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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系列文以黄泉为主线,由字数不等的单篇构成,紧跟剧情更新,配对为黄泉×罗喉。
总之,谨以此文,庆贺自己二零零九年生辰。
01 黑暗道
黄泉甫回天都,沿着廊道一路行来,总有来往巡查的兵士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天刀笑剑钝私闯天都,为武君所败。武君受伤,暗法之袍亦为天刀所毁。
黄泉脚步一顿,负在背后的右手慢慢捏紧了枪柄,狭长的凤眸也眯了起来,眼底杀意凝聚。但随即恢复成那冷淡无情的模样,漠不关心地继续走了下去,速度不见得快也不见得慢,就与之前一般无二。
踏进罗喉卧室之时,黄泉并没有刻意加重脚步声,然后毫不意外地,他看见了一双绯红的眼眸,锐利而深沉,仿佛能一眼看到人的灵魂深处。
那样锋利的眼神背后,隐约却是极度的寂寥。
只是,那又与我何干。黄泉在心里嗤笑一声,略微颔了颔首,微垂的长睫下,眼神却又冷又硬的,一如寒泉映月「武君遇见了一名好对手。」
「让你心动了吗,黄泉」罗喉的声音依旧平淡,只是尾音处细微上扬,心情似是很好。
黄泉淡淡扫了罗喉一眼,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手接过侧旁侍者端着的药碗,一步步走到床边来,往罗喉跟前一递「他是出色的刀者。」
罗喉毫不迟疑地饮尽,侍立在一旁的仆从忙接过空碗,这时另一位侍者敲门而入,呈上伤药和绷带后,在武君的示意下,侍从尽数退了出去。
黄泉冷漠的目光在罗喉身上打个转,然后拿过桌旁的绑带,慢慢在床边坐下「你伤势不轻。」
冷冷地叙述着,黄泉的声音波澜不兴,心中却杀机似火,但随即压下了森冷的杀意。他负在背后的右手微动,化去了紧握的银枪之后,探手取过了伤药。
那一瞬间,罗喉绯色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异色,但随即恢复成那木然空无的模样,只沉寂地盯住黄泉看,看来似乎是卸下了本能的警戒,放松了身体任由黄泉动作。
他靠近他,靠得极近极近,近得呼吸互闻,都能数清对方睫毛的程度了。
黄泉的目光寒冷而飘忽,仿佛夜色中明灭的青燐——连他的一双手,苍白的几近透明的手,指尖触碰到肌肤时也是冰冷刺骨。
明明是那么冷漠又骄傲的人,做起为人上药裹伤这种事情来却相当熟练,丝毫也没有违和感。
罗喉的眼神暗了一分,思绪似乎不由地蔓延开来。为什么会对黄泉这般纵容。明明是刨开旧时的伤痕,却几乎是愉悦地期待他的答案。也许是想透过他,寻找着记忆里模糊的影子,到底黄泉是像谁呢……
黄泉已经停下动作,看出了罗喉的失神,他的眸子眯了眯,不动声色的把剩下的伤药放回桌上,一手执起罗喉的手,他掌控计都刀的左手。然后张开嘴来,在罗喉苍白莹润的手指上咬了一口。
黄泉用的力道不轻不重,同时罗喉本能锢住他的手腕,乍然中断了思绪,他幽深的眸子闪了闪,陡然泛起一片寒芒,但随即又平复下去,慢条斯理的挪开黄泉的手。
黄泉薄唇往上弯了弯,似乎笑了一下,慢慢走出了房去。
他不笑的时候已经很好看了,笑起来时更加动人。他的笑容,就象春风拂过雪封的荒原。
在黄泉笑的时候,唯有眼睛是不笑的。那是绝对的冷静。
罗喉独自坐在房内。很安静,只有远处巡逻的兵士规律的脚步声。罗喉站起身来,规律地将衣物穿戴整齐。伤势已然无碍,但罗喉死水一般沉寂的眼中,却闪动着复杂而让人费解的神色。
他不由自主的垂下眸去,望向自己刚被咬过的那根手指。
指尖上一圈牙印,痕迹淡淡的,似有若无。
而在另一边。黄泉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方才被罗喉锢住的左手受了伤,正缓缓淌下血来。他抬起手来,一点点舔去上面的血痕,慢慢冷笑「罗喉,我必须杀你。」
一字一顿,低沉沙哑,宛如梦呓。
屋外,夜色又深又沉,而黄泉,已独自一人在这黑暗中,走了太久太久。
孤寒
2009.12.24
02 寂寞雪
「来战吧。」
「好。」
这一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除了战士和手中长枪,这一战,不再需要任何外物。
任何一丝一点一滴的外物,都可能影响到战局。
术法,其实也是外物。
所以,不需要。
冷月,银雪,肃杀,清冷。
一切的一切,似乎是很久,又似乎仅仅是一刹那。
惊人的速度,惊人的冷意。漫天飞雪片片裂,化成无数微尘。
对方的长枪,如最猛烈的暴风雪一样,将空旷的荒野浓缩成方寸之地,目下只剩下眼前的对手,以及他的长枪。
枪尖与枪尖,每一次触接,都只一瞬间,然后立即再开新招,在极细小的空间内,黄泉和苍月银血,在进行着精细的交手,没有一点景象残留。
那之后,血在空中飞洒而出。
对望一眼,是的,果然是劲敌,对方的枪,招式,呼吸,无一丝破绽可寻。
而刚才的交手,苍月银血和黄泉,他们的人,他们的枪,都已经到达了最颠峰的状态。
这一次交手,平局。
良久。黄泉开始说话「既然有最颠峰状态,为什么不可以超跃颠峰,拿出你我最强的一击来。」
「好。」苍月银血回答。
尔后,两人同时握住了枪柄,这一刻,是要挥出超跃最颠峰的一招,如果做不到,只有沦为败者的命运。
由于同出一门,所以都知道,对方一定可以发挥出潜能,再击出更强的一招,所以,都在逼迫着自己,发挥出最强的一击。
很安静,黄泉与苍月银血的对峙相当的安静,那是绝对的静。
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血液的流动,手上青筋的跳动,步伐调整的波动。
这一击将论定胜败。
最后一刹那的交手,终于开始。
也终于结束。
因为只是一刹那,一刹那间的光景,本来就不要描述太久。
仅是一踏,一挥,一斩。
没有任何的花哨。最简单的有时便是最可怕的。
银枪斩中了苍月银血的肩头,绝煌在空中,只是绝煌上全是血,刚才的轨迹,绝煌斩中了黄泉的心脏而后划了出来。
这一战,似乎胜者是苍月银血,但他的脸上却只有不解「你……」
是的。刚才的交手,黄泉的枪尖本来已经抵上他的胸口,便在斩中的那一瞬那,黄泉却硬生生的转了方向,于是,他的心脏,正好被后至的银煌斩中。
但黄泉仅是慢慢垂下眸去,手上稍微用力,只听得“砰”地一声,他手中的银枪竟从正中而断。
苍月银血一脸错愕。
血一点一点地滴落,很显然,这个动作让黄泉的伤势更深。
他面色苍白,反而扯动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容。
这一次,他笑的时候冷漠的目光中竟有了神采,不似平日的孤高。那是一种渴望、挣扎、自嘲、狂傲的混合。
「大哥,我没有杀他第二次。」
