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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场大风降温,好容易暖和过来的京城又变得凉飕飕的。说来也是糟心,这种日头您是走在阴凉地儿里冻得哆嗦,进了太阳地儿里冒汗,冷热交加的不知道穿什么好。虽是如此,天色倒是蓝天白云,风和日丽的,倒是多出一丝秋天的风韵来。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黄泉骑着他的小绵羊上了一趟官园桥花鸟市场。而今因为社区整顿,卖猫买狗卖鱼的大铺子全都搬去了别处,留下的全都是淅淅沥沥的货摊和一些个没名没姓的商贩。在黄泉小的时候,花鸟市场是开在天坛公园旁边的。那时候的小崽子们没那么多好耍弄的玩意儿,人生中最巅峰的时刻就是被大人带去庙会买大风车和糖葫芦,去花鸟市场买小鱼小虾。当年黄泉的亲妈还活着,每次去就拉着他挤好几站公车,咣当咣当一个小时才到达终点。俩人的行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买红鲫鱼和虎皮鹦鹉。
黄泉的亲妈是个颇有小资情趣的美人儿,爱美爱吃爱打扮,也爱养花养鱼养小鸟。但问题是她养花必打蔫,养鱼必翻白,养鸟必薄命。最后就连鱼缸底下那条经过千锤百炼的清道夫都从缸里蹦出窗外,坠楼自尽。就算现实如此残酷,黄泉的妈还是未曾放弃她的爱好,阳台上的活物倒下一批,她就拉着黄泉去再买新的一批。正所谓“一个人儿倒下去,十匹马儿站起来”。
直到今天做儿子的黄泉还记得,他老妈最想养的鱼是牡丹金鱼,最想养的鸟是红嘴绿鹦哥。牡丹金鱼是雪白的身子朱红的脑袋,脑壳上的一坨软趴趴的东西看得他总忍不住想上手戳。红嘴绿鹦哥的竹笼每次都挂在鹩哥摊子最招眼的位置,好家伙,那玩意儿油光水滑的身子一蹦一跳的,嗓音迷人眼神勾魂,得意洋洋的姿态就像个皇帝。只是真去逛的时候,黄泉老妈对至爱的态度也只有恋恋不舍地扫一眼,掏钱买的鱼都是普通的小红鲫鱼,买的鸟也是千篇一律的虎皮鹦鹉。然后回家前她会再路过挂满千奇百怪鸟笼的鹩哥铺子,对着红嘴绿鹦哥的靓影旁流连忘返。
小的时候,黄泉不懂老妈想的和做的为什么落差那么大,何况他看腻了鱼缸里那些身子宽尾巴短,外形千篇一律的鲫鱼和嘴巴地包天,连“你好”都不会讲的傻冒鹦鹉,既然喜欢牡丹金鱼和绿鹦哥,那就买呗。长大后,他才慢慢明白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大是多正常的事情。这种事没有为什么,只有习惯它,要么改变它。只不过改变完当前的,你又会有新的梦,梦里的东西必然是当前的你得不到的,于是你又要去争去追,好像得到手的就再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了。
后来,老妈撒手人寰,黄泉顺理成章地被过给了从没露脸的亲爹家里。黄泉虽然还小,但一直隐约有着这样的预感,他的妈就是这样的人,干点什么都是来得冲动去得突然。风风火火地闯事业,热情万丈地谈恋爱,突如其来地怀了孕,鸡飞狗跳地养孩子,最后眨眼之间上了西天。那天黄泉孤孤单单地从医院走回空荡荡的一居室里收拾行李,当时正是夕阳晚照,阳台上的铁丝鸟笼里,四只五彩斑斓的虎皮鹦鹉正生龙活虎地跳来跳去。他把自己常用的东西塞了一书包后趴在阳台栏杆上默默地看了它们很久,然后打开笼门,眼睁睁地目送着傻了吧唧的蠢鸟们争先恐后地飞出窗外,消失在西山的薄暮里。
