小子竟没跟来?上次他跟爱染逛个街失散了还打电话回来哭天抢地的……”

“他被我锁房间里了。”苍月银血平静答道。

黄泉哼了一声,“保护欲真强!”

苍月抽空转头看了黄泉一眼,解释道:“太学主有死神的力量,不容小觑;而幽溟跟嫇娘前几年流浪在外,多多少少荒废了修炼,不宜对上太学主。”

“行了行了,用不着跟我解释,你们家的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把人救出来之后记得把钱汇到我账上——没有折扣!”

苍月直接无视这番话。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身体里有股新的力量。”

黄泉嘴角一扬,“大爷我每时每刻都在进步,目前离天下第一已不远矣。”

此时已到了目的地,苍月停了车,两人下车朝太学主的别墅走去。

别墅里没有灯光,也没有什么响动或气息。情报说太学主今晚不在,这正是救人的好时机。黄泉花了点时间解开了别墅外面布置的阵法,随着苍月摸了进去。

可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意外。黄泉与苍月银血的脚步一踏上客厅时,厅中一盏小灯便亮了。

这盏小灯照亮了一张红木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全身罩在黑色袍子下,手持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刀刃闪着寒光。

突然出现的昏暗灯光,死神装扮的人影,还有周围空间骤然降下的巨大压力,别墅主人意料之外的出现,让苍月银血瞬间银戟在手,摆出了应战的姿势。

黄泉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摇了摇头,

“惊声尖叫?老兄你过时了,现在流行阿凡达。”

话音未落,苍月银血手中绝煌一挥,率先出击乘此瞬间黄泉迅速后退半步,身影一闪,便上了别墅二楼。

身后打斗声开始了,黄泉没有耽搁,探出爱染嫇娘的气息之后便往二楼尽头的房间而去,将人救出,所幸这里并无人看守,嫇娘也无甚损伤,这大概得感谢太学主的自负了。黄泉将人送出别墅外,脚步停住,回头看去。

他与苍月银血约好的是若有意外发生,一人拖延时间一人去救人,而拖延的那人会找机会想办法抽身。

“担心吗?”

黄泉脑中沉稳威严的声音响起,黄泉习惯性地反驳,

“我担个什么心,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那声音停了停,又说道,

“黄泉,有愿意与你同生共死的兄弟是很好的事,”他一顿,“别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哈,你是在教训我吗?!”

黄泉有些莫名的愠怒,他吩咐嫇娘先躲起来,然后转身大步朝别墅走去,

“真没想到传说中的暴君罗喉居然是个喜欢说教的啰嗦老头,看来你倒是对兄弟这东西深有体会,可惜现在这世上也只得你一个人了!”

罗喉没答话。

这样的沉默让黄泉心里一时有些不舒服,他想罗喉该不会就这么被刺伤了吧。他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前方几步远的别墅突然“轰”地一声,发生了猛烈的爆炸,紧接着两道人影从爆炸中的别墅飞出,落到房子前的空地上,陷入一时的对峙。

苍月银血嘴角有血迹,显然是受了伤。黄泉心中一惊,忙唤出银枪赶过去对方身边。

此时太学主已除下那身黑袍,气势迫人地朝他们两人步步逼近。

黄泉手中银枪一挥,正想出击,却猛然感觉到胸口金色暖流的沸腾和移动。他挑眉,收起枪,果不其然下一瞬间罗喉金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三人面前。

罗喉悬停在半空,目光神情睥睨天下,气势惊人。他看向太学主,缓缓说道:“你,有资格与吾一战。”

对方一时惊讶于突然出现的强敌,未有动作,黄泉却毫不含糊,抓住时机手拈法诀,

“明火朱夷,四神共祀,句龙腾地!”

顿时一座高山平地而起,太学主被隔在山后,一时无法打破这术法。黄泉乘机对苍月银血低喝一声,

“走!”



车上黄泉闭着眼睛躺在座位上,承受着武君战斗还未开始便被打断的不爽。

“我说,你消停一下行不行,你情绪这样激动搞得我浑身都不舒服!”黄泉暗暗跟罗喉交流着。

“黄泉,你不该打断我。”

黄泉一哼,“那家伙早让琉璃仙境给盯上了,你想要抢人家饭碗吗?”

“……如此说来,他早已是别人的目标?”

“算是吧。”

“那便好。如若不是,你这便是畏战了。”

“喂喂喂!明明是你自己冲出来抢着跟人家PK的,又不是我叫你出去的!其实你现在也可以回去跟他大战三百回合,我不会阻止你。”

“我已与你灵魂识海有了联结,无法离你太远。”

听到这里,黄泉哼了一声,心中总算有点安慰——至少他还是能够控制场面的。

此时前排正开着车的苍月银血自后视镜打量了黄泉一眼,问道:“那时出现的,是什么?”

黄泉停了跟罗喉的对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一个真身已死了几千年的灵魂而已。”

苍月银血手握方向盘,车子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飞驰。

“他的力量很强大,不是一般的灵魂。”苍月银血道。

“……他说他叫武君罗喉。”

“武君……罗喉?”苍月银血重复着这四个字。这个名字让他有一种熟悉感,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此时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与他有没有订下什么契约?”他又问道。

黄泉摇头,“他情况特殊,契约对他起不到任何约束作用。”

如今情况下黄泉虽与罗喉建立了一定程度的联结,甚至允许对方进入自己的灵识之内,但却对对方毫无制约的力量。罗喉力量太过强大,若有意害黄泉,只要冲击他的灵识,黄泉便会灵魂不保了。

苍月银血沉吟一番,不再说话。

这太危险,黄泉知道,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罗喉不会害他。

也许是因为罗喉叫他名字时那微妙不同的语调。黄泉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不同,但至少是让人安心的。

他闭上眼睛,全身放松靠在椅背上,体内那股金色的暖流在这寒意阵阵的深夜温暖烫贴着他的血液。

这种感觉总是舒服得让人想睡。


明火朱夷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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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最近经常做梦,不是以前偶尔回来骚扰他的关于童年的噩梦,而是一些奇怪的片段。

有能力的人的梦通常都会带着些特别的寓意,但是对于所谓预定未来并不感兴趣的黄泉通常都是早早于梦中抽身。但奇怪的是这次他却没有阻止自己。

尽管罗喉或狂屠或虚蟜未提一字,但黄泉察觉得到自己与罗喉有着并不简单的渊源。且不说为何自己的魂识可以毫无排斥地接受另外一个人的灵体,单只是罗喉对他的态度和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境,就能看出端倪。

一开始的梦境里全都是些奇怪的景色——大雪原的寒冷与苍白,月下宫殿外的清冷与幽暗,还有一座奇险宏伟的建筑,在一个大湖之上,那建筑的顶端是个天台,上面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泥土与护栏。他知道那个所在叫天都。

后来黄泉开始梦见一些破碎的片段,鲜血的战场与赤红的火焰,雪地里折断的银戟,还有在天台上的低语。对方的面目总是模糊不清,但黄泉知道那就是罗喉。

可是不管怎样,无论那段未知的渊源是好是坏,无论他与罗喉之间是敌是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跟一个迟早消逝的灵体产生感情,那可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黄泉这么对自己说。

黄泉在封刀市市郊山上有个别墅,那儿人迹罕至,正好用来练功。

此时他站在偌大的庭院内,手捏法诀,口诵咒语,地面划下的束缚阵法却没有丝毫反应,阵法中间呆站着的虚蟜很无辜地等待着,黄泉又试了一遍,还是没有动静。

“黄泉,你开,始了,吗?”虚蟜问。

黄泉不耐地抬头一吼,“闭嘴!不许动!”随后蹲下身查看地上的阵法,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冷不丁地罗喉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

“黄泉,欺负小动物不是大丈夫该为之事。”

黄泉望天。虽然早已习惯罗喉不时的“说教”,但每次听都控制不了自己吐槽或反驳的冲动,尽管有时候这样显得太斤斤计较和小孩子气。

好吧,老实说这也是一种乐趣。

“罗喉,你说,我前世是不是你的徒弟?”黄泉问道。

过了那么几秒,罗喉才回答,似乎是对黄泉的探问有些意外,

“不算。”

不算?黄泉挑眉。不算与不是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他继续问,

“那我是你的兄弟或者后辈?”

“也不算。”

“哈,那武君您这种对我的习惯性说教是因何而来?”

这次罗喉沉默了一下,最后答道,

“你曾是我的下属。”

听到这个答案,黄泉愣了一下,心里隐隐泛起一股莫名的空落感。

黄泉体内的金色暖流有了缓缓的移动,罗喉魂体出来了。他挥了挥手,示意一直傻站着一动不敢动的虚蟜退下,然后无声地看着黄泉。

黄泉抬起头迎上罗喉的目光。他想起某几个夜晚自己梦境中一些特别的片段。那些片段中的主角全部都是自己——那是罗喉不经意间流露的记忆。

黄泉看到自己持枪而立的样子,竭力掩盖愤怒的样子,面目冷漠眼中却情绪汹涌的样子,还有微笑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自己,黄泉仿佛能切身体会到当时自己的情绪,愤怒,仇恨,挣扎……还有什么?

跟随着这些片段一起闪现的还有罗喉当时的情绪,愉悦,容忍甚至纵容,温暖,自豪,喜爱……

那是爱一个人的感受。

黄泉想千万别被罗喉发觉自己已经察觉到了。

此刻罗喉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看了黄泉一会儿,说道,

“虽然你我灵魂同存一体,但我们并无法探知对方所知所想,但一方情绪激烈时,另一方还是会清晰感觉到,”他停了停,继续道,“我知晓你充满疑惑,但可惜的是我对过去亦不剩多少记忆了。而有些事,你亦无须知晓。”

黄泉听了,嘲讽一笑,答道:“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跟现在的你我无关,是吧,罗喉。”

说罢他猛地站起,狠狠瞪了眼在一旁快进入梦乡的虚蟜,那杀气让虚蟜猛地惊醒,马上跑回阵法中央立正站好。他再度试图发动阵法。罗喉浮在半空,抱臂看着,闲闲说了句:“乾离步。”

黄泉一听,顿悟。他脚下步伐微动,果然顷刻间阵法里便窜出几条碗口粗的绿色藤蔓,瞬间将虚蟜给捆得死死的,让他挣脱不能。

他转头望向罗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一出口,黄泉便知道自己问得多余了。果然,罗喉嘴角一扬,答道:“我是目睹这个阵法怎么创立的人。”

好吧,他跟幻族渊源很深,黄泉想道。他正想收了阵法放虚蟜出来,一旁石桌上的手机响了。他过去接了电话,听见幽溟那把跟他那忧郁文艺青年的外表毫不相称的热情声音,

“二哥!”

