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罗喉初遇黄泉是在一个灯红酒绿的夜晚,酒吧街霓虹灯下罗总,或者说罗哥那辆全市独一无二的金色房车更为万众瞩目辉煌灿烂。那日罗总的心情也特别好,因为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划,全市黑道白道中唯一一个敢跟罗总对着干的钉子户终于可以给拔了。
天下封刀的老巢在酒吧街尽头,那是一个有着很多年历史的高档休闲俱乐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冷吹血半僧道派人把这地方给包围了,再带人一路冲进最里面的赌厅一屁股坐下,叫嚣着天下封刀今日封刀。天下封刀总裁刀无极今日不在,据说是解决家庭矛盾去了,主持场面的是副总玉刀爵。双方一见面,说了两句立马翻脸,双方于是不出意料地大打出手了。
其实这场仗输赢本来是没有悬念的。罗喉部下冷吹血半僧道之流是完全浸淫在黑道里面的砍人专业户,而天下封刀却不算黑道中人。过不了多久天下封刀便支持不住了,玉刀爵一看形势不对,赶忙躲到一边打了个电话,把自家女儿给叫了回来。
玉刀爵的女儿名叫玉秋风,人送外号秋之名流,这名流是杀场名流的名流,交际场上的名流指的是她哥,不过这个以后再说。玉秋风跟她另外三个兄弟一出现,天都的形势便急转直下了,冷吹血半僧道被困住,一时脱身不得,眼看着好端端的局势要坏了,天都众人心里都在滴冷汗想着该怎么回去跟罗哥交差。这时候,救星出现了。
事情是这样的,冷吹血半僧道跟玉秋风他们交上了手,双方打着打着就打到老虎机那边儿去了。两拨人马都聚精会神着,完全没注意旁边老虎机上还有个无辜群众。玉秋风一兄弟一棍抡下去,稍稍失了些准头,那棍子便直朝这名无辜群众头上给砸下去了。
一时间这位使棍子的兄弟只觉得手一轻,再一看,手上的棍子没了,再一看,一位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可惜染了一头非主流白发还挑染了几撮红毛的青年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抓着自己的棍子。
只见那青年哼了一声,掂量着手里的棍子,看着天下封刀众人,形状优美的嘴唇开启,然后慢悠悠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玩老虎机也能差点玩出人命,你们老板呢,我要投诉。”
说罢一棍子就抡了下来,实在太不容分说了。
冷吹血赶忙闪出战斗圈,他看着这名青年的表情,心想,靠,第一次见到比我还拽的人。
于是战斗就这么结束了。冷吹血带着人撤了,反正这次只是初步警告而已,罗总要的是天下封刀降。
冷吹血带着兄弟们来到了隔着两条街坐在心爱的金色房车里的罗总的面前禀报战况,他将那名青年的事也一起报上去了,只见罗喉沉吟一会,问道:“人呢?”
罗喉的意思是为何他不把人给带过来,就这么把人给放走了。冷吹血心里有些急,正不知要怎么回答好,眼一瞟便看见一个白色人影从前面人行道走过来。他忙低声回了,
“罗哥,就是那个,白色头发的。”
罗喉抬头看过去,便看见一个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可惜染了一头非主流白发还挑染了几撮红毛的青年缓缓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青年目光在罗喉爱车上停了停,随后微微低头,对上了罗喉的视线。
后来根据冷吹血的回忆,那一刻空气中充满了噼里啪啦的电流声,罗哥表情高深莫测,黄泉态度拽得要命。
双方视线交汇不过一两秒的事情,接着青年便与罗喉擦身而过,消失在了一片灯红酒绿之中。
后来某一日罗喉想起这茬,问黄泉那时在想什么,黄泉沉默,而后爆笑,答曰:靠,金光闪闪的,哪儿来的暴发户!
