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约定
飓风，暴雪，绵延千里的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峭壁，向着无尽的云海深处延展的群峰，共同将蓬莱山脉构筑成生命禁绝的领域。
众所周知，巨大的山脉是灵界众生的聚集地，越往上元素精灵数量就越多，因此也越不容易受控制，那意味着集结的元素精灵们不仅会让魔法失去效果，同时也会禁锢许多种族的部分天赋能力。
蓬莱山脉几乎触及苍穹的山顶，冰与雪的掩映下，笼罩于变幻莫测的极光下的宏伟的宫殿，象是只存在于虚幻中的海市蜃楼。护城河下的水是纯净透明的蓝，清晰地映照出整个天空的景象。
那是位于宫殿最高层的一间卧室。相互缠绕着的阳光与极光，最终演变成清亮如玉的光华，筛落入彩绘的玻璃窗户，将光斑映刻在紫水晶的墙壁之上。
银白色的光芒收敛，全集中于一人身上，最终凝聚成虚幻的人影。幻影缓缓地走近床头，低下头凝视着沉睡的罗喉。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手指，掠过那人额前垂落的一缕红发，慢慢拢上去。
当他收回手时，指尖凝聚的元素精灵们，已然消散了实体。手按在心口上，仿佛压住了什么翻涌而出的东西，顿时闭了一下眼睛。
就在此际，细而不碎的环佩交击之声由远及近，终止在虚掩的门扉前，“叩叩”两声脆响过后，黑发的粉裙少女怀抱着水晶竖琴翩然而入。
不过是眨眼间的变化。但那双细长眼眸再睁开之时，已经恢复成那冷淡无情的模样。
他看了少女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待到她走到身侧时转过身来，沉默地对女孩点了下头，一前一后地缓步踏出卧室。
穿过门外那条宽广的走廊，一路前行，直到抵达正厅大门前，兰色的门扉开启的刹那——明丽而耀眼的阳光，金灿灿地，带着暖融融的温度，流连于朵朵盛开的有灵界之灯别称的月之花洁白胜雪的花瓣上——那是花的国度，云的海洋，极光构筑的帷幕。
“黄泉叔叔，你终于来了。” 黑发少女盈盈行了个礼，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带着欢欣和喜悦交织成的温柔的笑容。
听她这么说，幻影显得有些吃惊。历经岁月和轮回的侵蚀，曼睩居然还存留着久远的记忆，诞生自念之海的茜莉希尔的力量果然神奇。
所有想法一掠而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他微微一笑，浅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笑，眼眸却分明透着暧意，身周的气息也为之一变。如同孤高的名器敛起些许凌人的锋芒。
“安德莉亚一定很高兴看到现在的你。”黄泉目光停留在她项上那一个紫晶血玉的护身符上——万年的时空洪流也不能磨灭的，冀望心爱的女儿平安幸福的父母的执念，依旧如此深沉殷切地陪伴着她——他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当然，君凤卿也是。”
顺着他的目光，君曼睩下意识的回手，触摸到了那个护身符。那深藏于心底的情感，如同被闪电揭开的夜幕一角般，刹那间照彻她的心，她低下了头，用力地握紧了护身符。
安德莉亚曾经如此评价心爱的女儿：曼睩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自制，也太让人放心了。
‘自制’和‘放心’当然都是好词，不过任何评语前加一个‘太’字总不是什么夸赞。安德莉亚的语言风格特立独行，喜欢将人捧一捧再让他摔下来的恶习，即使在评价心爱的女儿时也不例外。
眯着眼，不经意间，心神恍惚了一下。那一瞬间过后，幻影莫名叹了一口气，忽然开口，“曼睩，你的身上流淌着的血，不仅仅来自于你的父母，也包括罗喉和我的。我们所唯一期望的，就是你能幸福。不必像你的父母，不必背负前人的包袱，不必走和长辈一样的道路，忠于自己地活着就好。”
他平时讲话一向冷漠，少有音调起伏，就像严冬的朔风，可这一段却如同谆谆教导，些许赞赏，些许期待，更多的却是难得的暖意。
听到黄泉罕见的那样长的一番话，君曼睩似乎怔了怔，她的眼里陡然掠过说不出的复杂神色。
当纤细的手指彻底松开护身符时，女孩的眼眸里已经一片清明，深邃的天青色眸子就好象是一面镜子，倒映出眼前虚幻的身影。她露出浅浅的笑意。接着，女孩认真地注视着对方，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知道，属于我的执念必会实现，而伯公……”
“……五彩的极光映照出整个世界的那刻，幽界的门扉将出现在神之领域，等待着契约之人的降临。”振动着空气的声音，空无而寂沉，那是预言的奥术。仿佛回声一般缥缈不可琢磨，一阵一阵随风吹散入耳畔。“罗喉会取回所有的自己，而茜莉希尔的最后一份力量也将回归。”
“只是与千年的记忆融合……伯公很快就会醒来……”君曼睩轻声自语，尔后足尖一点，群裾如同粉色的花瓣一样绽开，已是偎依在陡然变大的水晶竖琴上，端坐在花丛之间，同时悦耳的琴声响起，自黑发少女纤细的指间流淌而过。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幻影的身形顿时一滞，他昂起头看天——空中的云层正逐渐地变形，在宫殿上方的空中形成巨大的旋涡——那是法则即将把不属于现世的存在驱逐的前兆。