黄泉往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座,习惯性地低喊了声:“滚!”

电话那头似乎早已练就了将黄泉第一句话给自动屏蔽的功能,那语气不减半分兴奋,

“二哥,我刚刚和嫇娘去看了场演唱会,这演唱会特有意思……”

黄泉闲闲坐着,看着罗喉大手一挥,紧缚住虚蟜的藤蔓便断开,然后消失了——植物还是不结实,改天研究一下用锁链好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听着幽溟的话,忍不住青筋道:“你干脆写个演唱会报告给我得了。”

“……好吧,二哥,我说重点。”幽溟笑了声,继续道,“在演唱会里我和嫇娘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我把现场偷偷录下来了,已经发你邮箱,记得去查收。”

黄泉随声应了,挂了电话。他看着罗喉朝他飘来,在他面前停住,一双手贴住他的胸口,而后罗喉全身金色光芒散开,缓缓流入黄泉身体。

这股力量在体内流动的感觉既温暖又让人兴奋躁动。黄泉闭上眼睛,他想自己或许已经上瘾了。

过度沉迷于力量,或者说是这不可思议的温暖,这可不好,黄泉有些懊恼地想。











幽溟传过来的是个手机视频。视频一打开就是幽溟一脸幸福的小样儿,旁边是微笑着的嫇娘。看到这个画面,黄泉面上常年挂着的嘲讽神色并没有褪去,但心里的那股暖意却连深深沉入他识海的罗喉也感受到了。

罗喉问道:“这就是你的三弟?”

黄泉按了暂停,答了句:“同父异母,没多大关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黄泉家的那本还格外难念。黄泉的祖先来自异境月华古都,那里生活着月族与幻族两个特异族群。黄泉的母亲是幻族族长,当年与月族之王有过一段感情,生下了一个孩子。黄泉母亲怨恨月王,与月族之人打死不相往来,她生下孩子后便带着孩子回到了幻族,自此再没回去过。

黄泉从来没有给过这个继承了月族王位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几分好脸色,这是源于上一代的仇恨,也是与他自身性格有关。他常想维持这样的状态便好,这世上有人会不顾他的脸色亲热地叫他一声二哥,有个乖顺守礼上得厅堂下得黄泉的弟妹,还有个偶尔会不动声色打个电话来看看他混到哪个角落去了的大哥。这样就够了,他不需要更多。

黄泉看着屏幕中被定格的幽溟的微笑,沉默了一会,低声问道:

“罗喉,你怀念你的兄弟们吗?”

一时间黄泉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他只感觉到心头沉甸甸的,那是罗喉情绪的浸染。过了一会儿,罗喉的声音响起。

“我们做个交易吧。”

黄泉挑眉,“你要与我做交易?”

罗喉声音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找到我兄弟的后人,我助你提升力量。”

黄泉一哼,答道:“你现在在我的身体里,我若有事,你也会受到损伤。你提不提升我的力量差别也不大。再说,我助你重见天日,你应该感谢我的吧?何来交易之说?”

“黄泉,”罗喉缓缓说道,“我给你的,远比现在的你能给我的多得多。”

黄泉一怔。听到罗喉这么说他突然有种别扭感,他想起自己曾经不小心偷窥到的罗喉那些带着浓重感情的记忆碎片。

他沉默一阵,答道:“好。”他停了停,又道,“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你说‘现在的你’,那么你记忆中那个‘过去的你’呢?”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只剩下沉默。过了一阵,罗喉才答道:“在我所剩不多的记忆中,你曾是我的下属,天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护令……”

“罗喉你在念穿越小说吗?”黄泉毫不客气地打断罗喉。

“——那你又想要怎样的答案?”罗喉的声音很平静,可是平静之下却隐藏着的怒气,“那些过去早被埋入尘埃,对如今的你而言不过是云烟罢了,你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黄泉一怔。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对所谓前世并不感兴趣,如今却为何焦躁起来,想要追根究底?

黄泉冷哼一声,放开鼠标,抱住双臂,面无表情答道,

“我说,有没有用,知道了如何不如何,我说了才算。罗喉,别用你自己的判断去定义别人。”黄泉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笑道,“这样瞒着我,你一定是欠了我很多钱吧,武君。”

罗喉听了,轻笑一声,再未答话。

黄泉听着这笑声,心想不急,反正早晚会知道的,到时候我会找你算账的,欠了我的,就算是一个铜板也得拿回来!

这样想着,他再次将注意力重新转回电脑上,按下了播放键。

视频质量不是很高,画面有些模糊。黄泉一边分辨着声音和图像,一边琢磨着呆会儿给幽溟回邮件时要嘲嘲他问问看是不是苍月银血克扣他家小弟的薪水了怎么连一个好点的手机也不去换。

此时视频中欢呼声停了。黄泉将画面切到最大,仔细看着。这是个小型演唱会,视频画面对着舞台。不一会儿,舞台上灯光渐渐亮起,一位少女缓缓走到舞台中间,拿起话筒便唱起歌来。

这少女面容精致,歌声稚嫩,算是别有一番风格。此时手机视频画面被移动到幽溟身边的观众身上。

“这是……!”

那些人个个表情缓缓变得沉迷,甚至是虔诚,眼里还有狂热。

这已不是正常歌迷的那种狂热,而是典型的被人迷惑住的表情。

黄泉想起嫇娘那能够迷惑幽魂的迷魂歌声,但他再听了听,却没有发觉这少女的歌声有何特别之处。

此时镜头转向了舞台,那少女走到了离幽溟较近的地方。黄泉正仔细找着不妥之处,罗喉讶异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是我的戒玺。”

黄泉一惊,视线移动,果然发现那少女抓着话筒的右手上戴着一个东西,但因为视频太过模糊,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你确定?”黄泉问道。

“是。那是我的戒玺。它曾是天都王位权力的象征。我已遗失它很久了。”

黄泉思索一番,问道:“那这种迷魂的力量是来自你的戒玺?”

“它本是普通的物品,后来被人加持了其它的力量,所以才有了这番功效。”罗喉停了停,继续道,“黄泉,这个东西要拿回来。它不该戴在别人手上。”

黄泉听了,摸了摸下巴,答道:“鉴于目前我们两人的身体状况,那戒玺既然是你的所有物,那么目前来说也算是我的东西了。既然是我的东西,那当然要拿回来才对。”

罗喉听了,低低笑了声,没有反驳。

黄泉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

“明天让我带你这个落伍到银河系的上古物种去体验一把何谓疯狂的粉丝文化吧,罗喉。”







黄泉换上保安制服,走进了签唱会的会场。歌迷的尖叫远远地就能听到,一进入会场喧闹之声更是震耳欲聋。

黄泉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面无表情站好,目光落在舞台上的少女身上。那名少女叫长心,她手上确实戴着一个东西,具体是什么距离太远看不清楚。黄泉目光一扫,发现她身上笼罩着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来自她手上的东西,说不上强大,却足够覆盖整个会场。

“如何?”黄泉问道。

“确实是我的戒玺。”罗喉答道,“但上面的力量不是我的。”

“那力量跟你的完全不同,我感觉得出来,”黄泉凝神盯着会场内无形的气场,“倒是跟上次太学主的力量有些相似。”

“死神的力量。但是这力量并不强,只能用来小范围迷惑一下普通人,对你我都不会有效。”罗喉接道。

“那是当然,”黄泉顿了顿,然后问道:“你还记得你是怎样失落这枚戒玺的吗?”

罗喉过了一会儿才答道:“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取走这枚戒玺的,是个叛徒。”

“那依循着这东西,说不定能让你找回过去的记忆?”黄泉喃喃道。

此时长心一曲已毕,向台下致谢后便返回了后台休息,台下百多个歌迷顿时又喧闹起来,有些人甚至是依依不舍泪流满面,表情狂热地要冲进后台去与偶像近距离接触。黄泉奋力拨开激动的人群往后台走去。这时罗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他们……只是一首歌而已,为何他们像是着了魔一样?就算加上戒玺上魅惑的力量也不至于如此。”罗喉的声音带着疑惑。

黄泉笑道:“武君没见过这样大的阵势?你以前不是应该有着满朝子民朝你三呼万岁的么?”

“那是敬畏,跟这个不一样。”罗喉答道。

“人嘛,不愁吃不愁穿了就容易觉得人生空虚,”黄泉闲闲说道,“有个寄托不是件坏事。”

“……这个时代再没有刀与剑,确实需要找个寄托。”罗喉想了很久,下了这么个结论。

黄泉出了一身汗,终于顺利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在后台门口负责拦住歌迷的保安见到黄泉身上的制服,混乱之中也没仔细打量他就放了他进去。他慢慢踱到后台休息室前,被门前的保镖拦住:“你是谁?”

黄泉冲他邪邪一笑,伸手在他面前一晃,对方的表情立时变得呆滞。黄泉绕过他推开休息室的门进去了。长心此刻正独自一人在镜子前补妆,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催促她登台的工作人员,便没有回头,只是问道:“那么快就到时间了吗?”

黄泉踱到长心身后,开口道:“你好。”

长心停下手中动作,纳闷回头,看见一身保安制服的黄泉,她克制着脸上的不耐烦,搁下化妆包,伸手说道:“是要签名吗?把唱片拿来我签吧。”

黄泉不理会她。他坐在桌上,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看着长心,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要签名的。”

黄泉的态度让长心警觉起来,她站起身,盯着黄泉问道:“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我是谁不是重点。”黄泉看着她,沉声答道,“我是来要一样东西的。”

长心一听,本能地捂住了手上的戒玺,后退两步,“你要什么?”

黄泉视线落到她的手上。

“我为何要平白无故给你这个?”

“因为那是属于我的东西,”话音未落他便感觉到罗喉情绪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按压住探问的心思,继续道,“这东西是危险品,它会渐渐控制你的神智改变你的性格,让你完全失去自我。”

“不……不可能!”长心喊道,脸上神色有些慌乱,似乎是一直担心的事情被黄泉说中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黄泉重重叹了口气,不打算再跟这小姑娘扯道理,他收敛了表情,心中默念咒语,灵力流动,结印的手向长心一指,低喝道:“破!!”

