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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佛劍分說】人生八苦  END
白忽悠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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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劍分說】人生八苦  END

我圓滿了QUQ



【生】
佛劍分說死的那刻,天落了雨。
雨水順著他的額頭緩緩流落到下巴,再混著血珠滴落到地上。
細雨綿綿密密,像一雙溫柔的手,洗去佛劍分說身上的征塵與疲憊,卻洗不去他滿身的鮮血。
他自己的血。
血染紅了他銀色的頭髮,染紅了他白色的僧衣,染紅了他白色的僧鞋。

劍子仙跡曾這麼對老佛友開玩笑說,‘佛劍啊,雖然這白茫茫一片的僧衣和你氣質十分相襯,但髒了可不好洗得很吶。’
佛劍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反問道,‘劍子你是在說自己嗎?’
劍子一愣,不由脫口而出,‘那好,便挑個良辰吉日,你我一起背著衣服去河邊洗吧。’
佛劍鄭重的點了點頭,‘好。’
劍子仙跡抹去頭上的冷汗,他真不願意承認自己一直在講冷笑話。

劍子仙跡所言白衣染塵,並不是說白衣服染了灰塵,雖然白衣服真的很容易染灰塵。
本是山中出世人,身染紅塵路迢迢。心念彌陀手斬罪,仗劍一人向無間。
佛劍分說這一身白衣,在這紛亂的塵世中,沾染上了太多不屬於他的苦業。
一往無前,滿身傷痕,血,染紅了潔白的僧衣。
他走了很多路,到過很多地方,見過無數悲歡離合、愛恨情仇。
他始終一副淡淡的表情,既慈悲又安詳,佛牒出鞘,斬業斷罪,好像這一切在他心湖都激不起任何漣漪。


那個背劍的殺人瘋僧。
有人這麼稱呼他。
眾生平等啊,殺好人是殺,殺惡人也是殺。
殺人的罪過你怎麼擔?
啊呀,殺惡人的瘋和尚來了!

佛劍合掌,非是殺人,而是斬業。
斬的是何業?
世人皆受輪回之苦,上一世所犯罪孽,總會報應到下一世。
生而有罪,罪延後世。
這一世種善因,下一世得善果。
這一世種惡因,下一世得惡果。
善惡有償,不是不報。

這一世你生而為人,橫暴殘虐,害人性命,讓那許多無辜之人死在你手中。
殊不知,卻是害人害己。
死在你手中的人心懷怨恨,被羈絆在枉死城中,神魂不全,入不得輪回。
而殺人之人,來日閻羅殿上又多一條罪狀,要受那刀山火海,挖心挖肝之苦。

正是因此,方要斬斷那糾纏不清的業障孽緣,換眾生脫離苦海。
世人皆無罪,有罪唯一人。
佛劍分說。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無私,亦無情。
無情嗎?

疏樓龍宿笑道,‘非也非也,俗語有雲:脫俗乃仙骨,多情即佛心。若不是心有眾生,何來普渡慈航?’
如果心裡不念著眾生,誰會做那等費力不討好的事情,蹚這趟會自污的渾水?

和尚啊,不去青燈古佛,不去暮鼓晨鐘,不去念經坐禪,卻來人世破殺戒,破了還沒好處。
何苦來哉。


佛劍分說垂眸,心中默道,分說,不分說,不由分說。
他的神色堅毅祥和,寧靜的眼眸如同深邃的大海,包容著萬物蒼生。
佛劍分說眼中映出的世界美麗又純粹,一如他心中所期盼的那樣。

十方世界,皆見淨土。苦惱眾生,皆得解脫。
佛劍分說想,讓他最後再看看這澄明的人世吧,看看那些善良又堅強的人們吧。
隨即。
萬籟俱寂。


【五蘊熾】
起心動念是為業。
所以,他十分痛苦。

他盤坐在黑暗中,身邊唯有一盞油燈相伴。
微弱的光亮僅能照見他眼前的方寸之地,並無法驅散那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口中詠誦著阿彌陀佛,耳邊響起的卻是惡鬼淒嚎。
那是,為執念所困縛的眾生。
他也是眾生之一。
困於執念中不得脫身。
我執無明而生貪。
人心不足,貪得無厭。
他合上眼眸,雙臂無力的垂在身側。
貪愛、嗔恚、癡愚,乃世人堪不破之迷障。
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見世道不平而生怒,歎生離死別而生哀,感往來無常而生苦,念繁花似錦而生喜。
凡每生一念,便引動萬般心緒,受欲求所驅,而渴求更甚。
若求而不得,則念念不忘,焚燒五內。
修身修心修善緣,渡我渡他渡蒼生。
不載迷者獨泛舟,口念彌陀也惘然。


世間惡人何其多,如何渡化?
世間苦難何其多,如何解化?
如何?如何?