黄泉心中没什么波澜,只是暗骂了一句这帮没良心的,跑这么急赶着投胎啊?怎么头都不带回的。
官园桥市场的规模已然缩小,但还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在卖。大小参差的葫芦,红木色的大核桃,装在塑料盒里的蝾螈和蝎子。青灰的地砖上落着干巴巴的水草和若干杨树花,活像一团又一团的毛毛虫。黄泉走进狭窄的胡同里,鸟屎和鱼虾的腥味就迎面扑来。他倒不是很反感,慢悠悠地在里面逛荡,寻么着有没有什么惹眼的玩意儿。时不时有两手揣在袖管里的人哆哆嗦嗦地凑过来低声问他“买狗吗?”,神秘兮兮的臭德行跟要说“抽粉吗?”一样。
没事跑来这种地方买点啥呢?说实话,黄泉压根就没想好。自打那天他占了罗喉的床,把人家又搂又抱又踢又踹整整一夜后,甭提面对赤裸裸的现实了了,就连直面窗外的青天白日都让他产生打了地洞埋了自己的想法。更没脸见人的是,那天夜里黄泉可是只包着毛巾被钻进罗喉家的,艳阳高照的总不能打扮得跟桑拿西施似地再出去。
罗喉倒是没事人似的,趁他大梦初醒毫无反抗能力之际,大被捂住连捏带揪,又把他狠狠地咯吱完一通就算成两清。此后更不再理他,翻了个身开始睡回笼觉,雷打不动。黄泉一起床就又叫又耗,被迫笑得气喘吁吁,压根没脸求他起来帮忙,只得偷偷摸摸地打开人家的衣柜,随便借了件黑色织锦的长褂套在身上,然后溜到门口,通过门缝见户外左右无人,便拎着毛巾被趿拉着罗喉的拖鞋冲进院子打算跑回自己屋里。谁知天算不如人算,他才刚夺门窜出,好死不死就撞上了拎着吃的前来找他的幽暝。
幽暝右肩上挎着个单肩书包,左手里拎着印着稻香村标志的塑料袋,一看就是趁午休溜出来找他,又怕挨揍,还特意过街买了稻香村的点心来孝敬他的。可怜孩子瞪目欲裂地瞅着黄泉,就跟瞅着他们家老祖宗专程打八宝山祖坟里钻出来给他拜年似的。黄泉知道自己现在没洗脸没刷牙蓬头垢面很不潇洒,但也不至于吓得跟通了电极一样吧?于是没等小弟哆嗦出半句话,照着他脑壳就是一巴掌,趁幽暝哭疼,黄泉抢过那塑料袋,不客气地翻了起来。
“你都买什么了?”
“二哥你最喜欢的沙琪玛和牛舌饼……”幽暝眼含热泪,委屈至极地嘟囔,“还有蜂蜜蛋糕和玫瑰酥……啊!为什么又打我……”
“见过没见识的,没见过你这么没见识的。跑三站地你就给我带这么点破玩意儿来?连把妹子用都嫌过时。”黄泉收回狠敲小弟的魔掌,冷冰冰地把话接下去。“不过难得你的孝心,我先收了。赶明儿带点硬菜来。”
听他这个意思,幽暝哪儿敢不从,赶忙点头称是。黄泉从这小子低三下四的可怜样儿就知道他又整出了解决不了的大问题,而且是绝对不能跟银血探讨的大问题。两人推推攘攘地进了屋,还不等黄泉琢磨好怎么威逼利诱他说实话,幽暝就拉着他的衣袖开了口。
“二哥,你说怎么办,他们又来了……”
幽暝愁眉苦脸地说完就咬住下嘴唇不再吭声。黄泉眨么眨么眼,愣是没明白“他们”是谁们,而且还“又”来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什么又来了?大哥的更年期来了?那就早睡早起帮他洗洗碗擦擦地捏捏腿揉揉肩,有事没事别老在他眼前晃荡呗。”
“哥!你猜到哪儿去了啊!!”听黄泉这么一侃,幽暝简直是悲极反笑,“是那群打地头的人,就是不放暝娘走,又打了你的……”
“啥,那伙流氓?”
