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注册
社区应用 最新帖子 精华区 社区服务 会员列表 统计排行 银行
主题 : 【罗黄罗】小调  114F更新26
蓝风密码 离线
级别: 蘿蔔坑
UID: 303
精华: 0
发帖: 84
天都幣: 10858 枚
蘿蔔: 999 個
兔毛: 904 撮
蘿蔔坑: 904 個
金蘿蔔: 904 個
在线时间: 349(时)
注册时间: 2010-06-11
最后登录: 2016-06-21
10楼  发表于: 2011-06-20  
亲爱的狸,只要你在填坑,无论哪个坑我都很爱啊TVT
kingace 离线
级别: 小蘿蔔
UID: 51
精华: 0
发帖: 410
天都幣: 11122 枚
蘿蔔: 1082 個
兔毛: 904 撮
蘿蔔坑: 904 個
金蘿蔔: 904 個
在线时间: 362(时)
注册时间: 2010-04-23
最后登录: 2021-11-05
11楼  发表于: 2011-07-06  
罗喉的小店开在琉璃厂西街上,一个当不当正不正的地方。要说位置吧,其实他这店确实在表面上,可一半却给卡在胡同的转角,两边各种着一棵大槐树,叶子还没长出来的时候黄泉就已经看不清那店面的牌匾上写着什么。等夏天到了,树荫一沉,更别说牌匾,整个店都没了。

他站在门口研究了会儿,总算看出那石头匾上写的是“天都书画”,听名字确实是个卖文房四宝什么的地方。罗喉已经走进去,见他迟迟不肯进来,又探头叫了他一声,黄泉才把俩手插兜里跟进去。

照实讲,黄泉在前天夜里还真有点发憷。三更的时候他还在床上趴着挠头,想要是早上醒了,罗喉真拉着他跑去店里,立个遗嘱啥的把一块地皮交给他,那算怎么回事啊?!且不说他自家的亲人,就是自己这边的兄弟们也会觉得不对劲。你俩这是什么交情,就继承人家一辈子的财物去了?转念一想,说不定老哥们儿跟他胡说八道呢。退一百步,不是胡说,也就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跟邻居们说的一样,罗喉没啥遭人厌弃的地方,就是有点闷,长得也有那么一丝拉不怒自威的可怕劲,想想跟银血腰上别着鸡毛掸子准备抽他时的凶样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怪不得自己见了他不但不觉得渗人还多了几分皮痒的亲切。可就冲这点,没几个人愿意找罗喉搭讪,更别说交情深的好朋友了。黄泉至今没见过罗喉心心念念的几个弟弟,看来他们也不是常客。过着这么孤独的光棍日子,有个人来找他耍赖,不经意间自然会偶尔冒点傻气,跟自己一样晚上躺床上想想就过去了。这么想着黄泉觉得踏实了一点,又琢磨了些有的没的就睡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黄泉抱着被子听到罗喉在在院里叩他窗户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把这老小子的意志想象得太薄弱了。再撩开帘子对上窗外的娃娃脸,开窗装傻说怎么了啊?罗喉挑起一边眉毛,说今天去店里看看的,你怎么比我健忘?黄泉心里咯噔一下,说我咧个去完了完了,人家真不是开玩笑啊!慢腾腾地套着衣服,只求罗喉他老人家能在自己系好皮带前回心转意。

半小时后,黄泉骑着小绵羊行驶在西城区,安全头盔里面的漂亮脸蛋活像死了全家要去奔丧似的。后座上罗喉一条胳膊搂着他的腰,张望着飞速流逝的风景,眼神流转间倒是能看得出心情不错。昨晚他跟最小的弟弟君凤卿讲了自己的打算,毫无悬念地得到了小弟的支持。如果黄泉真愿意收下那店铺,说实话他倒无所谓这孩子拿那里干什么,只是想把自己现有的东西都合理分配一下,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黄泉却完全不是那么想的。那是家干嘛的店,那种店怎么保持怎么经营怎么不让它倒了,这都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问题。理论上的事情他知道,但实际操作自己可是货真价实的生瓜蛋子。如果说不接,他侧头看着罗喉虽说仍是毫无表情,却莫名显得有点明媚气息的脸膛。心说我地天儿啊他都高兴成这样儿了,白送我东西我要再不愿意那还是人吗?!再说他确实还没想好自己以后想干嘛,就把一辈子耗在琉璃厂的小店里了?他能乐意吗?能安分得下来吗?

天都书画里面出乎意料的正常,布局简洁大方,隔断墙壁的檀木框架上垂着墨染的山水,其下的四角桌台上摆着繁茂的羊齿。大堂里按半环形放着正在开花的杜鹃,售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出售用的笔墨纸砚,玻璃柜里还放着一纵排一纵排内镶工笔的鼻烟壶。除去不少黄不拉瞎绿不拉叽,中看不中用的工艺品,还有些造型可爱的小茶具摆在上下楼梯之间的梯形格子里。黄泉溜达了一圈,发现罗喉所言确实没错,这些怎么瞅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大概他珍惜不是每个东西值多少钱,而是自己把东西搜回来时留下的回忆。


“这些都该是你从别的地方淘回来的吧,”黄泉一边看一边问,“既然好容易弄回来的干嘛还卖?自己收着不就得了,开什么店啊。”


罗喉进来后就一直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给手边的文竹翻土,听黄泉这么一说回过头来,说了句令对方不知如何是好的话。


“人早晚会死,死人什么也带不走。物件比人强,能承载不止一个人的记忆。它们早晚会放在别人家里,让别人想过去的事儿用。”


他说话一向正经八百,根本没有让人扎空的余地。黄泉一听之下愈发犯怵,也愈发不明白他干嘛要把这么重要的地方拱手让人了。这时候君凤卿抱着几个卷轴从二楼走下来,他看上去跟照片里区别甚微,稍微成熟些而已,典型的南方小生。见到罗喉和黄泉,君凤卿啊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跟黄泉握手问好,又张罗着给他们沏龙井喝。

三个人围坐在茶桌周围聊了一堆没主题的话,君凤卿很兴奋地让黄泉看这个那个,每个都有每个的来历,这枚铜扣是清代哪位大臣的啊,这个顶针有多少年历史了啊,这两卷画能看出是哪个是仿的吗,看不出吧。等等。黄泉被他讲得头晕脑胀,只疑惑他们怎么不干净利索地切入主题。君凤卿人很温和热情,知识渊博话也很多,滴滴答答跟时钟一样走也走不到头。大抵罗喉这辈子的话都被他说光了吧?过了一会儿,罗喉问君凤卿有扇黄鹂桃花格子框在哪儿,君凤卿答在楼上,换季还没来得及够下来后,他就背着手起身上楼去了。


“大哥,您别忙活了,待会儿我来吧!”君凤卿朝罗喉唤道。

“坐太久想走走,顺便而已。”罗喉答了一声,然后就咔哒咔哒地上楼去了。


等罗喉完全没了身影,君凤卿探回身子,冲坐在旁边的黄泉挤了挤眼睛。


“第一次听大哥说交了年轻人当朋友,还要来这儿玩,以为怎么了呢,骇我们一跳。家里还有两个哥哥,都着急说想来看看你。他们凶神恶煞,整个是一对哼哈二将,怕端出来就把人吓跑了,所以就让我来当先头兵。”

“有这么严重吗?”黄泉问,脑袋冲楼梯口别了一下,“我真没觉得他那么孤僻。”


君凤卿一愣,似乎挺惊讶黄泉这么说的。末了他又笑了,赶跑什么似的挥了挥手。


“不是孤僻的事,不过也没什么。大哥觉得好那就是好了,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觉得有点新鲜。因为大哥从没对我们提过他有朋友。”

“我都不知道他是把我当什么的,就跟我说了……这里的事。”黄泉不知道君凤卿对罗喉前夜的话知道多少,于是斟酌了用辞,“他……老是这样吗?”

“老是……?”

“老是……爱送身边人东西?”

“啊?!”君凤卿一听,噗嗤地笑出声来,“别,你别误会……我们大哥多少也就对家里人和气,对曼睩……我女儿这样,其他真不是。他要这么对你,就说明他真挺喜欢你的。刚说过了吧?他没什么知交。按大哥本人的话,有的也只有两种:‘白刀子红刀子的关系和互抡板砖的关系’。”

“抡……?!”


到黄泉临走也没明白君凤卿那句话是一个夸张的比喻,还是可怕的现实描述。无论是那种,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话。看他对罗喉亲亲热热的,一点都没有贬义在其中。罗喉抱着桃花框从楼梯上溜达下来后,黄泉也不好再问什么,帮他把框架换了就跟君凤卿暂别,驮着罗喉回去了。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早,香槟色的天空亮堂堂的,映着满树盛放的杏花拂动,好像落在66号院门口的一团彩云。


“啊。”罗喉刚下车就愣了那么几秒,摘了安全帽对黄泉说,“没带你到楼上去看。忘了。”

“你店里的楼上?”黄泉接过他手里的安全帽问,“上面干嘛的?”

