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的糖果~❤
Trick Or Treat
要问计都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的人是谁,答案肯定是他的主人,魔法师罗喉先生。
当然,罗喉先生是计都的主人、罗喉先生金发飞扬英俊潇洒、罗喉先生法力高强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最大的原因,是每当有人指着计都问“这团毛球什么玩意儿”的时候,罗喉先生都会目不斜视毫不迟疑地回答:
“计都,吾的人工精灵。”
是的,计都是一团毛球。准确地说,是一团长着金色绒毛,顶着两颗豌豆大的红眼珠,有一张小小的三角嘴,头顶……或者说身体两侧各长出三撮长长的红毛,抑或是红色触角的——毛球。
就算红毛或触角可以充当计都的手脚,也无法否认他的外形是个五官都没张全的毛球这一残酷的事实。魔法师的人工精灵是彰显法力强弱的证明,外形越华美越巨大的人工精灵就意味着他们的主人越强力。而计都呢?纸杯蛋糕都比他的个子高,小孩子都能把他一把抓。
计都和他的主人正相反,是个眼珠底下常挂金豆子的爱哭鬼。他不明白,为什么主人有震天撼地的力量,自己却长成这幅模样?真是太耻辱,太给主人丢脸了。而且直觉告诉计都,这个问题出自于他的本体,也就是他自己的错。
为什么呢?因为跟随主人出游的时候,计都发现,所有的人工精灵都诞生自魔法师们施法用的道具,学名“法具”。然后计都又发现,所有的魔法师拥有的法具不是金魔杖银魔杖就是宝石魔杖,只有罗喉先生的法器是把砍柴刀。
就算刀身上带着黑色和金色的简单花纹,它依旧是一把砍柴刀。当计都第一次从罗喉先生的敌人口中得知这个真相——“哈哈哈哈没想到最强的魔法师居然用柴刀应战”的时候,他简直如雷轰顶。虽然下一秒,那个无名的敌人连同他的城堡就被罗喉先生一刀轰成了盆地,可计都还是对此耿耿于怀。真恨不得缩成球埋进地里算了。
……当然,他本来就已经是个毛球了。
罗喉倒是对计都的外形完全不介意。或者说,他压根没意识到人工精灵有什么作用,也没意识到“法具是砍柴刀”、“人工精灵是毛球”这两件事会让自己遭到嘲笑。所以计都在以上发表的种种忧虑,根本是杞人忧天。
魔法师罗喉是个在人情世故上不只是有点迟钝的人,几千年的离群索居使他的外在到内质都变得像石灰岩一样沉默。若不是源源不断的挑战者前来叫嚣,罗喉说不定都把人类的语言忘记了。所以,互殴在罗喉漫长的人生里,占据了几乎是最重要的位置。
可是随着魔法世界的日渐衰落,魔法师们也死的死,藏的藏,自然而然地被历史尘埃淹没了。挑战者的锐减令魔法师罗喉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孤僻。渐渐地,他不再出门远游,而是把自己关在经历千年星霜的宏伟城堡……旁边的石头小屋里研发着莫名其妙的东西。若要问为什么这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魔法师不住进与小屋一墙之隔的城堡,答案只有一个。
罗喉的方向感差得没天理。住在城堡里,他会迷路。而且他迷路后的结果只有两种:
第一, 罗喉当即放弃寻找出路,席地而眠,一睡百年。
第二,罗喉失去耐性,一掌打碎城堡的墙壁,绝尘而去。
于是现在,魔法师罗喉住在缝隙间长满酸浆草,墙面上覆盖着常春藤和葡萄藤的石头小屋里,对自己身上四季如一的黑色长袍不管不顾,专心地培育着他的最新发明:拳击树。
树如其名,这棵啤酒杯一般高的袖珍小树苗上生长着大量拳头造型的叶片。如果有人因好奇而凑近树枝,拳头们便会朝目标的脸发起猛烈攻击。目睹一只锅盖被拳击树打出凹陷后,罗喉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小心翼翼地将这棵充满谋杀意味的树苗装进色彩淡雅的礼盒,并在盒子的表面系上了金色的丝带。
“计都。”
