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蓝石:黄泉主要很愤慨,他不能忍受那种忍辱负重的悲剧英雄主义。毕竟灭世武君的故事对于他太惨痛了TAT
to chichi:事实上,主要是在发泄我看原剧的怨念……为什么现在谁都不记得武君了啊啊啊……
to haizaotou:我觉得自己写得开始BT了orz,但是好结局的,绝对的!
to xuanying:啊啊!摸摸!要冷静啊啊……
to 玖命猫:这不怪他们……主要是我疯掉了……原谅我的BT吧……orz
to 红白郎君:是的,所以黄泉的存在是必须的,否则武君很可能平地上都会被石头绊倒……
to chiali:黄泉撑到今天还能保持良好的本质不容易啊TDT
to 蓝风密码:我咧这么多的字我好感动!!QAQ对不起我还会再虐几章……请不要打我……TAT
to arrinna:你——真相了!QDQ
to 刀剑问情:我咧这个想法好哎!!@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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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流浪者的故事(上)
就像是头朝下向深渊栽去一样。
黄泉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挺身坐起。他警觉地睁开眼睛扫视四周,却见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荒芜的土地。他正坐在大团焦黑的枯草上,手掌轻轻拨弄,草叶便瞬间粉碎成了尘土。
烧糊的味道令人窒息,黄泉犹豫着站起身,思考着自己现在又是跑到哪里来了。惨白的日光亮晃晃地刺向大地,极致的干燥助长了土地的干裂,从地面上纵横的裂缝纵向摸下去,没有一点水源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息,黄泉感到那该死的日照快把自己体内的水分榨干了。他抬起手挡住眼帘,朝可及之处望去。
寂静与荒芜蔓延到他眺望的地平线,天地相接的部分光秃秃的,经过焚烧的沙土溶解成玻璃,在地平尽头闪闪发亮。没有遮挡敌人行迹的障碍物,但也没有丝毫生物的迹象。火硝的黄褐色颗粒随着黄泉转身的动作起伏,似乎他的存在是唯一带动空气流动的根源。这里没有风,一丝都没有,就像是凝结在琥珀里早已死亡的风景,原封不动地笼罩在黄泉的感知中。
黄泉蹲下来摸摸滚热的沙土,不规则的碎玻璃刺痛了他的手心。他抬起手将扎进皮肤的颗粒摘掉,然后猛然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剧烈的疼痛火辣辣地在脸颊上扩散,黄泉对自己的这巴掌一点都没留情面。他稳住嗡嗡作响的脑袋,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没在做梦。就算前一刻他还安逸地靠在小罗喉家的床头听他讲话,现在也已然确确实实来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至少要先离开这里,否则还没了解情形就会因为脱水而死。快速地定下计划,黄泉又张望了一遍,决定向烧焦的草更多的方向前进——如此,寻找到水的几率比另一方的沙漠要高一些。他凝神提气,箭步如飞地在荒原上穿行起来。
所能感应到的地方别说人类,连正常荒地里潜藏在砂石中的虫蛇都没有。黄泉脚下不停,心里却愈发诧异。青天白日之下,一片似乎存在过生命的区域变成如此模样,仅仅是草原失火造成的吗?地面上寥寥有些黑乎乎的断木和破碎的瓷器,似乎是人类停留过的讯息。那么人呢?黄泉时不时停下在稀少的废墟中翻找,却连人类的断肢都没有找到。
太阳依旧高挂在空中,四下热得仿佛置身烈火,黄泉却从肺腑之间生出渐进的冰冷。没有强敌,没有朋友,没有食物和水,没有动物和植物,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原来才是人在心底最为恐惧的空间。就像被放在瓶子里的甲虫,它不会和同类争斗,也没有天敌侵袭,但也没有任何能让它继续存活的条件,最后它只能在孤独中饥渴而死。
就这样,黄泉强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继续朝笔直的方向前行了三个时辰之久。他的身体没有恢复,仍旧是十岁孩童的模样,功体自然敌不过长时间的奔波。最终眼前总算出现一块稍大的岩石,石头的阴影造出些许荫凉。黄泉冲进这不大的阴影里,将后背靠上温吞的石头,首次感激自己的身体娇小,可以被荫凉完全覆盖。
趁着短暂休息的空档,黄泉开始思考自己是由于怎样的契机才再度掉入了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几个时辰前他和小不点罗喉洗漱妥当,并排靠在床上闲聊。罗喉想看一会儿书,小心地点起蜡烛翻着那本破破烂烂的本子念着,中间不懂的字还想问黄泉。黄泉自然看不懂古人的鬼画符,但还装作博学地给他解答。
蜡烛烧得很快,罗喉看了两页就说还是算了,动物脂肪做的蜡烛很明亮但消耗得也快,商场上的蜡烛又贵得很,看书还是白日里好。黄泉掩面,完全吐血于以后那个连铠甲都是金子做成的男人居然会吝啬一根蜡烛。他气不过地弹指招出幻术的磷火,清幽幽围聚成一大团绕着他们俩飘来飘去,然后在罗喉无法掩藏的崇拜目光中得意洋洋地挑起了下巴。
“快称赞点什么。”
“真是厉害。”
“就不能再谄媚一点吗你个玉米脑袋!”