昔有佛陀以身飼虎而感化惡獸。
可感化了一個惡人,還有另一個惡人。
莫不是每渡一個惡人便要死一次?
若以死勸誡,惡者冥頑不靈,那豈不是害了更多無辜者?
人皆有佛性,苦海無邊,合當回頭尋覓彼岸。
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者,正因少之又少,才難能可貴。
若如此,佛者又該如何?
如何?如何?
他堪不破,堪不破。
苦、苦、苦。

欲求解脫,不得解脫。
願渡蒼生,難渡蒼生。


他跪伏在地,以頭搶地。
炙熱的血液自他額頭流下,染紅了他眼中的世界。
晶瑩的液體從眼角滴落。
滴答。
水滴落地,在地面泛起淺淺的漣漪。
金色蓮花自淚水中醞化而生,照亮了那令人窒息的虛無。
滿天神佛在耀目的光芒中緩緩向他走來,飄渺的梵唱驅散了耳邊的淒嚎。

諸行無常,有漏皆苦,諸法無我,涅槃寂靜。
起善念而種善因,許宏願而斷惡業。
大善。

他只覺腦中清明,眼前的世界再度清晰起來。
他垂下眼眸,雙手合十,端坐在金色蓮臺之上。
光芒過後,一柄厚重的法器佇立在他面前。
他指尖撫過劍脊上的法印,臉上一片祥和,心中陰霾盡散,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的道。


















【老】
長生不老,正是世人可望而不可得之欲求。
凡世帝王為能永享尊崇與權位,尋仙問道,求神拜佛,無所不用其極,所求不過一粒長生不老靈藥。殊不知帝王命數雖為九五,至尊至高,卻也早有定數,不可奢求,倒是便宜了那一幹裝神弄鬼的跳樑小丑,借為尊上解憂為名,斂財作惡。
至於尋常百姓的人生,自然不能與帝王將相英雄佳麗傳奇瑰麗的一生相比,他們匆匆的數十載寒暑少了幾分跌宕起伏,多了幾分樸實真切。
人各有命,禍福在天,問心無愧,多行善舉,方是正途。
這芸芸眾生各有各的悲歡離合,但他們卻同樣恐懼著某樣東西,某種他們難以掌握的無常。
衰老,以及死亡。
而先天之人自踏上天地同源的那刻起,時間對他們便失去了意義,雖然他們也會死,但死亡卻變得不那麼迫切了。
但這未必是件好事。
他們看破紅塵,舍去凡軀,摒棄情欲,忘卻恩義,便是忘記什麼也忘記了。
最初幾十年,先天人還不是先天人,那個時候他們與一般凡人無異,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哪樣也少不了。
他們同樣會哭,會笑,會憤怒,會傷心。
凡人所欲,即我所欲。
那幾十年,他們也如凡人一般糾纏在愛恨種種迷障中,追求名利仕途等等虛妄之物。
然而人之一世愛恨有定,多愛一分,愛就少一分,多恨一分,恨亦少一分。
那幾十年,他們早如凡人一般嘗盡辛酸苦辣悲歡離合,不是無情無心只是多情太甚。
不會老的人,不用再費心思去做任何事,因為,時間太多。
在這漫長的時間之旅中前行,你又能記得幾人,愛得幾人,恨得幾人?到頭來只剩下漫無止境的疲憊與冷漠。
活得越久,忘得越多,愛得也越少。心越無掛礙,修行也越高深。


但佛劍分說並不這麼認為。
你若不愛眾生,又怎麼能奢求眾生愛你?
人會死,會墜入輪回,會忘卻前生。
今世行善,後世福報。
可你難道要把一切美好的願景全都寄望在來世?
難道因為人註定會死,便對所遭苦痛無動於衷?不去爭取,改變?
修行法門萬萬千,皆求明達徹悟,而非絕情絕義。
世間諸般苦難,不可獨善其身。
善你要幫他,惡你要懲他,苦海沉淪者,更要渡他。
既然活,就要好好活,把握當下,不留憾恨。


自佛劍分說背負起佛牒那日起,這份宏願就未曾有一絲動搖,也未因時世易傳而有分毫褪色。
而支撐佛劍分說的正是他對眾生的那份仁慈以及關愛。
他尊敬生命,尊敬世間所有生命。
男女老少,善惡美醜,在他眼中都是美好又珍貴的存在。
正因如此,他方要守護。