空气中无形的气罩被打破,长心四周笼罩的力量被击出了破绽,乘此机会黄泉手上结印一翻,长心的表情渐渐变得迷茫起来。黄泉走上前去将长心手上的戒玺给取了下来,视线对上长心的眼睛,低声问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长心表情迷蒙,低声答道:“我的经纪人……”

“你的经纪人是谁?”

“玉阳君……”


黄泉带着戒玺离开会场,傍晚时分回到了公寓。公寓的灯亮着,虚蟜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着两人——天知道黄泉费了多大力气担了厨房被毁的风险才让这只牛熟悉了现代厨房用具。

平日里黄泉还是会好好吃饭让味觉共享的罗喉尝尝这只牛的手艺的,但他今天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只草草扒了几口便回自己卧室去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戒玺,对着它出神。

这枚戒玺明显不适合戴在女孩子手上,黄泉想。金色的指环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黑玛瑙,灯光下隐隐散发着异彩,黑玛瑙两旁各有一颗红宝石,颜色鲜艳,与中间的黑色相映成辉,华丽又不失沉稳厚重。

就像罗喉。

戒玺的指环内壁刻着一些古老的文字,黄泉阅历极广,却也看不明白。此时罗喉低声说道:“上面刻着‘天都之主’,是天都权能的象征。”

黄泉一愣,随后笑道:“哟,我还以为那是你情人的名字。”

“打造这枚戒玺的是我的四弟,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出现。”罗喉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曾是我的左护令,是天都除我之外权力最大的人,这枚戒玺你也曾经使用过。”

黄泉心一动,沉默了下来。

他发觉自己对罗喉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了。他想知道罗喉的一切,想知道他与他的过去。这种心情越来越迫切,黄泉难得地急躁了。

为了知己知彼完全吸收罗喉的力量——这不过是个借口了。

“怎么了?”罗喉似乎察觉到了黄泉的情绪波动,低声问道,

“没事。”黄泉斩断思绪,目光再次投向桌上的戒玺。

戒玺上死神的力量已经被术法压制住,迷魂的作用已经消失。黄泉拿起戒玺凝视着它,黑玛瑙中隐隐流动的光彩牢牢吸引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了好一会儿,喃喃说道,

“喂,你说这个要怎么保管才好?”

“在上面的死神力量没有消除之前,随身带着以防万一。”罗喉答道。

“可是要怎么带着?放在口袋里会丢,串上链子挂在胸前又违背我的审美。”

罗喉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低低笑出了声,

“那你就替我戴上吧。”

“哼,你一个灵体,什么也戴不上,那我就勉为其难帮帮忙吧。”黄泉冷淡说道,然后将戒玺轻轻推入自己的食指。

戒玺被戴上的一刹那一股强大诡异的意识力量突兀涌起,猛然向黄泉的灵识冲击而去,黄泉顿时脑海一片空白,呼吸像被扼住,让他几乎窒息,他挣扎着站起,踉跄了两步,最后眼前一黑身体一软,昏倒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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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月色清冷,天都巍峨。

黄泉缓缓踏上天都之顶,熟悉的背影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一如过去无数个月夜。

听到这脚步声罗喉并没有回头。敢上来这个天台的,除了仅存的兄弟君凤卿,便只有一个人。

黄泉走到罗喉身边,抬头看着天空。罗喉侧头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今日是满月,月光皎洁,很美。

“你不想回月族去看看么。”罗喉问道。

黄泉听了,瞥了罗喉一眼,“打什么主意呢,罗喉,你别想支开我。”他转头望向月亮,又说了句,“战士应该死在战场上。武君,这是你应该赐予你属下的殊荣。”

“哈!”罗喉轻笑,“这倒是你第一次承认我是你的主君,我该说荣幸吗?”

天都雄伟巍峨,从最顶端望下去,地面上只有一团团的黑影,什么也看不清。黄泉从没想过自己会站立在这权力的顶端,他要的,从来都只是复仇与挑战,可是现在他却站在了这里,站在罗喉的旁边。

黄泉想,是啊,这是你的荣幸。

“罗喉,明日与邪天御武的决战,我与你一起去。”

罗喉转头看着他,否决道:“这件事早已定下。明日凤翔的叛军将进攻天都。凤卿受了邪天御武的诅咒,没有行动能力,我去找邪天御武解除诅咒,你带着他离开天都。”

“你一个人对上邪天御武,太危险了。”

“你该相信我,黄泉,”罗喉定定说道。

“你……!!”黄泉急道,他看着罗喉的眼神,撇过头冷冷哼了一声。

罗喉看了看他,又补充道:“我十年前与凤卿他们打败过邪天御武,并将他封印住了,这次不知何人复活了他,不过他复活后功力要弱上许多。再说,狂屠和天下封刀的人会与我一同前去。”

罗喉的眼神很坚定。这人对他看重的人从来都好说话得很,但当他真正做了决定了,便再不容更改。

黄泉冷声道:“你是我挑战的目标,在我战胜你之前,罗喉,你不能被打败。”他欺身向前,一手抓住罗喉的衣领,深深望入罗喉的眼里,“绝对不能。”

罗喉静静看着黄泉,然后闭上眼,两人靠近,气息交融。


寝殿里的灯火只留了床前一盏。罗喉上了床,除去身上衣物,看着黄泉撩开纱帘进来。黄泉身上只披了一件袍子,前襟敞开着,罗喉把他拉到床上,将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

黄泉一看,瞥了罗喉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戒玺上镶嵌的玛瑙色泽深沉。罗喉说道:“调动天都剩下的兵力。往日你也用过,没人敢不服。明日你带凤卿出城,用得上这个。”

“要带凤卿走,我一个人更方便,不需要多余的兵力。”黄泉挪动身体靠近罗喉,亲吻罗喉的唇角,说道,“你既然要彻底退出天都,这枚戒玺以后也没什么用处了。你就好好收着当传家宝吧,记得别被人骗了去。”

罗喉轻笑,“你当我不懂世事的小孩子么。”

黄泉接过戒玺,刹那间戒玺上的黑玛瑙闪过一抹异样光芒,掠过黄泉的双眼。黄泉动作一顿,整个人颤了一下,他怔了怔,随即不动声色将戒玺再戴回罗喉的指上,然后顺势把罗喉带倒在床上,他低头看着身下的罗喉,神情莫测,目光深沉。

“怎么了?”罗喉疑惑问道。

一瞬间黄泉的目光中浮现出剧烈的挣扎,像是受到了什么极为严重的冲击,他看入罗喉的眼睛深处,声音中带着重重的嘶哑,

“告诉我罗喉,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响,碎裂了。罗喉怔了怔,看着黄泉,也清醒了过来。

黄泉嘴唇紧紧抿着,一向冷漠或者戏谑的表情不见踪影,整张脸没有丝毫表情。

接触到戒玺的一瞬间他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他在罗喉的识海中,罗喉的记忆与他的意识交融在了一起。

黄泉用最大的意志力对抗着这察觉之后剧烈的冲击,压抑自己意识的崩溃,让自己冷静下来。

罗喉看了他许久,然后垂下眼,沉沉答道:“你就是你,从来没有变过。”他揽过黄泉,一只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来历——你有权知道。”

黄泉依言闭上眼睛,一时间意识空白一片,时间的逆流在他耳边呼啸而过,睁开眼时他看见罗喉与邪天御武正在苦战,罗喉身后亮起血红的刀光,然后看见自己被击中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他看见自己嘴角扬起,对着失神的罗喉笑了笑,那笑容一如往常带着戏谑,可下一刻他却突然咳出血来,挣扎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输或赢,生或死,我……”

画面剧烈地动荡起来,那是释放回忆的罗喉的激烈心情,最初是一阵锐疼,这锐疼沉积了千百年,最后化成沉沉压在心底的钝痛。这种痛楚此刻感同身受地压在黄泉身上,让他几乎窒息,他捂住胸口,急剧地喘息起来。

此刻画面接着一闪,决战结束,邪天御武再次被封印。身受重伤的罗喉将黄泉身体放置在地上,调动起身上仅剩的力量,布下了法阵。金色的光芒笼罩着黄泉周身,黄泉的身体渐渐与这光芒融合,凝聚成一团光,极度微弱,像是随时会消散一般。罗喉气空力尽跪倒在地,他唤过一旁重伤的狂屠,艰难说道:“送他……回月族……”话音未落,罗喉终于支撑不住倒下,身体化成一团金光飞入计都刀中,再无声响。


画面暗了下来。

许久之后,黄泉才睁开眼睛,看着罗喉识海中的天都寝殿。

罗喉的脸笼罩在阴影里,床前的灯火驱不散黑暗,黄泉看不清他的表情。

“后来的事,或许月族和你们幻族的人更为清楚。”

罗喉的声音很平静。

黄泉呆坐了好半晌,突然一把拉过罗喉紧紧抱住。他觉得这样做的自己有些失态,但是他控制不住心里风暴般翻滚席卷一切的情绪。

“看来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心灵相通了……你别摆着这种死人脸了,我感觉得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他停了一停,又说道,“但你别把我和过去的我混为一谈,他愿意跟你战死在一起,我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是吗?”罗喉轻笑一声,回抱住他,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也别口是心非了,我现在比你自己更了解你,黄泉。”

黄泉有些恼羞成怒,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双手一使力,把罗喉压倒,挑衅地一笑,问道:“那武君知道我现在想要做什么吗?”

罗喉皱眉道:“你我现在是灵体接触,尤其是你现在状况虚弱,要是真的做了,你会睡上三五日无法醒来的。”

黄泉俯身吻上罗喉丰厚的嘴唇,低声道:“那我就休息几日,我的身体就交给你了。”

罗喉低声笑道:“既然你都不介意了,我当然不会拒绝。”

黄泉听了,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气,他对着罗喉锁骨狠狠咬了口,说道:“喂喂,你可不要用我的身体去做什么奇怪的事!”