“仓库,装了不少东西。本来说让你看看,喜欢什么挑走。”


黄泉一想,君凤卿手里那打横抱不过来的卷轴和罗喉抱着的木头框全是从楼上搬下来的,敢情那么大个儿的玩意儿就算我看上了往哪儿搬往哪儿搁啊?他立马摆摆手表示自己对那死笨的大件儿没兴趣,下次再看,下次再说。


“也有不少小东西的。”


跟着罗喉进院子的时候,黄泉听见这家伙还不忘茬儿,正小声地嘀咕。他嗅到清甜的杏花味正随风飘进来。粉白的花瓣隔墙落在地上不少,罗喉的后背对着他,松散的头发上也沾了两片。黄泉看着,恍然突发出一种猜测,觉得这人的过去似乎不像他轻描淡写的那么简单。

而罗喉回头吩咐黄泉去厨房剥蒜的时候,偶然看见他蓬蓬松松的头顶上也沾了两片花瓣,繁茂的花枝正舞动在这个小年轻背后。罗喉没告诉黄泉这码事,因为有一刻他恍然发出一种感慨,觉得这人这景这状态有种微妙的诗情画意。
献给大人的抒情诗~
treedean 离线
级别: 蘿蔔坑
UID: 563
精华: 0
发帖: 23
天都幣: 2717 枚
蘿蔔: 986 個
兔毛: 904 撮
蘿蔔坑: 904 個
金蘿蔔: 904 個
在线时间: 43(时)
注册时间: 2010-11-12
最后登录: 2018-07-21
12楼  发表于: 2011-07-11  
…开新坑了…这回是现实生活风呀。
看着现实版有爱心有义气勇敢前进的兔子与生活化平凡神秘高龄娃娃脸美人萝卜,这老少组合逐渐擦出火花,磨合共同生活,越来越有默契,余深深感到前景一片美好啊~~
新坑老坑,数个坑,虽风格不同,但都大爱~~只求您填坑
kingace 离线
级别: 小蘿蔔
UID: 51
精华: 0
发帖: 410
天都幣: 11122 枚
蘿蔔: 1082 個
兔毛: 904 撮
蘿蔔坑: 904 個
金蘿蔔: 904 個
在线时间: 362(时)
注册时间: 2010-04-23
最后登录: 2021-11-05
13楼  发表于: 2011-07-22  
4.


探访天都书画结束后,罗喉就没再跟黄泉提过那儿的事。按他老人家的性格,你不跟他讲,他也不会追着跟你提,你要跟他讲十句话,他就能用半句话解决所有问题。黄泉见他不说,自己正好也没有发愁的必要,全当那事儿是唱戏玩儿的。俩人依旧保持着房主房客,饲养员和野生动物的关系,小日子过得很清闲很舒坦,偶尔出现的小状况——只要没人计较,也就没人当它是状况了——比如现在,黄泉刷盘子又干招待兼扛大包,折腾了两天全班,好容易吃了顿完整饭回家歇着。结果洗头洗到一半,淋浴喷头不出水了的状况。

放在别人那儿只是个小事,在放黄泉这儿才是真的惨。按平常,喷头坏了还有自来水管,大老爷们冲个凉,没啥。可这天正赶上大风降温,京城的春天跟忘吃药的神经病似的,隔三差五不闹腾你一下就全身难受。外面狂风卷着沙子尘土杨絮柳絮一个劲儿地吹,屋里不说森冷也有点子阴寒。黄泉不大会用门口那煤炉,再说他开春搬进来的,自然没买上蜂窝煤。他记得罗喉说这屋里有台电暖气,可自己当时觉得天就要热了,没花时间翻出来。结果现在是临时抱佛脚也没戏了。

折腾了大约二十分钟,那破水管子死活就是不出水。黄泉无奈了,他晚上喝了点酒,就等着洗干净后睡个好觉。现在全身上下都打了肥皂,头发上的洗发膏也没冲,顶着一脑袋泡沫对着淋浴器又敲又打,恨不得上个铁锤砸了它。最后他是敲掉了喷头塞砸瘪了暖水器壳子上的一角,全身这么一折腾,冻得起了寒栗,只好就着水池子把脸和手脚冲干净。痛苦地权衡后,黄泉在身上裹了个毛巾被,然后冒着扑面而来的土风跑出自己的屋子,冲到罗喉家门外一通狂敲。

这个点钟66号院的老人们都睡下了,院子里静悄悄的。罗喉正躺在床上犯迷糊,刚才他在看中英文对照的爱伦坡短篇集,是侄女君曼睩落在他家里的。刚读到第二个讲死人复活的故事他就有点恍惚,把书扣在身上台灯没关眼镜也没摘就睡了。突然听到有人恶狠狠地敲他家门,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都觉得和刚看的故事里有点相似。披上毛衣走到门口问“哪位?”外面也没声。罗喉困惑地打开门瞧,第一眼看下去就觉得自己确实在做梦。

门外一片黑漆漆,映衬黄泉一身白惨惨地站在门口。可怜孩子在外面冻得直哆嗦,也没件好衣服穿,头发都擀毡了。罗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他一边想,可能是看侄女的书回想起自己那年代,好些小孩没亲没故地流落街头,在雪地里滚得一身冰挂也没人帮着打理,就跟眼前这黄泉差不多。是说自己怎么联想的?把小年轻的邻居和旧时代的娃娃揉一块儿去了。他正琢磨着,就见黄泉的两扇牙直打架,脸上也越来越不耐烦。


“你到底看什么呢,老子都快成冰棍了你究竟帮不帮忙!”


罗喉一愣,摘了老花镜再看才发觉黄泉身上那块东西是上个礼拜从他这边顺过去的毛巾被,上面有小兔小猫图案的那条。黄泉那满头满身的也不是雪花,是肥皂沫。他光着大腿杆围了圈毛巾蹬了双拖鞋就跑出来,银花花的披肩长发正接连不断地滴答水。这回是看明白了,罗喉赶快侧身让他进来。黄泉也不客气,一头扎进他家咕哝了句“谢了”就直奔卫生间而去。听到里间传来水声,罗喉抓抓披散的头发,把上衣穿好后跑了一趟黄泉的屋子,去帮他瞅瞅那边的水管怎么了。

黄泉屋子里的淋浴器倒是没事,只是连接喷头的胶皮管头太旧,金属部分坏了。罗喉瞧那喷头和热水器的惨状就知道是谁的杰作,咔嚓咔嚓安上凿平后打着手电,去储物的隔间里扒拉了半天,找出套新的安上,又顺带换了条结实的胶皮管,一切就绪后试了试,见喷头能正常出水,才收拾了工具跑回自己的屋子。

进了家门他觉得不大对,卫生间没了水声,安静得不得了。往前走走,罗喉差点被地上新出来的一道水渍滑个跟头。水渍从里间起头,滴滴答答地沿线经过小客厅,在靠背椅那儿滴答出一滩后又消失在卧室门口。罗喉退了两步探头看自己的卧室,发现床上鼓起一个大包。走过去再瞧,只瞧见一撮湿嗒嗒的白绒毛还暴露在外面,剩下的全都缩在了他的被子里。

包着米色被套的棉被正在细微又缓慢地一起一伏,罗喉弯腰观察了一会儿,伸手打算在上面拍拍把人弄出来,不过刚把手贴上又收回去了。他这后半辈子很少有觉得犹豫的事儿,以后去想,此时此刻似乎是可数的一件。权衡了半天,罗喉想还是算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麻烦,他爱睡这儿就睡这儿吧。

这么想来,黄泉也是个奇人。罗喉天南地北地跑,见过的人也多。近些年这个岁数,身上秀才气不重的男孩子很少,萎靡不振的男孩子更少。黄泉和他们都不太一样,很聪明也很烈性,比同龄人傲气也比同龄人有生气。这种性子罗喉挺中意,中意的同时也知道这样的人很危险,难怪被那伙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接二连三地找他的茬。

罗喉站在床边考虑自己是不是得再找个地方睡,沙发睡完容易腰疼,干脆去黄泉那边凑合一晚上吧。这么决定后他叹了口气,顺手胡撸了两把那暴露在枕头以下棉被以外的头发。黄泉的发质软,摸着跟胡撸刚弹好的棉花团似的。罗喉其实对他那头别致的白毛很感兴趣,只是碍于面子没跟本人提过。这个不爱跟人太亲近的小鬼大抵是怕冷,洗完澡后等不来他,就跑进被窝想先取会儿暖,结果被烘得睡着了。敢情跟喂了好长时间的野猫终于定时跑来绕脚一样,没理由的成就感让罗喉无奈地笑了笑,正打算从床内侧够出毛毯出去睡,不想毛毯被黄泉压在身子以下,一拉之下把人弄醒了。