我们再回来现场,罗喉在后视镜里看着青年修长高挑的背影,一脸高深莫测地对冷吹血吩咐道:“查查他的身份。”
大海茫茫里找一个人很困难,就算是罗喉得力属下的冷吹血也觉得这是个艰巨的任务。正当他在情报贩子之间疲于奔命的时候,巫读经一个电话甩过来,救了他一命。
“不用找了,人自己送上门了。”
冷吹血松了口气,并且心想看那人当晚那么拽,最后还不得自己送上门?武君对自己送上门的通常都是不冷不淡的,看来这位也不会得到什么重视。
我们要说,其实这是一个误会。黄泉并不是自己送上门的,他带着简历上来天都大厦面试那纯粹是误打误撞,外加悲催的时运不济。
二
黄泉最近在找工作。
黄泉本来叫夜麟,来自某地一个大家族,他六岁的时候有场家族斗争,黄泉母亲这一系输了,被从家族中除名,从此这怨就结下了。黄泉从小到大被母亲在耳边唠叨洗脑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啦把当初害自己的一帮人都给弄得身败名裂啦把月王这个老东西给杀了啦连他那两个儿子你同父异母的兄弟也不要放过啦等等等等。在十多年的这样幽怨这样深刻的仇恨灌输之下还没有丧失积极美好向上的心态,黄泉其实挺佩服自己的。母亲死后他照着母亲遗愿搞垮了一帮叔叔伯伯们,可惜的是他父亲前代家主早就归天了。最后黄泉在远处盯着自己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手里端着枪。
瞄准器里的目标从幽溟转到银血再从银血转到幽溟,看着那对兄弟温馨喝茶的样子,黄泉握枪的手颤了颤,终究没下得去手。挣扎万分之后,黄泉决定顺从内心阳光明媚的呼唤,意思意思地在幽溟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不痛不痒的弹痕,就这么走了。
要说黄泉这两个兄弟也够意思,知道了还有这么个流落在外的兄弟后居然不计前嫌千方百计地找上门来要让黄泉认祖归宗,那热情劲儿搞得黄泉怪不好意思的,他正想着再严词拒绝个那么一两次然后就扑去跟兄弟们相亲相爱一起喝下午茶,结果银血就被人给杀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黄泉愣了半个小时,他的感觉就像是满腔待发的感情被人一盆冰水给浇了个透一般,透心凉,凉得心里都发疼了,还疼得要命。再过了半个小时,他缓过气来,给幽溟打了个电话,说这个仇,我来报。
报仇就报仇吧,但凶手是黑道第一人的天都罗总罗哥罗喉,身边重重防卫难以下手,黄泉琢磨着要从长计议,于是就先去找工作了。
黄泉对外还有个身份,那就是电脑黑客。天下封刀那晚他之所以去玩老虎机并不小心踩了人家的场子,起因是一直独家聘用他的老板垮台,黄泉算是失业了,所以去了俱乐部象征性地表达一下自己并不郁闷的郁闷心情。
第三天黄泉接到了一个电话,说喂你是黄泉吗你前任老板推荐你来我们这儿工作,来面试吧。黄泉说好。
等他到了面试的地点抬头一看,赫,好气派的一栋双子塔式大楼,楼中间的位置天都二字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黄泉愣了愣,面色冷漠心潮澎湃地进去了。
带他进去的人是天下封刀那晚的其中一个,黄泉认得他是天都首席,是他杀兄仇人的副手。看着冷吹血一副小子以后你就是我的下属了记得要看我的脸色行事的表情,黄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甩下他一个背影,迈进了罗喉的办公室。
这是罗喉与黄泉的第二次见面。
当然,黄泉已经在情报里见过罗喉无数次了。
这次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接触。这个办公室很大,黄泉一进去首先看见的是一张大得离谱的办公桌,上面一台电脑,一杯茶,其它什么也没有,而罗喉就坐在这大得离谱的办公桌后面,面无表情。
黄泉在办公桌前站定,打了声招呼,自觉非常规矩,“罗总吗?久仰。”
罗喉盯着黄泉看了一会儿,问道,
“不知你是通过什么身份来知道我的名字的?电脑……技术人员?”他瞥了眼手上的简历,然后抬头将黄泉从头仔细打量到脚,眼神凌厉得让一边儿呆着的冷吹血不禁抖了抖内心高呼武君威武,“还是……踩了天下封刀场子的来历不明高手?”
黄泉抬起下巴,一脸高傲冷漠样,答道:“罗总你可以亲自考核一下。”
罗喉依旧面无表情看着他,问道:“一只手,拆招,如何?”