他说得很轻很轻,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只成一句言语,明明极度的复杂,却又是无比的平淡。
他的兄长没有言语,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拍了三下。而后微微一笑。
这是黄泉最后见到的画面。然后眼前空间尽碎,又是雪原莽莽,孤坟一座,一人斜倚酒坛而卧。
黄泉怔了怔,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他的脸低了下去,嘴角扯动了一下,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眼睛里隐约闪过晶亮的光,仰起头,他定定看着天上一轮满月。
许久。黄泉的视线的焦点,又落在了正前方的墓碑上。抓过一旁的酒坛,尔后一饮而尽,只是这时候,受伤时饮酒,本来就容易过激,一下子饮尽,反而激起了连连的咳嗽之声。
酒,确是好酒,也是烈酒,芳香弥重,却又不是刺鼻,只是入喉之时,真的有如一把烧刀子。饮完这酒,黄泉忽然手一扬,酒坛随之坠地,一地酒香。
黄泉站起身来,重伤当中的黄泉,站在漫天的风雪之中,显得有些削瘦,但他的背仍然是笔挺的,便如冬雪当中的孤松,纵是雪压顶,也不会弯一下腰。
坟头冰雪絮絮,可他与他的兄弟,纵然生死两茫茫,可他承着他的魂,不会消逝的永恒,是轮回。
转身,背对着墓碑,黄泉半阖着眸子,说道「那么,再见了,珍重。」
他语气平淡如水,他表情这样冷漠,敛下的眼里却是复杂得看不到底。
一边说,一边已缓缓离去。他的身形有些孤单有些冷意,最终与雪色混合在了一起,成为飘渺的轮廓,在雪原的尽头隐去。
待黄泉离去之后,墓碑前却传来沙沙的轻响声。
一身璨金战袍,金红长发迎风而舞。只是那么静静立着,自然而然的,便有一种感觉,一种霸道绝世地感觉,那便是宗师的气度,渊停而峙岳。
但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却只望定了那逐渐远去的身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开口,但最终却只握紧了拳头,不发一语。直到黄泉的形影完全隐去,他的视线在雪原上转一圈,最后不受控制的落在了墓碑上。
天地间,唯有风和雪。不,还有酒流动的声音,酒由摇晃着的坛子,一点一滴地渗入雪里。除此之外,再无它声。很安静的感觉。
罗喉就这么面无表情的在风雪中立着,一动不动,丝毫也不知疲倦。
原本微弱的晨光也渐渐明亮起来。他才缓缓离去。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墓前点滴到天明。
孤寒
2009.12.26
03 彼岸花
月夜,河岸,枫林,木屋。
木屋内,书房之中。蓝衣人坐在靠背椅子上,悠闲地泡着茶喝,一旁的案上放着一坛开封的酒。
烛火突明突暗,明灭之间,忽然出现黄泉的身影,依然是俊美无双,负手而立,全身上下没有悬挂任何武器。
黄泉一扬手,酒坛旋转着飞来,他轻描淡写的接过,尔后一仰首,银白的长发随之垂下,将垂至地。
但他却只喝一口,便扬起头来,向着前方的蓝衣之人「你把酒喝完了。」
「当然,夜麟你正逢喜事,所以少喝些有什么关系。」蓝衣人如是言道。
「现在是黄泉。」似乎多此一举地纠正称呼,尔后,黄泉斜斜地瞅着他,意带些微的嘲讽「喜事吗。」
「不过月余,你已顺利解决月族之事。这可比你预料的快了许多啊。也意味着我不用再替你顶缸了。」凉凉数句之后,蓝衣人举起青瓷的茶盏,浅浅地品了一口。
黄泉望他一眼,薄唇略微勾起,语气平淡,却是自嘲「月族之事算是解决了吗。」
「或者说,人形师,你现在也落井下石了。」
「当然,我是在落井下石,嘲笑于你。」蓝衣人,或者说人形师,直直的说道,他与黄泉是不知多少年的朋友,故而直接这样说也无妨。
在说话之间,人形师放下茶盏,为黄泉斟上一盏清茶,黄泉顺手接过,仰头便喝下,果然是人形师的药茶,功能护脾胃,养肝,解酒。
茶刚尽,一物径直向他飞来,黄泉轻巧接过,摊开一看,一朵彼岸花,由整玉雕成,如跃动的赤焰般,栩栩如生。
「你的彼岸花还你。」
黄泉微微一笑,彼岸花收归袖中,消失不见「这段时日劳烦你了。」
「何必多言。只是你伤势不轻,让我为你医治吧。」人形师站起身来,走到黄泉的身旁时,十二根银针浮卧在手心,人形师的手势比电还疾,银针化作千百来道晶丝,顺着仅刺破寸许的皮肤隐入穴道之中。
一柱香后,人形师收回银针。而黄泉,他蓦然一声闷哼,暗血从削薄的唇间渗了出来,然后,他重伤后苍白如纸的脸上,此刻终于添了一丝血色。
「用药调养一段时日后,应可无碍。」将银针拢入袖中,人形师淡淡地说道。
黄泉不再言谢。因为没有必要。幻术师与人形师的交情,言语已是多余。黑暗世界里出来的,根本不屑于虚伪客套。
「你最终得偿所愿,恭喜。」黄泉难得真心地道贺。看遍浮华尘世,数度沉浮,人形师终没有错失真正重要的东西。
「若不是你从梦界取回他的心脏,我纵有通天手段,也无能施为。」人形师并没有华丽地自恋。面对真正的朋友的时候,人总是会更加真诚。
「那么,再见了。」说完这句话之后,黄泉再不停留,身形瞬间消失。
「继续使用黄泉此名,是选择背负黄泉所造的杀孽而活吗。好友你对自己的苛刻依旧啊。」人形师默默言道,似乎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一只左手忽然握住了人形师的右手,只是轻轻的握着,却又似握的很紧。
而人形师立即握了回去,侧过头来,向着对方微微而笑「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那便是幻术师。你该唤醒我,让我亲自向他道谢的。」来人淡淡地开口。
他的语气平淡,但人形师自然听的出他言语中的不甚赞同。
「我是不是没有向你提过他。」人形师并不回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将他和黄泉的过去娓娓道来,果然引得来人仔细倾听。
「我与他,都是自小被黑暗世界训练成杀手,因缘际会成为了搭档。后来我和他两人杀尽了教练和幕后指使。地狱人形师和幻术师之名也是缘自此役。我的蓝玫瑰是组织的信物,你也是知道的。那个组织便是我和他所创。最初组织也不过用于收容无处可去的幼童,毕竟黑暗训练场是我们所毁,之后发展成如今规模,我与他也是始料不及。」
故事说起来很平淡,但是若不是当事人,只怕其中的凶险,也不足为外人道。来人在心里叹息。
「如今的组织只专注于情报,并未深陷武林纷争。你实不必太过于忧烦。」似乎感知到来人的想法,人形师眼中浮起一丝了然,而后轻笑「组织已是后续有人,我们不会占据这个位子太久的。」