罗喉不语。两人肢体摩擦间欲望渐生,这情潮不是来自官能,而是灵魂相融的彻底的震颤与愉悦。

过了许久,黄泉在几乎让人沉溺的激情中释放了自己,筋疲力尽地靠在了罗喉身上。罗喉一身汗湿,他抱住黄泉平复了呼吸,然后拍了拍黄泉的背,低声道:“你睡你的,这几日就交给我吧。”

黄泉含糊应了,抵不住灵魂的疲乏,开始沉睡。

罗喉一弹指,寝殿的场景消失,四周纯白一片,接着罗喉的灵体化成点点金光,消失在这白芒之中。


天亮了。

虚蟜守在黄泉床前,手足无措。他不知道黄泉为何会突然昏迷,叫也叫不醒,武君也没有任何反应。

早晨的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黄泉,你醒,了!”虚蟜立时站了起来,说道。

眼前这人不慌不忙下了床,看着守候着自己的人。阳光从窗子涌入,照在属于黄泉的俊美的面容上,可是虚蟜觉得眼前这人跟以往的黄泉有些不一样,他周身散发的不是黄泉的冷漠狂狷,而是无以名状的气势,表情目光强势睥睨,那是属于强者与上位者的绝对威压。

“虚蟜。”这人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唤道。

一时间虚蟜只觉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千百年前雄伟巍峨的天都大殿,殿上王座前站着一个人,那人斩杀了邪神,开创了天都,他双足踏出战火,双手紧握毁灭,他是英雄,也是暴君,但不管是英雄还是暴君,那样的威压他从来没有用在一直默默跟随在他身后的自己身上。

“——武君!!”


十二


导航仪这东西,其实并不太可靠。这日罗喉凭着黄泉身体的本能驾驶着黄泉的爱车,靠着导航仪在市内兜了一个大圈之后,终于到了目的地琉璃仙境。

眼看着要撞上琉璃仙境的大门口了,罗喉急踩刹车,随后只听见“砰”的一声,车停了下来。罗喉下车一看,黄泉爱车的车头和琉璃仙境门口高高竖立的广告牌柱子亲密接触在了一起。罗喉顿了顿,心想战车这种东西一点也不通灵性,不及战马好用。

罗喉酷毙了的甩上车门,踏入了琉璃仙境。

琉璃仙境是封刀市有名的一个私人古园林,它的历史据说和这个城市一样悠久。在普通人眼里这里只不过是一处不对外开放的私家园林,但是对于异能者来说,琉璃仙境是封刀市力量最强的灵地,而这个灵地的主人便是传说中的封刀市的守夜人。

最近封刀市有些不安宁,邻市的邪灵组织妖世浮屠正计划攻占封刀市,除此之外夜晚封刀市的空气中还隐隐有着一股血腥味。

风雨欲来。

罗喉进了园林,沿着一条小径来到后山一栋三层高的别墅面前。

中午的太阳很猛烈,但是这座别墅周围的气氛却显得极为安静。罗喉眼微微一眯,感动到了周围能量的波动。他手伸出,凭空往下一削,一道裂缝随之而生,罗喉走进那裂缝之中,狂风呼啸之后眼前的情景完全变了另一个样。

别墅前有两个人正在对峙,一方是一个一身清圣之气的白衣人,这个人有着很特别的两道漩涡眉,眉心有颗灵痣,面容看起来很年轻,但眼底却印着时光与红尘冲刷过后的平静与深邃;另一方却是满身邪灵之气的人。

这两人本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状态,突然见得外人突破结界闯了进来,都望了过来。

“黄泉?”

两个人的声音都有着疑惑与惊讶。

那邪灵人物更是皱眉问道:“你不是说自己是两不相帮的独行者么,为何今日又来到此处?”

这种语气,该是认识。罗喉看着对方,不发一语。

“你若是来应承我当日的邀约,妖世浮屠自会给你与我相同的地位,”那人说道,接着又冷冷笑道,“不过你若是阻碍了双座大业,即使是我也饶不得你!”

哦,熟识。罗喉心里想道。他开口了:“你要杀素还真?”

“素还真阻碍大业,必除之!”那人斩钉截铁答道。

“哦?”罗喉冷冷笑了,他手掌间光芒闪动,“真是不巧,我却要找素还真。”

“……你不是黄泉。”那邪灵看着罗喉,皱眉问道,“你是谁?”

罗喉手握计都刀往地上猛地一顿,气势顿时遮天蔽日。

“吾名——罗喉!”

“哼!既然你要保素还真,那么我与你就得战一场了!吾名,问天敌!”

问天敌是妖世浮屠佛业双身手下一员重将,与黄泉有过几番接触,曾邀请黄泉加入妖世浮屠,却被拒绝了。此人生性好战,自信狂霸,没有丝毫退却或者改日再战的意思。

这些罗喉并不了解,也不关心。他只是想找素还真问一个问题而已。可是面对别人的挑衅,罗喉自然是应战的。

“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让我记住你的名字。”

天色暗沉了下来。

第一招交手过后是旗鼓相当互不相让。这个身体毕竟是黄泉的,罗喉还有些不适应,力量也无法完全发挥。第二招结束,计都刀几乎把问天敌的左臂削断,而问天敌的掌风划破了罗喉,哦不,黄泉的脸,留下浅浅一道口子。

罗喉退开,伸手摸了摸脸,手指沾上了一丝血迹。他刚想赞叹问天敌说你居然能伤着我足够令我认真一战云云,但目光落到自己手上时,罗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是黄泉的身体,划伤的是黄泉的脸。

其实这不算什么,男人嘛,划破脸算什么,想来黄泉也不会计较。罗喉这么想着,计都刀却是狠狠往地下一顿,卷起沙尘千里,电闪雷鸣,琉璃仙境暴雨倾盆了。

罗喉觉得自己没有生气,但是后果还是很严重。

毕竟现在使用黄泉身体的是他,那么他就有维护的责任。

极招过后,邪灵之气消散。

一直在旁边观察情势的素还真挥了挥手,结界撤销,暴雨结束,天空又恢复了瓦蓝。他上前微微倾身朝罗喉施了一礼,说道:“武君罗喉,素还真久仰了。”

活动了筋骨,罗喉心里挺畅快的。他收起计都刀,打量了素还真两眼,心里一动,问道:“你知晓我是何人?”

素还真答道:“雁山万古皇陵,黄泉公寓,尚德西路暗巷,太学主别墅,还有适才的计都刀——武君的力量纯正而强大,引人注目,再一翻学海无涯与琉璃仙境的上古典籍,不难得出结论。”

“果然不愧是这个地方的维护者,”罗喉冷哼一声,问道:“那你可知晓今日我来所为何事?”

素还真微微一笑,应道:“黄泉曾向秦假仙询问过玉阳君的下落,武君定是收到消息,说请黄泉过来一趟。”

“那么人的确是在你这里?”罗喉问道。

“不在。”

“嗯——?”罗喉眼神微微一变。

“人虽不在此处,但我这里确实有武君想要的答案。”素还真答道,他停了一下,看了看罗喉,又继续说道,“武君想要知道的,是罗喉戒玺出自何处,对吗?”

“不错。”罗喉答道。

二十年前闯入万古皇陵将罗喉戒玺取出,又加持死神迷魂之力,这个人,为何知道罗喉戒玺的存在,并且为何将之取出?那个人,是不是当初的那个叛徒?他与邪天御武又有何关系?

这都是罗喉想要知道的东西。

素还真缓缓说来:“罗喉戒玺是玉阳君交给织语长心的,玉阳君目前正牵涉入某些恩怨之中,前些时日便失踪了。素某打听之下才得知当初戒玺是玉阳君在一处名为傲天武殿的所在得来的。”


罗喉离开琉璃仙境,找到黄泉的爱车,他无视轻微损毁的车头,坐进车子发动引擎。到达黄泉公寓楼下的时候,罗喉停了车。他从车子里出来,一个转身,一条人影出现在他的视线。

来人一身警察制服,面容冷峻严肃。

——苍月银血。




十三


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苍月银血从罗喉面前消失了,罗喉的喉咙被扼住,心脏的位置抵上了一把古朴的银质匕首。

苍月银血的声音低低地在罗喉背后响起。

“你是谁?”

罗喉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不慌不忙地答道:“这世上敢这么挟持住我的人,你是第一个,苍月银血。”

苍月银血细细感受着眼前之人散发出来的气息,皱眉问道:“你是罗喉?”


客厅内两人各据一方坐了,虚蟜被两人气势所撼,缩在厨房门口偷偷张望。

苍月银血感觉有些头疼。

眼前的人身材高挑容貌俊美,确是黄泉无误,但是那神情和眼神所显示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黄泉给人的存在感本就异常地强烈,此刻气势间没了那种极具侵略性的冷漠与挑衅,却多了一份深沉的压力与峙岳的迫力。

黄泉的身体,别人的灵魂。

还是罗喉的灵魂。

苍月银血收回了探究的眼神,说道:“我要和黄泉说话。”

“他正在沉睡,近日都不会醒来。”罗喉答道。

苍月银血略微思索一番,神情严肃地对罗喉说道:“那么我希望你能够回答我几个问题。”

罗喉抬了抬下巴,“说。”

“你是罗喉,武君罗喉,上古时期西武林之王,天都之主。”

“不错。”

“你曾与邪神两战。第一战你胜了,建立了天都;后来天都将士叛乱,邪神复活,你再与邪神一战,最后与邪神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么……这么说也没错。”

“那时你身边有一名出身月之国度幻之一族的武者,他叫黄泉,对吗?”

“……是又如何?”罗喉的声音有些沉。

“你将他的灵魂保存了下来,送回了月族。后来他的灵魂被幻族用密术封存在幻族之人的血脉之中,等待了千年终于储藏了足够的能量而重生,这就是你现在所在的这副躯体,你心口上沉睡着的这个灵魂。他曾经的名字叫火狐夜麟,自从他五岁那年濒死的时候拿起狂屠剑那一刻起,他就是黄泉了。”

“原来如此。”罗喉的记忆只到吩咐狂屠将人送走的那一刻,月族之内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只是猜到一二。

“那天与太学主一战,见过你之后,我回去翻遍了两族所有的典籍,还请月王打开了密库,才找到这一段久远的失落的历史。”

罗喉看向苍月银血,缓缓问道:“你今日来,目的到底为何?”

苍月银血缓缓说道:

“黄泉情况特殊,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包括我,包括他的弟弟,前世和今生并没有什么关联,我也不是他过去那一世的亲人。可是对我来说,现在的黄泉是我的家人。”他停了停,又道:“我绝不干涉他的一举一动,但我希望他有知情的权力和选择的余地。是不是延续上一世的命途,他应该在知道全部事实之后再做决定。”

“全部事实?你是在质疑我吗,苍月银血?”罗喉皱眉,声音微微压低,四周压力暴涨,“他已经知道了我所有能记起的事实。意识之间的交融绝无虚假与欺瞒。”

苍月银血一惊,问道:“意识之间的交融?他和你进行了意识交融?!”