黄泉裸着身子掀起棉被,洗完没吹没擦就捂起来的长发跟爆米花一样炸在头顶。除去沐浴乳的香气,他身上还有股淡淡的酒味。一双迷离的眼睛下是两夜没睡的黑眼圈,整个像只风中凌乱的浣熊。哥们睡眼朦胧地和罗喉脸对脸盯了三秒钟,本来就小得很的眼睛几乎连眼白都找不着了。


“…………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不止醉了,还睡糊涂了,以为是自己家呢。罗喉眨眨眼睛,决定对为生存奋斗的小辈更宽容些。


“我就走了,你继续睡。”

“…………哦。”


黄泉应了声,再重新倒下同时大臂一挥,揽住罗喉的脖子一个自由式带倒,将人鼻子朝下摔在床上又翻了个个儿,塞进床的内侧。不等罗喉要挺身拆开他的胳膊,他的腿就缠上来还狠狠夹住了对方的膝盖,俩人顿时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块儿。

罗喉是懵了,他知道这人确实是睡傻了,虽然睡傻了但还挺有礼貌,闭着眼睛跟他嘀咕了句“晚安啊”。头一次被个人,还是个男人给搂床上,说罗喉不惊讶那是骗小孩玩呢。之所以保持着冷静镇定的脸那是因为他的脸耷拉了太久,不知道这时候做啥表情恰当,更何况黑灯瞎火的身边只有一个闭着眼的,他也没必要做给谁看。罗喉很茫然,茫然到想不出接下来咋办,但也很有礼貌地回了黄泉一句“晚安”——其它的事再说吧。

说是这么说,实际办起来也不容易。罗喉想要低头缩起身子溜出去,想要掰开黄泉的指关节,想要把缠住他的腿揪开……他想得挺多,结果一样都没做到。黄泉仍旧挂在他脖子上磨蹭,潮乎乎的卷发贴在他脸颊上,也不知道算好受还是不好受。罗喉一个人小范围折腾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成效只好作罢了。

黄泉在床上还算姿态不差,梦境质量很好呼吸也很悠长,唯一多余的动作是时不时地把怀里的罗喉抱紧点,再松开,再紧点,搞得被他搂着的人没憋死的也岔气。罗喉被他勒得脸上一阵紫一阵白,心说孩子你这是涮我呢还是成心要弄死我啊,再紧点脑袋真要分家了。好在黄泉这动作是暂时性的,沾到别人身上的热乎气儿后没多会儿,就彻彻底底地睡死过去了。

感受到对方小股的鼻息,罗喉索性放弃挣扎,左右动了动,为自己的颈动脉提供出运作空间。今天晚上注定失眠。他这么想着,觉得大晚上被捞起来,借浴室来借大床,最后把人都借出去的自己似乎挺不值,是不是该在黄泉的脸上画点胡子什么的报复一下?想完他就觉得这主意怎那么幼稚呢,自己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记得这些个歪门邪道的东西。何况墨水扔在柜子里,手边也没根毛笔……好吧就算手边有他现在动弹不得的模样也是抓瞎。

放空几分钟后,罗喉又挪了挪被压在身下的胳膊。右手被硌得发麻,他当前最大的梦想就是躺平,再有可能就是躺平了眯瞪半小时也好。可身子还没转过来,黄泉又把缠在他脖子上的双臂一收,罗喉就像被拴了橡皮圈的鱼鹰,眼前顿时五彩斑斓,心里只剩下“我的小祖宗哎”这六个字。得了,这回什么都不用干了,小时候睡不着还能躺房顶上数数星星,这回都不用找地方躺,满天的星星全在跟前呢。

就这么的,罗喉跟黄泉塞在床上,盖不着被子挨不着枕头,被半勒半搂着数了大半夜的星星。黄泉裹在被子里暖暖和和的,缠着人家膝盖的半条腿也没收回去,他的鼻尖蹭在罗喉耳朵下面,睡眠中的呼吸声最早让人受不住地吵,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罗喉等到眼前的星星散尽了,没的数了,才叹了口气,姑且曲起胳膊拍拍黄泉的肩背。一面拍着罗喉一面回忆,此情此景怎么想怎么眼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对了,约摸是在十几年前吧。那时候君曼睩还小,被她爹扔到自己这儿过寒假,瞅见她大伯的指导员脸就瘪嘴。可一到晚上,屋子里黑,院里的树啊纸啊被北风刮得稀里哗啦的,丫头吓得要命,溜到他床上贴后背。

当时罗喉其实醒着,他知道自己这德行不受待见,所以全当不知道。结果没大人哄,君曼睩吓得更厉害了,怯生生地小声叫“大伯你睡了没,我害怕”。最后枕着教导员大伯的一条胳膊,好生拍哄着睡到第二天十点多。从此,罗喉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侄女的喜爱,逢年过节寒假暑假的,一老一小都黏在一起东跑西窜。罗喉骑着自行车,车前杠上专门绑着个竹条小椅子给君曼睩坐。

夏天的时候,他们晃晃悠悠骑过筒子河,上人民文化宫搭一个长得跟柯达胶卷盒似的“星际飞船”然后被摇得晕头转向。天坛里过去有个大园子,带着口袋交了钱就能进去摘桃子。玩痛快后回家路上再在延吉冷面馆里找点东西吃。等“十一”到了,他们就跑到圆明园后门的池塘里打一书包莲蓬,银杏的叶子被风摇下来,唰啦啦地像铺天盖地的黄金雨。还有第一场大雪之后,君凤卿就会领着小丫头跑过来,俩人鼻头都红彤彤地,站在门口跟他笑。

“大哥,曼睩她非要跟您一块儿堆雪人……”

罗喉骑着他那辆飞鸽,带着侄女去了京城不少的地方。当然等到孩子长大了,小竹椅坐不下了,说不定也已经不记得这些。大孩子有大孩子的天下,现在汽车、公交车、地铁多得眼花,谁也用不上自行车再去蹬几十里地。年纪到了就会发现世界比自己想象得大,有了那么精彩的大世界,自然不会再留恋小小的葵花胡同66号。

算来,这几年兄弟也好侄女也罢,来这里的次数愈发减少。除了新春走亲戚,国庆休长假,还有曼睩生日,几乎就没多少音信。罗喉胳膊腿都健全,不把自己当孤寡老人看,所以也不觉得这样凄凉。相反他挺欣慰,小子们和小小丫头的翅膀都硬了,飞得越自在越好。而今拍着黄泉结实的膀子肉,罗喉情不自禁地想。虽然很多事都能看得开,但触景生情的时候难免还是感伤。

人来人往中的缘分都是一段一段,知己知彼的天长地久谁都想相信,但谁都捞不着。他不知道黄泉这么年轻,对这种事的了解有多少。不过子虚乌有的徒劳之心,不想有不想的好处。小伙子不该是一辈子放在笼里的鹦哥,关的时间太久,会连怎么飞都忘了。要是真想对他好,就不该去想给他换更好的笼子更好的饲料,而是该想哪儿的草木最好,捕鸟的最少,趁着他羽毛丰满早早放生,爱往哪儿扑腾哪儿扑腾去。

黄泉是被老大妈的破锣嗓子嚷起来的。那会儿风倒是小了点,天灰土土的,窗外有人在听半导体,沙沙作响的喇叭里传来定时天气预报说当天有小雨。还不等黄泉迷糊睁眼,就听见外面嗓门特大的一老大妈在外面敲他窗户。


“老爷子,您起来没!没出什么事吧!”


我去你丈母娘的,敲错门了吧,让我消停一会儿要死啊。黄泉烦得直皱眉,拉着被自己蹬到一边的电热毯往身上盖,刚缩成一团就听那电热毯突然间开口说出话来。毯子说话声音故意压得很低,但窗里窗外还都能听得见。


“没事。您忙您的。”


老大妈听见后,长吁短叹地说早上没见您老人家做饭,车也没骑走。昨个儿夜里刮大风,对门老爹的关节就犯病了,还以为您也怎么了呢,有事说话别硬扛啊。电热毯答应了一声,大妈就心满意足,两只小脚啪嗒啪嗒地上厨房了。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黄泉刚才把脑袋扎在暖和的毯子里,现在抬头换了口气。有张电热毯真不错,什么时候都是热乎的,保暖还能帮人答话。可是等着哈,电热毯能说话吗?