罗喉把礼盒放在计都的面前,面色冷峻地说。
“替吾去一趟黄泉的家,把这个送给他。”
作为一团无法为主人争光添彩的毛球,计都能为他最喜欢的罗喉先生做的少数事情里,“去黄泉的家”是列为首位的光荣任务。用红毛……触角顶着礼盒,计都看着罗喉的指尖点在眼前的书桌上。随即,一个压缩空间距离的“通道”入口出现在桌面。他习以为常地向前一跃,满怀壮志地跳进了光影迷离的“通道”。
与罗喉正相反,魔法师黄泉住在一栋不是城堡胜似城堡的奢华的大宅里。其实大宅并不是黄泉建的,而是他“略施小计”赶走原主,鸠占鹊巢得来的战利品。当然,“略施小计”的内容是收费项目,所以真实情况自然不得而知。
虽然都是魔法师,魔法师黄泉与魔法师罗喉的大部分习性倒是截然相反。比如他金碧辉煌的宽敞住宅;比如他就算掉进女巫的黑森林里也能闭着眼睛找回家的方向感;比如他花里胡哨的七彩丝绸镶花边长袍,还有他……地狱般的地下研究室。
没错,作为史上空前破坏力最为可观,连自家城堡都照轰不误的魔法师,罗喉的室内设计混乱程度,完完全全输给了黄泉。要是寻常人看到两人的研究室,立即会做出如下推断:
黄泉——古老邪恶/魔力强大的恐怖巫师。
罗喉——品味略怪异的考古学/生物教授。
任谁也无法想象,拥有这般研究室的魔法师黄泉真实年龄只相当于一棵壮年的橡树。
身为行将凋零的魔法世界中最后的可塑之才,年轻的魔法师黄泉从未在学艺上懈怠过。可作为代表的实例就是:每过一段时间,他的法具——一支纯银标枪——就会以一支标枪特有的形态与速度飞跃数百公里,带着崭新的力度与杀意划破长空,于晨曦时分打破罗喉家的窗玻璃,刺穿罗喉的枕头和床板,冒着徐徐的白烟出现在距离罗喉的头只有一公分的位置上。
银色标枪的枪杆部分绑着一封内容不变,字体优美的信,信上写着:
“致 亲爱的娃娃脸❤
早安❤❤
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拔出标枪并把它投掷回原处的第二天,罗喉便会出于睡眠被扰与习惯性的不爽,将某样绝对不该作为礼物赠送的东西放进礼盒,托计都去送给住在大宅中的黄泉。
当计都顶着主人托付的礼盒途径空间通道,笔直地坠入摞上天花板的杂物堆时,他望着足以把自己淹死的面具、衣物、草纸以及其它报不出名字的东西,欣慰地意识到自己没走错地方,肯定是到达黄泉先生的研究室了。但是,欣慰不足两秒钟,计都又立即警惕起来:
既然这里是黄泉先生的家,那么“那个家伙”肯定也在……
还没有想完,一只与计都等大的白团子就夹带着一声“咻”跃上草纸堆,带着一万分的加速度和十万分的热情将他撞落到摆满仪器的长桌上。
“呜噗!放开吾!”
对计都的指责充耳不闻,“那个家伙”极短小的四肢兴奋地挥舞着,连同两只大耳朵也一同呼扇呼扇地起伏。同样的球形身体整个压在他身上,几乎将计都压成了金灿灿的毛饼。若不是每次都遭受这样的对待,计都想,自己一定愿意和这个外形与他相差无几的人工精灵做个朋友。真的……
……在这家伙不会冲上来撞飞他,再把他扑倒压瘪的前提下。
这个白绒绒,长着短小四肢球形尾巴外加一对兔子耳,以两条细缝作为眼睛,一个“八”字代替嘴巴的……依旧是毛球的玩意正是魔法师黄泉用纯银标枪化出的人工精灵。与计都不同,黄泉没有给他的法具和精灵取名。以至于迄今为止,“这家伙”依旧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只会发出“咻咻”或者“啦啦啦”之类的杂音。
没有和这家伙共处一室的时候,计都想起他时会很同情这个没有名字和不会讲话的同胞。但共处一室时他只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变得像主人一样高大强壮,然后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兔耳笨蛋尝尝被压成毛饼的滋味。
“所以说放开吾!吾是有任务才到这里来的!”
“咻咻咻咻!”
“吾听不懂你说什么,放开吾!”
“咻啦啦啦啦~~!”
“都说吾听不懂啦……呜呜呜……主人……!”