“是。”罗喉坦然答道。

意识交融是牵涉到双方灵魂与存在的交流。苍月银血感觉自己的脑袋开始一抽一抽地疼痛——他们两人之间的羁绊有那么深吗?深到黄泉愿意将信任和生命完全托付?

只希望他不会后悔。

“看目前的情况,我想他一定记起了跟你在一起共同战斗的日子,但是……”苍月银血直视罗喉,神情压抑,一字一句粹不及防直直刺入罗喉心里,

“他记起了他当初是为什么进入天都的吗?他知道你是他灭族杀兄的仇人吗?”

罗喉怔住,刹那间他感觉心脏突然一阵剧痛,他不禁弯下腰一手捂住胸口,试图平息涌动的情绪,

“黄泉!冷静!!”

下一瞬间黄泉的身体光芒爆涨,苍月银血不禁闭上眼避开强光,过了好一会儿,强光才逐渐消散,而罗喉的气息竟彻底消失不见。

黄泉背靠着沙发,一手撩起额前被冷汗湿透的头发,嘴角带笑,表情冰冷,目光愤怒。

“银血,你说的……都是真的?”

苍月银血看着黄泉神色,有些忧心地皱起眉头。他小心地将上下两册极为古旧的手抄本放在桌上,推到黄泉面前。

——《天都兴亡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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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黄泉出了趟门,在楼下超市搬了一箱啤酒上了公寓大楼天台。

他跳上天台边缘坐下,然后喝了起来。公寓很高,从脚下望过去,楼下的人都如蝼蚁般大小。

在宿命之前,有谁不是蝼蚁?

他也曾经被碾得粉碎。

夜空苍茫,冷风阵阵。黄泉抬头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这个场景熟悉到令他战栗。

曾经的那个天台还有一个人。

仅存的一些记忆并没有告诉黄泉,天都中自己手持银枪站在罗喉身边与他一同仰望夜空的时候,所抱持的究竟是什么心情。

仇恨?愤怒?拥抱的欲望?还是复仇的渴望?

天都兴亡录中记载了天都之主武君罗喉的第二次死亡——被他的左护令一枪穿胸。

黄泉又想,当初的自己刺入这一枪时,又是个什么心情。

解脱?快乐?失落?还是痛苦?

黄泉低低笑了起来。

不管是什么,也许自己此刻的心情可以作为一个低度的参考。

酒瓶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下,黄泉扶住自己已有些醉意的脑袋,从天台边缘下来,躺在地上。胸口被禁锢住的灵体此刻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黄泉犹豫了一下,手捏法诀,解开了封印。

过了一阵,罗喉出现。他看着躺在地上的黄泉,默然不语。

“喂!”黄泉将手中空铝罐捏扁,狠狠扔了过去。铝罐透体而过,罗喉还是沉默地看着他。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黄泉怒道。

罗喉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才答道:“你想要我说什么?”黄泉心中怒火腾地燃起,刚想发作,罗喉又再度开口,

“虽然这部分记忆已经失去,但我可以确定《天都兴亡录》上所记载的事都是真的。”

“我与你之间,确实横亘着人命。”

“黄泉,你曾说我的命是你的。”

“我留给你。”

罗喉的声音很低沉,黄泉从没听过罗喉用这种语气说话。他心中一阵烦乱,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心中那极度的愤怒与痛苦。黄泉手抖了抖,最后低低说了句:“罗喉,别说了。”

说罢手中法印翻转,罗喉身影渐渐消失,再次被封锁入黄泉体内,阻绝一切意识与感情的联系。

他曾杀死过罗喉,最后却在罗喉复活后又回去了天都。这是当初记忆清晰下自己的选择。

——他该不该相信当初的自己?

黄泉沉默看着自己的手,半晌,他闭上眼睛,任醉意汹涌而上将自己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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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黄泉开启了机关,脚下的瓷砖缓缓移动,入口出现。这个地道深黑不见底,黄泉伸手探了探,有风,随即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黄泉沿着阶梯慢慢走着,不久便到了尽头。阶梯的尽头是一个空旷的空间,黄泉打开手电,仔细勘察四周环境。

这是个废弃已久的大殿式的空间,几百平米大,四周除了蜘蛛网,什么也没有。黄泉手电一扫,大殿前的地上搁着一个破损的积满灰尘的牌匾,“傲天武殿“四个字模糊可见。

黄泉走近牌匾,蹲下身查看了一会儿,然后手一用力,将牌匾翻了过来,一只硕大的蜘蛛尸体躺在牌匾的后面,黄泉目光一顿。

在这么个地方,蜘蛛并不常见,但是阴蜘蛛这东西却是在整个人世间也是罕见的。

黄泉眉头皱了一下,闭上眼平平伸出手感受着这个空旷废弃空间的气流。过了一会儿,黄泉睁开了眼。

为何阴蜘蛛会出现在此处,他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大殿尽管已经被废弃,什么都不剩了,但是空气中还隐隐残留着一丝丝的血腥味与极寒地阴气。而阴蜘蛛的出现,代表着这个地方曾经的血腥与阴寒几乎超出人间所能容忍的极限。

傲天武殿,它曾经到底是怎样的一样地方?祭祀地?研究所?还是其它的什么?


曾经存在在这里的东西,究竟是消失了,还是转移到另一个不知的所在?

如果是后者,那么封刀市就要灾难临头了。

黄泉站起身,突然动作停了停,捂住胸口。心脏有些沉重,那是因为加了重重封印的缘故。他深呼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转身离开。

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出了目的地后便沉默地望向窗外。过了不久手机响了一下,黄泉拿起一看,是玉秋风的短信。自从上次万古皇陵回来之后,黄泉与玉秋风便成了朋友,偶尔业务上互相帮助一下。

短信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地址。黄泉看着那地址怔了怔,随后吩咐司机:

“改道,去封刀医院。”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黄泉径直进去,来到一个单人病房前。他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打开门,放轻脚步进去。

病房内只有一个卧床的女子,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此刻正在床上昏迷不醒地戴着氧气罩吊着点滴。病床上的名牌写着“君曼睩”三个字。

黄泉走近一看,这女子面色苍白,瘦削孱弱,身上被沉沉的诅咒的黑气缠绕着,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似的。

这时黄泉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他顿了顿,冷冷地哼了一声,脸色不耐,手上却是结了印,闭上眼,解开了识海中的封印。

罗喉化成一道金光,冲出了黄泉体内。他在病床前凝聚现形,目光落到病床上的人身上,沉默不语,脸色有些黯然。

君曼睩是君凤卿的后代。当初君凤卿受邪天御武诅咒,在自己的后代长大之前便会悴死。这个诅咒在罗喉与邪天第二次决战之后就消失了。君曼睩在一年前与封刀市警察局长刀无极的小儿子刀无心结婚,三个月前刚刚生下孩子,可是孩子还未满月,初为人母的君曼睩就突然昏迷不醒了。

邪天御武的诅咒又出现了。

黄泉在一旁静静看着。所谓宿命,难道经过了一次次的生死与亘久的时光,还是无法摆脱?

此时病房外传来脚步声,黄泉喊了罗喉一声,罗喉一顿,化成金光回到了黄泉体内,黄泉随即离开病房。

他没有走出医院,而是上了医院楼顶。

楼顶上没有人。黄泉抬头看去。此时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天却已经暗沉了下来,像是冬日的傍晚提早来临了。

黄泉抬头看向天际,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天空西方的云层染上一层鲜红的色泽,跟火烧云有些像,但黄泉却面色肃然,仿佛那云层上的鲜红不是日光的美丽映染,而是一个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怨魂。

“黄泉,邪天御武要复活了。”

罗喉的声音从黄泉灵魂深处响起。

黄泉冷哼一声,没有答话。大风阴寒,他抬头望着天边夺目的红云出神。

他还记得这片红云。

在记忆的深处这片冰冷的鲜红带来的是蔓延的战火,黑暗的诅咒,背靠背站着的两个人流尽了鲜血。

此刻胸口的温度热得发烫。

过了许久,黄泉终于开口:

“罗喉。”

“……何事?”罗喉的声音不变,情绪却是少见的沉重。

“邪天御武是你我共同的猎物,这一次,你可没有办法把我给打发走了。”

听到这句话,罗喉愣了一下,然后低声笑了。

“也是,我不能脱离你的身体太久。”

黄泉哼了一声,说道:“回去吧,监督虚蟜做晚饭!”

说罢转身下楼。


在医院门口黄泉遇上了刀无极。

“黄泉,好久不见。”刀无极走上前来,跟黄泉打了招呼,笑容诚恳温和。他关切地问道:“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来看朋友。”黄泉感觉到刀无极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皱了皱眉,冷淡说道:“刀局长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了。”随即便转身大步走到路旁,拦了出租车径直离去。

“……年轻人啊,总是这样行色匆匆。”

刀无极看着黄泉背影,然后目光移到天际那异常艳丽的红云上,微微笑了。




十五


月族的宅子在封刀市的南边。这是座古宅,风霜古朴,在这个安静的街角已不知存在了多少个年头。

黄泉在门口下了车,走上前去抓住大门上的狮头把手不轻不重地扣了两下,大门随即应声而开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朝他躬身行礼:“您回来了。”

幽溟是月王,银血是大将军,而黄泉在月族的身份微妙,喊错了又怕惹恼了黄泉,因此月族的人对他的尊称唯有含糊带过。

黄泉面无表情一点头,进了门。门里是非常普通的宅院,只是没有一个人影。黄泉径直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铜门前停下,右手化出一点银光,那银光浮起融入铜门的月形印记上,刹那间铜门光芒流动,现出一条通路来。

黄泉毫不迟疑踏入,迎面而来的是另一个空间,冷月弦勾,飞雪扑面,宫墙伫立。这才是月族真正的所在。

黄泉习惯性地翻墙而过,墙内外守卫巡逻的侍卫们见是他,纷纷扭头视而不见。

罗喉道:“黄泉,难道你去自己兄弟家也要翻墙的么?”

“哼,这是个人爱好。”

在曲折的宫殿回廊里穿梭几分钟黄泉才到达今日的目的地——月族书库。黄泉进去翻了大半天,才从珍本地图堆里找到一卷竹简。他打开一看,上面是一篇古文。

这是关于御天五龙与邪天御武的记载。

黄泉粗略看了一遍,地点与进入古脉结界的方法对他而言都不难,于是心喜地收起竹简,转身出了书库。

“黄泉?”