这么一琢磨,黄泉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他心想不对不对啊,我什么时候买的电热毯,怎么不记得呢?意识到这问题的时候,黄泉心如擂鼓,一脸不敢相信现实的模样慢慢睁开眼,盯着被他搂得极其结实的……的脖子好一会儿,才敢把视线继续往上抬。

啊,太怀念了。就是这张脸。你们谁也不会懂我现在的心情,当年我把一只老螳螂放进大哥的后衣领之后,他就是这么瞧着我的。

大白天的,66号院里已经很是热闹。炒菜锅里爆油锅爆得噼里啪啦,榨菜下锅的时候那吵的就更别提了。录音节目嘶啦嘶啦地此起彼伏,无非都是保健节目、每日新闻和“小喇叭”。再加上老头老太太多少都有点耳背,任是谁也没听见老哥的屋里传来的那声十分容易被忽略的“嗷”。
献给大人的抒情诗~
sylphiskinus 离线
级别: 蘿蔔坑
UID: 661
精华: 0
发帖: 34
天都幣: 9853 枚
蘿蔔: 988 個
兔毛: 896 撮
蘿蔔坑: 896 個
金蘿蔔: 896 個
在线时间: 77(时)
注册时间: 2011-04-04
最后登录: 2013-04-09
14楼  发表于: 2011-07-22  
電熱毯會說人話的嗎?當然不會啊黃泉同學XDDDDD

虧你還能抱得這麼順手還往自己身上蓋…(笑翻)

那聲嗷應該是黃泉的吧?大概不是自爆的嗷就是被羅喉踹下床的嗷(一直笑)

話說…被子都溼了啊黃泉你要對人家的被子負起責任來啊!!XDD(喂)
xuantiansha 离线
级别: 禁止发言
UID: 55
精华: 0
发帖: 24
天都幣: 11454 枚
蘿蔔: 1594 個
兔毛: 904 撮
蘿蔔坑: 904 個
金蘿蔔: 904 個
在线时间: 50(时)
注册时间: 2010-04-24
最后登录: 2019-06-15
15楼  发表于: 2011-07-22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紫微东耀 离线
级别: 蘿蔔坑
UID: 542
精华: 0
发帖: 29
天都幣: 10724 枚
蘿蔔: 984 個
兔毛: 904 撮
蘿蔔坑: 904 個
金蘿蔔: 904 個
在线时间: 45(时)
注册时间: 2010-10-18
最后登录: 2020-04-02
16楼  发表于: 2011-07-25  
我有预感,这篇也大好,作者你真的太有才了
君姑娘快赐予我力量吧
与僧同尘 离线
级别: 禁止发言
UID: 160
精华: 0
发帖: 21
天都幣: 11317 枚
蘿蔔: 1603 個
兔毛: 904 撮
蘿蔔坑: 904 個
金蘿蔔: 904 個
在线时间: 14(时)
注册时间: 2010-05-12
最后登录: 2020-07-15
17楼  发表于: 2011-07-30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kingace 离线
级别: 小蘿蔔
UID: 51
精华: 0
发帖: 410
天都幣: 11122 枚
蘿蔔: 1082 個
兔毛: 904 撮
蘿蔔坑: 904 個
金蘿蔔: 904 個
在线时间: 362(时)
注册时间: 2010-04-23
最后登录: 2021-11-05
18楼  发表于: 2011-10-05  
5

经过一场大风降温,好容易暖和过来的京城又变得凉飕飕的。说来也是糟心,这种日头您是走在阴凉地儿里冻得哆嗦,进了太阳地儿里冒汗,冷热交加的不知道穿什么好。虽是如此,天色倒是蓝天白云,风和日丽的,倒是多出一丝秋天的风韵来。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黄泉骑着他的小绵羊上了一趟官园桥花鸟市场。而今因为社区整顿,卖猫买狗卖鱼的大铺子全都搬去了别处,留下的全都是淅淅沥沥的货摊和一些个没名没姓的商贩。在黄泉小的时候,花鸟市场是开在天坛公园旁边的。那时候的小崽子们没那么多好耍弄的玩意儿,人生中最巅峰的时刻就是被大人带去庙会买大风车和糖葫芦,去花鸟市场买小鱼小虾。当年黄泉的亲妈还活着,每次去就拉着他挤好几站公车,咣当咣当一个小时才到达终点。俩人的行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买红鲫鱼和虎皮鹦鹉。

黄泉的亲妈是个颇有小资情趣的美人儿,爱美爱吃爱打扮,也爱养花养鱼养小鸟。但问题是她养花必打蔫,养鱼必翻白,养鸟必薄命。最后就连鱼缸底下那条经过千锤百炼的清道夫都从缸里蹦出窗外,坠楼自尽。就算现实如此残酷,黄泉的妈还是未曾放弃她的爱好,阳台上的活物倒下一批,她就拉着黄泉去再买新的一批。正所谓“一个人儿倒下去,十匹马儿站起来”。

直到今天做儿子的黄泉还记得,他老妈最想养的鱼是牡丹金鱼,最想养的鸟是红嘴绿鹦哥。牡丹金鱼是雪白的身子朱红的脑袋,脑壳上的一坨软趴趴的东西看得他总忍不住想上手戳。红嘴绿鹦哥的竹笼每次都挂在鹩哥摊子最招眼的位置,好家伙,那玩意儿油光水滑的身子一蹦一跳的,嗓音迷人眼神勾魂,得意洋洋的姿态就像个皇帝。只是真去逛的时候,黄泉老妈对至爱的态度也只有恋恋不舍地扫一眼,掏钱买的鱼都是普通的小红鲫鱼,买的鸟也是千篇一律的虎皮鹦鹉。然后回家前她会再路过挂满千奇百怪鸟笼的鹩哥铺子,对着红嘴绿鹦哥的靓影旁流连忘返。

小的时候,黄泉不懂老妈想的和做的为什么落差那么大,何况他看腻了鱼缸里那些身子宽尾巴短,外形千篇一律的鲫鱼和嘴巴地包天,连“你好”都不会讲的傻冒鹦鹉,既然喜欢牡丹金鱼和绿鹦哥,那就买呗。长大后,他才慢慢明白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大是多正常的事情。这种事没有为什么,只有习惯它,要么改变它。只不过改变完当前的,你又会有新的梦,梦里的东西必然是当前的你得不到的,于是你又要去争去追,好像得到手的就再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了。

后来,老妈撒手人寰,黄泉顺理成章地被过给了从没露脸的亲爹家里。黄泉虽然还小,但一直隐约有着这样的预感,他的妈就是这样的人,干点什么都是来得冲动去得突然。风风火火地闯事业,热情万丈地谈恋爱,突如其来地怀了孕,鸡飞狗跳地养孩子,最后眨眼之间上了西天。那天黄泉孤孤单单地从医院走回空荡荡的一居室里收拾行李,当时正是夕阳晚照,阳台上的铁丝鸟笼里,四只五彩斑斓的虎皮鹦鹉正生龙活虎地跳来跳去。他把自己常用的东西塞了一书包后趴在阳台栏杆上默默地看了它们很久,然后打开笼门,眼睁睁地目送着傻了吧唧的蠢鸟们争先恐后地飞出窗外,消失在西山的薄暮里。

黄泉心中没什么波澜,只是暗骂了一句这帮没良心的,跑这么急赶着投胎啊?怎么头都不带回的。

官园桥市场的规模已然缩小,但还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在卖。大小参差的葫芦,红木色的大核桃,装在塑料盒里的蝾螈和蝎子。青灰的地砖上落着干巴巴的水草和若干杨树花,活像一团又一团的毛毛虫。黄泉走进狭窄的胡同里,鸟屎和鱼虾的腥味就迎面扑来。他倒不是很反感,慢悠悠地在里面逛荡,寻么着有没有什么惹眼的玩意儿。时不时有两手揣在袖管里的人哆哆嗦嗦地凑过来低声问他“买狗吗?”,神秘兮兮的臭德行跟要说“抽粉吗?”一样。

没事跑来这种地方买点啥呢?说实话,黄泉压根就没想好。自打那天他占了罗喉的床,把人家又搂又抱又踢又踹整整一夜后,甭提面对赤裸裸的现实了了,就连直面窗外的青天白日都让他产生打了地洞埋了自己的想法。更没脸见人的是,那天夜里黄泉可是只包着毛巾被钻进罗喉家的,艳阳高照的总不能打扮得跟桑拿西施似地再出去。

罗喉倒是没事人似的,趁他大梦初醒毫无反抗能力之际,大被捂住连捏带揪,又把他狠狠地咯吱完一通就算成两清。此后更不再理他,翻了个身开始睡回笼觉,雷打不动。黄泉一起床就又叫又耗,被迫笑得气喘吁吁,压根没脸求他起来帮忙,只得偷偷摸摸地打开人家的衣柜,随便借了件黑色织锦的长褂套在身上,然后溜到门口,通过门缝见户外左右无人,便拎着毛巾被趿拉着罗喉的拖鞋冲进院子打算跑回自己屋里。谁知天算不如人算,他才刚夺门窜出,好死不死就撞上了拎着吃的前来找他的幽暝。

幽暝右肩上挎着个单肩书包,左手里拎着印着稻香村标志的塑料袋,一看就是趁午休溜出来找他,又怕挨揍,还特意过街买了稻香村的点心来孝敬他的。可怜孩子瞪目欲裂地瞅着黄泉,就跟瞅着他们家老祖宗专程打八宝山祖坟里钻出来给他拜年似的。黄泉知道自己现在没洗脸没刷牙蓬头垢面很不潇洒,但也不至于吓得跟通了电极一样吧?于是没等小弟哆嗦出半句话,照着他脑壳就是一巴掌,趁幽暝哭疼,黄泉抢过那塑料袋,不客气地翻了起来。


“你都买什么了?”