大愛無疆,無怨無悔。

所以劍子仙跡便說,‘無論過了多少歲月,佛劍都有一顆十八歲少年郎般年輕的心,人老心不老,滿腔碧血,慷慨激昂。比起好友,我們可真是一把老骨頭了,你說是不是,龍宿?哎呀,你眼角有細紋了呢。’
‘劍子大仙,汝的冷笑話總是這麼不合時宜。’
‘哈哈,好友贊謬了。比起龍宿大人的不合時宜,劍子還需努力。’
‘唉……話說汝發滿霜華,多少年都尋不見一根青絲了?’
‘既然好友想看,那劍子便去染黑了頭髮,佛劍你說如何?’
佛劍沉吟了半晌不曾開口。
然後他說了三個字。
‘不好看。’


















【求不得】
言傾城在整理舊物之時,無意中翻到了昔年所繪畫軸。
女子纖細的玉指順著發皺的紙張撫過,小心翼翼拂去上面的塵埃,好似生怕驚擾了那段被深埋在心底的過往。

她曾遇到一名僧人,一名很奇怪的僧人。
言傾城早已經記不分明那名僧者的容貌了。
心中唯一鮮明的色彩便是那滔天烈焰中緩步而來的一抹白。
那白色的身影雙腳踏開熾烈的火焰,雙手推開燃燒的木柴,熱風燒灼著他的肌膚,火苗舔舐著他的衣衫,卻絲毫動搖不了他救人的信念。
火光映襯著他慈悲的容顏,那祥和的眸子裏滿是憐惜與寬慰。

沒事了。僧人說。
那一刻言傾城覺得仿佛天降甘露,不僅熄滅了那熊熊火焰,也熄滅了她心中的無邊愁苦。
這個即使被誤解,被鄙夷,被咒罵為魔女,都不曾為自己悲慘境遇哭泣的堅強女子,流淚了。
像要把一生的苦楚與悲傷盡數傾瀉出來,言傾城伏在僧人的肩膀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從來都不知被愛是什麼滋味的言傾城,隱隱約約懂了什麼。

她小心翼翼的把這份朦朧的感情包起來藏在內心的角落,不敢言述。
她追隨著僧者的腳步走了一山又一山,一水又一水。
她仰起頭,偷偷注視著僧者的面容,努力想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丁點的情緒。
但僧者的表情一直都是那般祥和平靜,沒有分毫的波動。
起初言傾城對僧者是感恩,是尊重,是敬慕。
慢慢地,她開始好奇。

她那雙眼,有人說那是觀向未來之眼。
是福澤,也是災禍。
因為她能窺探天意,卻又無力阻止,只能無奈的看著人們被命運的洪流吞噬。
她經歷著別人的人生,偏偏被人世隔離。
她就像從來都不存在,永遠只能旁觀他人的喜怒哀樂。
她不知這樣活著有何意義,所以對死亡也無所畏懼。
一個不存在的人,還會怕嗎?

直到她遇到僧者。
她想知道僧者眼中的世界到底是怎麼一番景貌,為何他能以那麼慈和的目光看著這充滿了苦難的世界?
他眼中的世界很美好嗎?
言傾城想看看,她想看看。

其實僧者也無甚特別,不太愛說話,所以會讓人誤會他十分嚴厲,但僧者的脾氣很溫和,也很好相處。
除了功夫高的出奇,他與言傾城以前遇到的和尚沒太大分別,可能顯得更不起眼。
如果說有什麼不一樣的話,在僧者身邊就像被暖陽沐浴著一般,心中一切陰霾都被驅散。心中澄明,安穩平和。
言傾城喜歡這種感覺,因為她不再害怕那迎面而來,又避不可避,幾乎要把她碾碎的‘未來’。
因為有僧者在,無論怎麼可怕的未來也會被他拯救。
言傾城看到了。
所以她相信,就算是自己,也能被救贖。
她希望自己能夠留在僧者身邊。

至於說僧者是殺人的和尚,也不必大驚小怪。
言傾城在睡夢中經歷過無數生死,有時是她殺人,有時是她被殺。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過是宿世輪回,心結難解罷了。
如僧者有這般斬斷業障的魄力,言傾城還十分佩服呢。
但她也害怕。

僧者可以救贖別人,但誰來救贖僧者?
言傾城畏懼自己的力量,也厭惡無常的命運。
只有當你對未來一無所知之時,人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她曾想用自己的力量去預言僧者未來之路,來幫僧者排憂解難。
但她的力量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竟然看不到僧者的未來,僅有的幾次也是無比模糊與散亂的碎片,讓她摸不著頭腦。
唯一一次,她看到僧者孤身站立在茫茫的雪漠中,而他身後則是一行血染的腳印。
僧者攤開掌心,接住飄落的雪花。
他回過頭,微微一笑。
一陣風雪襲來,僧者便失去了蹤影,而雪地上則又多了兩行腳印。