在书库门口,黄泉被叫住了。他回头一看,是银血。

“你今天不用上班?”黄泉问道。他这次溜回来本来没想跟银血碰面的。

银血走了过来,答道:“今天休假。”他目光落到黄泉手中的竹简上,“你怎么回来了?”

黄泉含糊答道:“跟你们借了些资料,任务要用的。”

银血皱了皱眉,疑惑问道:“你平时要问什么,不都是叫幽溟给你送过去的么,这次怎么亲自来找?任务有难度?”

黄泉语气微微上扬,答道:“这世上有什么任务能难倒我那只召唤兽?”

银血愣了一下,他深深看了黄泉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说道:

“有什么事记得要告诉我和幽溟。”

黄泉扭过头避开银血的目光,“行了,你真啰嗦。”

“幽溟和嫇娘定了三个月后结婚,你要记得。”

“哼,到时候让幽溟别惊掉下巴!”


黄泉离开月族古宅,上了车径直市区驶去。傍晚时分,黄泉在一家餐厅门口停了车,进了一个包厢。

里面的人是漠刀绝尘。

“好久不见了,漠刀。”

在和玉秋风配合的几次灵异案件里,漠刀绝尘都有在场,两人因此进一步地认识,却没有深入地交谈过。

漠刀绝尘点了点头。

“你曾跟我说过你是御天五龙之一。”黄泉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我知道御天五龙是邪天御武封印的守卫者。现在邪天御武要复活了。”

漠刀绝尘听到黄泉此话,面色严肃起来,他点头,说道:“我已通知了相关的人。”

黄泉看着漠刀绝尘,嘴角上扬。一道金光从黄泉胸口流出,罗喉在两人面前凝聚出现,气势全开。

“罗喉?!”漠刀绝尘看着罗喉,极为讶异。

罗喉双手背在身后,看向漠刀绝尘。

漠刀绝尘沉默了一会,然后收起惊讶的神色,说道:“我知道罗喉你与邪天御武牵扯颇深,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将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吧。”

罗喉点头。

“邪天御武本来并没有机会复活,除非有大量的龙气。这两年御天五龙中的两龙相继遭遇意外,失去龙气陷入沉眠,另一龙下落不明,五龙之首坐镇蟠龙古脉为沉睡的两龙疗伤。而我则负责寻找失踪的那条龙。”

“原来如此。”罗喉略一思索,说道:“当初天下封刀里的那名叛徒也应是五龙之一。”

“他就是失踪的炽焰赤麟。他一旦隐藏龙气和刀龙之眼,就很难找出他来。这数十年来我也一无所获。”漠刀绝尘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虽然不愿这么想,单靠两龙的龙气,邪天还不足以复活的,但是现在他却即将现世了……龙气可以通过遗传传承给下一代。”

漠刀绝尘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意思却不言而喻。

黄泉与罗喉对望一眼,陷入了沉思。





十六

在与漠刀绝尘会面后,黄泉和罗喉回了公寓。

一回去黄泉就扎进书房一阵乱翻。

“你在找什么?”罗喉问道。

“备战物资。”

“备战邪天御武?”

“那可是精英级BOSS啊,本来就人少,连装备也不换身好点的就去见人家也太不给BOSS面子了。”说着他再鼓捣一阵,终于从箱子间站起出去客厅,把怀里一大堆东西放在地板上。

附着术法的卷轴,血玉,带不可解剧毒的匕首,法阵图,破旧的秘笈,不明药水,形状古怪的石头等等等等铺了一地。守在一旁的虚蟜想上前帮忙收拾起来,却被黄泉喝住:“别碰!爆炸了会把我的房子给掀翻的!!”说罢黄泉便蹲在地板上挑挑拣拣起来。罗喉心想这姿势怎么那么像前两日晚上路过夜市时看到的在夜市地摊前的隔壁阿婶?

黄泉感应到这发散了的思维,有些黑线,于是恶狠狠说道:“要不然你打算赤手空拳去对付邪天御武吗?别忘了咱们现在是生命共同体,你想去送死我还想再过一百次生日呢!”

罗喉闲闲答道:“你也可以在战场附近放开我,我一人去足够了。”

“哼,你还真是几千年如一日的自大。”黄泉挑出了几件用得上的东西,然后术法的光芒一闪,把这些东西收入了随身的法器内,这时他站起,拍了拍身上灰尘,答道,“我才不想当你的司机。”

罗喉大笑。


第二天傍晚,黄泉接到玉秋风急电后飙车来到封刀市警察局。他停好车来到警局门口,玉秋风正在那儿等着他。

“怎么回事?”

“昨天下午我哥来了一趟警局给我送饭,晚上很晚了他也没回家,电话也没人接。我跟绝尘就一起出去找他了。半路上绝尘接到一个电话,他挂了电话之后跟我说他会去接回我哥,让我先回家等消息。但是直到现在两人也没消息,电话也不通。”

黄泉想了想,问道:“漠刀走之前没有跟你说什么?”

玉秋风回想了一会儿,答道:“他接电话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但是跟我说话的时候又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她又想了想,说道:“对方真正的目标恐怕是绝尘,他们是用我大哥做饵。”

“兼做人质。而且,”黄泉接道,神情慢慢变得凝重,“最近最有可能盯上漠刀的人,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

玉秋风的脸色刷地白了。

“秋风?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面色冷漠的男人从警局内走出,向玉秋风和黄泉看了看,然后走了过来。

黄泉扫了他一眼,不等玉秋风反应过来,一手揽过她在她耳边亲密笑道:“好了好了,爱丽丝就爱丽丝,你快点收拾收拾下班吧,我等你。”

玉秋风一愣,也配合道:“行,我很快的,你等一下我。”然后又对那男人说道:“副局长,没事,我跟他吵要看哪场电影呢。”

对方见状,跟玉秋风闲谈两句便离开了。

黄泉盯着他背影,低声问道:“这人是谁?”

玉秋风往旁边挪了一步,撇开黄泉揽着自己的手臂,答道:“副局长炎龙,他人挺低调的。”

“低调?”黄泉对玉秋风的动作耸了耸肩,然后看着炎龙背影冷笑道:“他的确是够低调的。”

那人身上有一股戾气,让他想起刀无极。

说罢黄泉让玉秋风带自己到警局停车场,路上他低低对玉秋风说了句:“你们警局有古怪,你以后最好注意一下。”

玉秋风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你猜得没错,我总觉得有人在监视着我,但又找不出是谁……”

停车场此时空无一人。黄泉一个响指,干扰了监视器,然后在停车场内缓缓走动查看。

玉秋风见他的动作,不禁说道:“我查过监视器的记录了,什么也没有啊。”

黄泉没有答话。他在停车场某个角落停下脚步,那是御不凡的车。黄泉站在车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闪着萤光的粉末倒在地上围成一个圈。然后他拉着玉秋风退后,静静等待着。

不一会儿,粉末的萤光逐渐升起,圈内出现了不稳定的破碎的图像,车子出入,无关人员的走动——那是这两天此地情景的回放。黄泉耐心等待着,过了不久,一个红色的身影突然出现,那是一个有着漂亮面孔的年轻女子。

然后是被击晕的御不凡。

玉秋风捂住嘴。

“这还不是结束。”黄泉说道,目光锐利地盯着眼前的图像。

此时萤光画面一抖,画面内御不凡正打开车门,此时有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御不凡回头一看,那是一个面色冷漠的男人。

“副局长?!”玉秋风惊讶喊道。

黄泉手轻轻一挥,画面消失,地上的粉末也逐渐燃尽消失了。

“我是不是能下一个结论,你们的副局长伙同一个陌生的红衣女子绑架了你哥,目的是要挟漠刀?”黄泉冷冷说道。

“这……”玉秋风纠结着,一时接受不了,也想不通炎龙的目的是什么。

黄泉不欲多说什么,他对玉秋风说道:“他们那伙人很有可能是我要找的人,我会去跟进的。你回去等消息吧。”

玉秋风点了点头,神色似乎已经镇定下来,转身离开了。

“她不会就此干等的。”罗喉突然开口说道。

“难道还要我绑着她么?”黄泉反问,他停了停,又补了句,“那帮人太小心了,她不是他们的目标,不至于遇上什么危险。”

罗喉应了,又说道:“秦假仙跟你说过,傲天武殿那块地的所有者他查不出来,但是可以肯定那人身份不低,而且跟官员有所联系。如此看来那个炎龙亦有可能跟傲天武殿有关。”

“炎龙脱不了嫌疑,但他是不是幕后主使还不能确定。”黄泉想了想,说道,“我倒是觉得有一个人比他更值得怀疑。”

罗喉知道黄泉所指的人是谁。他答道:“把炎龙擒来问个仔细吧。”

“把人抓来严刑逼供?啧,这可不是我的专长呀。”

黄泉慢慢踱回自己的爱车中。此时正是下班时间,停车场内陆续有人来到。

罗喉轻笑,问道:“那你要如何?”

黄泉嘴角勾起,阴阴一笑,

“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十七



夜深人静,黄泉跟着炎龙来到他的住所楼下。

“你不上去?”罗喉问道。

黄泉看着七楼的灯光,答道:“我们要找的不是他住的地方。”

正说着,住宅楼内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黄泉身影一闪,躲入暗处。

一名红衣女子脚步轻快地从楼里走出,俨然就是绑架御不凡的那个人。她谨慎地扫了眼四周,然后出了小区,上了小区门口一辆车疾驰而去。黄泉随即开车追去,拉开适当的距离跟着。

对方显然是防跟踪的高手,此时半夜人少车也不多,车在市区晃了几圈,又开上高架。黄泉见状,打开车窗手一扬,难以察觉的萤白色粉末随着夜风沾到了红衣女子的车上。黄泉随即在下一个路口拐弯离去。

“你放了追踪用的东西?”罗喉问道。

“没想到你对这种偏门的东西也有研究。”黄泉答道。

心脏处传来罗喉的一阵低笑,“这么说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了,黄泉。”

那笑声沉沉地敲击在黄泉的胸口。他的神色不禁柔和了下来,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我倒是觉得我够了解你的了,从身到心。”他挑眉答道。

此时车的方向一转,驶入市郊一条街道内。黄泉找地方停了车,又走了两条街,最后在一所孤儿院前停下脚步。

“啧啧,怨气冲天,寒气冲天啊!”黄泉打量着这片区域上方的气流。眼前方圆百里都被怨气和寒气所包围着,连天上的月亮都是血红色的。

“就是这里。”罗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情绪波动起来。

“罗喉。”黄泉皱了皱眉,唤道。

“什么事?”