「夜沉了。」被看透心思,来人似乎有些窘迫,略显生硬地说了一句。
「也是。」
对视一笑,烛光暗下,两道身影相偕着离开了书房。
孤寒
2009.12.27
04 无言歌
无名山谷。幽静无比。
只闻大河流过山谷的水声。只闻雪落入水的声音。
简陋木屋。临河而立。墙壁上面挂着笛子,木窗边挂着风铃。风一吹动,风铃便轻轻的作响着,悦耳无比。
窗内的木制地板,相当的冷色调,墙板亦是冷色调,上面并未挂任何一物。
烟由炉中轻轻的升起,小瓷炉被火焰熏着,炉中传来药香。
书桌上堆着数叠帛书,黄泉坐在木椅上,展开那书卷,正在细细观看。
白衣褚纹,半截朱色面具。红白参杂的长发,垂在白衣之旁。他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似乎陷入了沉思地状态。
时间过去不过月余,但是发生的事情还真是多啊。
一者月族方面,幽溟带领月族残余族民,寻到一处安全所在,已经开始重建家园。距今三日后,便是幽溟和嫇孃的婚礼。
以他目前的身份,虽然不便前往观礼,但是,作为二哥,他可不想被幼弟夫妇叨念。黄泉略一沉吟,提笔在空白的帛书挥毫数笔,置入信函封好后,放在书桌一侧。
二者天下封刀方面,自围杀罗喉一役后,都没什么大动作,刀无极在公开亭上与沧海平对质,看抄录下来的双方言辞,此事怕是大有玄机。
黄泉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当初为接近罗喉,杀害了大批天下封刀的人马。他对此并不后悔,却也不会逃避自己所造下的杀孽。
自嘲地笑了笑,黄泉本想随手带过这部分情报,一行字眼跃入他的眼帘,本来还无意识地晃动的手指,蓦然弹在光滑的书桌上,啪的一声,可见按下去地力度有多大。
他冷冷哼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刀无心自缢。他居然能自缢。他居然敢自缢。」
忽然沉默了一小会儿,黄泉书写下寥寥数语,置入信函用彼岸花封好,放在右手边。
三者日盲族方面,千叶传奇动作频频,但看他行事,追求利益最大化,凡事不留余地,果然是聪明绝顶,却不通人情,日盲族的结局已经可以料见。
黄泉托着下颌思考着,台面上的势力目前看来后劲不足,未现世的势力也开始动作,武林不日必将开启新局。
混沌未明的局势,此时并不适合组织涉入过深,当全线收缩,以避免不必要的人员折损,待局势明朗另谋他计。
黄泉定下了这样的基调。而后手掌相击一下,忽见鹰隼破窗而入,扑到了黄泉面前的书桌上,却没有带来一丝冲击力,显然是极通灵的。
将方才定下的方针行诸笔端,卷入鹰隼左腿上的签筒,目送鹰隼振翼,旋即消失不见,黄泉开始期待人形师的答复。
「吃药的时候到了,主上。」冬虫递上了药壶,她也是组织的一员,因为是女子,擅长这方面的,所以暂时的,由她在一旁煎药
放下帛书,接过,在喝第一口药时,忽然窗外天色倏变,黄泉微微一怔,将药一饮而尽,尔后步出了木屋,来到大河前地木屋走廊上。抬头而望,视线所及处,全是乌云,间或电闪雷鸣。
如此大规模的乌云笼罩,只怕是,苦境大地又起战云。
忽见山谷当中黑影一闪而过,现出了一位斗笠男子的身形。他向黄泉行礼「碧落见过师尊。」
青衣,图腾覆面,柔顺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他周身的气质,和缓而平静。
「是不是有很有趣的情报。」黄泉看向他。
「确实。」碧落简单答道,不过他因为相当敬重师尊,所以在黄泉面前,一向并不多言,而是递上了一份情报。
黄泉随手接过这份情报,认真的看了起来,看完这情报,黄泉的的眼神凝重起来「罗喉只手拉回灭境,闯入妖世浮屠,取回玄朼之血,约战问天敌。这么说来,方才的天象异变,便是缘自两境结合了。」
「是的。」
「那么,便说明一下,佛业双身目前的情况吧。」黄泉看了一眼旁边的大河,雪花正不断地飘入水中。
「是。那百灯联戒困了佛业双身月余后,素还真等正道人士,又在鹿苑布下四象乾坤九星仪,应足以延迟破阵时间。」
听完了碧落的报告之后,黄泉眉头微微的皱起。有问天敌在,近日内只怕佛业双身就会破阵而出。罗喉与佛业双身对上已成定局。此战胜负难料,而邪灵行事向来毫无顾忌。
山谷当中,一片安静,唯听得到,雪落入水的声音。雪落入水中,没化成冰,便化成水。冰与水,其实只是相隔一线。
黄泉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眼神忽明忽暗,波澜起伏,然后他淡淡地吩咐「碧落。你将这封信带给罗喉。」
书桌上用彼岸花封好的信函,落入了碧落的手心。
「然后,保护君曼娽。必要时候可权宜行事。」这一句时,黄泉转过身,背对着碧落,负手而立,让人无法得知他此时表情。
碧落听了师傅之命,当下便应了一声,告退之后,他便滑入黑暗当中,不复再现。
黄泉在原地立了一会儿,似乎低低问了一句,因为半截面具遮着,眉目间不知是何种神色。
而后唤出冬虫,让其取过书桌一侧的信函,平淡地吩咐道「冬虫。将这封信交给夏草。交待他三日后前往月族新址,将此信交给月王幽溟。」
再吩咐了冬虫几句,交待了今后的任务。至此,工作差不多告一段落。
黄泉静静的立着,站得笔直。猛然地一阵寒风袭来,风更大,雪更疾,他仰起脸来,接受着雪打风吹,一身白衣,在狂风当中猎猎作响。
良久。他才淡淡言道「罗喉,问天敌这一场,便先让给你吧。」
斯此时,雨点,一滴一点的飘落。雨声淅沥,隽永如歌。
孤寒
2009.12.28
05 华胥梦
初入夜。天都。天台。
罗喉负手而立,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晚风掠过,拂起金红长发。
昔日岁月,尽随风逝。昔日情怀,还在心中。满座衣冠胜雪。
罗喉低下头来,微微的叹息了一声。在空旷的天都之间,轻叹声很快消散,归于声寂。
良久。他自袖中抽出一封信函来。封以彼岸之花的信函。低头看完展开的帛书,罗喉脸上浮现出冷笑。
合上那卷帛书,罗喉手心瞬间生焰,但随即又挥去了火焰,将帛书拢回袖中。刀无心自缢,此事该让曼睩知情。
双手负至身后,罗喉脸上神情,又复一片波澜不兴,如是淡淡言道「出来吧。碧落。」
当下墨发青年的身影,由天台下的黑暗当中划出,逐渐清晰,全无一点一滴的声息。
碧落一步步踏上台阶,步上天台,向着罗喉行礼,尔后,一字一顿地说「碧落恳请武君指教。」
青年的声音,清冽而明朗,像晨曦中一支初生之竹。有着一层饰着谦和的骄傲。
罗喉淡淡地扫了碧落一眼,而后颔首「可以。」
罗喉的目光,深沉且锋锐,看不出喜怒。让碧落不由地眸光一敛。他神色肃然,探手,取下覆面图腾,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收好。
敛了眉眼,又复面对罗喉。名为碧落的青年,一身淡青长袍,乌黑长发,身形清峻挺拔,充满着激情与生命力,似新生之竹。