“二哥你最喜欢的沙琪玛和牛舌饼……”幽暝眼含热泪,委屈至极地嘟囔,“还有蜂蜜蛋糕和玫瑰酥……啊!为什么又打我……”

“见过没见识的,没见过你这么没见识的。跑三站地你就给我带这么点破玩意儿来?连把妹子用都嫌过时。”黄泉收回狠敲小弟的魔掌,冷冰冰地把话接下去。“不过难得你的孝心,我先收了。赶明儿带点硬菜来。”


听他这个意思,幽暝哪儿敢不从,赶忙点头称是。黄泉从这小子低三下四的可怜样儿就知道他又整出了解决不了的大问题,而且是绝对不能跟银血探讨的大问题。两人推推攘攘地进了屋,还不等黄泉琢磨好怎么威逼利诱他说实话,幽暝就拉着他的衣袖开了口。


“二哥,你说怎么办,他们又来了……”


幽暝愁眉苦脸地说完就咬住下嘴唇不再吭声。黄泉眨么眨么眼,愣是没明白“他们”是谁们,而且还“又”来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什么又来了?大哥的更年期来了?那就早睡早起帮他洗洗碗擦擦地捏捏腿揉揉肩,有事没事别老在他眼前晃荡呗。”

“哥!你猜到哪儿去了啊!!”听黄泉这么一侃,幽暝简直是悲极反笑,“是那群打地头的人,就是不放暝娘走,又打了你的……”

“啥,那伙流氓?”


黄泉一愣,赶忙又把他弟从头到脚巡视了一番。面色红润气质温雅身体健康,脑袋没凹陷肚子没开膛胳膊腿还都在。他姑且算放下心来,还好小子没挨揍,不然银血非开着他爹的凯迪拉克扛着机关枪上西单把所有染发穿环衣冠不整的全突突了。可照这么说来,既没挨揍也没挨打的,实在有逆那帮二货的行为模式。还是说只有黄泉看上去比较欠揍所以当初来找茬的没三句话就开打,而看到外子里子全是小乖猫模样的幽暝,阎王老子都能变成圣母玛利亚?


“看起来没什么事啊你,没给逼到胡同里拍奇怪的照片吧?前后两边的贞操也没被抢去吧?”

“怎么可能出那种事!!这周也不知怎么搞的,上次来找麻烦的那群人里,每天都有几个守在我们学校附近……我发现后找了同路的同学一起走,他们就跟在我们后面。本来我都发信息给暝娘,要她最近别到学校去找我,结果……”

“别告诉你哥结果你的亲亲宝贝被流氓装麻袋里运到双汇加工厂去了,你哥的心会碎的,以后可怎么吃方便面里的火腿肠啊。”

“不是啊!!才不是!二哥你别乱说!!”幽暝本来就心灵脆弱,叫他哥左右一调戏,急的挠头跺脚,豆大的泪珠紧接着就噼里啪啦地下来了,“昨晚下课时有几个男的围上我们,说暝娘被他们带走了。我本来不信,可她的手机到今天都关着机……哥,你说怎么办?她该不会真落到那伙人手里了吧?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总算把话说完,小年轻早就泣不成声,哭得缩在板凳上蜷成一团,跟白煮皮皮虾的死相何其相似。黄泉托着下巴合计着,要绑人的话总该把这傻娃子一起绑走,这样既不会走漏风声也能方便撕票。可他们怎么愣是没动幽暝,还好心好意告诉人家呢?黄泉又等他恢复男人气概等了半天,见这兔崽子还跟个蝉蜕似的团成球,一脚就把人踹下地。然后他长腿一伸,从身边的床上把纸巾盒勾下来甩到幽暝头上。


“别抽抽,快把脸给我擦了!丢人现眼的,是你媳妇遭罪又不是你,人还没死瞎哭什么,提前奔丧啊?说说,王八羔子们还跟你讲了什么?比如去哪儿赎人?或者让你去哪儿赴个鸿门宴什么的。他们绑了人又找你,肯定有原因吧。”


幽暝这才想起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赶忙爬起来把脸擦净,又狠狠地抹了把眼睛,面带忧色地对黄泉说起来。


“二哥,那几个人说,他们的上面要找你。我听他们的口气不太对劲,有点像……”

“有点像什么?”

“像是要拉你进他们帮派那意思……?”

“哈?孩子,你昨晚上一夜没睡,刺激傻了吧。”


黄泉的右眼皮跳了好几下,他可是很肯定自己当初把那帮派的腊肠头混混打得满脸开桃花,哥们被抬去医院时也咬牙切齿地喊不会放过他。敢情就是这个“不放过”法?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哥为啥落到今天这地步,就冲当前这状况,我从此跟全世界的流氓黑道不共戴天都情有可原是不是?”

“嗯,那是肯定的……”

“所以你说他们要我加入,跟要我吃屎有区别吗?”

“可是……可是他们真是这个意思……”幽暝犹犹豫豫地复述道,“他们说,上面传下话来,不想因为暝娘的事跟‘大老爷’伤了和气。组织里有新来的不懂规矩,惹到‘大老爷’的地头上纯属误会。这次请暝娘去他们那里做客,也希望‘玉面修罗’赏脸过去聚一聚,大家好交个朋友什么的……”

“等等等等等等!”黄泉听的云里雾里,立刻打断他,“您慢着点说,什么大老爷二老爷玉面阎王的?那都是啥啊?我可没听到和我相关的一个字。”

“呃——呃,我也不知道他们讲的是什么……”


叫人详细一问下来,幽暝俊俏的小脸这回变得比入土还难看。他那纠结得跟吃了生花椒似的表情似乎挺有难言之隐,但最后还是一鼓作气把话全倒了出来。


“但是那个……那个‘玉面修罗’大概是那些流氓给你起的绰号……好像是因为那天晚上二哥你打的人是一个叫‘妖世浮屠’的黑帮小头目,所以一夜成名了……”


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事时时刻刻都有,但只要上苍有眼,也不会一个猛子全都落在同一个人脑袋上。此时此刻,黄泉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也许被老天爷彻底遗弃了。他早年丧母少年丧父,活在世上的大哥是直肠子小弟是软柿子,然后他丢了学业结了仇怨成天起早贪黑穿梭于商业街的茶餐厅里身板朝直面带微笑,扛包端菜迎宾洗碗无一不包,并不是因为他没心没肺不懂人间疾苦,而是因为他总抱着塞翁失马的心态一天一天地过。可就这样熬到今天他得到了什么呢?根本是只有步步杀机附带一个俗不可耐蠢不可闻简直堪比“黑面阎王”的绰号!

正在黄泉抱头准备拿小弟出气幽暝掩面准备遭二哥迁怒之际,对面的窗玻璃突然被人敲了四下。收拾出平常心,黄泉没头没脑地起身,走到书桌旁拉开窗帘,就看见罗喉正站在窗外,一只手还扶在窗框上。

窗里窗外的两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两人都目光深邃,两人都表情漠然,说白了两人都在在一下子见到对方的同时大脑产生了空窗期。简直是应了余光中的那句诗:“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至于谁是新娘,这问题是不可言喻的。总之不能用下一段“矮矮的坟墓”来形容此时此刻,按66号的老头老太太们说:瞎话打嘴,年纪轻轻的多不吉利。

只穿了睡衣披了毛衫的罗喉在房后的柿子树荫下等了半天,黄泉都没开窗户,跟入定了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终于老哥有点不耐烦了,又敲了敲窗,那个发呆的才恍然大悟,一手作揖赔罪一手拧动把手,把窗户打开。


“怎么了?”


罗喉起先没回答,只是微微歪着脑袋看黄泉,神色间颇有大队指导员检查小学生的红领巾系反没有的严肃。然后他耸了下肩,把叠好的毛巾被从窗口塞了过去。


“你忘的东西。”

“哦,谢啦。”


黄泉刚把被子接过扔到床上,罗喉从窗台左侧拿过一个上扣碟子筷子的瓷碗,垫脚够着递进来,放在了屋里紧靠窗沿的书桌上。


“昨天中午包了馄饨。今天没起来,就直接把它下了。”罗喉淡淡地说,“小心点吃,烫嘴。”

“哎,我知道。又不是幼儿园小孩了。”


听着黄泉的应付,罗喉水平线模式的目光少见地再次上抬,大队指导员的眼神里少见地多出了一丝担忧的味道。


“你怎么了?”