“喂,都闭嘴……再吵当心拿你们熬汤。”
从长桌一端,背对桌面的扶手椅中传来了嗓音低哑,仿佛梦呓的威胁声。压在计都身上的精灵立刻耳朵一竖,乖乖放开袭击目标,用两条小短腿支撑着身体,摇摇摆摆地走开了。计都松了口气——发出威胁的人必然是黄泉先生,而且他果然还坐在同样的位置做着同样的事。
魔法师黄泉在投入于研究时,可以好几个月待在同样的地方岿然不动。当然,每当研究陷入瓶颈,他就会出于泄愤朝罗喉家的方向投掷标枪。这种事在黄泉很闲或技术精进的时候也会做,不过是行为一致心态迥异而已。
从簇拥着扶手椅的大量书卷,书卷上压放的大量南瓜以及壁炉中“咕嘟咕嘟”冒泡的一锅不明物来看,计都确定,前天插在主人床上的标枪绝对是黄泉先生泄愤的产物。大概这次主人带来的礼物也会造成与从前同样的结果吧?一边想着,计都一边重新将倒在桌上的礼盒用脑袋顶起,一蹦一跳地来到了扶手椅前。
人工精灵和主人总有些相似之处,一如罗喉是金发红眼睛,所以计都是金毛红眼珠,魔法师黄泉有一头和他的人工精灵相仿的白发和眼线细细的蓝眼睛——虽然他和兔耳精灵的眼睛小到无法让人察觉。现在,黄泉的上半张脸被明显的黑圆圈覆盖,乍眼看去相当骇人。计都打了个寒颤,放下了礼盒。
“黄泉先生,这是主人给您的。”
“……”
“黄泉先生,吾把主人托付的东西放在这里了哟。”
“…………”
“……黄泉先生?……哎哎?”
前一秒还瘫在扶手椅中仿佛萎靡不振的魔法师突然弓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计都。随后,他缓缓地收起双脚,盘腿坐在椅垫上,小小的蓝眼珠里放射出鳄鱼捕食时才有的光彩。
“咿——!”
“怎么又是你这毛球啊,真泄气……”这位年轻有为的魔法师用梦呓般的口气继续问道,“你的主人……那个娃娃脸的死老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亲自到我这里来?”
“主人已经很久没出门——不要揪啦很痛啊!”
无视计都的哭喊,黄泉一脸认真地把他又捏又拽又拉了一番,最终狠狠亲了——亦或是咬了他一口,才心满意足地把计都吐到了地毯上。
“真想吃了你。没了你,他肯定就能自己来了……可惜你全身是毛,口感太差。啧。”
——为什么同样是魔法师,黄泉先生却这么可怕啊啊啊!
计都用触角抚摸着头顶的牙印,心惊胆寒地在脑子里呐喊。他倒是不知道,在其他人眼里,自己的主人罗喉可是更加可怕的存在。
分毫不出计都意料。很快,魔法师黄泉转移了注意力,照例把礼盒放在腿上。不管计都跳来跳去地劝阻,他粗暴地撕开缎带和包装,然后理所当然地在打开盒盖的瞬间被拳击树的树叶直冲面门一顿胖揍。
计都简直无法理解,主人上次送来的是尖叫花,上上次送来的是耳光草,上上上次送来的是一记困在盒中的轰杀光波……说实话,作为人工精灵的他都有点看不下去。黄泉先生呢?为什么他每次都会被礼盒里的东西攻击到,下一次还是把礼盒放在腿上不加防御地打开,然后被正中靶心呢……?