黄泉冷哼一声,“奉陪。”
罗喉站起来,从那张大桌子后面走过来,伸出了右手。黄泉缓缓伸出手,而后率先发动攻势。噼里啪啦的半分钟之后,黄泉被一掌拍中,他捂着胸口,却没有倒退。
罗喉收了势,看着黄泉的表情稍稍有些变化,说了句,“不错,留下吧。”
黄泉哼了一声,说道:“如果你让我留下,那么我的目标就是超越你。”
罗喉背过身,打开窗帘,看着楼下蝼蚁般的人群,回了句,
“我很期待。”
那声音里竟真的含着期待的意味。走之前黄泉再望了望,罗喉还是望着窗外,没有回头。
三
黄泉的职位是总裁特助,办公地点在罗喉办公室外边的一个办公室,每个觐见天都武君的人都要经过他的面前,一天下来,黄泉有种自己成了看大门的保安的错觉,虽然其实他应该算是罗喉的保安没错。
这时候罗喉的称霸白道黑道事业可算是达到了一个巅峰,因为这天一早刀无极便一脸壮烈地从黄泉面前走过,进去拜见罗喉了。
所以到了这天下午,明面上唯一一个还敢跟天都对着干的便只有日罗山那伙团结得要命的少数民族帮派了。
黄泉第一次随罗喉出行就是去日罗山,路上还沾光体验了一下那金光闪闪的据说是罗哥心爱座驾的金色房车。里面确实够舒服的,防弹技术很先进也很牢靠。不过虽然宽大的真皮沙发坐着很舒服,但是对着罗喉和冷吹血维持着冷漠傲然的皮让黄泉很是辛苦。好不容易到了日罗山门口了,冷吹血率先打开车门让罗喉下了车,黄泉随后,趁着没人注意拍了拍自己紧绷的脸皮,让它活动活动。
黄泉以为这次出来罗喉是打着让自己一显身手的算盘的,但是他们一进去便受到了隆重的招待,日罗山的当家千叶传奇出来一摊手,说,罗哥,我们不跟您玩了,您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们投降。
黄泉皱了皱眉,看向自己的新老板。罗喉带着个墨镜,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他盯着恭敬服帖的千叶一会儿,说了句,我看你新打造的刀剑挺不错,千叶先生,不介意我带回去欣赏一下?
千叶脸色瞬间刷得白了,然后又恢复了正常,从容说,那长空就先寄放在武君您那儿了。
黄泉看人的眼光很毒。此刻他看着千叶,心里思索着他那一瞬间刷白的脸色,究竟是装的呢,还是说罗喉真的踩着这人的弱点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中有假假中藏真啊,值得学习。
于是浩浩荡荡一堆人马即刻打道回府,顺带捎上俘虏万古长空一名。
在车里罗喉问了黄泉意见,“他们投降了,你怎么看?”
黄泉不情不愿收回欣赏沿路沙尘的目光,转头瞥了罗喉一眼,答道:“都不是诚心的。”他停了停,问了句,“下一步的乘胜追击,总该让我出马了吧?”
罗喉打量了黄泉一眼,语气平缓地答道:“恐怕你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刀无极这次落马,下面自有人迫不及待要拉他入地狱;至于千叶传奇,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向我将人给讨回来。”
黄泉听了,心想,这个人成为天都的主人,黑道的主宰,靠的不止是手中的枪。但是这么不疾不徐的行事作风,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若真要一统江山,就不应该错过这个时机。
黄泉将心中疑问压下,维持着冷淡的表情继续转头望着窗外。
这时罗喉补了句,“跟着我,以后多的是机会让你一展所长。”
黄泉只好冷哼一声,回道:“那我就期待了。”
回到天都大厦,罗喉便将万古长空丢给了黄泉去安置。黄泉一脸不耐烦地将人给提到天都另一个基地——罗喉的别墅里,把人丢给别墅的保镖们,刚说了byebye,突然又想起一个事来,便又折回去了。
套间上了锁,门外还站着两个彪形大汉。黄泉让人把门打开,进去了。万古长空此刻正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很安静。黄泉细细观察着。这人是个帅哥,只是老是皱着眉头,一脸苦相,看得旁人心里也发苦起来。除却这苦相不说,这人却是千叶最得力的属下。