言傾城是哭著從夢裏醒來的,那個時候,僧者已經再次踏上了旅程。
是不歸路,是無間路。
而言傾城應該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條艱難險途終歸不是她能跟得上。

而早在僧者救下她那刻起,他們的緣分也就盡了。
僧者的愛,是大愛。
那份愛,惠及蒼生,不獨獨言傾城一人。

奈何,情難自已。
僧者說,我既已放下,你又如何放不下。
放下?
如何放得下?如何又放不下?
欠了人情自然要還。
還情,還情,還不了,情便在。
這可是入執了。

言傾城把畫軸與其他舊物封存在了檀木箱裏。
它從來都不在,又始終都在那裏。

言傾城鎖上箱子後,長歎了口氣。
萬般皆是緣,半點不由人,緣來又緣去,且隨清風逝。


願大師一切安好,逆天之路,好友相隨。
















【愛別離】

佛劍分說眯起雙眼在風雪中辨別方向。
其實方向對他來說早無意義,因為,無處不是歸處。
無論怎樣疲憊,他也要挺直腰板走完這最後一段路程。
有始有終,有終有始。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遮擋住了前方的道路。
佛劍分說攤開掌心,接住飄落的雪花。
他看著那透徹的雪之精華,心中無比的輕鬆與寧靜。

腳步踏出,天際鐘鳴。
悠遠的鐘聲合著沉穩的腳步,一步一步,一聲一聲。

風雪大了。

佛劍分說眨了眨眼。
在這漫天白雪中一道暖黃色的人影安然而坐,拈在手中的蓮花花瓣上猶帶晶瑩露珠。那人黑髮高束,五官和煦,慈容照見,整個人都籠罩在生命祥和與喜悅的光輝中。
佛劍分說單手執禮,他另一只手臂早已失去了知覺。
那人同樣回禮,看向佛劍分說的目光裏既有感慨又有欣喜。感慨與欣喜同樣為這名走上無間路的僧者。
佛劍分說率先開口道,‘佛友曾問我,天下罪業之大,佛劍分說一人又如何擔得起。’
那人眉眼舒展開,笑意染上眉梢,這一瞬間這世間的風雪都為一人而停。他緩聲道,‘佛友的答案一如既往。’
佛劍分說只道,‘舍心如來,無間輪回,佛劍之路,不由分說。’
淨琉璃拈花而笑,道,‘佛友請行。’
佛劍分說點了點頭,自淨琉璃身邊緩緩走過。
不必回頭,不需回頭。


‘吾且再送佛友一程。’
隨著一聲高亢的佛號衝破風雪的呼嘯。
佛劍分說身邊又多了一人。
兩人不言不語,默契在心。
一程風雪,一路禪機,皆在從未動搖的初心。

何為殺?何為救?
何為渡?何為贖?

因緣而生業,因業而生苦。
慈中尤帶殺,風雪洗罪愆。

一步接著一步,他們各自踏在屬於自己的道上,卻又……
殊途同歸。

‘吾便送佛友至此。珍重。’
佛劍分說點頭。從那道轉身而去的身影處再次傳來慷慨激昂之語,使人為之振奮。

‘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盡英雄啊。’

佛劍分說絲毫沒有停留,繼續向前行去。

‘聖行者,久見了。’
‘佛子,久見了。’
那名孩童模樣的修者手持著轉經輪,口誦佛經,從佛劍分說對面而來。稚嫩的面容卻有著歷經無數風霜的老人才擁有的充滿著智慧的眼眸。
一雙眼,看遍世間辛酸苦辣。
一顆心,包容蒼生喜怒哀樂。
行走六道之中,親歷人生八苦,慈航普度眾生。
不行人道,何解佛道。
未成佛,先成人。

佛子問。
‘請問聖行者,你因何而殺?’
‘因護生而殺。’
聖行者問。
‘請問佛子,你因何而死?
‘為斷罪業而死。’

同樣的對話,相同的心境。
以及冥冥中又一次離別。

梵刹伽藍與佛劍分說擦肩而過。
只溫言軟語道一句,‘前路崎嶇,聖行者一切保重。’
佛劍分說行禮謝過。

風雪又大了。
佛劍分說逆著寒風繼續前進,腳步不像之前那般穩健,反而踉蹌艱難。他右耳已失去聽覺,一手一足也不復知覺。
隱約中似乎聽到有一道童聲帶著點哭腔呼喚著他。

爹親,爹親。
‘爹親!’
小小的孩子撞進他的懷抱,摟著他的腰低聲啜泣。
‘圓兒。’
佛劍分說輕拍著孩童的背安撫,動作溫柔又體貼。
圓兒抬起臉,白嫩的臉蛋上還掛著淚水。
佛劍分說用拇指抹去孩童臉頰上剔透的淚珠。
淚很燙,即使在這冰天雪地中,依然保持著滾燙的熱度。
佛劍分說本是寡言之人,圓兒此刻也沉浸在父子相逢的欣喜與惆悵中,一時間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就這麼相擁著,靜靜地佇立在空曠的雪漠中。