罗喉听他没好气的评论,突然笑了,说曾有人也这么说他。他笑的样子不是那么明朗,其中苦涩的味道和被人民背叛的那个男人竟多了相似。黄泉不太能忍这个小鬼露出和那个家伙相似的模样,如果说罗喉的少年时代是个纯粹英雄主义的单细胞热血少年的话他也许会嘲笑之,但现在他倒是宁愿这人过去的日子过得单纯愚蠢些了。
“这是你第二次讲这句话了,哪个家伙和我这样相似?是同一个人吗?”
罗喉调整了侧躺的姿势看看他,淡淡地说是。
“怎样的人?”
“和你一样白色的头发。”
“哦。”
“武功很好。”
“嗯哼。”
“很智慧。”
“哼……”
“嘴巴很毒,眼睛小得看不见。”
“喂那不就是我吗——等等你个混蛋说谁眼睛小得看不见!!”
黄泉扑上去压住罗喉拉他的脸和头发,不由分说一顿乱打。罗喉再沉稳也还是孩子,被狂轰滥炸泰山压顶只得轻声笑着举手投降。
“给我好好说。”
把在罗喉的身上,黄泉用额头顶住他的下巴,往对方锁骨上吹了口气,引得罗喉哆嗦了一下。
罗喉揉着黄泉白细柔软的长发,清了清嗓子,用不确定的口气开始低声讲述起来。
“吾出生在旅人中。”
“也许应该称之为流浪者组成的车队,每一辆马车上都有油毡布做成的房舍,里面居住着或多或少的人。”
“他们来自各个地方,没有统一的语言、容貌和信仰。车队夜晚驻扎,白日前行,穿过荒原和城市,没有特定的终点。”
打开了话题,罗喉便慢慢地讲了下去。他的抑扬顿挫依旧起伏不大,只是中途会出现或长或短的停顿。黄泉没打断他,因为他觉得罗喉并不是在逃避什么,而是他从未对人讲起过自己的故事,所以在回忆的同时,记忆中的情景与心绪总是要思考一番才能得出结论的。
和所有栖息在车队中的孤儿一样。罗喉没有家人,也没有人告诉他他的血亲是谁,怎样的人,为什么将他独自留在这个地方。车队里讲各种语言的人都有,为了更方便存活,他每样都学习了一点。有很粗俗的土话,也有高贵的失落文字。那些落魄的学者喜欢听他用高雅古老的语言和他们闲聊,因为再没有人能用他们理解的语言和他们交流了。所以即使他的话并不多,也会得到不太多的食物或钱财作为陪他们讲话的酬劳。
善良的学者们善于算卦占卜,他们告诉罗喉——这个名字属于他。强大的星宿,流星们的国王。他应该是诞生在一个日蚀的白昼,是神明作歹的时刻。学者们不解吉凶,所以只用那个时刻的称谓呼唤他。罗喉认为没有什么不妥,接受了这个象征着灾难的姓名。
车队里有些指定的妇女来轮流养育没有血亲照顾的孩子,她们的外型不同,却有着相似枯竭的目光,粗糙的手和憔悴的侧脸。幼年的罗喉并不理解她们为什么愿意照顾不属于自己家人的野孩子,她们不爱他们,也不关心他们的生死。只会轮流为他们提供一大锅厨余杂烩,端到马车的出入口用勺子敲击锅盖,表示孩子们可以到这边来得到一份食物。那是用入城乞讨,翻找垃圾或是打猎来的食物放在一起加热而成的东西,气味不堪回首但有干粮和热汤在里面,幸运的话会看到浮在汤水表面上的油花,这对于没人关照的雏儿们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女人们能对他们进行的照顾只到此为止,剩下的大多要由他们自己来解决。杂烩汤其实无法满足孩子们饥饿的肚皮,只是让年幼的不至于饿死。当然,车队可以任由年幼的死亡从而让年长的得到更多的食物和水,但他们需要人力驾驶马车,防御强盗和野兽。所以在那里的孩子还是幸运的。
罗喉到了可以双手能够到头顶的年龄就自愿退出了乞食的队伍,他认为该把生存的机会留给比他更弱小的幼儿。同时,年纪略大的弃儿,或是外型高壮的将不再得到免费的一餐。女人们看到他们会用石头或勺子打他们的头,让他们滚开,靠自己的力量去过活。于是接下来他们面临的问题就是怎样靠自己活下去。
车队里包括贩卖自制品的小贩,价格低廉的药师神棍,杂耍歌舞的艺人,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职业者。游手好闲的人和偷窃者偶尔会混迹其中,但他们不会非常明目张胆,因为一旦被经过城市的居民发现,整个车队将遭到牵连,而他也将面临被车队驱逐,从而不得不接受曝尸荒野的命运。