黄泉一愣,赶忙又把他弟从头到脚巡视了一番。面色红润气质温雅身体健康,脑袋没凹陷肚子没开膛胳膊腿还都在。他姑且算放下心来,还好小子没挨揍,不然银血非开着他爹的凯迪拉克扛着机关枪上西单把所有染发穿环衣冠不整的全突突了。可照这么说来,既没挨揍也没挨打的,实在有逆那帮二货的行为模式。还是说只有黄泉看上去比较欠揍所以当初来找茬的没三句话就开打,而看到外子里子全是小乖猫模样的幽暝,阎王老子都能变成圣母玛利亚?
“看起来没什么事啊你,没给逼到胡同里拍奇怪的照片吧?前后两边的贞操也没被抢去吧?”
“怎么可能出那种事!!这周也不知怎么搞的,上次来找麻烦的那群人里,每天都有几个守在我们学校附近……我发现后找了同路的同学一起走,他们就跟在我们后面。本来我都发信息给暝娘,要她最近别到学校去找我,结果……”
“别告诉你哥结果你的亲亲宝贝被流氓装麻袋里运到双汇加工厂去了,你哥的心会碎的,以后可怎么吃方便面里的火腿肠啊。”
“不是啊!!才不是!二哥你别乱说!!”幽暝本来就心灵脆弱,叫他哥左右一调戏,急的挠头跺脚,豆大的泪珠紧接着就噼里啪啦地下来了,“昨晚下课时有几个男的围上我们,说暝娘被他们带走了。我本来不信,可她的手机到今天都关着机……哥,你说怎么办?她该不会真落到那伙人手里了吧?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总算把话说完,小年轻早就泣不成声,哭得缩在板凳上蜷成一团,跟白煮皮皮虾的死相何其相似。黄泉托着下巴合计着,要绑人的话总该把这傻娃子一起绑走,这样既不会走漏风声也能方便撕票。可他们怎么愣是没动幽暝,还好心好意告诉人家呢?黄泉又等他恢复男人气概等了半天,见这兔崽子还跟个蝉蜕似的团成球,一脚就把人踹下地。然后他长腿一伸,从身边的床上把纸巾盒勾下来甩到幽暝头上。
“别抽抽,快把脸给我擦了!丢人现眼的,是你媳妇遭罪又不是你,人还没死瞎哭什么,提前奔丧啊?说说,王八羔子们还跟你讲了什么?比如去哪儿赎人?或者让你去哪儿赴个鸿门宴什么的。他们绑了人又找你,肯定有原因吧。”
幽暝这才想起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赶忙爬起来把脸擦净,又狠狠地抹了把眼睛,面带忧色地对黄泉说起来。
“二哥,那几个人说,他们的上面要找你。我听他们的口气不太对劲,有点像……”
“有点像什么?”
“像是要拉你进他们帮派那意思……?”
“哈?孩子,你昨晚上一夜没睡,刺激傻了吧。”
黄泉的右眼皮跳了好几下,他可是很肯定自己当初把那帮派的腊肠头混混打得满脸开桃花,哥们被抬去医院时也咬牙切齿地喊不会放过他。敢情就是这个“不放过”法?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哥为啥落到今天这地步,就冲当前这状况,我从此跟全世界的流氓黑道不共戴天都情有可原是不是?”
“嗯,那是肯定的……”
“所以你说他们要我加入,跟要我吃屎有区别吗?”