人类果然很奇怪。
挨了拳击树数记老拳,眼眶悲惨地印上青黑反而令魔法师黄泉的心情好转了不少。当然在此之前他必然是捂着眼睛大骂罗喉卑鄙,不多时却灵光乍现地欢呼起来,说什么“这就是我要找的”,然后用法具远程扫下两枚拳击树叶,扔进了煮着不明物的坩埚。
不多会儿,计都头顶着黄泉交予的玻璃瓶子,通过重新开启的“通道”回到了罗喉的石头小屋。在此之前,他又被趁着主人工作而大放热情的兔耳精灵压了又蹭,蹭了又压,几乎是以一个平面图形的状态飘回罗喉身边的。罗喉对计都的泪眼汪汪一点不稀奇,见这团子安然无恙,他放下手里的羊皮卷,把自家精灵捧起来,用食指指尖摸了摸他的脑瓜。
“要变强啊,计都。”
计都觉得,遭兔耳笨蛋欺负惨归惨,可事后享受到如此美好的时刻,总体来说还是很值得的。
黄泉奸笑着让计都带给罗喉的,是一瓶颜色诡异气味诡异,连容器玻璃瓶也是猥琐的人脸形的药酒。计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坩埚内的不明物倒进玻璃瓶,本能地感到这瓶液体绝不像黄泉先生所说“是给你家主人滋补之用”。
相信魔法师罗喉也感觉到了——尤其当他举起瓶子正对日光,凝视着沉在瓶底的一条蝾螈腿时——计都确信他的主人知道这瓶酒的真实用途,但令他费解的是,主人和黄泉先生一样,在明知对方赠送的东西杀伤力巨大的情况下,仍仰起头,将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于是,当计都目睹自己力量强大性情淡泊的伟大主人饮尽药酒,随着轰然巨响和溢满书房的烟雾变成一只眼神惆怅的金褐色猫头鹰时,囧……已经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了。
人类……真是太奇怪了。
金褐色的猫头鹰在房梁上栖息了半个月才重新变回人形。此时的天气正在迅速变凉,附近的村镇张灯结彩,南瓜灯和蜡烛摆满了大小屋舍的窗台。孩子们被家人打扮成欢天喜地的小怪物,他们一个个拎着小小的篮子或口袋,准备前往应景布置的各家各户讨要糖果。
“明明是鬼魂重返人间寻找替身的危险日子,活人们的欢欣鼓舞真是不可理喻。”
罗喉坐在石头小屋的屋顶,俯视着山下小镇伴随日落不断亮起的串串明灯。欢快的管弦乐被旋风卷上山顶,袅袅地在他耳畔徘徊。这个无法区分生者与死者的节日曾经是魔法师们光明正大地走上街道,向宿敌公然宣战或是向其他品种(如僵尸、狼人、妖精)的心上人表白爱意的神奇日子。不过现在,魔法师们基本都消失了,形态各异的生物也离人类世界远去了。
已经有多久没有接到正式的挑战了?罗喉不由叹了口气,想梳理一下翅膀的同时下意识地举起左臂,却猛然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猫头鹰了,于是不得不摆回原来的姿势。坐在罗喉肩头的计都也跟着主人叹了口气,他的叹息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不久后就会出现的,历年如此的情况。
没等计都把心底的忧虑想完,与罗喉的家相对的远山中发出一阵异样的蓝色光芒。数十枚晶亮的光球在隆隆声中飞上晚霞消逝的天空,乍然形成了一排语意不明的文字。
【你好 大白痴】
“你好……大白……?”
计都本打算念下去,可看到主人横扫而来的目光,自动闭上了嘴巴。
很快,又有数十枚光球“砰砰”地冲上天去,连紫罗兰色的天弧泛起了不自然的明蓝色。
【是的 我在说你哟 笨蛋】
接着,又是下一排。
【哈哈哈 你依旧很蠢】
【老头子】
【药酒很好喝吧】
【变成鸟是什么感觉】
【矮个子】
【穿高底鞋的矮个子】
【娃娃脸】
【害羞会脸红的娃娃脸】
终于,在第十句话浮现夜空,引得山下的小镇居民发出夹杂着议论的欢呼时,魔法师罗喉爆发了。他默默地把计都放在脚下,站起身,举臂低喝,将无数凭空出现在掌上,发散着金色辉芒的光球扬手甩上头顶的夜空。金色的光球迅速排列,在天上骤然炸开。
【眯眯眼 少年白 三脚猫 半瓶水 品位低俗 胆大妄为 奶油蛋卷头 】
由于一次开列了大量文字,罗喉放出的金色光球几乎占据了整个上空。对面山顶的蓝色光球也不甘示弱,拼命以增加字数的形式抗衡着。
【婴儿肥 野鸡头 老不死 一把年纪还不服输 快退休去吧!!】
【你的字数代表了你的失败】
【我的讲话次数比你多!】
【狡辩】
【滑头】
【嘴硬】
【你才是!】
两座山之间的小镇居民生活安逸,鲜少有人记得魔法师的传说。他们只知道,每到万圣节前夜,小镇两侧的山上就会各出现一个放烟花的人。一边放蓝色烟花,一边放金色烟花,年年如此,从未间断。璀璨的火星拼接出各式各样令人费解的图形和文字,使得大街小巷上欢呼连连,并在广场上点起篝火,以此宣布庆祝晚会的开始。
显而易见,这些善良淳朴的人压根不晓得“烟花文字”的内容是什么,也不知道“烟花”是如何形成的。他们只是单纯在凑热闹而已。
夜晚降临,空气中弥漫着煮苹果酒的香气。只要打开房门,就能听到直冲云霄的吹拉弹唱。离小镇更远的村落和城市里也灯火通明,笑闹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魔法师罗喉却不太适应这样喧嚣的夜晚,当周边的气氛沸腾起来时,他便无声无息地潜回自己的石头小屋。给自己煮了一杯浓茶,打开硬壳书借着烛光看了一会儿,罗喉又起身去煮了一杯热可可。
计都是不用进食的,而且用杯子喝水只会让他一头栽进杯子里。罗喉是不喝甜饮料的,尤其与可可豆相关的甜饮料会让他感到突发性的焦虑然后一拳打穿他家的墙甚至用砍柴刀劈开自己所住的山峰。那么这杯加了棉花糖的热可可是给谁喝的呢?