那个年龄的孩子能做到的事不多,他们没有足够的力气作为车队的建设者或守护者从而得到年长者们布施的居所和食物,也没有专业的技术进行买卖或称为小贩们的学徒。身体交易在车队里是很正常的买卖,很多年龄尚小的人为一夕温饱或多或少都会去做。队伍中有专门负责这个产业的人物,孩子们可以去找他,他会给予他们一份生意,然后得到一半对方靠身体赚得的钱财。
这样做确实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成效的方法,但罗喉选择去做小贩们的学徒,并希望得到守护车队的工作,他至少想保守住他小小的尊严,不荒废生命地活下去。罗喉的手很巧,脑子也不笨。不过小贩们依旧不太愿意收留他,因为他的年纪太小,何况一个不属于任何一辆马车的弃儿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也无人能够预测。保护马车的团队不会无故教导孩童武艺,于是罗喉便坐在帐篷的支架上看着他们格斗或者打闹,在夜深人静时凭借记忆和悟性练习。
在那个时候,罗喉还不知晓那几个简单的招数将给他的人生造成多么巨大的影响。他相比同龄人要安静,有定性和魄力,但本质还是普通的男孩子,希望能学会技艺,不再寄人篱下。罗喉学会了简单的行拳和野路子的攻击技巧,便趁傍晚时分,所有人都已回归车队点燃篝火炊饭时,正式地找到护车队的管事者提出请求。
管事者接着暖色的火光俯视着这个才到膝盖高的小东西,觉得很可笑。小不点有暗金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又有西域风情的容貌,眼睛还没有变成血红,是浅浅的红棕色。混血的弃儿在车队里不算少数,所以在那时罗喉并不算异类。男人笑得很粗俗但不下流,他只是把自己饱经风霜的经历和面前这个小人儿联系在一起,想到这个比猎犬还矮的东西居然想要保护别人就会不自觉地想嘲笑他。
男人一面笑着一面摘下自己的佩刀,那把弯刀有一个半罗喉那么高,刀背已经磨损刀刃有点污浊,但仍很锋利。
“你知道这刀上面黑乎乎的是什么吗?”男人问。
罗喉摇头。
“是人血!”男人故作恐吓地喝道。
罗喉抬眼看看他,点头表示理解了。
“你怕不怕?”男人咧嘴笑道,露出黄褐色的牙齿。
罗喉再度摇头。
“那就拿着它来几招给我看看!敢的话我们就收你。”
真正的武器和舞台表演运用的装饰重量上有绝对的差异。管事者在那个时候,确实只是想看罗喉的笑话。他眼看罗喉艰难地点起脚尖去够他的刀柄,小小的嘴巴因为自己的身高差严肃地抿起来,表情由漠然变得不太高兴,简直是有趣极了。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个变故,出没于荒山野岭的土匪在那天晚上攻击了他们的车队。没有人发现白日里有人跟踪,大约是篝火的火光和炊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那伙人数量不多,但都骑着马匹,仗着身上的武器和马的身高冲向还未来得及全部形成完整环形的车队,手里摇着武器猖狂地打着胡哨,践踏过刚刚燃起的篝火,刹那间就砍倒了两个没反应过来的人。
护车队正在内围炊饭,对突发的状况始料不及。他们不是专业的护卫,只是因时局不得不凑在一起。骑马的土匪数量不多,马上挎着掠夺完的赃物,似乎是刚刚干完一票。双方扭打在起来实力相当,难解难分。
女人们抱着自己的孩子躲进马车,她们的男人拿起武器守在车门外抗敌。没有固定马车居住的弃儿和乞丐们则惊慌失措地逃窜,不断被拼杀的人误伤或杀死。惨叫的声音在空旷的黑暗里异常刺耳。
管事者立即要收回自己的弯刀冲进战围,可这时有位肩膀负伤的少女逃出乱战,跌跌撞撞地冲到他身上将他撞倒。随即一个骑着黑马的大个子嚎叫着追击着她冲出来,高举着尖利的武器提起马缰,马匹嘶鸣着直立蹬踹,将那两人逼到马车的车轮上。管事者抱着尖叫的少女,他的刀旋转着落在罗喉脚下。