黄泉在万古长空面前站定,说:“罗总请你来这儿做几天的客,我想着尽量让你宾至如归,所以你的通讯工具是用不着了。”
万古长空抬头扫了他一眼,默默地把手机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黄泉接过来,再检查了一下,确定他身上没有其它可以用来联络的物品,便拿着手机走了。
回到天都已经是傍晚了。黄泉直闯进了罗喉办公室,把万古长空的手机放在罗喉面前,道:“里面的东西全删了,他动作倒是快。”
罗喉看了看面前的手机,说了句:“意料之中。”
此时冷吹血敲门,道:“武君,天下封刀送了礼物来。”
黄泉站在一边,看着冷吹血拿了一份礼单进来。黄泉顺手接过,不管冷吹血杀人的眼神,打开一翻,愣了愣,然后抬头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的是玉秋风。这姑娘没再穿着男装,而是一件稍显身材的连衣裙,看起来多了份女人味,却又不失飒爽。
黄泉转头看了看始终面无表情的罗喉,再转过头去看了看一脸壮烈的玉秋风。这一刻他很想吐槽,却又不得不佩服天下封刀这一帮子人的牺牲和玉小姐的决心与勇气。
四
天都大厦最高一层是罗喉的日常居所,黄泉和其他人住在楼下。而大厦天台顶楼的钥匙只有罗喉一个人有。
罗喉晚上经常上去顶楼,而他通常不会将顶楼的门反锁。黄泉一直很好奇罗喉在上面搞什么。说不定他会发现罗总不能见人的秘密,比如在天台裸个奔,或者养个兔子种个萝卜什么的。所以虽然被冷吹血警告说天台除了武君之外谁也不能去,不过黄泉掂量了一下罗喉对自己的宽容程度,还是不要大意地上去了。
天台其实就只是一个天台。天都大厦高得很,这周围的建筑都比它低,罗喉即使不穿防弹衣也没什么被人从隔壁大厦一枪料理了的风险。不过因为高,冷风飕飕的,晚上风更冷,直往黄泉脖子里灌进去,黄泉缩了缩脖子,看见罗喉靠在一边的护栏上看着远方,表情有些微的寂寥与怀念。
黄泉顺着罗喉目光望去,下面是一片霓虹闪烁灯红酒绿,上面是被灯光映照着的灰蒙天空,中间?中间什么也没有。
罗喉在怀念早已不存在的东西。那也是当然的,只有早已不存在的东西才会让人怀念。
罗喉听到黄泉没有掩饰的脚步声,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收敛了表情,然后口气平淡地问道:
“我没有允许你来这里。”
黄泉哼了一声,找了个背风的位置站了,答道:“我也没有被禁止进入这里。”
罗喉听了,转头看了他一眼,又不出声,继续看星星去了。
黄泉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个暴君。罗喉今年三十五岁,外表看起来不大,皮肤苍白,平常都是面无表情,眼神凌厉的,人往那儿一站眼神往你那儿一瞟就会让人感觉到空气稀薄的滋味。罗喉对外手段狠绝,不过有时也会有些莫名其妙的网开一面;对内据说从来没有暴怒过,但看冷吹血一众对他的恐惧程度,可能暴怒还让人好接受些。总结一句,这个人做事很随着自己喜好。
不过这个人也会有对月一脸寂寥的时候啊,黄泉这么想着,下一秒就否定了自己——废话,对月一脸寂寥的暴君也还是暴君。
但是罗喉的过去让黄泉很好奇。黄泉手上的资料写的是罗喉曾经是一名律师,还是很有前途的那种,当时他背着无数条人命扳倒了当时黑道第一把交椅的邪天御武,人们都觉得这位是个正义的救星,可是这救星转眼就继承了邪天御武黑道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让人大跌眼镜。后来天都就这么建起来了,黑白两道都忌惮。按说人走到这一步了总该收敛些了吧,否则天雷一道劈下来你就算是素还真都走不脱,可是这位武君不,还去挑了天下封刀和日罗山,连白道背景实力雄厚的琉璃仙境都要去踩一踩,黄泉想你踩就踩吧,赶紧地把人给收编了把地盘给捂热去呀,人罗总偏不,还等着看对手们的反扑会不会很有趣。
——你这是自寻死路!