這個孩子本與我有善緣,而我卻不能讓他善終,此事一直是佛劍分說的遺憾。
如今能再見,也是了卻他一樁心願。
當年這個孩子出現在佛劍分說面前的時候,他是十分迷惑的。
但圓兒眼中期盼的神情讓佛劍分說不忍他失望,無論是懷疑還是探尋都將是對這個孩子的傷害,他要守護那份單純的依戀與希冀。

可惜,我們緣分太短。
因緣而來,因緣而去。

佛劍分說單手抱起圓兒,帶著他緩緩向前走去。
圓兒緊緊抱著他的脖頸,好像永遠也不要放開一樣。
‘圓兒。’佛劍柔聲喚道。‘今生與你有這段父子緣分乃佛劍之幸,以後無論到哪里都要記得,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爹親……’圓兒哭著應了一聲,‘嗯。’
佛劍分說低低哼起了一首童謠,像每一名父親那樣,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個美好的夢境。
圓兒蜷在佛劍分說的懷裏靜靜的睡著了,隨即幻化成一團光芒,漸漸消散。
渾厚的哼唱聲久久回蕩在廣闊的天地間。


‘好友為何走的如此之急?莫不是嫌棄龍宿大人梳妝打扮耗費了太多時間?’清朗帶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耶~明明是劍子大仙腳程太慢了才對,已經這般年歲,可別推脫責任了。’另一道雍容優雅的聲音揶揄道。
一紫一白兩道身影對視了一眼,眼中笑意滿滿,隨後默契的一同叫道,‘好友,等等我(吾)。’

佛劍分說停住了腳步。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條路上稍作駐足。
等待,非是同行,而是告別。
佛劍分說轉過身,身後幾步之遙,正是今生摯友。
也是,最後的惦念。

劍子仙跡與疏樓龍宿快步走到佛劍分說面前,二話不說便要拉起他的手臂。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佛劍分說竟然不著痕跡的避開了他們伸過來的手。

‘這……佛劍,難不成你真嫌棄我和龍宿了?’劍子仙哀愁道,無論何時何地,這位道門先天人都在追求冷笑話的巔峰。
佛劍分說搖搖頭。
‘那就是劍子的笑話太冷了,劍子汝瞧,連佛劍都受不了汝了。’
劍子仙跡把浮沉甩到肩膀上,嚴肅道,‘以後我會注意……儘量少講冷笑話。’
‘說了等於白說,唉,愛耍嘴皮子的道士。’疏樓龍宿故作煩惱的哀歎道。

劍子仙跡把視線投向佛劍,眼中盡是擔憂。‘好友你身受重傷,內力不濟,還要在這雪地中奔波,與我和龍宿回去吧。’
‘正是,吾親自下廚為好友接風洗塵,一展龍宿畢生所學。’華扇掩去俊美無儔的面容,卻掩不去話語中的關懷。

‘不。’佛劍的聲音溫和輕柔,還帶著一點笑意,‘今日我是無法與你們回去了。’
‘那便讓我們與你同行,逆天之路,好友並不孤單。’劍子斂去玩笑的神情,眼中滿滿的認真,便是連龍宿也點了點頭。

佛劍分說倒退了幾步,以佛牒為界,擋住了上前的兩人。
‘對不住,這條無間路終歸只屬佛劍一人。好友,謝謝你們。’
佛劍分說的雙眼正在漸漸失去視覺,入目皆是模糊一片,只有一白一紫無比鮮明。
即使他身處黑暗當中,依然能輕而易舉描述出摯友們的樣貌。

‘謝謝你們,能讓我再看最後一眼。’
謝謝,以及,永別。
話音未落,風雪已停。
舉目四望,唯有佛劍分說一人拄劍而立。

‘你比吾想的來得要早。’一名僧者盤坐在佛劍分說面前,雙膝上平放的正是佛門聖器佛牒。
‘早一刻,晚一刻,無甚區別。’佛劍回道。
‘也是。’老僧端詳著佛劍分說的面容,突然笑道,‘你真是長大了,白髮比吾還要多了。’
佛劍並未答話,只是默默看著老僧滿頭青絲。
‘唉,還是那麼沒趣味,三歲看到老,小時候就是個悶葫蘆。。’天佛尊輕撫著佛牒上的紋理,歎道,‘當年吾把佛牒贈送與你,就知道你不會讓吾失望。’
佛劍分說只道一句,‘分說,不分說,不由分說。’
天佛尊搖搖頭,又點點頭,神情既喜又悲。他一揮手,佛牒便又背負在了佛劍分說的肩膀上。