他的目光与罗喉相触的瞬间,有锋芒一闪而过。如同清风掠过澹澹的湖水。
值此时,他的心情冷静无比,对手越强,越是冷静,这是他的天赋,为黄泉所称道的天赋。
武君罗喉,神话中的人物。碧落知道,自己面临着最大的恐怖。他的右手缓缓亮出了一把剑。
黄泉用枪。碧落却用剑。只因为,师尊的招数,或许更强,但绝不是最适合自己的。而真正的高手,都会选择,创造出最适合自己的绝招。
碧落的手按在剑抦上。他在摆着一个很奇怪的姿势,身体前倾,腿后倾,这样,是一个相当容易拔出剑的姿势。而他的左手,则是掐着法诀,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
罗喉的眸子微微地眯起,似乎察觉了一丝趣味。他的左手,探出金色战袍来。和普通青年差不多的手,有些苍白,有些修长,泛着莹润的光泽,略显骨感,但就是这只手,握着天下最霸道的刀。
碧落握着剑柄的手终于动了,一瞬间拔出。
碧落的剑。罗喉的刀。刀与剑在空中对击,尔后划过。
两人的身形交错,都踏在天台的石板之上。
四周扭曲的空间漩涡,同时化成无数燃火的碎片,尔后由天空当中一片一片的碎落。
刹那弹间,如那烟花。烟花散尽,而结果已出。
罗喉立在原地,一截衣袖飘落坠地。他缓缓化去计都刀,脸上有些许的赞赏。
碧落脚步一错,长发齐肩而断,他反而侧过头来,向着罗喉微微一笑,眉目间神色复杂,那是一种不甘、欣羡、不舍的混合,最终揉成了下定决心的释然。
碧落的又敛了笑,重新覆上图腾,然后正对着罗喉,单膝着地,神色虔诚,一字一顿地说「我,碧落,承认你罗喉,作为曼陀罗华的主人。」
斯此时,一物落入罗喉手心,摊开一看,一朵彼岸花,由整玉雕成,如冷白的冰雪般,栩栩如生。
碧落迎向罗喉疑问的目光。他站起身来,神色间一片沉静,向着罗喉慢慢解释。
「此为曼陀罗华。与师尊的曼珠沙华实为一对。此两者合称彼岸花。正是通往幻之一族圣地的钥匙。也是我所属组织的信物。曼陀罗华由身为继承人的我保管,在合适的时机,交付给合适的人。你便是我承认的曼陀罗华的主人。」
他将此事娓娓的道来,声音低缓平静,一如流水行云,水波不兴。值最末一句时,他蓦然盯着罗喉的眸子,神情极其凝重。
「彼岸花的主人,有一事必须知晓。幻之一族天生便能掌控空间。这种能力,让幻之一族犯下了不可饶赦的罪,最终招致灭族之祸。我方才所运用的便是这种招数。只是我修行日浅,尚不能运用自如。」
罗喉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首,将目光凝定在手心的曼陀罗华上。他眉目间的表情复杂得看不到底。
碧落的身影,已滑入黑暗当中,不复再现。那一眼后,他便完全放下心来。他的任务是保护君曼睩。
良久。罗喉步下天台,回房。他独自坐在灯下。很安静,只有烛火偶然发出“嘶嘶”的声响。罗喉盯着桌上冷白的彼岸花。他想,也许将它还回去省心些。因为他的心乱了。明夜约战问天敌。他的心怎可以乱。
罗喉拿起了彼岸花。他慢慢地抚过花瓣,冰冷刺骨的触感,让他忆起了那个人同样冰冷刺骨的指尖。昏黄烛光,给他绯红的眼珠,染上一层薄薄的暖色,眼波流动间,有一种似乎包含着什么的暧昧。
月流辉,花弄影。分明一觉华胥梦,有谁知我此时情。
孤寒
2010.1.1
06 陌上花
这一夜。冷月。疏星。如萤火微明。
罗喉半阖着眸子,侧卧在榻上,一手支着下颌,他空着的左手,慢慢地摩挲着曼陀罗华,似乎陷入了沉思地状态。
有人在他耳边低语。略显沙哑的声音。像是秋日午后,从空旷天际吹来的微风。不是质问,不是控诉,仅是平淡的直述。他说。有的东西,失去就是失去了,怎么还也还不回来。
当他想说些什么时,张了张嘴,声音却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静立在原地,再一次,望着那人的身影慢慢远去,终至不见。
这一次。即便是组织的情报网,也再不能探出黄泉的所在。所以,黄泉可能,只可能身在一个地方。幻之一族的圣地。
罗喉抬起眼,一向静水流深的眼中,此刻有千般复杂光芒闪过,顷刻间重归止水一片,他淡淡地看向窗外,良久之后,忽用一种几近叹息的口吻低问「是么。」
他垂下眼,安静地看着曼陀罗华。决定已定。使用碧落告知的方法,罗喉开启了冷白的彼岸之花。
一时间,空间刹时变幻,瞬间将罗喉送到了另一个地方。他独自立在一片迷雾之中,抬眼四顾,却不知该去向何方。
突然,一丝燐硝气息,淡淡传来。只见眼前夜火如萤,一簇又一簇,无端自燃,悬浮半空。紧随着,有稚童和稚女的声音响起,一先一后,由远而近。
「碧落,你不该来的。主人最近对你很不满。」
「不对,你不是碧落。何人擅闯圣地。」
青磷开道,鬼火幽浮,竟是两只冥蝶化为人形,缓缓现身。
罗喉并不言语,只是负手静待。果然。远处飘来了声音。那声音很低很沉,带着微沙的质感,似是叹息「你不该来的。」
「解不开的结,终究也是要解开。」罗喉的语气平淡如水,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握成拳头,喀啦响了一声。
已经失去过,所以不想再失去。已经痛苦过,所以不想再痛苦。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是么。」简单的两个字,就再没下文。
罗喉向前踏了一步。他们对话的时候,两蝶就已消失不见。突然四周景色变化,竟转至另一处空间。
抬眼四顾。只见天幕之上,银线如网,一层一层的如炼般的织着,繁复无比。而地面上,无数彼岸之花,燃成红与白的海。
罗喉顺着花海中的小径而走。静寂的空间。碎叶在脚下沙沙地响,极轻,极轻,几乎也是无声的。
他听到了水流的声音。临到近处,跃入眼帘的是一潭碧波。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间被固定住了。
一片深蓝与银白,交相辉映。深蓝是潭,逸散点点灵气。银白是雪,铺满潭边,地上。
碧潭的正中央有人。他的姿势是坐的,坐在空中,抱一膝,另一膝随意垂落,从袍底露出一只赤足,足尖沾到水面。
白衣褚纹。丝丝银发垂在白衣之旁。他的右手放在膝上,左手却在飞快地变换手势。
他在锤炼术法。他的速度在不停加快。快。快。越来越快。快到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没有一点景象残留。
忽然他的左手停了下来。一时间,万籁俱静。凝在空中的雪,又复落了下来。
雪落无声。点点素色。雪屑触及肌肤之时,轻凉触感,温柔得几近缠绵。慢慢唤回了罗喉的思绪。
黄泉慢慢站起身来。雪入碧潭,伴着黄泉一步一步走过。衣袍的下摆在水面上微微散开。
「有些事碧落并不知道。即使有钥匙,圣地也并不是谁都能来的。」黄泉如是淡淡地道,眸中的异色一掠而过。他走到了罗喉的身旁,并肩而立。