黄泉心里一道雷霆般的声音对武君罗喉做了如上注解。BOSS是怎么死的?BOSS都是该杀主角而不杀的时候被主角神奇的回光返照给捅死的!可是罗总却还是在他面前不慌不忙地对月吹风。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黄泉看着罗喉面无表情的脸,突然便觉得有些无趣,刚想转身回去躺温暖的被窝里别傻站着陪着仇人吹冷风了,罗喉却突然发话了,
“黄泉。”
黄泉不得已站住,回望他。
罗喉还是盯着不知名的虚空,一脸高深莫测地问道:“你说,所谓正义,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黄泉愣了一下,随即冷笑答道:“想不到以暴君之名而闻名的罗总,居然也会问这种问题。”
罗喉转头看了黄泉一眼,缓缓说道:“正是因为我是与正义对立的人,才要更加地清楚明白,不是吗?”
黄泉盯着罗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审视了一番,半晌,他反问道:“那么你又是如何定义正义的存在?”
罗喉沉默了一阵,答道:“这世上,没有罪恶便没有正义,都是相辅相成的东西,其实两种东西本质上也不过是为了应人的需要而诞生的,有何区别。”
这话其实很三观不正,也很愤世嫉俗,但是黄泉看着罗喉,却莫名地感觉这番话罗喉是在用自己的胆汁来说的,很苦很沧桑。
他想罗喉或许真有个狗血而悲情的过去。但那又如何呢,他总归要死在自己手上。
五
罗喉这日给黄泉交待了一个任务,把天下封刀旗下一个分家给收了。黄泉心想着终于舍得让老子上了吗,于是二话不说地出发了。
那地儿叫名刀神坊,是个买卖古玩的地方,也是个用来让账目清清白白的地方。巫读经虽然本质是个流氓,但是气质还是很斯文的,他带人进去,客客气气地一番交涉,双方自然而然地翻脸后,才回来请示黄泉。黄泉慢条斯理进去了,扫了在场众人一眼,主位上是个精神头不错的老人家,带着一帮手下堵在大厅里。黄泉下巴一抬,巫读经立马吩咐动手了。
双方混战间黄泉绕过双方人马,进了内厅。他脚刚一迈进去,便察觉一阵风声袭来。黄泉侧身一躲,然后便和人交上手了。对方不弱,但是几个回合下来还是被黄泉用枪指住了脑袋。
两人停了下来,待看清楚对方模样,黄泉一愣,脱口而出道:
“是你?”
来者正是御不凡,人送雅号笑定春秋。御不凡其实是天下封刀副主席的儿子,杀场名流玉秋风的哥哥,他本人也是天下封刀老板刀无极的左膀右臂,在刀老板失踪或者处理家务事的时候,顶上的就是这位不凡兄和他老爸。这人还有个外号,叫交际名流自夸君——这外号不是贬义,而是褒义。御不凡俊美的面容彬彬有礼的风度渊博的学识在交际场上很吃得开,据说他还有个荒漠皇族遗孤的青梅竹马,还和如今身为天都罗总特助的黄泉暗地里有着深刻的一面之缘,这种庞大的关系网真是羡煞人也。
黄泉和御不凡相识于两个月前的一场飞机误点,黄泉刚刚决定归家,银血还未死的时候。那个时候黄泉百无聊赖地坐在候机厅里等着那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的飞机,然后便听到自己右边隔着一个空位有一个年轻男人坐下了。那人一坐下便拿出电话聊了起来,话题是小妹啊天气冷了注意穿衣服没事多煲些汤来喝要温柔点交个男朋友回来等等等等,御不凡讲话的声音很好听,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黄泉对这种哥哥呀弟弟呀妹妹呀之类的感情最没有抵抗力,于是不禁转头看了御不凡一眼,这个时候御不凡刚好挂电话,接收到黄泉视线便扬了扬手机,笑道:“这是我妹妹。”于是如此这般过了半个钟头之后御不凡与黄泉便坐在了一起,气氛愉快友好得让人心情舒畅。
黄泉总结一句,这人有妹控嫌疑;或许以后有空了可以跟他交流交流哄弟弟妹妹的经验。
我们再回来现场。两人认出了对方,于是停下了手。这并不是因为两人这一面之缘,而是因为他们对对方的身份都清楚得很。黄泉再一看,御不凡背后还有一个姑娘。他望向御不凡,说道:“我在执行任务,恐怕要得罪了。”
御不凡笑了笑,不慌不忙答道:“我知道武君这次来是想找什么。天下封刀既然已经归属罗总,那我们自然是要合作的。但是对不起,特助,账本早就被销毁了。”
黄泉盯着御不凡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你知道如果我将你这个答案带回去罗喉会有什么反应。你总得给我一个交待。”
御不凡点头,郑重说道:“如今天下封刀已降,便算是天都的人了,动手的话兄弟们心里都不好过。搜查若是必要,天下封刀绝不敢有所阻拦。”
黄泉点头,让巫读经停了手,组织人员搜查。搜自然也搜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名刀神坊关门大吉,里面的人还是留着,生意却是从此做不成了。
黄泉慢腾腾走出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御不凡忙着安抚名刀神坊一帮人的场面,黄泉心想喂你那宝贝妹妹让我很头疼啊你说我是由得她去的好还是拉一把的好?