‘去吧。’
去吧。
佛劍分說對天佛尊深深施了一禮。
向著天佛尊手指指向的方向一步又一步的走去。
腳步堅定又沉穩,完全不是重傷瀕死之人。

盡頭,正是無間地獄。


















【病】

‘師尊,吾做了一個夢。’
‘何夢?’
‘夢中吾為一尾遊魚,在水中徜徉遊玩,無拘無束,好不自在。忽一日,被漁人羅網所縛,惶惶而不得生路。幾經輾轉,落入庖廚之手,置於案板之上。削頭斷尾,去鱗減翼,開膛破腹,其後入水烹煮,為人所食。’
‘你可知夢中何處?’
‘此道遍在諸處,披毛戴角,鱗甲羽毛,其類非一,互相吞啖,受苦無窮,是名畜生道。’
‘緣何入此道?’
‘不知。’
‘再睡。’


‘師尊,吾做了一個夢。’
‘何夢?’
‘夢中吾乃一名披甲將士,身居巍峨宮殿之中,面貌醜陋,驕奢善妒,嗜殺好怒。常與外族爭鬥不休,所經之處,屍橫遍野,流血漂櫓。後被斬下頭顱,死於非命。’
‘你可知夢中何處?’
‘此道或居海岸,海底,或居半須彌山岩窟,宮殿嚴飾,懷猜忌心,常好鬥戰,是名阿修羅道。’
‘緣何入此道?’
‘不知。’
‘再睡。’


‘師尊,吾做了一個夢。’
‘何夢?’
‘夢中吾受饑渴所苦,四處奔走相求,卻不得飽食。饑餓難耐,口唇幹焦,喉嚨細如長針不可吞咽,所見池水皆為膿血不可飲用,所得入口即化為火焰不可食用。’
‘你可知夢中何處?’
‘此道或居海底,或在人間山林中,或似人形,或似獸形,不得飲食。業重者,饑火炎炎,不聞漿水之名;次者,伺求人間蕩滌膿血糞穢;輕者,時薄一飽,是名餓鬼道。’
‘緣何入此道?’
‘不知。’
‘再睡。’


‘師尊,吾做了一個夢。’
‘何夢?’
‘夢中吾生於長春之都,喜樂之地,衣著光鮮,無憂無慮。每日歌舞不斷,美酒作伴。所求所欲,心念所動,應念而生,莫有不成。然耽於享樂,不修善緣,於福盡壽終之時,自生垢穢,冠華萎悴,腋下生汗,忽生臭穢,厭居本座,自天堂而墜入凡塵,終喪所有。
‘你可知夢中何處?’
‘天,即天然,自然樂勝身勝,是名天道。’
‘緣何入此道?’
‘不知。’
‘再睡。’


‘師尊,吾做了一個夢。’
‘何夢?’
‘夢中吾困於苦難之地,受砍、刺、磨、搗之刑。每每被折磨至皮開肉綻,冷風拂身,複又生肌。此地苦刑不斷,偏生吾壽命綿長,當真生死難求。只得在刀山火海,血池寒獄中無助呻吟。’
‘你可知夢中何處?’
‘此道在地之下,而有鑊湯劍樹等苦,是名地獄道。’
‘緣何入此道?’
‘不知。’
‘再睡。’


‘師尊,吾做了一個夢。’
‘何夢?’
‘夢中吾乃一名漁人,每日奔波勞苦,只為求一餐溫飽。一日捕得一尾鯉魚,換得酒錢。卻因酒亂性,與鄰人爭鬥,失手將其殺死。為避官差,吾遠走他鄉,投身行伍。因驍勇善戰,頗受器重。不料天有不測風雲,吾誤中埋伏,全軍覆沒。遂遁入山林,躲避追兵,卻因尋不得飲食,饑渴難耐,狀若瘋癲。吾自斬一臂,架火烹烤,以解饑餓。昏厥之際,聽得天外梵唱,嗅得百花芬芳,享得人間至樂,無奈一枕黃粱,夢醒餘空。此時追兵已至,吾畏酷刑,自絕當場。漁人夢醒,散開羅網,遊魚又歸自在。無魚,亦無酒,漁人大笑而歸。幾年後,漁人成家立室,娶妻生子,日子雖然清貧,卻和樂美滿。兒孫滿堂,孝順貼心,漁人頤養天年,而後無憾而終。這漁人一生雖無甚聲名,活的卻比許多人都要快樂。’
‘你可知夢中何處?’
‘人者,忍也。於世苦樂之境,而能安忍,是名人道。’
‘緣何入此道?’
‘因執。’
‘何執?’
‘執於生,執於死,執於喜樂,執於歡愉,執於名利,執於權位。’
‘你懂了?’
‘不懂。’
‘為何不懂?’
‘六道輪回,眾生困厄。三界業報,唯心所生。不知開解,是為不懂。’