答案一刻钟不到就迅速揭晓。首先,罗喉依旧坐在客厅空荡荡的餐桌前看书。然后,他听到有人在敲他家的们,还听到敲门的人在用低哑的嗓音喊“Trick Or Treat”。
罗喉充耳不闻。
接着,罗喉家的大门被一脚踹飞。门板飞过他的头顶,笔直地插入离他头顶只有一公分的装饰油画上。
“吾的门。”
“怪它太老旧!”
入侵者身穿五彩斑斓的花哨长袍,脸上还戴着个五彩斑斓的面具。他左手拎着萝卜刻成的杰克灯,右手拎着南瓜刻成的小篮子,穿着尖角长靴的脚两步踏上餐桌,一双幽幽的蓝眼睛从面具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依旧在翻书的罗喉。
“我帮你的窝通风,还让你有了翻修房门的机会,不感激我吗?死老头。”
戴着面具的男人话音刚落,一只雪白的球体便从他镶嵌着蕾丝的宽大袖子里飞速窜出,直勾勾地扑向愣在餐桌上的计都。两只团子相撞,“咕噜咕噜”地从桌子的右边滚到左边,撞倒了插着两株小蔷薇的花瓶。罗喉扭头去眺望了一会儿叫个不停的计都和压在他身上的兔耳妖精,又把脸转了过来。
“吾不记得有邀请你替吾的家通风,房门去年的今天就被你摧毁过一次。宽容你现在的作为是吾对你的恩赐。眼睛比门缝还小的黄泉。”
“今天可不是任你妄自尊大的日子,老东西。”虽然气得直磨牙,面具男——好吧,戴着面具的魔法师黄泉仍高姿态地挑衅道,“听不懂‘Trick Or Treat’吗?不给糖就捣蛋,你这个缩头乌龟是自作自受。”
“吾的家门前并未点南瓜灯……或萝卜灯。”罗喉看了看黄泉手里的原始版杰克灯,慢慢地回答,“吾对你说过无数次,‘吾对无聊的庆祝没有兴趣’。”
“是三千九百九十八次,老年痴呆。所以现在是我第三千九百九十八回答你,‘少废话,把糖交出来’!”
“……黄泉,吾记得与你初次见面,是在你七岁的时候。”
“是七岁半。你已经老到开始追忆往昔了吗?”
“吾只是在想,七岁的你和而今的你区别甚微,证明你果然天资异常。”
“居然学会了绕弯子损人,你也不赖嘛~~”
黄泉摘下面具,狞笑着盘腿坐在罗喉面前的餐桌上。他的尖角靴踩着罗喉的靠背椅扶手,一副强盗劫人的模样。
“就算我是个天生怪胎,你不也跟我是半斤八两?”
“想不到你会真的从事魔法修业。”
“我可是连学徒、徒孙都有一批了。你想不到的还多得很呢。”
罗喉的确想不到这种事,毕竟他是一个连话都快忘记怎么说,以至于语速极慢的隐居者。他更想不到,三千九百九十八年前的万圣节之夜给他带来了永远的剧变。
三千九百九十八年前,山下的小镇还只是个贫瘠的村庄。万圣节带来的改变单单令十几户人家在门口燃起小小的篝火,孩子们披着陈年的床单,拿着萝卜做成的杰克灯收集各家施舍的苹果而已。
就在那样一个对罗喉而言很平凡的夜晚,有个素不相识的男孩拎着一盏忽明忽灭的萝卜灯,大摇大摆地穿过魔法迷宫爬上山,直捣罗喉的家来要糖吃。
男孩对耸立在山顶的古堡毫不畏惧,他先敲了敲城堡的大门,随后注意到城堡旁的石头小屋,便跑过来敲门,口中喊着“Trick Or Treat”。而罗喉呢?罗喉确实待在小屋里,他坐在只点了一支蜡烛的餐桌前安静地享用晚餐,佩服男孩的天赋与勇气同时,认为无人应门的话,男孩肯定会自行离去的。
结果,那个眼线细细的白发男孩把他的杰克灯放在台阶上,一脚踹倒了罗喉家的大门。
“有牛肉的味道!你居然一个人在吃牛排!啊,还有鸡蛋!”