“你别太激动,我快要被你弄得上火了!”

罗喉静了静,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邪天御武在里面。”

“我知道。”黄泉勾起嘴角,答道,“走吧,进去探探。”

黄泉借着夜色的掩映溜到孤儿院的墙下,提气一纵,翻墙而入。而就在他翻过墙头要落地的那一瞬间,一道掌风朝他猛然袭来。电光火石间黄泉迅速翻掌,金色掌气直击地面,黄泉借力落在几步外的走廊里,还未等他站稳,剑气呼啸声却突然响起,黄泉身形猛地蹲下,再回身一踢,一个人影立即退后避开。黄泉随即迅速站起,化出银枪。眼前攻击他的男子手握长剑,面色冷漠地盯着黄泉。此时黄泉身后也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正是刚才击出一掌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朝男子说道,语气中有着不满:“独孤残剑,你不是该在主人那边么,来这里做什么?”

“有人跟着你溜了进来。”对方答道。他声音低沉,手中长剑剑气暴涨,话音刚落便向黄泉攻来,此时背后掌风也再次响起。

黄泉转身面对红衣女子,银枪枪身往地上一砸,激起强劲暴风向她击去,而黄泉背后的长剑眼见着要穿心而入,这时只见一阵金光从黄泉体内流出,直直击向那名男子,也不避开长剑锋芒。

黄泉身法诡异,不多时便制住了那女子,他干脆利落将人击昏,回头一看,持剑男子也躺在了地上。

金色光芒中的罗喉正站在走廊那头看着他。

黄泉慢慢走过去罗喉身边,他看着这人战意激涨跃跃欲试的模样,下意识地想拍拍罗喉的肩膀,举起手来才意识到他根本无法触摸到罗喉。那只手改道抓了抓自己头发,黄泉说道:“你还是进来吧,金光闪闪的太显眼了。”

罗喉点头,回到黄泉体内。

这时周围安静了下来。黄泉往前走了两步,观察着四周。眼前是两栋三层楼高的建筑,其中一栋布下了结界,另一栋悄无声息。说是孤儿院,却感受不到什么活人的气息。

黄泉正想往结界走去,却突兀地停住脚步,他听到另一栋楼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黄泉想了想,改了方向循着哭声进去了这栋楼。

楼里空无一人。黄泉侧耳听了听那哭声,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室。地下室的铁门早已生锈,似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黄泉探了探,没有发现术法以及活人的气息,于是轻轻推门进去了。

门里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却只有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在空洞的室内回响。

黄泉扫了一眼,伸手朝西面的角落轻轻一点,空无一物的角落里渐渐升起青光,青光中出现了一个少妇的身影。

黄泉缓缓走近,那身影缩了缩,似乎极为害怕。黄泉见状停下脚步,低低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那身影颤了颤,朝黄泉伸出双手,

“请……救救我儿子……”

一阵风吹拂而过,黄泉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睁开。

黄泉的脸色是少见的凝重,只见他对那身影点了点头,道:“我会帮你们报仇的。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那少妇朝黄泉深深鞠了一躬,渐渐消失了。

“原来如此。”罗喉说道。

黄泉在那灵体送来的画面中看到了一段过去。画面中的主角是那少妇,还有封刀市警察局长刀无极。十年前刀无极利用罗喉戒玺的迷魂力量将那少妇带回了孤儿院。少妇后来产下一子,却被刀无极给抱走了,她偷偷跟过去,却亲眼看到刀无极杀了他们两人的儿子。

“刀无极是为了刀龙之气。”黄泉说道。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爆破声。黄泉猛地转身迅速出楼一看,只见包裹着另一栋楼的结界不知何时已经被打破,汹涌的怨力与恐怖的力量不断溢出,令人窒息。



十八


“那是……”黄泉看着夜空中逐渐扩大的血红色的力量。

“邪天御武。”罗喉答道。

这个名字说出口的瞬间,有种过去和现在交叠在一起的感觉,惆怅,愤怒,还有尽管从不妥协却还是被宿命重重压迫住的窒息感相继袭来,罗喉不禁怔住。

“罗喉。”黄泉唤道,“走吧。”

黄泉的声音让罗喉彻底回过神来,他应了,收回思绪。

黄泉随即朝那栋楼奔去,手中银枪流畅挥动,银光过处,楼下的守卫者们纷纷倒地,黄泉冲进大楼里,外围剩余的守卫受不住楼里窒息般的压迫感,无法追进来。黄泉扫了眼四周,只见大楼内一片昏暗,没有着灯,三层的建筑内寂静非常,铿锵的金属相击声自楼顶传来。

“天台。”

黄泉急速冲向楼梯,到了天台入口一看,堪堪见到漠刀绝尘被刀无极重重一掌击飞,跌落在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昏迷还是已经死去。刀无极一身绿色战甲,见漠刀昏迷,立即提着手中的刀向他走去,此时漠刀绝尘旁边一身是血的御不凡挣扎着爬起来,拿过了漠刀绝尘手中的刀试图抗敌。

黄泉见状,举起手中银枪用力往刀无极一掷,刀无极察觉背后破空之声,立即回身,手中的刀沉沉一挥将银枪打飞。他盯住天台门口的黄泉,笑了笑,说道:“你能找到这里来,也不容易。”

黄泉缓缓向刀无极走去,嘴角的笑容带着尖锐的嘲讽,他将银枪召回手中,答道:“你的保密功夫其实不怎么样。”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刀无极身上带着诡异力量的绿色战甲,啧啧两声,说道:“看来,局长你的品味还真是有待改善啊。”刀无极冷冷一笑。

两人相距数米,气势一触即发。

黄泉银枪在空中微微划了一个弧度,刀无极眼前的身影顿时消失,下一瞬间背后寒气急速袭来,刀无极却不闪不避,黄泉手持银枪直直刺向刀无极后心,却只听得一声金属交击声响,银枪竟刺不穿那身绿色的战甲。黄泉眉一皱,迅速闪身后退,躲开刀无极转身随手劈下来的一刀,两人随即缠斗起来。

刀无极有宝甲罩体,黄泉难占上风,一番交手过后两人身影迅速分开,黄泉银枪顿地,胸口血气一阵翻涌。

“换我来吧。”罗喉察觉后说道。

“啧,本来想让你保存力量的。”黄泉目光紧盯着刀无极,心中应道,“他那身衣服你有办法破解么?”

“那是邪天御武的东西,”罗喉答道。他刚想继续说什么,此时刀无极说话了。

刀无极缓慢朝前走了一步,表情是从未见过的嚣狂与得意,“黄泉,你来是为了邪天御武吧。”

黄泉冷冷一笑,说道:“我来是为了邪天御武的死。”

刀无极听了,仰天长笑道:“那你也要先找到他再说,邪天御武就在这栋楼里,却也不在这栋楼里,你要是能在封印完全解开前找到他,才有可能杀死他,否则等他完全复活,任谁也无法将他打败!”

“——是吗?”

话音未落,罗喉现身,金色的身影冲散了笼罩住天台的红雾。

刀无极脸色变了变,“罗喉?!”他随即戒备起来,说道:“果然,你在万古皇陵觉醒了。”

罗喉手中的计都刀指向刀无极,挑衅道:“也该跟你算算过去那笔账了,刀无极——或者我该叫你炽焰赤麟?”

刀无极挑眉道:“武君眼光果然犀利,不过,”他话锋一转,“再过十五分钟,邪天御武就将完全觉醒,武君您真不介意?”

罗喉冷冷一哼,计都刀一挥,激起刀气向刀无极扫去,正在此时,一道金色龙气突然窜入将刀气挡下,龙气随即化成人影,俊朗眉目,白色头发,这人手握镶龙之刀,身上的龙气纯净而强大。

刀无极一愣,“醉饮黄龙?”

被称为醉饮黄龙之人却答道:“此时此刻,你该称我为天尊皇胤。”

刀无极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语气也变得愤恨起来:“天尊皇胤……你是想用这个身份来压制我吗?!”

醉饮黄龙目光落到昏迷的漠刀绝尘以及正帮两人包扎处理伤口的御不凡身上,然后再次看向刀无极,他深深凝视着他,叹息一声,说道:“今日,把我们的恩怨做个了断吧。”

“你想杀我?”刀无极恨恨道。

“赤麟……”

决斗被人打断的罗喉冷哼一声,正想发作,却被黄泉打断道:“时间不够了,刀无极先放下,我们先去找邪天御武。”

罗喉静了静,然后微微点头,朝刀无极说道:“刀无极,我与你的帐改日再算——如果你能活到那天!”

说罢罗喉随着黄泉离开,来到天台的另一边。

那边刀无极已经和醉饮黄龙打了起来。打斗声中黄泉闭上眼仔细感受周围气流的涌动,试图找出邪天御武封印所在的结界。

“黄泉,我可以将结界打开。”罗喉看着这情形,提醒道。

黄泉睁开眼,从法器内取出一幅阵法图铺在某处地上,然后蹲在法阵图前结印,他说道:“你当然可以,只是强行突破会耗费不少力气,你还是省省吧。”

罗喉失笑道:“你不觉得自己过度担心了吗,黄泉?”