‘一切苦業由自心生,但能攝心,離諸邪惡,三界六趣輪回之苦,自然消滅離苦,即得解脫。世間一切道,有道亦無道,求道莫求己,求己需心堅,難免貪嗔癡。所以說這世間啊,沒有一成不變的人,也無一成不變的事,心念轉瞬即變,最易受外物迷惑,維持本心實在難得。而善不能盡,與惡無異,能堅持行善積德之人更該好好誇獎一番。凡人一世,不求聞達,但求俯仰無愧,正所謂天地有正氣呀。
‘師尊,你之樣貌與說話的語氣很像吾一名摯友。’
‘誰呢?’
‘劍子仙跡。’
‘咳咳咳……吾就是……天下無雙的劍子仙跡。’
‘劍子,你是吾師尊嗎?’
‘呃……好友快回魂,你已經睡了三天了!就算你把吾錯看成天佛尊,吾也不敢應這個名啊。’
‘哦。’
‘這個“哦”頗是意味深長……’
‘吾大約睡太久了,手腳不太聽使喚,該活動活動筋骨才是。’
‘老友……你該不是想揍吾吧……’
‘有嗎?’
‘當我沒說,當我沒說,來來來,儒門那尾紫龍還在等著你我。’

說著,劍子仙跡拉起佛劍分說的手臂,兩人並肩而去。













【怨憎會】
交朋友是一門深厚的學問。
俗話說的好啊,好朋友為你兩肋插刀,壞朋友插你肋兩刀。
所以,偶爾佛劍分說會很困擾。
因為他不知道,要是交了損友該列入哪個行列。

他這種人是不適合與人結交的。
他所走之路,所行之道,皆是逆天之舉,這註定他每在世一天,都會困苦艱辛,歷經磨難。
遍體鱗傷,九死一生,對佛劍分說都是家常便飯。
但他不想連累旁人,無間路上佛劍分說一人來去即可。
因果山上,寸步難行,這就是斬業之路必受之業報。
但只要活著,佛劍分說就會堅定的走下去。
一直一直走下去。

那一年,佛牒找到了佛劍分說。
那一年,佛劍分說找到佛牒。
那一年,佛劍分說離開了神淵佛境。
那一年,佛劍分說成為一名罪人。

百年鼎鼎世共悲, 晨鐘暮鼓無休時。
驟爾來,驟爾去,榮枯生滅,轉眼成空。


他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人。有志同道合之人,也有互相扶持的戰友。
那麼多人,還有敬畏他的,佩服他的,害怕他的,憎恨他的,憐憫他的。
但大多數人很討厭佛劍分說。
因為從佛劍分說那雙慈悲中帶殺的澄淨眼眸中,他們會看到自己。
那雙眼承載了太多感情,卻又似無波古井,了無痕跡。
凝視這雙眼,便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內心。
那軟弱又卑微的靈魂為欲念所束,掙扎哀嚎。
宿世業障,果報纏身。

這並不是什麼好的體驗。
背負著如此沉重的感情,還能保持著一顆祥和安寧的慈悲心,想想……更討厭了。

人呢,總是渴望自己不曾擁有的東西。
你有的,我沒有,不管計較的是何物,都會催生怨恨之心。

世既有我在,自起分別心。
還是那句話,一切苦業由自心生。
起了分別心,心就亂了,心亂了惡念就生了,惡念生了就墜入了又一個業障。
但人卻也不能阻止自己動念。
一念善,一念惡,一念佛陀,一念邪魔,全在一念之間。
若沒有這一念,怎能通達明徹世間理?

世道人心,就是這麼奇妙。

佛劍分說也這麼認為。
然而他也知道人若想的越多,顧慮就越多,顧慮越多,意志就越薄弱,意志越薄弱可就什麼事兒都辦不成了。
世間的道理實際很簡單。
簡簡單單的理兒,明明白的話兒,只看你能否始終如一的堅守。
其實這些看似簡單的道理,也未必簡單。
世間諸般道理都是經過親身經歷後不斷淬煉而總結出來的精華。
一個淺顯的道理背後也許是個宏大的故事。
這個故事,也是佛劍分說的故事。
佛劍分說並非是個迂直之人,他懂根據事態易轉而調整這些道理,選擇最為合適的方法進行開解。
但他是寡言之人,無論是堅定的意念,還是斬業的宏願,都化為了簡簡短短的一句話。
分說,不分說,不由分說。
這就是佛劍分說的路,走到死的路。
佛劍分說走了很多、很多、很多路。
他走了很久、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兩個人。
有人叫住他,讓他停步品一盞香茗。