“啊?”黄泉没料到他会巴在窗口问这个,习惯性地顺口搪塞道,“我这儿能有什么问题,都是小事。”


罗喉点点头,意指他明白了。接着他侧过脸去,很自然地发现了正僵坐在黄泉斜后方的幽暝。幽暝正双腿并拢脚尖朝前目光游弋十指交叉做祷告状,他那皮相那造型外加那身整洁的学生装放在黄泉凌乱不堪的小屋里一对比,整个一个被土匪绑架的少爷。


“你朋友吗?来得真早。”罗喉收回视线询问。

“我哪有那么缺心眼的朋友,这是我弟。他一干出不敢见我大哥的缺魂事儿就跑我这儿来诉苦。”


不理会幽暝惊愕而委屈的视线,黄泉幸灾乐祸地坐在书桌上如数家珍地报起一系列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例如幽暝小时候做恶梦尿床,春游时摔倒在小河边变成哭泣的泥猴,考试写卷子忘记翻内侧的考题导致不及格,被高年级的师兄误认为成女生暗恋三年等等。

幽暝一路听来早已无语凝咽,唯有用绝望的目光祈求罗喉万万不要把自己二哥的话铭记在心。仿佛是顺应他的期待,罗喉对这名陌生人的糗事毫无兴趣,完全处在左耳听右耳冒的神游状态中。直到黄泉问他感想如何后他才机械式地回答。


“嗯,你们的脸型和眼睛都挺像。你眼睛更小,不过看上去比较顺眼。”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啊?”

“反正不是骂你。”


三个人气氛和谐,你来我往几句之后,罗喉让他们自己慢慢玩,自己就慢悠悠地晃出院子,大概是到葵花胡同53号的小卖店买晨报去了。黄泉叹了口气,关上窗户掀起碗口上的碟子,正要对浮在表面上的馄饨下口,却发现坐在一边的幽暝正眼巴巴地注视着他。


“干嘛。就算把眼睛瞪得比鹿大也没你的份儿。”

“不是啦!二哥……那就是你的房东?”

“没错,有意见吗?”

“可你说他是个老……”

“那是生命的奥秘。问我没用,去问送他来地球的船长去。”


幽暝对黄泉的讲话方式一向反应迟钝,而且令他反应迟钝的话一般来说含义无疑是“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哈哈哈有本事你猜啊”。有些气馁地瘪嘴,幽暝实际最想问的是为什么他的二哥刚刚是从那位房东的房间里跑出来,为什么只穿了上衣却没穿裤子,而且那件织锦长褂,其背后绘有青松环绕烽火台,上书一行豪迈草书“我登上了长城!”——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日里追求造型美的黄泉能看上眼的品味。

天色虽然大亮,葵花胡同里却显得有些冷清。眼下,住在附近的中青年都早早地去上班上学,只有零星的离退休人员或推着竹车,或拄着拐杖蹒跚在小道两侧。罗喉脚步轻而稳地走在胡同里,他仍穿着睡衣披着毛衫,不过睡衣是铅灰的,毛衫则是赭石色,以至于走在外面也没有谁会注意。再说,等天气一热,大批的膀爷就会聚在一起乘凉,也不怕多看那么一两肉。

葵花胡同53号是个一半给改造成小卖店的屋子,店主是对老两口,卖的东西无疑是烟酒糖和几种密封袋里的小吃,每到学生放学的时间,小卖店里就是最热闹的时候。屋外长着棵据说有百年光景的垂柳,新生的柳芽挂在枝上,人走过时就会撞上侧脸,感觉就像被小飞虫迎面扑上一样。罗喉走过来后向看店的老太太打了个招呼,等老太太哆哆嗦嗦地问完他好,他身子怎么样,他吃了没之后要了份晨报,然后一面扫视着报纸上的内容,一面移步到店窗口的公共电话那里。

公共电话仍是老旧的红色塑料键电话,另一台则是更为古董的黑色拨盘。两部电话并列放在打窗口支出来的木板上,用红色水彩笔写在复印纸上的通话金额早就被水浸得模糊。罗喉拿了整十块钱塞进窗口,然后拿起那台黑色的拨盘电话刷拉刷拉地拨了个号码。忙音持续了两声,电话就通了。罗喉翻了一页报纸,低沉的嗓音完全不见抑扬顿挫。


“是我。”

“……我知道你会去。无聊的场合少不了你。”

“……提醒你,别碍着我。”

“……我不想做什么。不过是让没教养的疯狗明白,这里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不到三分钟时间,罗喉就打完了电话。他把手里的报纸折成整齐的方块后,按照原路向家走去。一路上,那张娃娃脸上仍是找不出明显存在的表情,漠然得就跟刚给自己的菜园子翻完土没什么区别。
[ 此帖被kingace在2012-02-19 00:35重新编辑 ]
献给大人的抒情诗~
kingace 离线
级别: 小蘿蔔
UID: 51
精华: 0
发帖: 410
天都幣: 11122 枚
蘿蔔: 1082 個
兔毛: 904 撮
蘿蔔坑: 904 個
金蘿蔔: 904 個
在线时间: 362(时)
注册时间: 2010-04-23
最后登录: 2021-11-05
19楼  发表于: 2011-10-13  
黄泉是戴着耳机,听着MP4朝流氓们约他的目的地前进的。在此之前他好说歹劝地,可算把幽暝扔回家去。那孩子知道他打算孤身赴约,吓得跟什么似的,话都讲不利索了。别说自己女朋友的安危,就连为什么瞒着大哥跑来找人的问题都早被黄泉的态度吓出八百里地,哭哭啼啼地要给银血的办公室打电话,幸好被黄泉一拖鞋拍得回魂,才没泄露天机。

抹了把汗,黄泉咬着牙说又差点被你个小兔崽子害死。要是把这事儿告诉银血,别说你了,你二哥我都免不了一顿板子。大哥的性子你还不懂,平时像个观音,笑眯眯地坐在小桌上拿着根小柳枝,真要毛了比他妈八个雷公爷爷加起来还吓人,小柳枝都能一秒钟变成狼牙鞭把咱俩抽到巴伐利亚去。他要知道我跟混混打了不止上百次你哥还有命在吗?没长脑子!

忽悠来忽悠去幽暝终于被说服了,他勉强相信黄泉“到门口看一眼,全是坏人就跑路或者报警”的说法,也明白有些事关私了的事情不是银血的家威和法院能管得了的。黄泉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条条大路通罗马,自己不用正面对抗也可以走后门把爱染救出来嘛。不过摸着良心说这话,他还真有点肉疼。堵着幽暝的流氓们报的地方也是在一胡同里,离葵花胡同大概有两站地的距离,坐公共汽车似乎可以到,位置大抵是在某个郡王府旧址附近。

胡同是什么,是京城里最安全也是危险的地方。曲里拐弯的小路也不知到底能跑去哪里,哪里通向马路哪里的尽头是死胡同。灰压压的平房几乎都长得一个模样,迷路绕道那是经常的事。到了特定的点钟,歪歪扭扭的路上就像突然按下开关,变得空无一人。尤其在三更半夜,就算有谁被大棒槌敲得嗷嗷叫,刀子捅到肚破肠流,平日里热心于围观八卦的居民也不愿意多心跑出来看个究竟。他们撑死了会在第二天清早跑出来溜一眼,然后把这件事当成鲜儿念叨几天,也就完了。

流氓们约的时间在当天下午两点半,正是胡同里天最亮可是人最少的时候。等黄泉把幽暝送回家,又教他跟班主任编瞎话请假的方法后再跑出来一看表,已经两点一刻了。他没骑小绵羊,那玩意速度不算快,噪音又大,被人追杀还不如撒腿跑。何况要真出什么事,车子再被砸了,到时候得不偿失。黄泉这么琢磨着,打开MP4坐着公交车前往目的地。

车子走走停停,晃晃荡荡地一点也不稳当。乘车的人不多,基本上全是年纪略大的妇女,扛大包的民工和少量被家人抱在怀里的幼儿。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坐着打瞌睡,和纪录片里的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黄泉坐在最后一排听音乐,感觉背后的车体咣当咣当地在响动。他的MP4里塞了乌七八糟各种歌,并且无次序排列着,刚放完哈利波特的主题曲又变成孟庭苇的那版《走在雨中》。

车窗外仍是一片阴霾,十二点多的时候亮堂了一阵子,这会儿又不行了。黄泉听到清朗的女声凄凄惨惨地唱着“当我徘徊在雨中/大地弧寂沉没在黑夜里/雨丝就像她柔软的细发”啥的,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始终保持着空落落的状态,倒也不是因为突然之间燃烧了徒劳的纯情,可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痛快。这样被大公共驮着走走停停,他想找多管闲事的流氓砍板砖的心气也在不知不觉中低迷了起来。


“啧,走之前忘了跟罗喉说一声晚上不回来吃饭。”