正当黄泉准备上车走人的时候,一辆摩托在名刀神坊门口刺溜一声停下,车上的人下了车,一双眼睛扫到黄泉的方向,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黄泉条件反射地停下了脚步,表情冷漠地打量着对方。那个男人二十七八岁左右,眼神深邃忧郁,外貌有些异国风情还有些沧桑。
“绝尘!”御不凡注意到门口的紧张气氛,立马出来把那男子拉了进去,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那男子点了点头,再扫了眼天都众人,然后随着御不凡进去了。
黄泉一屁股坐进车里,启动车子将车速提到最高,把巫读经等众人甩在身后。他看着车上的日期显示,心里有些不爽。
这什么世界,为什么每个人都成双成对的,就算不是成双成对也有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一大堆,为什么唯有自己那么凄惨要陪着仇人过情人节?!
要说罗喉也算是个体贴的boss,今天情人节,黄泉白天里的任务完成之后罗喉便放了众人假,整栋天都除了轮值人员之外全都不见了人影。而黄泉就是那个不幸的留守人员之一。
哦不对,他忘了还有一个“闲杂人等”玉秋风姑娘。
六
天都大厦保安严密像铁桶一般,想要冲上来除非把装甲车从一楼开到顶楼。于是黄泉也乐得清闲,情人节的夜晚,黄泉双手交叉抱臂坐在自己办公桌后面发着呆,表情维持着冷若冰霜酷得冻死人的样子。
不知道罗喉正在他办公室里干什么,也许也在发呆,黄泉想。
这时他看见玉秋风穿着小短裙一路迈着大步冲了过来,看样子想直冲进罗喉房里。黄泉喊了一声,玉秋风停了下来,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眼底却有些慌张。黄泉眼神一扫,便确定了她把枪藏在哪里了。
玉秋风这事黄泉一直有留意,不是因为他像传闻中的一样肖想武君的女人,而是因为玉秋风那太过明显的行刺企图。
黄泉想着要怎么把她给弄走,不知道威胁有没有效?他站了起来,缓缓踱到玉秋风身边,慢慢逼近,把人逼到墙角,嘴角一勾,自认阴森地笑了,道:“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但你最好停止。”
怎知道玉姑娘却误会了黄泉的意图,又或许她被人说中了心事有些慌乱而故意误会,竟道:“我是武君的女人,自然是要服侍武君的,黄泉,我劝你最好规矩些,离我远点!”
可惜黄泉一听这话,乐了,人又凑近了些,在玉秋风耳边低低说道:“你看武君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看来也不会对女人感兴趣,有什么好,还没有我一半的热情跟体贴,你还是随了我吧,我想武君不会介意把你赏赐给我的。”
这轻佻的话语脱口而出很是自然,黄泉自觉很有诚意,可是玉秋风自然不干,她手上使力想要推开黄泉,反驳道:“武君对女人不感兴趣,难道还会对男人有兴趣吗?”
黄泉愣了愣,看着玉秋风坚定赴死的眼神,随即笑道:“如果你和我比起来,罗喉自然是喜欢我多些的。”
玉秋风自是完全不信,只顾着挣扎。这个时候黄泉听得一声开门声,回头一看,罗喉出来了,面无表情从纠缠的两人面前走过。两人顿时停止了纠缠。
待罗喉消失在了拐角,黄泉才松开紧抓住的玉秋风的手,低声最后一次警告道:“他不是你能碰的人,你最好离他有多远就走多远。”
“哈,好强的保护欲!”