罗喉说,他在握住刀柄时并没有感到血脉喷张或心如擂鼓。他的五感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直立的马,大个子土匪的肌肉轮廓,古铜色的皮肤在火光里明亮的弧线,熊一样的怒吼,少女肩膀上流出的血,尖叫的回声,撕裂的小上衣,男人错愕的呼吸,黄色的牙齿参差不齐。不远处的喊杀声模糊又缓慢,他有条不紊地拿起那把刀——它太长了,运用起来很不方便。但它并不重,和纸张做成的道具没什么区别。刀背上的脏物并不是血,而是红褐色的铁锈。
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血肉横飞的模样。
他只是一个助跑起跳,就神奇地越过了土匪的头顶。他现在能看到车篷的顶端,嗅到黑夜冰冷的空气了。罗喉发出一声低叹,随即将举过头顶刀刃朝大个子的天灵砍去。
然后在他落地的同时,刚才还嘈杂无比的车队里变得寂静得可怕。罗喉茫然地环视着刚刚还尖啸着胡哨的土匪,他们用形容恐怖的目光从高大的马上俯视着他,好像他随时都会像皮球般反弹起来撞碎他的脑袋。流浪者们则愚钝而惶恐地瞪视着他,看上去只是比土匪们多了疑惑和震惊。
罗喉慢慢地站起来,他没有理会随着自己的运动不断后退的人群,去审视自己的模样。那把弯刀折断了,但这回它在橙黄色的光芒里闪烁着明艳的红光,他的手和身体都是粘稠的,肮脏的红黑污物沾满他的衣裳,咸腥的锈味扑面而来。骑着黑马的大个子不见了。他转了个圈才发现那个人已经在刚才的跳跃过后,被自己甩在了身后。至少他还能从那匹被截成两段的马看出最上方的那团东西是他。
地面被深深地割裂,血正发出流动的声响向地下渗去。两具尸首的肠脏正在以圆形摊开,颜色从鲜艳刺目瞬间变成了干瘪的紫黑色,然后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化为森森碎裂的白骨。罗喉默默地承受着人们无声的注视,他还不知道有一股仿佛黑色荆棘的力量正在他身后张牙舞爪,发出电流的碰击声。他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半透明的红棕色眼睛已经比新泼洒的鲜血还要红光闪烁。
因为这股栖息在体内的力量,罗喉拯救了他诞生的车队。也因为此,他险些被逐出这个小小的团体。人们并没有真正举起武器驱逐他,没有人敢这么做。但在那之后,再没有孩子会和他待在一起。他仅仅是经过,母亲们就会驱赶自己的孩子钻进车篷,男人们警觉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弃儿们则像野生的麻雀近之即散。
小贩们不敢让他靠近自己的车篷,只有极少数落魄的文人尴尬地微笑着,愿意和他说上两句。他和健壮的男人们一起,在深夜的车队外围守夜。他会自动将自己所处的位置调远一点,倾听男人们寥寥的低语。
他清楚那些人在期盼着,有一天,荒原的猛兽或残暴的强盗可以将他——这个异端者撕碎杀死。
不过这对于罗喉,并不是多大的痛苦。因为在不久之后,一个人来到他面前,高大的阴影挡住了端着汤碗正准备喝进肚子的他。他记得那一天汤水的表面上浮着一片很大的叶子菜,除了这点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你居然在吃馊水?!”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低沉的嗓音似乎他总是处在愤怒和压制愤怒之间。
面对他惊怒的口气,罗喉莫名其妙地抬起脑袋去看是谁。他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奶白色的毡布斗篷将那个男人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两绺白色的,雪花一样白的长发从中间露出来。
男人牵着一匹白色的马,马后拖着小而洁净的马车篷子,看上去也是没有故乡的人。他转动头颅,兜帽下看不见的眼睛轻蔑地打量着整个车队。最后他又低下头,去看和自己膝盖一样高的小不点罗喉。
“把那恶心的碗放下,我快吐了。”
他伸出包裹在小羊皮手套里的手指,掀翻了罗喉手里的碗,又弹了一下他的额角。
“跟我来,”他不由分说地拉住罗喉的手,将他拖向自己的车篷,“以后就给我住在这里。知道自己身负异能还忍辱负重的模样,你想要我笑死吗?”