下车的时候黄泉突然自语道。似乎在此之前他心里不痛快的就是这个,别的都成了没必要看重的事。老爷子现在可是重要的米饭主人,如果做好一桌子饭没人吃,就算回头黄泉好命完完整整地进家门,罗喉八成也会把餐桌掀到人脸上。这么想象着,黄泉把注意力投回眼前的地界。

自从搬进罗喉家的小屋,他也就没过头乱跑,一是怕惹来寻仇的,二是没必要。只是两站地的距离,陌生的街景就让人不太安心。黄泉贴着街边走了一段,简简单单地找到了他要去的胡同。这地方叫竹竿胡同,大概当年是个卖杆子的地方,从外面看是个很浅的小路,走进去才感觉有点渗人。两棵巨大的国槐在百步之后挡在胡同的左右,造成了道路短浅的假象,实际上再往后走,路还长得很。夹道两边全是年久失修的院落,石槽里扔着不少酒瓶玻璃和泔水垃圾,寒酸的宅院门口也堆着塑料瓶子。卖破烂的三轮车横七竖八地挡在狭窄的小道右侧,几家破破烂烂的餐馆里烟雾弥漫,黑色的油烟从临时开凿的砖洞里冒出来。零星的打工仔坐在镶了瓷砖的店门楼梯上捧着碗吃面,来人走过餐馆门口,就会踩上满脚不知是啥的黏糊糊的东西。

黄泉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地方安静破烂,又深又窄。自己作为外来人跑到这里,只有倒霉的份儿,便宜很难找上门。他开始后悔轻易跑到不熟悉的地方找对头讲理了。摸了摸身上,除了钱包钥匙,还有就是拴在钥匙包上的一把瑞士军刀。真家伙不能轻易用,黄泉是懂的,毕竟真要出了大事,刑事责任自然不是开玩笑。可看当前的印象分,接下来的鸿门宴很可能又是一场恶战。只不过第一次对双方都是意外,现在人家是胜券在握,仅此而已。

约摸过了十分钟,胡同仍没走完,前方又出现了两棵和之前粗细伯仲的国槐挡道。黄泉对着表,一面慢悠悠地走过去。他这算彻底迟到了,但也不怕不和街道流氓不守时。毕竟世界上少见准时赶去挨打的傻帽。幽暝说,约他的地方是竹竿胡同44号,听号码就不是好兆头,不是死就是死。调准时间再抬头去找门牌,黄泉一下就愣住了。

有个家伙。有个他很熟悉的家伙。有个他很熟悉到对方倒立着跑过来的家伙正骑着黑色的飞鸽从胡同对侧朝他这边慢腾腾地靠近。顶着二十岁青春少年的脸骑着七十岁古稀寿星的车还荣辱不惊面无表情的人天上天下还能有谁?黄泉在阴森森的天色里看到罗喉那头金闪闪的头发,觉得自己快被闪瞎了。

相比之下,罗喉的眼神比黄泉差劲多了。他虽然视线笔直,但显然脑子和眼珠子没构成共识,正在想别的顺便瞄路,所以压根没发现黄泉正站在路中央跟他散瞳的眼对瞅。等到俩人面对面了,他还下意识地稍微一转车把,打算从路中间多出来的玩意儿旁边绕过去。


“嗨嗨嗨,你看哪儿呢?”黄泉一见他这架势就急着,赶快把人拦下来教育,“走路不看路当心撞死没人赔啊!”

“我不是也没轧到你么。”


罗喉被他拽着胳膊拉得刹闸停下,一只脚踏在地上保持平衡。他没朝黄泉这边看,阴恻的口气有点冷,看来压根没认出拉住自己的是熟人。等过了几秒钟老哥们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回头瞧了瞧满脸无奈的黄泉,脸上的冷淡少了,疑问多了。


“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黄泉没正面回答,“这地方脏兮兮的,你来干嘛?”

“竹竿胡同是卖鱼的,你不知道?”


罗喉一抬下巴,示意黄泉往前看。果不其然,一条剃鳞去腮的新鲜大鲤鱼正放在飞鸽的前车筐里。黄泉看到除了鱼,还有不少小河虾正在另一兜塑料袋里活蹦乱跳,他知道这八成就是今晚的主菜,这种感觉可不好,简直跟要上边关的壮士出征前看到一无所知的老爹正拎了好食要回家给他做饭。看八点档哭鼻子的男人忒丢人了。黄泉在心里自我谴责了一句,脸上立刻变回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跑这么远,当心回家腿疼。”

“不会。青藏高原比这里远。”

“你到底骑车去过了哪儿啊?买张火车票会死啊?!”

“一个人坐车没意思。”罗喉随意地回答,然后又问黄泉,“你完事了?一起回去吧。”

黄泉笑了起来,“我刚过来,还没办事呢。你先回去吧。”

“唔。”也没有再多问,罗喉点点头,“这边有点乱,你注意安全。”

“好好……对了,我办事可能有点晚,不回来吃饭了,你别太忙活。”


罗喉本来都跨到车上了,听他这么说又把脚放了下来,回头去看。黄泉本来打算顺手拍对方的肩,这么个错位之下让他差点摸上罗喉的脸。


“怎么了?”


面对黄泉的问话,罗喉少见地没有敷衍答应。他盯着黄泉,眼神里也没有怪异的成分,可在怪异的时间段产生沉默,反而营造出异常的效果。


“还是回来吃吧。”最终,罗喉淡淡地说,“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我给你做红烧鱼。”


没等黄泉做出相应的反应,罗喉就把自行车往前一蹬,顺势快速地滑了出去。用不算飞快,也是用跑才能追上的速度骑走了。黄泉呆立在两棵大槐树之间,脑子里跟齿轮中间卡了钉子似的,翻来转去也没理解这位爷的前言后语有什么必然联系。

竹竿胡同44号是个被改装成私家菜馆的四合院。那里的位置足够深邃,足够隐蔽,朱红的双排门和绿柱的小牌楼一瞅就是翻盖的。黄泉走进去前朝头顶的木头牌匾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疯子烤鱼”,字不难看名字够屎,如果这名字是流氓头子起的,那他绝不怪自己给人起了“玉面修罗”那么二的绰号。门口两侧的灯架上挂着红灯笼,里面的灯泡是灭着的。在黄泉到达的时候,“疯子烤鱼”就大门洞开,能闻到熟食的香气和浓郁的白酒味,似乎有人早就在里面等他,只是挡在门口的牡丹石屏遮挡了院内的景象。深吸了两口气,黄泉把左手伸进裤袋,摸到瑞士军刀后才正儿八经地跨进了门槛。

没进过四合院私家菜府的人大概也不太知道,一般来说石屏左手边都该有两个守门待客的人,一个负责招待和一个负责阻拦。毕竟这种地方不可能全都对外开放,只有受邀预订的客人才能亮出凭证后进入。黄泉肯定不懂这个,但他走进去的时候也感到奇怪——假笑相迎也好板砖护送也罢,怎么说也得有个应门的吧?可半个人都没有。

出于谨慎,他还没完全走进去,和石屏上的浮雕牡丹图靠着背观察景观,虽说题字恶俗,院子里倒是雕梁画柱,颇有小资情怀。院里酒气极重,没有人声,堪称寂静的空间里断断续续地传出一首《流水行云》,刚出芽的杨柳从石屏上展出枝条,随着那曲子摇摆间倒多出了些许古香古色的风雅。

不过等到黄泉绕过石屏之后可就不这么想了。见到“疯子烤鱼”小院里的景象过后,黄泉的第一反应是:不愧是疯子烤鱼,名不虚传。他不确定这是个什么情况,但现实就摆在眼前,院子里满地流淌着五粮液和燕京,满地扣着鸡鸭鱼肉,就连两架八仙桌也全仰了白儿。最重要的是,这个院儿里所有的人也一水儿跟敦煌壁画似的,整整齐齐地趴在地上。

这帮人姿态各异,惨状不一,糊地砖上的惨样儿跟遭卡车碾过的蛤蟆似的,少数人脸冲上仰面朝天,可惜那张脸和后脑勺的区别不大,一个个的堪称抽象派旷世名作。几缕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映出杨柳枝的影子在那些倒地不起的汉子身上摇晃,也映在某些人后脑勺处扎的玻璃碴子上,透出一股子金碧辉煌。

黄泉整个一个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莫名其妙地站在三十多个贴饼子中间。发生了什么,什么意思,他们本来要干嘛,被谁干了嘛是真正不晓得。他略略地从少数几个人的模样上勉强认出是熟面孔,有的是第一次干架骑飞车的,也有在他打工的时候闹事的。一圈查看下来,倒是没找到当初那个嚷嚷着要收拾他的辫子飞车男,也不知道对方是见势不妙溜之大吉了,还是说这事本就是对方搞出的名堂。

就在这时,黑灯瞎火的堂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对方是个男的,两只不同色的眼珠像是波斯猫,黑油油的长发颇有海飞丝效应。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红光满面地朝黄泉嘿嘿一笑,笑出后者一身惊悚的鸡皮疙瘩来。


“你来玩花唱歌的,还是顺道走场的?”