玉秋风愤恨一哼,转身离去。黄泉看着她背影,心想这样的执着与牺牲的觉悟到底值不值得,可是无论值不值得,那终究都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再说了,保护欲?他也恨不得有人能给他当开路先锋先把罗喉揍个半死然后自己上去一枪毙命呢,有那么容易吗。
黄泉叹了口气,过了那么一会儿,上了天台,果然看见罗喉在那儿一如既往地吹着冷风。他走过去在罗喉身旁站定,问道:“今天不是情人节么,天都武君居然在顶楼吹冷风?”
罗喉已经习惯了黄泉的骚扰。他对眼前这个青年的容忍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但是那种感觉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他不理会黄泉,把放置在一旁的躺椅拉过来坐下去,索性闭目养神了。
黄泉喂了一声,“我最近实在很无聊,身为老板的你就不能给我找点事情做吗?”
罗喉看了他一眼,说道:“玉秋风一个人就够你烦的了吧?”
黄泉心一惊,看着罗喉脸色也没什么特别的,却不知这人是不是瞧出了端倪,于是笑了笑,语气轻佻地问道:“如果罗总不反对,那么玉秋风就归我了?”
“随便你。”罗喉答道,而后又接了句,“如果她愿意跟你走的话。”
“想不到武君原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罗喉不出声。黄泉打量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下这个人看起来倒没那么有气势了。
罗喉沉默一阵,出声问道:“黄泉,你想要的是什么?”
黄泉一愣,然后答道:“我进天都的目的是超越你。”
“哈,”罗喉答道,“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和足够长的性命,想要等到那一天也不是很难。”
字里行间的威慑感还在,罗喉的语气却是平静之极,这样危险的话题他却说得好像今晚要吃什么一样。对于黄泉来说,这样的话题对他是一种挑战。
他反问道:“那么你呢,已经算是拥有一切的武君,还有什么是想要得到的?若是征伐可以获得的,我不介意帮你个小忙。”
罗喉哈哈一笑,却又转瞬恢复平静,说道:“我拥有一切,希望拥有的,不希望拥有的。”
黄泉对这句傲慢到极点的话嗤之以鼻,正打算好好嘲讽一番,眼角余光一扫,却在顶楼入口处发现了玉秋风的身影。黄泉在脑子里呻吟一声,随即笑着看向罗喉,一手撑住椅背,然后俯下身在罗喉耳边低语了一句,
“武君你不知道么,过分自信是件危险的事。”
黄泉嘴唇贴着罗喉耳边,眼角看见玉秋风目瞪口呆地站在入口处,再看了看罗喉,这人却是一脸镇定,双眼盯着黄泉,表情高深莫测。
这一刻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呼吸也交融起来,让黄泉有种亲密无间的错觉。他看着罗喉苍白的肤色和暗色的嘴唇,心一动,便吻了下去。这说不上是个意外。嘴唇的交叠带来了温暖与温柔的感受,黄泉不禁闭上眼睛,双唇辗转研磨,罗喉双唇开启,竟让黄泉吻得更深。
后来还是黄泉心里先惊了惊,退了开来。他看着罗喉,掩饰不住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黄泉退开后罗喉有些呆,然后他抬头看向黄泉,瞬间又回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黄泉镇静了一下,眼角余光扫过,玉秋风已经不见了,想是受不了这个刺激。他再低头看着罗喉,堆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笑容,绞尽脑汁想了两秒,然后说道:“感觉不错。”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黄泉有敲打自己脑袋的冲动。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登徒子了,还是个调戏了没人敢调戏的boss的登徒子。黄泉看着罗喉那带着水光的唇,心想而现在自己这个登徒子正等着这个恐怕第一次被人调戏得如此惨烈的boss的发落,前途未知。这真是个杯具。
但是黄泉显然低估了罗喉对他的纵容。罗喉只是看了黄泉一眼,然后从躺椅上起来,往出口走去,走到楼梯口又停了停,好半晌才说了一句:“很多年了,难得有个人这么大胆站在这个天台上。黄泉,不要让我失望。”
黄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琢磨着这个“失望”指的是哪一重的含义,琢磨着琢磨着就琢磨了一整晚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