“可是……可是他们真是这个意思……”幽暝犹犹豫豫地复述道,“他们说,上面传下话来,不想因为暝娘的事跟‘大老爷’伤了和气。组织里有新来的不懂规矩,惹到‘大老爷’的地头上纯属误会。这次请暝娘去他们那里做客,也希望‘玉面修罗’赏脸过去聚一聚,大家好交个朋友什么的……”
“等等等等等等!”黄泉听的云里雾里,立刻打断他,“您慢着点说,什么大老爷二老爷玉面阎王的?那都是啥啊?我可没听到和我相关的一个字。”
“呃——呃,我也不知道他们讲的是什么……”
叫人详细一问下来,幽暝俊俏的小脸这回变得比入土还难看。他那纠结得跟吃了生花椒似的表情似乎挺有难言之隐,但最后还是一鼓作气把话全倒了出来。
“但是那个……那个‘玉面修罗’大概是那些流氓给你起的绰号……好像是因为那天晚上二哥你打的人是一个叫‘妖世浮屠’的黑帮小头目,所以一夜成名了……”
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事时时刻刻都有,但只要上苍有眼,也不会一个猛子全都落在同一个人脑袋上。此时此刻,黄泉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也许被老天爷彻底遗弃了。他早年丧母少年丧父,活在世上的大哥是直肠子小弟是软柿子,然后他丢了学业结了仇怨成天起早贪黑穿梭于商业街的茶餐厅里身板朝直面带微笑,扛包端菜迎宾洗碗无一不包,并不是因为他没心没肺不懂人间疾苦,而是因为他总抱着塞翁失马的心态一天一天地过。可就这样熬到今天他得到了什么呢?根本是只有步步杀机附带一个俗不可耐蠢不可闻简直堪比“黑面阎王”的绰号!
正在黄泉抱头准备拿小弟出气幽暝掩面准备遭二哥迁怒之际,对面的窗玻璃突然被人敲了四下。收拾出平常心,黄泉没头没脑地起身,走到书桌旁拉开窗帘,就看见罗喉正站在窗外,一只手还扶在窗框上。
窗里窗外的两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两人都目光深邃,两人都表情漠然,说白了两人都在在一下子见到对方的同时大脑产生了空窗期。简直是应了余光中的那句诗:“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至于谁是新娘,这问题是不可言喻的。总之不能用下一段“矮矮的坟墓”来形容此时此刻,按66号的老头老太太们说:瞎话打嘴,年纪轻轻的多不吉利。
只穿了睡衣披了毛衫的罗喉在房后的柿子树荫下等了半天,黄泉都没开窗户,跟入定了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终于老哥有点不耐烦了,又敲了敲窗,那个发呆的才恍然大悟,一手作揖赔罪一手拧动把手,把窗户打开。
“怎么了?”
罗喉起先没回答,只是微微歪着脑袋看黄泉,神色间颇有大队指导员检查小学生的红领巾系反没有的严肃。然后他耸了下肩,把叠好的毛巾被从窗口塞了过去。
“你忘的东西。”
“哦,谢啦。”
黄泉刚把被子接过扔到床上,罗喉从窗台左侧拿过一个上扣碟子筷子的瓷碗,垫脚够着递进来,放在了屋里紧靠窗沿的书桌上。
“昨天中午包了馄饨。今天没起来,就直接把它下了。”罗喉淡淡地说,“小心点吃,烫嘴。”
“哎,我知道。又不是幼儿园小孩了。”
听着黄泉的应付,罗喉水平线模式的目光少见地再次上抬,大队指导员的眼神里少见地多出了一丝担忧的味道。
“你怎么了?”
“啊?”黄泉没料到他会巴在窗口问这个,习惯性地顺口搪塞道,“我这儿能有什么问题,都是小事。”
罗喉点点头,意指他明白了。接着他侧过脸去,很自然地发现了正僵坐在黄泉斜后方的幽暝。幽暝正双腿并拢脚尖朝前目光游弋十指交叉做祷告状,他那皮相那造型外加那身整洁的学生装放在黄泉凌乱不堪的小屋里一对比,整个一个被土匪绑架的少爷。
“你朋友吗?来得真早。”罗喉收回视线询问。
“我哪有那么缺心眼的朋友,这是我弟。他一干出不敢见我大哥的缺魂事儿就跑我这儿来诉苦。”
不理会幽暝惊愕而委屈的视线,黄泉幸灾乐祸地坐在书桌上如数家珍地报起一系列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例如幽暝小时候做恶梦尿床,春游时摔倒在小河边变成哭泣的泥猴,考试写卷子忘记翻内侧的考题导致不及格,被高年级的师兄误认为成女生暗恋三年等等。
幽暝一路听来早已无语凝咽,唯有用绝望的目光祈求罗喉万万不要把自己二哥的话铭记在心。仿佛是顺应他的期待,罗喉对这名陌生人的糗事毫无兴趣,完全处在左耳听右耳冒的神游状态中。直到黄泉问他感想如何后他才机械式地回答。
“嗯,你们的脸型和眼睛都挺像。你眼睛更小,不过看上去比较顺眼。”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啊?”