他的声音刚落地。罗喉便惊觉神智开始昏沉。他暗暗运功,却是徒劳。他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喧嚣冲撞。唇上发干,舔过多少遍都没有用。饥渴的滋味,从舌尖蠢蠢欲动。
雪无声,人亦无语。四下里只有低低的呼吸声。罗喉闭着眼睛喘气,呼吸缭乱,一字不发。
他在等着黄泉的解释。果然黄泉继续言道。
「圣地是幻之一族的起点,也是终点。这里遍布着药。只有持有钥匙的人,才能来去自如。而你之所以受到影响,是因为曼陀罗华并不完全。」
罗喉微微笑了一下,有点嘲弄的味道,是给自己的。他睁开眼,从下往上,视线掠过黄泉侧脸的轮廓线,然后眼帘缓缓的闭合,把一切都封在眼底。
那一瞬,黄泉窒了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片刻后,那冷淡的目光,逐渐变得柔软起来,如水一般的望住罗喉,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他伸出右手,指尖为刃,扬手一抹,左腕的血管被划开,血顿时从伤口涌了出来。
黄泉安静地靠近罗喉,低下头,未束的银色长发,随之从耳朵后面滑下,如流水,铺在罗喉的脸颊上,象丝一样。他慢慢将左腕贴在罗喉的唇边。
「喝下去。」
罗喉一时有些怔忡。却下意识地将血吞咽了下去。似乎是在头脑尚未反应之前,身体已自然的做出了再应该不过的回应。
血的味道很淡。与黄泉非常的相似。冰雪与火焰的气息。有些涩。血入喉,昏沉顿时尽去。
罗喉闷哼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看到一双眼睛近在眉睫处,用最极限的距离在盯着他,凝眸深处,一派马乱兵荒的烟尘。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罗喉被那束目光打到眼底,一时之间几乎有点错愕,辨不明其中的滋味,可是等他再定睛去看,黄泉的神色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淡淡然的笑,孤高而骄傲。
似乎确认罗喉已经恢复,黄泉垂下眼,退后一步,与罗喉并肩而立。他并没有开口。
各自怀着心事,沉默就这般漾了开来,没有丝毫压抑或沉闷,相反的,却带着舒适和轻松。
良久。黄泉的脸上忽然起了变化,慢慢融化的笑容,目光幽深,好像月下的湖面,波纹轻扬,细碎闪烁「夜沉了。」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然而他话音刚落,罗喉的身体慢慢地滑落。他细细长长的睫毛挣扎般颤动着,却最终无法抗拒,那来自心灵最深处的倦意。
他落入了黄泉的怀里。沉睡中的罗喉,有种十分安宁的气息。这个人醒着时,他的气势向外,充满了侵略感,会犀利的突破别人的保护圈。
当此时,醒时强大的侵略感都散去了,这才看到他真实的面孔,并不算太出众的五官,甚至是有些婴儿肥。
然而很奇怪的,曾经那些追逐着他的可怕仇恨,此刻像云烟飞散,黄泉发现,他其实也可以很平静的面对罗喉,就像是欣赏他的头脑,他的个性,他整个的人。
他杀了他兄长,践踏他的族人。这些其实并没有淡忘。那是他们心里的那道墙—终其一生,可能也永远无法逾越的藩篱。然而新的故事已经开始。
黄泉叹了口气,神情里有无可奈何的释然。他俯身抱起了罗喉。当他踏进潭水之时,空间刹时变幻,转眼已来到罗喉的房间。
将人放到床上,拉过丝被盖好。黄泉坐在床沿,静静的看了罗喉一会儿。他伸出手,拭去罗喉唇上的血迹。尔后长身立起,他的身形瞬间消失。
窗外,月似弓,无言独上中天。清冷月辉,映照床沿一点焰红,自有一种断续温柔。
孤寒
2010.1.2
07 金石盟
狭道天关外百里。云影隐月。夜风白雾。
此时,罗喉正在收刀,计都刀收归袍中,消失不见,便在此时,他抬起了头,耳边响起了一阵轻笑声。
那声音虽然在笑,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寒意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夜雾渐散。旷野上,白衣持枪的青年,身影逐渐清晰,由虚体化为实体。月色如素,拂过他的银色长发,凝成白露之霜。
眸狭长,微微上勾,眼底,半是怒意,半是复杂,他就这么望着罗喉,冷冷陈述道「你试探我。」
他的声音却比平常冷硬许多。语气却很平淡,如水。水深无底。
苦灭两境合一后,本该余三成功力的罗喉,如今真气耗损之剧,仅用肉眼都能看出。立身三角火纹,三者力量互递,即便他被佛业双身算计,也断不会落到如斯地步。除非。
闻言,罗喉动作一顿,却不说话。他安静的看着青年,锐利的深沉的眼眸,当此时,像是沉了一夜的星光那样闪烁着。
一阵静默。许久,青年听到一声‘黄泉’。那声音淡得很,简直淡得像清风一样,散在夜色里。
那一刻,他看到罗喉平和而了然的笑容。
黄泉瞧得心头一跳,顿时竟有些发怔。罗喉的笑容不多,他见的却不少,有欣赏的,有嘲弄的,有冷淡的,有嚣狂的,许多,许多。唯独这一次的笑,他在武君罗喉的脸上,从未寻觅到过。
良久。黄泉撇过头,不去看他,眼中露出些懊恼的神色。他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幻族圣地,可助你回复真气。敢来吗。」
他表情这样冷淡,目光里却透出些柔软来,令人心口发烫。罗喉垂下眼,再抬眼时,神情里有一丝安然「走吧。」
黄泉望他一眼,薄唇略微勾起,向前一步,与罗喉并肩而立,尔后,空间刹时变幻,瞬间将他们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幻族圣地。彼岸花海。一泓青碧。
银发束冠,白袍,衣角翻飞间,细微褚底图腾依附其是。立身幻族圣地的,不一样的黄泉。
此时的黄泉,孤傲的气质仍在,只是更多地是寂漠的气质,静恬而肃穆,如同一把收纳在匣中的名器。
恍如初见。罗喉低叹。一时间思绪散了开来。
最初,不过是,想寻个不那么无聊的人。因为武君罗喉只是存在着。他到底是怎样踏入他的警戒,逐渐地,走近他的存在,近得,象是能触碰到他的心。多么危险。但他居然不会想抹杀。
「圣潭是此地灵气最强之处。」低沉的声音,略带着微沙的质感,拉回了罗喉的思绪。随后,细微的破风声响起,他随手接过,低头一看,原来是件素袍。抬眼,就见黄泉的背影,渐行渐远。
战袍滑落,在触地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回响在静寂的空间之间。黄泉的脚步仿佛顿了顿。只是,仿佛而已。他走在彼岸花海间,一直在相当平静的走着,不紧也不慢,不疾也不缓。