男人问黄泉话的时候,脸上仍笑眯眯的。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的人很多,当然发自内心笑的人也不少,黄泉都见过,但他现在觉得渗人的是,这哥们居然在一帮半死不活的肉饼面前笑得这么灿烂真诚,何况他左脚还踩在一个人的手指头上。这实在……实在太他妈变态了。

由于过度震惊,过了半天黄泉都没答话。男人悠哉哉地等着,倒也没恼,只是瞧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拉讨新鲜的趣味。


“过去没在这边街上见过你,是哪边巷子上的?”

“我不是这边的。”黄泉意识到对方问的全是黑话,他只好硬着头皮接过话头蒙混过关,“这帮人押了我们一姑娘,不过看现在这架势她大概不在这儿。”

“姑娘?”上下打量了黄泉一遍,男人神态安然地答道,“哦,这样啊。我知道了,你是琉璃厂的人。快回去吧,事情大老爷都办妥了。你们被劫的货出不了事,只管在堂口等就是了。”


“大老爷”这个怪词儿又冒出来了,这次黄泉有了见解。所谓“大老爷”应该是类似黑社会里“大哥”的存在,这群混混不知干了什么惹上龙头,让人家趁着他们打算堵黄泉的麻烦,正好给一窝端了。自然,聪明人不会再去问“琉璃厂”是什么含义。黄泉经受住男人的审视,顺便扫了对方一眼,此人身份从打扮很难认,只能见其表面西装革履,可八成也不是吃素的。

和来路不明的神经病待下去结果不会太好只会更坏,黄泉镇定地握着裤袋里的刀,决定接受男人的好意,点头行礼后便往外走去。男人望着黄泉不动声色的谨慎模样,神色间居然表现得十分受用,似乎别人越怕他他就越欢腾,和小孩的人来疯属于本质相似实况相反。

还没等走到石屏处,就有个没打透的哥们勉强捂着后脖颈子爬了起来。黄泉转脸看去,见双方距离略远,他肯定是冲不过来打自己,自己也没必要凑过去仗势欺人。刚这么打算,那汉子就瞅见他了,嚷嚷了一句脏话就把手插进怀里要掏家伙。接着就在秒速之内那倒霉催的汉子连什么家伙都没亮出来,就被陌生男人从脑后拿二锅头瓶子重新砸回地上去了。


“规矩呢?知道这小哥是琉璃厂的还跟风点火,没眼力见的废物活着也没意义吧,嗯?干脆沉到土里化作春泥来护花不好吗。”


男人拎着砸碎了瓶体的二锅头瓶颈,懒散的语气凉飕飕的,陪着背后的红柱门楼和碧绿柳条听他讲话像是在听半导体里的播音员念书,可再搭配上满地的狼藉就变味了。《流水行云》放完一遍又开始重播,男人拿穿着皮鞋的脚丫子狠狠踩在本想掏家伙的汉子头上,跟踩皮球似的又压又碾又踢又跺。

最初那汉子还在哇啦哇啦地瞎骂。可别忘了,砸他脑袋的是二锅头,满地的玻璃碴子可不是长眼的。男人把他脑袋往地上一碾,那人就模糊地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着地的脸上流出一股黑血,不知是扎破了什么地方。血水顺着地缝渗进去,居高临下的男人笑得更欢了。


“我就知道今天来这儿有戏看,你们大老爷从来就没让我失望过。今儿个他只顾得上拍人,根本没管上跟我讲话。回头帮我向他带声好,谢谢他把京城变洁净了。咱们的市本来就不大,你说,塞那么多人干吗,还都是这种渣滓。妖世浮屠也好其他浮屠也罢,就像这种人,怎么能不做肥皂用呢?”


黄泉眼见男人脚下那货已然没了声息,冷汗噌噌地冒了上来,心想虽然不知您姓甚名谁,但瞧您这架势绝对不是来看戏的。要么您就是吃了疯子烤鱼才变成这率性,要么您就是做烤鱼的那疯子。总之安定医院欢迎您,千万别抡一瓶子朝着我。趁着男人走到柳树南边,拎起椅子拍向另一个刚醒过来的倒霉蛋时,黄泉抿着嘴,悄悄地撤退,打枪地不要。走出门外还不忘把敞开的双排门关得严丝合缝,顺带双手合十为里面的人求了冥福才跑开去找爱染。

在一个区里找个小姑娘相当于大海捞针,黄泉觉得人该是被藏在“疯子烤鱼”附近的,菜馆里面有个疯子正在杀人不能靠近,只好先把四周的院子找了个遍。没有接过后,他又扩大范围整胡同地连翻带问。约摸过了个把小时,黄泉没辙了。这回他撞上黑吃黑,没吹成大泡,算是欠幽暝一回。按照菜馆里的疯子所说,爱染应该不会被怎么着,当然逃出流氓手流入龙头手到底算好事坏事就不清楚了。另外一方面,好在此行自己也没动手,所以就算家里人为爱染的事儿报警,抑或银血从旁得知这档子问题,他也不会挨鸡毛掸子三百鞭。

带着阿Q心理一路自我安慰着回到葵花胡同,黄泉只觉得天还是那么阴,胡同还是那么窄,街坊邻居还是那么老,自己则是比前两天打工扛大包还要累。要说前些日子是重体力劳动带来的倦怠,现在应该就算是被接踵的破事折腾得身心俱疲。走进66号院里他才发现,时间早就过了五点,各家各户的老人家们早早就地做好晚饭开吃了。炒菜的炊烟还在厨房里升腾着,黄泉摸摸肚子,记起早上就吃了一碗罗喉给的馄饨。


“那个,黄泉二哥?”


刚拿出钥匙准备开自家门,黄泉身后就传来这么柔柔细细的一声唤。他就纳了闷了,爱染姑娘的幻听搁在幽暝耳边绕梁三日实属正常,搁在他这儿算怎么回事啊?一边念叨着一边回头,黄泉愣是在本日第三次傻眼了。他在准备血流成河的竹竿胡同里碰到了骑着飞鸽去卖鱼的罗喉,这算偶遇。他在“疯子烤鱼”里见到了满地横尸和一个病人,这算巧合。现在他在黄昏的66号小院里看到了衣装整洁五体健全带着腿脚没在空中飘的爱染————俗话说见鬼和奇迹只有一线之隔,这话果然是真的。因为这话就是当前黄泉编的。


“你……是爱染没错吧。”


听黄泉这么一问,爱染小姑娘就用左手掩着樱桃小口笑了。她人本来就长得好,一露出笑容更显得年纪小。


“是我。黄泉二哥,让您操心了这么多次,真过意不去。我本来以为事情已经风平浪静了,没想到又连累您下水……”

“可别。你记得啊,你没事就是我没事,懂不?你没事我那傻弟弟就乐颠颠,他乐颠颠我们大哥就乐颠颠,他俩都乐了我就能有好日子过,反之就是全完蛋。”黄泉调侃完,又像看外星人似的盯着爱染看,“你真的没出什么事吧?”

“您放心吧,妖世浮屠的人没对我怎么样。倒是您没受伤吧?我听他们说,要拉您入帮做事。这个您千万不能答应,进了街头以后就算金盆洗手,也一辈子脱不开身。我小时候不懂这个道理,现在更不想让别人受这个罪。”

“就冲跟牛魔王他姘头似的那鬼绰号我也不会去,念着跟他妈‘玉面狐狸’似的……对了,你怎么出来的?我在竹竿胡同里找了你半天都不见影儿。”


爱染眨巴眨巴眼,看上去和黄泉同样茫然。两人用目光你问我,我问你,却什么答案都没得出来。


“二哥,您是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什么?”


与黄泉对视了五秒钟,爱染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嗯……其实啊,我被传说里的贵人给救了。他把我放在街边就没影了,我身上没带钱,只好先走了两站地到您这边来报个平安。谁知您不在,我还以为……”

“等等等等?”黄泉继叫停幽暝后,再度向爱染叫停,“怎么又出来传说和贵人了?你是说那个什么‘大老爷’吗?他怎么突然变那么牛了?”

“他本来就很了不得啊。二哥您不晓得?”

“我怎么会晓得?”


罗喉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黄泉还伫在房门口疑惑。看到他回来了,罗喉叹了口气,把装在长菜盘里的红烧鲤鱼搁在了窗台上。


“别傻站着,有什么事等会儿说。”他拿围裙擦了擦手,朝对屋门口喊道,“晚回来的那个,过来帮忙端菜盛饭。”
献给大人的抒情诗~
描述
快速回复

如果您提交过一次失败了,可以用”恢复数据”来恢复帖子内容
认证码:

验证问题:
羅喉復活之前首級存放在什麽地方?(兩個繁體字) 正确答案:月族
按"Ctrl+Enter"直接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