“反正不是骂你。”
三个人气氛和谐,你来我往几句之后,罗喉让他们自己慢慢玩,自己就慢悠悠地晃出院子,大概是到葵花胡同53号的小卖店买晨报去了。黄泉叹了口气,关上窗户掀起碗口上的碟子,正要对浮在表面上的馄饨下口,却发现坐在一边的幽暝正眼巴巴地注视着他。
“干嘛。就算把眼睛瞪得比鹿大也没你的份儿。”
“不是啦!二哥……那就是你的房东?”
“没错,有意见吗?”
“可你说他是个老……”
“那是生命的奥秘。问我没用,去问送他来地球的船长去。”
幽暝对黄泉的讲话方式一向反应迟钝,而且令他反应迟钝的话一般来说含义无疑是“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哈哈哈有本事你猜啊”。有些气馁地瘪嘴,幽暝实际最想问的是为什么他的二哥刚刚是从那位房东的房间里跑出来,为什么只穿了上衣却没穿裤子,而且那件织锦长褂,其背后绘有青松环绕烽火台,上书一行豪迈草书“我登上了长城!”——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日里追求造型美的黄泉能看上眼的品味。
天色虽然大亮,葵花胡同里却显得有些冷清。眼下,住在附近的中青年都早早地去上班上学,只有零星的离退休人员或推着竹车,或拄着拐杖蹒跚在小道两侧。罗喉脚步轻而稳地走在胡同里,他仍穿着睡衣披着毛衫,不过睡衣是铅灰的,毛衫则是赭石色,以至于走在外面也没有谁会注意。再说,等天气一热,大批的膀爷就会聚在一起乘凉,也不怕多看那么一两肉。
葵花胡同53号是个一半给改造成小卖店的屋子,店主是对老两口,卖的东西无疑是烟酒糖和几种密封袋里的小吃,每到学生放学的时间,小卖店里就是最热闹的时候。屋外长着棵据说有百年光景的垂柳,新生的柳芽挂在枝上,人走过时就会撞上侧脸,感觉就像被小飞虫迎面扑上一样。罗喉走过来后向看店的老太太打了个招呼,等老太太哆哆嗦嗦地问完他好,他身子怎么样,他吃了没之后要了份晨报,然后一面扫视着报纸上的内容,一面移步到店窗口的公共电话那里。
公共电话仍是老旧的红色塑料键电话,另一台则是更为古董的黑色拨盘。两部电话并列放在打窗口支出来的木板上,用红色水彩笔写在复印纸上的通话金额早就被水浸得模糊。罗喉拿了整十块钱塞进窗口,然后拿起那台黑色的拨盘电话刷拉刷拉地拨了个号码。忙音持续了两声,电话就通了。罗喉翻了一页报纸,低沉的嗓音完全不见抑扬顿挫。
“是我。”
“……我知道你会去。无聊的场合少不了你。”
“……提醒你,别碍着我。”
“……我不想做什么。不过是让没教养的疯狗明白,这里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不到三分钟时间,罗喉就打完了电话。他把手里的报纸折成整齐的方块后,按照原路向家走去。一路上,那张娃娃脸上仍是找不出明显存在的表情,漠然得就跟刚给自己的菜园子翻完土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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