罗喉走到潭边。明水如镜,映出了他的倒影,与他眸底的复杂难明。他弯身以手拨几下,涟漪泛开,扭曲了水中的倒影。一瞬间,冰冷刺骨的触感,从指尖传到了心里。
他缓缓踏入水中。撩动水花微微向上翻起,象煞了颗颗珍珠。但立刻被潭水那深沉所藏埋。
一泓青碧,上有薄稀灵雾环绕。罗喉修长的身体被温柔的包裹着,线条流畅而生动。金红长发在水面铺开成一片华贵的锦缎。
面上突地一凉,罗喉伸出手,一小片雪花落在掌心,他微眯起眼,看着那精致玲珑的六角型,化做一滴晶莹的水珠。
此时此刻,他本该专心纳息,调复真气。但他却为一片雪絮,分了心。
昔年兄弟,一朝风流人散。之后。他独守天都,背叛,平叛,屠杀,封印,重生,征战,再征战。这一个代价太大的旅程,这一路付出太多,抛弃太多。有什么追逐着他,让他一路前行,不看花鸟,不看虫鱼,不瞧夏雨,不瞧冬雪。
又一次重生。一切的一切,似乎悄然变化。过去没有被遗忘,而是新的故事已经开始。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丝温暖,在每一步踏落的回声之间,守候归途,不离不弃。
罗喉看了眼远处的身影,放低手,任雪珠滑过他的手心,落入潭中。闭目纳息,他周身顿时散发出淡淡的金芒,给人一种飘渺不实的感觉。
花海间。黄泉停下了自己地脚步。他席地而坐,微垂着头,似乎有些出神。银红参杂的长发以一个半圆形铺在他周身。
他正对着一株彼岸花。张扬之极的彼岸花,半是火焰的赤艳,半是冰雪的冷白。这花,处在一片花海中,似乎一滴油在水中,丝毫不和外物溶合。
「母亲。」低低的声音,那么地缓慢,每一个字都象是在舌尖藏了很久,才吐了出来。
这两字后,就再没下文。黄泉的嘴角边泛起一丝模糊的表情,象是微笑。带着一种怀念的味道。
他从长袍下抽出一管洞箫。举箫就唇,一缕清音远远送了出去。箫音袅袅,婉转悠扬。
一曲既终,黄泉垂下眼,轻抚萧身,眼中现出一抹追忆「这曲‘人月圆’,不知夜麟学得可好。」
再抬眼时,他神色平淡,下弦月般眸子里碎芒点点,明明是一色的通透,却又极度复杂「曼陀罗华已经寻到它的主人。他就在这里。」
这句话毕,他闭目不语,似乎正在等待,静待着冥冥中母亲的回应。隔了许久许久,他抬眸,低语道 「我知晓了。」
一边说,一边已缓缓站起身。他的唇角略弯,浅淡的波纹,牵连到眼睛时,有着柔和的笑意。
黄泉走近潭边,水中心的人若有所觉,回过头,两人的视线乍然一撞,彼此都是一愣,来不及藏好的情绪,一时显露无遗。
静默良久。黄泉一步一步走过水面,走到罗喉的旁边。衣角象丝一样掠过潭面。
一膝点在水面,他和罗喉平视,视线交缠。他们靠的很近,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水波,随着他们呼吸的频率,缓缓起伏,泛开丝丝的涟漪。
蓦然。风起。流淌在花与叶之间,轻微作响。似有呜咽,参杂在风中,亘古不休。
黄泉的长发,在风中摇曳着,象丝一般蹭过罗喉的脸颊。一刹那,他看见黄泉的眼底,似有风痕掠过,波动不休。忽然间,声音好像消失了,黄泉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萦绕。
「我们称呼它彼岸之岚。每当风起之时,我族的大祭司便会来到圣地,让它带走族人的骨灰。」
黄泉抬起头,仰望苍穹,神色间依稀流露一丝怀念。他的语气很淡。如天际的风起风散。
罗喉抬起手,手指却悬空从黄泉脸颊上滑过,压到他的肩头,虽然是询问但已经肯定「她是你的母亲。」
「看来碧落告诉你的,比我想像的要多。」黄泉低头,将视线投注在罗喉身上,似笑非笑,眼波流丽。
「母亲过世后,我本该继任大祭司。」他顿了顿,忽然面色沉了下来,淡漠如水,才继续道「所以我能在圣地来去自如。但你不行。」
斯此时,罗喉忽然盯住他,眸色深沉幽远,凝眸深处,像是有隐约的期待。他平静地开口「因为誓约不完整。」
曼陀罗华,曼珠沙华。合称彼岸花。它是幻之一族大祭司的信物。也是开启幻族圣地的钥匙。大祭司拥曼珠沙华,他最亲近之人持曼陀罗华。两人以血结契,盟定金石。自此,两人在圣地来去自如,更能通过圣潭直接出现在另一人的所在地。
「你……」黄泉一怔,似乎忆起什么,随即失笑,些许无奈「他还真是倒戈的彻底。」
罗喉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他收回右手,指尖在左腕上一抹,血慢慢地染开。他的神色很平静。
黄泉顿时敛了笑,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慢慢低下头去。再抬头时,薄唇上沾满了血,一片殷红。尔后,他将自己的左腕,贴在罗喉的伤口处,那刹那,黄泉原本已愈合的左腕伤痕处,竟慢慢地流下血来。他和他的血,渐渐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至此,誓约已成。他和他的左腕上,将永远留下一道红痕,至死方休。
两人对视一眼,眼睛中尚未褪尽的动容,交织在一起。
他们看着自己的左腕。那么冰冷的血色,却有那么浓烈的温热,肌肤相贴时,温暖的感觉透过血液传到身体的内部,象是能触碰到心。
无须再有更多的考量了。一切的一切,足以让他看清自己的心。
黄泉低叹一声,垂眸,慢慢握住了罗喉的手。
似乎呆了一呆,罗喉低头看了一会,忽然手掌反转,回握住。
然后,一切都彻底的安静了。舒适而默契的沉默。那是一种更为安静的情怀,像水一样,悠然而绵长。
良久。黄泉开口道「我先回天都,你在此继续纳息吧。」
沉默,即是默认。徐徐而起,黄泉心念一动,一道焰华过后,又是另一副模样。
冰雪白战袍,武者立于水面,左手持枪,负于背后。
罗喉看向他的眼睛,果然,又恢复了,再深的温柔里都夹着锋芒,像棉里的银针,闪着尖锐的光。
最后看了他一眼,黄泉再不回头,身形瞬间消失。
那之后,罗喉猛然仰起了头,慢慢将自己浸入潭中。很安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每一下心跳。慢慢地进入了虚无的世界,所有的思绪与谋划都被清空。那是个比睡着更为纯粹而彻底的状态。
武君罗喉,从来不说累,于是人们便默认他不会累;武君罗喉永远都强硬,于是人们就认定他不会倒。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罗喉对自己说,我有些累了,休息下也没有关系吧。
他的眼睛微闭,安静地躺在水中。手心紧紧握着曼陀罗华。
金石盟。盟定金石。他未来的路,他会陪他走下去。
孤寒
2009.1.11
08 夜未央
十四日。小望月。断云微度。
天都。天台。有人自虚空中步出。银发,白袍,褚色图腾,神情寂漠且端肃。伴着彼岸之花焰雪般冷香。
碧落一愣,瞬间恍惚。他一生,这是第一次在幻族圣地以外的地方,见到作大祭司装扮的师尊。