车队里没有人认识这名陌生人,或者说,这个人没有向其他人介绍过自己。他和他的马车就像是一开始就驻扎在车队中似的出现在这里,却没有人询问他的来历。他不做买卖,不维护车队,也不去偷窃卖艺,仍能坐在他的马车里怡然自得地活着。罗喉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并让自己留在他的身边。他询问对方自己的工作是什么,他让自己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结果陌生人发出奇怪的笑声,说自己也不知道,让他看着办好了。
车篷里有很多七零八碎的小玩意,闪闪发光的宝石和一串一串的挂链,还有书籍和卷轴,看上去像是学者们和神棍占卜者居住的所在。罗喉认为这些东西属于陌生人,不能随便乱动,所以简单地打扫了这个居所,刷洗了马的鬃毛,喂给它青草吃。陌生人翘着腿大大咧咧地坐在车夫的位置,看罗喉友善地去摸马匹的脖子,冷笑着询问他。
“你打扫了我的家?有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罗喉不解地挑起他细小的眉毛,没明白他的意思。
“那可都是我的收藏,你就没有想拿走的一样?”
罗喉想了想,最后对他说。
“你的桌子上有一本绿色的书,那里面写的是什么?”
于是陌生人把他按在桌旁,教给了他崭新的文字和语言。
陌生人从不讲出自己的名字,也没有询问罗喉的名字。他似乎不屑于此,只是叫“你”、“嘿”,或者拉长了低哑的声音喂喂地叫。罗喉和他相安无事地相处着,帮他打理箱子里多得数不清的衣服。衣服很艳丽漂亮,似乎是女人穿的。还有很多造型怪异的假发,珠宝和叫不出名字的东西。陌生人就窝在角落里毛毛地笑着,问他这个是什么?那个知不知道?他的衣服奇怪不奇怪?为什么不能吓一跳逗他开心?
陌生人可以变出满桌罗喉从未见过的好菜,却连削土豆的方法都不会。他只是用五彩斑斓的宽大袖子扫过桌面,装在精致碟子里的菜肴就出现了。玲琅满目早早超过了两人的份量,垂涎欲滴的香气令许多流浪者和孤儿都凑近他们的马车想一窥究竟。可是陌生人连斗篷都不脱下,也不曾动过筷子。他只是托着兜帽中的脸看着罗喉不失礼仪地吃着,嘴巴里恶狠狠地催促。
“多吃一点多吃一点,你就不能不那么矜持吗啊?!哪个小孩像你这么装模作样,就不能像小猪一样把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给我看吗?!”
吃不下的食物会被陌生人一扫袖子化为灰烬。罗喉觉得很可惜,那么多的东西足够太多的孩子吃到饱。而陌生人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冷冷地哼起来。
“别总去思考施舍与分享,你这个白痴。当你施舍给他们太多的时候,你的大发慈悲会成为那些渣滓们心中的理所当然。没有人会在乎你损失了什么,就算是你为他们付出了最宝贵的东西,也不会有人愿意去理解你的痛苦。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为自己活着的,懂吗?”