三界交汇之时来到，元素之王们获得了能现世呆上短短地几天的机会。
但是实际上，对于形态被毁灭的暗之元素王来说，以能量化的形态，穿越交汇点投影在现世时，为突破幽界的束缚力与灵界的抑制力，所受到的压力更是远远超乎想象。
而黄泉的身后，轻柔的琴声的节奏正在逐渐加快，音色正在迅速锐利。漩涡突然开始扭曲弯折，象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挤压着。
“……曼睩，我该离开了。代我转告罗喉，已立下的誓言绝不容忘却。”他说得很平静，似乎已想过了很久才说出这番话来，然而说到那个名字时，黄泉的声音依然出现了难以察觉的微变。
不是不想多留，只是不能再留。他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嘴角边泛起一丝模糊的表情，象是微笑。他将双手交叉按在胸口，瞬地出现宫殿的上方，身体化为稀薄的雾气，最终融进漩涡之中。
幽界，广袤而深邃的瀛海。银发，宽袍，赤足，仿佛遗世而独立的人。他双眸微闭，斜持着一管奈依而吹，金红的宝石在他发间闪辉。
波纹开始一处一处地显现，然后扩散，最终了无痕迹。这是灵魂的乐章，以无声的方式传递，惟有亡者才有幸聆听的天籁。
一曲终了，余韵沓沓，似乎尤回绕在耳畔。折着奈依的手逐渐无力，主人的身体则慢慢地向下倾去。
当此时，汇聚在他四周的暗元素精灵们，自发地为君主织成了无形的软垫，减缓着他倾落的速度。但下一刻，仿佛接受到了某个命令一般，暗元素们都停止了动作，缓缓地沉浸入瀛海的水珠里，最后消失在了空气中。
一只手抵在他的后心，元素之力恰到好处地注入，既能让他获得自主活动的能力，也不至于形成可怕的元素冲突。
“阿修罗，多谢你。” 声音低沉而疲倦，如是淡淡地道谢。
下一刻，周围的景象已经改变。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如同火焰的冠冕般，将月之岛染成漫天血色。
金瞳，如缎乌发，系以红绳玉环。宽松的衣袍，前襟是敞开的，大方地显露出几处清晰的吻痕。圣之力的主宰，阿修罗王。
阿修罗也不说话，只是慢慢踱了过来，取下他肩头的一株曼珠沙华，看似观察的十分仔细，隔了许久许久，久到黄泉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了，方才凉凉的说一句，“现世的月之花，幽界的曼珠沙华，正因为它们存在于不同的界域，所以才能证明自己的独一无二。”
“界限之所以存在，不正是用来打破的吗。”黄泉低声对自己，也对阿修罗这么说着，语调中蕴涵着无法动摇的坚定。
阿修罗的眼神，顿时又暗了几分，慢理斯条地捏碎了花朵，反手漫不经心地任粉末纷纷扬扬，这串动作自始至终，他仍是这么望着黄泉，迟迟没有回答。手却慢慢地放下了，又拢入了宽大的衣袖之中，才淡淡地道，“看来万年前和千年前的教训，还不足以让你学会敬畏法则。”
“……我以为，回忆的本身，正是拥有未来的人所独有的特权。” 并没有避开的视线，顿了顿，黄泉随后面沉如水地答道。
万年前与天外种族的那场大战，是自世界形成以来至今，所爆发的最大规模战役，败者自不待言，胜利者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处于盛世的魔界最终湮没，无数的魔族的灵魂遭到重创，不得不分离出部分魂体投生现世——法则的力量给了魔界最沉重的一击。
“上千年的沉眠才恢复的力量，醒过来不过三日，已经损耗了超过七成。居然以这样的状态吹奏安魂曲，好友你真是让我越来越刮目相看了。”圣元素之王的眼里，陡然掠过说不出的锐利神色，似是嘲讽，又似担忧，随即身形渐渐地消失，归于声寂。
圣之洗魂曲，暗之安魂曲，乃是圣之力和暗之力的具现。即使是残缺的灵魂之火，在安魂曲的乐声中，也会变得安详而平静。
黄泉立在原地，沉默半晌，他的脑海中，无法抑制的浮现起很久很久前，安德莉亚曾说过的话：完全想不到，黄泉你居然会和阿修罗一样笨拙呢，该说不愧是表兄弟吗。
原来安德莉亚说的是这件事吗。果然，这的确是很笨拙的掩饰方法……但是，却也很温柔。
只不过，生命中总会有一些东西比另一些更重。他缓步走到平台上，昂起头，仰视天际。
幽界永恒的紫月，将倒悬在苍穹的阿修罗城，笼罩上淡淡的血金色，月之岛与阿修罗城的距离，近得似乎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对方，却又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就好象是镜子的正反两面。
斯此时，束发的曼荼蛇滑曳下来，半空中化作一只通体雪白的幻兽，类似狮子的形貌，落地时是无声的，它凑近过来，亲昵的贴上主人的腿团团地环着。
黄泉微微笑着，低下头去，轻轻地抚平着它略显凌乱的皮毛。生命就如飞鸟穿过天空，不知流云的去向。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握紧双手，抓牢手中的东西。
渐渐地，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慢，终于慢慢地陷入了沉睡。幻兽顿时挪了挪，将他接个正着，随即直跃而起，负着沉眠的主人进入卧室。
孤寒
2010.5.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