黄泉站在天台的栏杆处,双手负在身后,他的白袍的衣角低垂着,几乎要垂到天台的青砖地面上去。
全身上下,没有悬挂任何武器。黄泉就这样站在此处,不言不语,静静地望着妖世浮屠的方向。只见那方天空,黑云密集,血阳漫天,时有闪电霹雳,阴晦难明,便如那方胜负难料的战斗。
黄泉的脸上,平平淡淡,近似于面无表情,这种神情,在以前,碧落很少在师尊脸上看到,但只要看到这种神情,绝对是师尊作下重大决定之时,碧落不禁神情一凝。
终于,黄泉缓缓开口。自始至终,黄泉没有把视线转到碧落所在的方向。
「我已开圣地祭坛,准备行幻族大祭司的最高秘法,为他逆天改命。」
以人力而逆天之力,话语间却没有一点自夸,一切便说得相当理所当然一般,如此的淡然。既然罗喉与他结契,那他的生死,岂能任凭邪天御武之流操控。黄泉从来都是极为自我的人,一旦决定的事便要贯彻到底。
而后,黄泉回首,望向自己的爱徒时,冷淡中多了一抹难得的暖意,夹杂些许期许。
「今后,组织就交付给你了。」微一停顿,有些奇异地扫了碧落一眼,黄泉沉吟片刻,继而言道「曼睩那边,看她个人意愿,你须多费心。」
「请师尊放心。」碧落迎上黄泉的目光。他说得很平静,坚定的眼神,有着铁一般的意志。
忽然,碧落单膝跪下,他单膝跪下之时,头发柔顺而下,似乎沉静如水,但他直直地看着黄泉时,忽然发现他的眸子,竟然如炽热的火焰般,波动不休,一字一顿,清晰而缓慢地道「师尊,您是碧落唯一的亲人,千万不可逞强。」
这种危险术法,这种逆天之功,能否成功全凭机缘,即便是幻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术士,上一任的大祭司,因为师尊的身体里,半是最纯净的空间血脉,半是月王的血脉,终造成师尊幼时性命垂危,为替自己亲儿改命,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她永远化为了圣地的一株彼岸花。
碧落年幼时,便被黄泉收为继承者,他双亲早逝,对于自己的父亲,其实没有多少印象,在他心中‘父亲’这个词语,就是专门为他的师尊创造的。
「我自有分寸。」黄泉如是答道。
但是很显然,碧落不相信,径自盯着自家师尊看。
似乎是受不了碧落的眼神,黄泉半垂下眼帘,近乎无奈地低叹了一声。尔后,他手一晃,晃出了两封信函来,封以彼岸之花的信函「右边一封是给你的。七日七夜后,你再到天都,将剩下那封交给罗喉。」
小心地接过信函,碧落忽然笑了。这个笑容和平时的都不一样,像是个调皮多计的少年向父母撒娇成功之后露出来的神情,黑眼睛闪闪烁烁,又天真,又有些许得意。
一笑之后,碧落立刻恢复了原本的沉静,快的黄泉都以为刚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黄泉不禁微微一笑,抬起头看看前方,突然,笑容凝固在他的嘴唇上。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仿佛被断首般,瞬间疼痛入骨,连呼吸也变得艰难万分。
冥冥中,他似乎望进一双绯红的眼眸里。那双总是沉寂的眼,现在仅有的是属于情人的温柔和牵挂。带着说不出的萧瑟和苍茫。简直有着说不出的辉煌和美丽。
黄泉。他呼唤着他的名字,向他伸出了手。缱绻的,不舍的,遗憾的,睿智的。带起一丝模糊的笑意。
手,未滑落之前已消散,黄泉握不及。
有那么一瞬间,黄泉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罗喉来向他道别。他怎么能负约。不可原谅。黄泉的眼睛变了,刚才的还有一点感情在内,像严师和慈父,而现在,他的眼睛,像冰雪一般地空白,是的,如此空白,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在内。
身化大祭司,而行逆天改命之举。
这一刻,在掩埋了最后一丝感情之后,黄泉终于回归幻术师,幻族的大祭司,最精纯的空间掌控者。
斯此时,阴云密布,大雨咆啸而至。英雄殁,苍天亦有泪。而黄泉未哭。
旋身,只见他白袍的衣袖一折,身形瞬息隐没。通过幻族圣潭,他转瞬现于目的地,曼陀罗华的主人所在地。
葬龙壁。炽焰赤麟得到邪天御武力量后,正准备烧毁罗喉尸身时,忽觉微微寒意,抬头一看,洞内竟有雪花飘落。
凛冽的,仿佛连空间都能冻结住的雪花。炽焰赤麟一愣,挥手的动作为之一顿。
那瞬间,火焰中已然有了另一个人。那是一个如冰雪一般的人。白衣褚纹,半截朱色面具。火焰舔上了他的白衣,他全身浴着火海,神情却很冷静,仿佛身上被烧着的地方,根本不会痛似的。
只见那宽大的衣袖拂出,一卷一带,罗喉完整的身体,已落入他的怀中,他另一只衣袖随意挥出,轻易扑灭了舔舐的火焰。
终于站起身来,至此至终,无论哪个姿式,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看来仿佛全是空门。
但空门太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炽焰赤麟因此未出刀,他的手搭在刀柄,保持在一瞬间可以拔出的姿式。
黄泉,炽焰赤麟的脑海当中,闪过这样的名字。不对,这种感觉,他不可能是黄泉,在心中断然否决掉先前的推测,他随即开口。
「是谁?」
「幻术师。」
「你要插手?」
「这个人负约,不可原谅。」
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从地底里漫上来的一般,表情虽然掩在面具之下,那眼神却象冰雕成的,看不见丝毫感情的色彩。
他们周身的空间,已经在轻轻的颤抖着,开始不停的扭曲变形。
而此时,幻术师揽着人,左手缩入袖中,尔后,便见一管洞箫,微微的探出了袖子,然后白光一闪。
「森罗万象。」他主动进攻。他的箫,挥出了相当惊艳地一式。这一式,非削非切非旋非转非斩。快到极点。繁到极点。空间系能力的运用,本就是精致到极点的变化,繁复到极点的过程。
影神刀在空中斩出,才一斩出,炽焰赤麟便感觉到自己身旁的空间在波动,而且波动得很厉害,不禁心下惊疑,这,难道是空间掌控者,这般逆天的能力,怎会在苦境出现,来自天外知道厉害,当下便抽身而退。
这一弹指间,来人和罗喉的身形已一闪而没,丝毫未引起任何空间波动。
「果然是空间掌控者。难道是上天境插手……」炽焰赤麟原地沉吟片刻,得不出结论,当下先放下这桩,五指往虚空中一抓,红光一闪,手中已抓着计都刀。
炽焰赤麟眼睛微微眯起,盯视着手中的计都刀,那眼神让人想起觅食的猛兽「不管来人目的为何,罗喉必死无疑,接下来,刀无极该前往天都一趟,告知他们罗喉战死的消息,哈哈哈……」
冰冷又轻蔑地笑声,久久飘荡在地洞,带来阵阵沉闷的回响。
孤寒
2010.1.23
09 月中天
幻族圣地。花海依旧。清清冷冷。