——你不是来要糖果的吗……
即使很想这么说,可是看到男孩带着饿狼般的野性表情以及他从眼缝内射出的谴责目光,罗喉没来由地感到自己在万圣夜独自吃牛排和蛋卷是件值得谴责的事。他默默地将碟子和刀叉推到餐桌的另一端,并煮了一杯自己从来不喝的热可可招待这名矮小的陌生人。
男孩的身份,想必聪明的读者已经知晓了。三千九百九十八年前的万圣节之夜里,七岁半的黄泉嚣张地杀入离群索居的魔法师罗喉的家,抢走了他的晚餐,大快朵颐后又用沾着肉汁的餐刀指着罗喉的鼻子,要挟他教授自己魔法。
而作为当时的证人,计都可以举起自己头上所有的触角向天发誓,三千九百九十八年前,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万年扑克脸的主人露出了稍纵即逝的笑容,当即取出书架上的《魔法基础入门》,塞到了男孩的怀里。
“吾不收学徒,只认同对手。不过,你可以从吾身上获取知识和经验,从而尝试击败吾。”
近四千年的“交换礼物”也好,近四千年的“烟花大会”也罢,皆是由此揭开了序幕。
——主人,说不定黄泉先生说得对。您……确实有点自作自受呢……
左躲右闪着兔耳精灵的热情攻势,计都忿忿地用触角抽打着对方的脸,一面忧伤地想。
魔法师黄泉没有从罗喉手里得到糖果,其实他知道,眼前这个年龄不明,看书总戴着老花镜的娃娃脸魔法师是根本不可能准备糖果,连厨房的糖罐基本都是空的。不过他也知道,每当万圣节之夜到来,罗喉都会变戏法般做出一杯加了热可可搁在桌角。
热可可里加了两块兔子模样的棉花糖,白绒绒的模样和他的人工精灵有点相似。黄泉拿起杯子凑到嘴边时,棉花糖总会浮浮沉沉地贴在他的嘴唇上。
“甜死了。”
“你小时候明明很喜欢。”
“听你瞎掰!”
“喔,是谁曾经坐在吾面前,一口气喝光整杯热可可,还舔过杯子的边沿,用手指将沉在杯底的棉花糖抠出来吃呢。”
“给我闭嘴!为什么你的脑子里老放着这些糗事?!”
“吾认为,个头尚小的你比较可爱。”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对甜食失去兴趣,表明你再也没有立场嘲笑吾的年龄了。黄泉。”
“……你是什么意思。”
趁着黄泉放下杯子,罗喉往前挪了挪,继而优雅地抬起右手,轻盈地捏住了他的鼻尖。
“眯眯眼的——老不死。”
这位古井无波的魔法师在经历三千九百九十八年的面瘫后,再次露出了稍纵即逝的笑意。
“吾可以将多余的眼镜施舍给你,以防你看不清书脊上的题目。”
计都用触角掩住了眼睛。
顷刻间,兵器撞击的清脆回音响彻了石头小屋。罗喉把凭空变出的砍柴刀横挡在自己与黄泉之间,他的刀身刚好架住黄泉右手上直插而来的纯银枪头。
“想死的话,就早点说。臭老头。”
“想杀吾,你尚不够格。卷毛头。”
两个刀枪尽显的人相视而笑,彼此的笑容搭配户外传来的诙谐曲,融汇出十二万分的狰狞。
——大概明早不止要更换房门,连屋顶也要翻修了。
兔耳妖精的磨蹭不止使计都全身都“噼里啪啦”地起了静电。就算脑子里把这家伙压瘪了上万次,但作为长辈,当桌子对面的两位主人挥起手中的武器……不,法具的时候,计都仍旧体贴地分出两只触角,掩住了兔耳精灵的细缝眼。
“咻咻咻咻?!”
“吾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主人说过,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小孩子在长大前,还是少看为好。”
毕竟,神奇的万圣节之夜才刚刚开始,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