罗喉不懂为什么陌生人总想让他做出怪诞的样子。他和对方过招时,陌生人会一面奚落着罗喉潜藏的力量是多么让他惊悚一面给他的脚下使绊子。如果罗喉不慎中招他就会开心得不得了。
“你瞧,其实人都是这样。”他仰面躺在夜幕降临的草地上,用手臂枕着后脑,“人对你的畏惧、崇拜和厌恶其实是一种东西。他们不可理解的事物你拥有,便会畏惧。得不到的东西你拥有,就会崇拜。两者你都拥有,他们的两种情绪加起来就是厌恶。为什么?因为他们嫉妒,想得到你拥有的一切却无法如愿。如果有一天他们得到了你所拥有的——就像我刚刚把你撂倒。我只会笑话你,但他们会毫无顾忌地践踏你,侮辱你,从而提高自己存在的价值。所以别被前两者的呼声蒙蔽了,小东西。”
罗喉坐在他身边,说他记住了。
“不只要记住,还要懂得。不懂得的话你记了和没记一样。”
他用拳头不轻不重地打了罗喉的腿。
几天后,他们驾驶着自己的小马车离开了车队。罗喉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想不出该和谁告别。大清早时,他和陌生人一同坐在车夫的位置,策马向宽广无垠的野地奔去。藕荷色的雾霭还未消退,长草上沾满了晶莹的露水。东方的天幕逐渐白亮起来,金黄的浮云按弧形缓缓地在藏蓝色的高空滑动。陌生人驾着马车朗声笑起来,在此之前他的声音总是阴沉低哑,加上垂落的白发,令罗喉以为他是位性格怪癖的垂暮老者。
他笑着对罗喉解释,在此之前他很少能在白日里这样行动。多么难得啊,只有他,他和无边无际的天地。在这里他总算是自由的了——不论这自由会是多么短暂。
“吾可以一直陪着你。”罗喉轻声地说,“如果你想。”
“哈哈,不。”陌生人大笑着回答,“不。”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山野间走走停停,有时会路过热闹的乡镇,陌生人会消失两天,罗喉就和那匹白马一起等他回来。归来的陌生人身上带着酒和胭脂的香味,他对罗喉说那可是大人的世界,很神秘哦很诡异哦他下次要不要一起去看。罗喉摇摇头,在被骂作死板后用手不轻不重地打了对方的膝盖。
经过森林时,陌生人赞成他去狩猎野物,并说狩猎和暗杀很像,然后拔出腰间的匕首闪电般窜向灌木间逃命的野兔。后来他也同意罗喉在自己的车篷里种植几棵很小的植物,他们在集市上买了据说是开花植物的种子,不料最后长出了细细的胡萝卜。
“学会生活总是好的,不是吗?”
他教导罗喉认识药草,手里满满的鲜花说道。
逐渐地,罗喉在和他的过招练习中可以基本压制那份莫名的力量了,他依靠自己的路数去抵抗陌生人不断缠上来的挑衅。当陌生人使用的小伎俩再也无法撂倒他时,他显得很失望,口气却是满意的。
“你就不能让让你的师父吗小鬼!”
然后在罗喉为难之际再度将他扫倒。
“嘿,别对你的敌人太仁慈,否则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可是慢慢地,他不再教授罗喉东西了。当然罗喉已经可以自己翻阅他的书籍和卷轴,演练武功和术法。但陌生人似乎在忧虑什么,他经常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靠近他时会听到牙齿咬合的咯咯声。
也许是惧怕,也许是愤恨。他不去说,罗喉也没有问。等到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又会半愤怒半调笑地嚣张起来。
就这样度过了约摸两个月。一个深夜时分,陌生人碰碰靠卧在他脚边的罗喉。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些东西,你必须拥有。而还有些东西,你无论如何都得不到?”
他突兀的问题和低沉的嗓音令罗喉一下从半梦半醒间清醒。陌生人并没打算他回答,继续自顾自地说。
“为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人才会觉得最美好?是不是失去的东西人才会想珍惜,这句话也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到那时,我会后悔吗?”
“如果会,百转千回,我是否还会那么做?”
“我还是会。这是为什么。”
他的问题,罗喉一样都无法回答。他坐起来看着躺靠在地铺上的陌生人,这时月光从帐子的缝隙漏进来,照射在他的斗篷上面。罗喉那不经意的瞥视下,看到了那人兜帽下细长危险的眼眸。
装作不在意地别过视线,罗喉沉浸在静谧中。过了一会儿,他以为对方睡着了,便将毛毯往对方身上盖了盖。不料陌生人发出了沙哑的呢喃。
“……多想生活在没有人的地方。”
罗喉想,若是陌生人,应该会做到的吧。如果可能的话,他是不是可以与他同行呢?
这么想着,他也靠着陌生人睡去了。
然后在第二天,陌生人消失了。
四周没有热闹的城镇,也没有沸腾的集市。只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延伸向西方。
罗喉想他是否要呼唤对方的名字寻找,却霍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他照常打扫那辆小巧精致的马车,喂养那匹漂亮的白马。
他在那个小小的林子里等了一个半月,才驾着马车慢慢地离开。他没有留下信号,毕竟接下来要前往哪里,他并不晓得。
更重要的是,罗喉知道,那个会拉着他的手到处乱跑的陌生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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