黄泉的动作一顿,答道:“你呆会儿要是打输了,我还得费力气带你逃跑,多不划算。”

此时法阵图渐渐燃烧起来,黄泉灌入真气,火光顿时窜升,一条裂缝在火焰的幕墙之中渐渐浮现,内里空间中的血腥气和怨力向黄泉迎面扑来,黄泉不及防备,被冲击得后退,罗喉计都刀一挥,拦截住那冰冷气流。

黄泉站稳,紧抓住银枪看向罗喉,两人目光交融,霎时胸口燃烧起沸腾的战意。

结界内传来的压迫之感越来越重,黄泉握紧银枪,与罗喉一齐踏入结界之中。





十九


结界中是个广阔的空间,地上铺设着一个大型的解封阵法,阵法上有着浓浓的血气和龙气,阵法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石壁,石壁上雕刻着邪天御武的塑像,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简直像要冲破石壁而出一般。

罗喉在看到这尊塑像的刹那,心头被重重一击,诸多往事一时齐齐涌上,罗喉转头看向身边的黄泉,黄泉的目光直盯着那塑像,表情沉重坚定。

罗喉想,重复循环的宿命一定要打破,围绕着自己以及身边的人的诅咒必须斩断。

他该还黄泉一个新的人生,黄泉所希冀的人生。

这时石壁处突然传来一阵爆裂声,两人顿时警醒,各自张开护身真气,下一刹那法阵中心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噼啪碎裂之声不断,两人看不清狂风中心的事物,空气似乎已被血腥味和黑暗的怨力所取代,令人窒息。

罗喉见状,再不迟疑,计都刀朝狂风的所在重重劈下,雄浑的刀气驱散了狂风,割裂了石壁前无形的防护。

狂风尽散,出现在眼前的是已经活体化的邪天御武。

“罗喉么?”邪天御武打量着眼前的人,说道:“想不到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你。”

罗喉冷笑道:“只可惜你马上又要沉眠了。”

彻底沉眠。

说罢他与黄泉对望一眼,点了点头,然后飞身而起,夹带磅礴力量冲向邪天御武。

黄泉深呼吸一口气,从法器内掏出一张古旧的法阵图,小心铺开,然后咬破自己食指,将一滴血滴入图中,解开封印,顿时法阵图发出一阵耀眼白光。

黄泉抽空抬头看去,空中金色身影和那条异龙战得激烈,两人周身卷起一阵阵旋流,如果不是这空间的结界,这气流势必席卷整个区域。

邪天御武并未完全复活,力量尚未恢复到顶峰,这是最好的机会。

此时黄泉脚下法阵图的强光渐渐扩散,覆盖住整个空间内那庞大的解封法阵。黄泉从空中激斗的两人那里收回目光,银枪搁在一边,他闭上眼,双手做出繁复的一连串结印,心中默念着古老的法诀,试图启动幻族最古老,威力亦最为强大的销灵阵。

强光骤起,激战中的邪天御武似乎察觉到地面上的异样,他冷哼一声,一道强劲掌气直朝正聚精会神启动阵法的黄泉袭来,罗喉身形一闪,计都刀挡住邪天御武的攻击,说道:

“要转移目标,先战胜我再说吧!”说罢罗喉将真气提到极致,再狠狠朝邪天御武击出。

阵法的开启正在关键之处,黄泉听得两人情势,一咬牙,手印一变,全身顿时暴涨出银光,强大的真气源源输入了法阵之中,完毕之后黄泉脸色苍白踉跄两步,用银枪撑住自己。他已尽了所有的力量,希望这法阵能足够消灭邪神,斩断宿命。

邪天御武留意到地上异象,冷哼了声,极招出手,罗喉阻拦之下,却被狠狠贯入地面,尘沙飞扬。

“罗喉!!”黄泉一惊,右手猛地一甩,地面凭空升起数条铁链缠住邪天御武暂时阻碍住他的行动,下一瞬间尘沙间升起金色的光芒,罗喉身影再现,他再次聚成形体,朝黄泉远远看了过来。

“黄泉。”罗喉的声音在黄泉心底响起。

“阵法随时可以启动,你不能靠近邪天御武!”黄泉说道。

“我不能让它有走脱的机会。”罗喉缓缓说道。

黄泉心中一惊,不禁喊出了声:“罗喉!!”

罗喉沉沉笑了。

“放心,我的命是你的。”

此时邪天御武周身力量一涨,挣断缠住自己的铁链,迎上罗喉,掌中凝聚着毁灭的力量。

“罗喉,这一次你将连魂魄也无法幸存!!”

“原话奉还!!”说罢,罗喉将形体化为金色光芒,进入计都刀中。

黄泉灵魂激荡,他看着计都刀夹带风雷与殒天斩星般的力量直朝邪天御武冲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银枪阻止双手的颤抖。

“罗喉,这一次,你可千万不能失约!!”

说罢,银枪枪尖狠狠插入地上阵法,空间顿时风雷涌动,销灵阵强光冲天而起朝邪天御武冲去,将邪天御武及罗喉包围其中,黄泉被气流冲击,银枪折断,身体飞了出去,狠狠摔落地面。

黄泉气空力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最后看了眼不远处的光柱,此时心口处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黄泉颤了颤,但却再也支撑不住,意识陷入黑暗之中。


明火朱夷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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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10-04-27  
二十


月华古都,月王大婚。

终年清冷的月族王宫今日染上了艳红的色彩,宫阁楼亭张灯结彩,熙攘热闹。

苍月银血望着大殿之上牵手而立的一对爱侣,严肃的面容上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他环顾四周,果然没有发现期待中的人的身影。

那小子,果然不会出现么。

苍月银血有些忧心。黄泉虽然不常和他们联系,但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电话,但是一个月来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打过去却显示对方电话已关机,不知是出什么事了。苍月银血想了想,决定还是派出人手去找人。

正这么打算,笑月匆匆溜进了大殿,走到苍月银血身边,把一个包裹递给苍月银血,低声说道:“大将军,急件。”

苍月银血接过一看,寄信人那栏没有留名字,但那字迹苍月银血还是认得的。他不欲打扰仪式,悄悄走出殿外将包裹拆开,里面是个小盒子,盒子里有一张卡片,还有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玻璃瓶中有一滴淡红色的液体。

——结婚礼物?

苍月银血打开卡片看了,心上的大石放下,他轻笑着摇头,然后进了大殿。此时仪式已完,幽溟与爱染嫇娘正牵着对方的手走下大殿要回宫,苍月银血迎了上去,将卡片和玻璃瓶交给幽溟。

幽溟看了卡片,手捧着玻璃瓶惊喜异常。他拉过爱染嫇娘那只白骨手,打开玻璃瓶将那滴淡红色的液体滴落白骨之上,瞬间血肉再生。爱染嫇娘惊讶地看着自己恢复白皙的手,有些不敢置信。她自己曾经试过上百种方法,但彼岸怨鬼的体质便是如此,无法改变,但如今这个多年的愿望终于成真了,想到此处她不禁将白皙双手伸出,紧紧握住了幽溟的手。

幽溟低头安抚了激动的新婚妻子几句,然后抬头对苍月银血问道:“二哥呢?他不来吗?”

苍月银血目光落到那卡片上,答道:“他说抽不开身,不过再过多几个月他会回来的。”




今日是冰原极地难得的晴天,呼啸了几个月的风雪终于消散,高耸的针叶林顶端的冰雪已融,露出了深绿的色泽,阳光照射在森林边缘的猎人小屋上。

黄泉缓缓从森林里走出来。他一身猎装,一手提着把猎枪,另一只手提着猎物。他进了屋,将猎枪和猎物搁下,然后搬了张椅子出来坐在小屋前。

小屋前有个冒着热气的温泉,蒸腾的热气中散发着硫磺味和淡淡的血腥味,热气下冒着泡的水是淡红色的。

“一大早就开始无所事事么,黄泉。”

温泉的热气中传来一个声音,虽然带着些许虚弱,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厚重。

那是罗喉。

黄泉脸上带着几不可察的微笑,答道:“什么叫无所事事?我这是在监督你。”

罗喉低低一笑,问道:“监督我什么?”

“监督你快些把身体给长出来,然后,哼哼……”

罗喉不理会黄泉的诡异语气,说道:“既然没事干,那就抓紧时间把你受损的功体复原吧,现在的你连用法术生火也做不到。”

“知道了,我这事你不用操心,过个把月自然就好了。”

当初那一战,邪天御武在法阵中身亡,黄泉过了大半日才醒了过来,面对结界中的残肢,第一件事便是呼唤罗喉。他没有得到罗喉的回应,但是却感受到了心脏处罗喉沉眠的脉动。

罗喉沉眠了大半个月才醒来,黄泉的功体也受到严重损毁,虽然代价惨重,却也不是无可挽回。

黄泉离开前收集了邪天御武的心血。通过销灵阵,邪天御武诅咒之力完全消失,它的心血失去复活死人的功效,但是过滤之后却仍然可以肉白骨。黄泉将罗喉带到这渺无人烟的冰原极地,将邪天心血倾入温泉水中,让罗喉灵体浸入水中凝聚肉体。

宿命破除,诅咒终止,重获新生。

黄泉仰望天空,突然说道:“听说琉璃仙境的素还真在和妖世浮屠的战役中失踪,据说现在顶上的是刀无极。”

“刀无极?”

“被他那个大哥拎去的。”黄泉冷冷一笑,又说道,“无论如何,跟他的帐迟早要算。”

罗喉低笑一声,说道:“你这么说,是打算帮我报仇吗?”

黄泉瞥了眼温泉中的人影,懒懒答道:“我现在可不是你的寄体了,要报仇你就自己从这温泉里走出来再说吧!……当然,到时候我倒是不介意帮你给他补上最后一刀的。”

罗喉低声笑了笑。

难得的阳光照射下来,驱走了寒气,让人从身到心都暖烘烘的。黄泉百无聊赖之际一手探入温泉之中晃了晃,水声响动,然后他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住。

黄泉顿时愣了一下,过了几分钟,他才开口说道:“哟,手给长出来了呀。”

“嗯。”

“你……”

“别太感动,黄泉。”

“你……我的意思是你别偷懒了赶快把另一只手给长出来!!”

“哈,你的耐心需要锻炼了,黄泉。”

“哼,对你,我有足够的耐心,罗喉。”





——完

白忽悠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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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10-04-27  
邪天御武全身都是宝啊,泪流满面TVT
泡个冒着粉红泡泡的澡就能把身体长出来,这比清净妙萝卜还美啊~TVT
下次一起泡澡吧=,,=
明火小宝贝你真是太美了T333T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无心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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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0-05-19  
这文太美了
前世今生大好!!!复活大好!!!
邪填御武同学其实就是复活来造福大众的吧==
另刀无极果然很别扭,不知道黄龙大哥花了多少心力才把他给扭回来噗
渣控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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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10-06-12  
已经习惯了黄罗无论篇幅长短架空与否……大体上都是彪悍BOSS被俊俏下属占房占床骗身骗心的剧情走向,忽见此文,哈,正好倒过来。架空美!合体美!心灵相通美!肉体养成美!
在架空且走向基本脱离原剧的情况下,两人形象还是那么鲜明,就算换掉名字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来,不得不赞一声作者英俊。
“你家武君说,嗯。”真是萌SHI我了。
PS.这个设定的亮点是黄金召唤兽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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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復活之前首級存放在什麽地方?(兩個繁體字) 正确答案:月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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