古朴祭台,拥圣潭而立。四周看似平静,其实内中早演八卦,正是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步上九阶,祭台正中设蒲团,前置案台,绘上褚色图腾,上有种类繁多祭器,刻满了各种古篆文字,繁复之极。
祭台上,未供奉木雕泥塑。因为幻之一族祭天地,不问道佛神,唯天地人自化。
不过最关键的原因,幻族第一任的大祭司,是个至情至性,甚至有些疯狂的人,其为情创出逆天之术。巧得很,之后历任大祭司,个个都是逆天改命的狂傲存在。而此术经过无数试验,终于找出成功率较大的方法。上任大祭司为亲子成功改命,便是实例。
此时的黄泉,正坐在蒲团之上,现出几分疲态来,他试图静气凝神,但视线不由地飘到下方的圣潭。
潭里结着很厚的冰。冰里面睡着人。那人睡得很沉,金红色直到腰下的长发,一丝不乱的散在素袍下,仿佛就此睡去,不会再醒来似的。
他知道,这个人定会醒来,因为他要他醒过来。罗喉,我不准你死在我以外的人的手中,就算你进了地狱,我也要将你拉回来。
黄泉眸中一片淡然,此是主意已定,再无悔意之眼神。他闭起了眼睛,开始静坐调息。之前他与刀无极对上,他直接使出森罗万象,幻族最强的绝招,空间系能力的最高运用,如此逆天的招式,所耗的法力也相当恐怖。随后,刀无极到天都送刀报讯,他陪着刀无极演了场大戏,应付得相当小心。如今尘埃落定,他得回复到最佳状态。
一转眼,日夜轮替。月正中天,圆如盆,映着结冰的潭,泛起温柔的银色。
黄泉醒转了过来,这一次的醒转,他的精、气、神三样,都已经到达了最颠峰的状态。
一挥手,祭台上出现了两物,曼珠沙华,曼陀罗华。罗喉与他结契,身故后魂魄七日内不入地府,被收纳在曼陀罗华内部。
左手探出长袖来,持箫,舒缓地动着。右手则是捏出法诀,以快到极点的速度,以繁到极点的手势。脚踏某种步伐,似乎他的每一步,都完全的印在天地之间,超跃远与近的距离,简单与复杂的极限,阴与阳的交界。
而整个圣地,时间和空间,顿时全部凝滞。有繁复图腾的虚像,以祭台为中心,一层层弥散开,渐渐包裹住整个圣地。
不知过了多久。黄泉停下动作,左手插入自己的胸膛,硬生生地取出心脏,刹那间冷汗密布,显然不是没痛楚的,但他的神情平静依旧,眼神迷离依旧,薄唇中低声念着咒语。
斯此时。他整个人,仿如笼罩在一团轻雾中。曼珠沙华电射入他的体内,顿时全身弥散出焰华,心脏处的空洞逐渐消失。说不出的吊诡妖异。说不出的气势慑人。
最纯粹的空间血脉。最后的幻族王族血统。以之为祭。最强大的灵物。灌注历任大祭司法力的灵物。曼珠沙华。曼陀罗华。以之为器。为契约人逆天改命。
同时间。他手心里尚在搏动的心脏,刹那间化为一片红雾,簇拥着曼陀罗华平浮,直直地破冰而入,最终沉入罗喉的体内。
咒语停。黄泉的身体一晃,倚凭着案台,慢慢滑落到蒲团上,渐渐掩下的眉睫,似乎极为费力地微掀,掠了圣潭的方向一眼,最终完全阖上。
蒲团上。倒卧的人脸色惨白,白得让人心悸,宛如冰玉。银红参杂的长发,竟不存丝毫别的颜色,除了白。他的全身上下,所有的颜色都已淡去,只有惊心动魄的纯白。
而他的身影,在虚体和实体之间,反复不定。很久很久后,黄泉半透明的身体,才终于恢复为实体,那将欲消失的感觉才不复见。
尔后,祭台周边的空间波动起来,将黄泉的身体包裹成茧状,慢慢沉下地下。仿若从不曾出现。
七日七夜后。半边月,行至中天,端看人间阴晴圆缺。
幻族圣地。声响乍动,扯破了圣地的静寂。月光似乎摇晃了一下,凝聚在破冰而出的人影的身上。冰层瞬间碎裂成微尘。
他的眼神恍惚,良久,才像大梦初醒一般,彻底回过了神来。而后他忽地一愣,慢慢皱眉,手,却已不自觉地抚上了胸口。
感觉胸口一阵一阵的抽搐着,并不如何疼痛,只是空荡荡的。仿佛在与什么共鸣着。
这种感觉。曼陀罗华怎么在他的心脏里。他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葬龙壁内,刀无极自称炽焰赤麟,偷袭他,然后……记忆到此戛然而止,但他确实已经身亡。而且他的元功里,有部分不属于他的力量,非常熟悉的力量,黄泉的力量。难道是。
他的眼神一凛,呼吸略微地乱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罗喉已经完全不知慌乱为何物。他向来是相当镇定的,纵使是战败身亡,也是从容无比的人。却在此刻为黄泉揪心起来。
「罗喉,碧落正在天都等你,他会为你解答心中的疑问。这是主人的原话。」稚童和稚女的合声响起,一对冥蝶化为人形落下。他的手里捧着璨金战袍。她的手里捧着冰绡内袍。
声音乍起,扯回了罗喉的思绪,他扫了他们一眼后,举步从水中踏出,径直走到岸边,拿起折叠好的衣物,自顾自地穿衣,束发。话语传达完毕后,两蝶就已消失不见。
其实,罗喉取过冰绡内袍时,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对衣物是否舒适之类的,向来不大上心,但黄泉似乎不太认同,曾经还专就此事笑他,说幸好虚矯不像他,不然他虐待了君曼睩都不知道。
「原来你还记得嘛。」懒洋洋的声音,似乎是由罗喉心底传来,尾音处似乎有些气力不继,语调低了几分下去。
「黄泉。你……」罗喉呆了一下,面无表情的模样裂开了些,神色不由地动摇起来,他的话语未竟,但黄泉似乎了然于心,接过了话题「我没事。只是必须要修养一段时日。要从地狱拉你回来,总是要耗些力气的。不过,违约的代价,我醒来后会向你讨要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隐隐又透出些柔情来,稍纵即逝。只在最后一句时,稍稍沉了些。这段话后,就再没下文。
唤了几声,都没有回音,看来黄泉真的已经睡去。罗喉立在原地,沉默片刻,慢慢笑了起来,不是那种深不见底的笑容,而是一种淡淡的,却能让人见了也宁静起来的柔和笑容。
回到天都,果然见到面色凝重的碧落。拆阅过信函,再加上碧落的口述,印证了心中所想,罗喉沉吟片刻,继而言道「你师尊平安。曼睩那边,先不要告诉她实情。」
碧落此时才放松下来,他颔了颔首,安静地一声道别后,话音未散,他的身形已一闪而没。
「邪天御武。炽焰赤麟。」慢慢念诵出两个名字,罗喉的眸色暗了下去,杀机逐渐漫出,脸上浮现出冷笑,但随即恢复成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双手负至身后。
那瞬间,似乎想到什么,罗喉低下眼,似乎在看自己心脏,又似乎不是,虚空地投向某一点,再抬眼时,神情里透出些煞气来。
那之后。光华闪过后,他已然换了一副模样。九分似黄泉,剩下一分,则是幻化之术也抹不去的,属于罗喉自己的痕迹。
这场大戏,现在黄泉暂时退场,就让他接着陪他们演吧。
龙有逆麟,触之必怒。
孤寒
201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