那一日,一名道者看見了一名衣衫襤褸,卻背負著一把重劍的僧者。
僧者發間的血跡與塵土還未洗去,周身散發著淡淡的殺氣。
道者覺得好玩,就遠遠的站在一旁。
僧者手裏拈著一朵被踩踏過的殘花,神情專注的好像看著罕見的珍寶。
那張嚴肅剛正的面容漸漸柔和起來,緊抿的唇角也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道者想,我一定要跟這個和尚做朋友。


然後……
劍子仙跡說,‘佛劍分說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和尚。’
疏樓龍宿說,‘錯了,佛劍分說是一個十分有趣的悶和尚。’
劍子仙跡又說,‘佛劍大師雖惜字如金,卻字字珠璣,比之儒門的浮誇炫技,長篇大論,可是更能切中主題。’
疏樓龍宿又說,‘耶~論起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忽悠人能忽悠出朵花兒來,有幾人能比的過汝劍子大仙十之八九呢?’
劍子仙跡笑道,‘若是稱讚,劍子便大方的收下。’
疏樓龍宿一下就樂了,他手持著華扇在劍子仙跡臉前晃了幾下,隨即低笑道,‘來來來,讓吾看看劍子大仙的臉皮是不是又厚了幾分。’說著就要去掐劍子的臉蛋,卻被他用拂塵擋了下來。

‘儒門龍首位居高位,動手動腳的實在有失體統,你說是不是,佛劍?’
‘吾這是返璞歸真,赤子之心,何來失卻體統,汝說是不是,佛劍?’

佛劍分說心裡明鏡似的,知道這兩又別勁兒呢。
兩個人年紀加起來都不知道幾千歲了,倒越活越年輕了。
佛劍閉目不言,知道他若接茬兒,那兩人勢必又口舌交鋒個沒完,索性休憩一下。
直到兩邊臉頰傳來微妙的壓迫感,他才覺得略微不對。
他睜開雙目,原來是劍子與龍宿一左一右,一人捏著他臉上一邊的皮肉,輕輕拉拽。

見佛劍睜眼,兩人眼中閃過孩童戲耍成功的光彩,然後歡呼了一聲,各自化為光影,撒丫子逃去了。
佛劍分說端坐在石凳上,視線穿過涼亭停留在遠方碧淨澄清的天空。
然後,微微笑了起來。





【死】
你死了。
佛劍分說聽到一個聲音這麼說道。
佛劍分說記得,他似乎確實是死了,為護天佛原鄉,亡於妖皇墮神闕之手。
但他好像又隱約記得自己最後是在大雪原坐化。
記憶在過去與未來、現實與夢境間交錯,不辨真偽,不知來去。
夢幻泡影,惑眼惑心。

佛劍分說盤膝而坐,雙手放在膝蓋之上,被血污掩蓋的容顏顯得幾分憔悴,神色說不上是平和還是漠然。
他動了動手指,鑽心刺骨的疼痛便在四肢百骸擴散開來。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頭都像被石磨反復碾壓,隱約還能聽到咔嚓的碎裂聲。喉嚨裏好像被灌入了滾燙的銅汁,燒灼的五臟六腑苦痛難當。
佛劍分說長舒了口氣,疼痛更熾。
他的心口插著一把薄薄的刀刃,每當他呼吸一次,刀尖就多刺入一分。
不止心臟,他的四肢都被利刃貫穿,牢牢的釘在了這片刀山之上。
佛劍分說的琵琶骨亦被鐵鉤深深鎖住,廢除了他行動的可能。
不過,即使沒有這鎖鏈,佛劍分說也走不了。
那雙腿上的肉已被一刀刀割去,僅剩下的骨頭也被折斷敲碎。
在斬業之路上走了一輩子的佛劍分說,再也走不了路了。

血從傷口處緩慢的流出,染上紅色的尖刀反射出懾人的妖異光芒。
一半身軀如被烈火焚燒,一半身軀如被寒冰封凍,疼痛潮水般吞噬著軀體,讓佛劍分說都來不及分辨到底是頭先痛,還是腳先痛。

‘獄者,拘押犯魂之所,地府之獄,故稱地獄。此處以人間三千七百五十年為一日,三十日為一月,十二月為一年,而罪人在此刑期一萬年。你殺的人實在太多……待魂飛魄散之日,也未必能熬到刑滿釋放。’
飄渺暗沉的聲音忽遠忽近,卻如雷聲般轟擊著他的雙耳。
佛劍微微轉頭,想甩去擋在眼前的長髮。長長白髮因乾涸的血跡而糾纏成一片暗紅,早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自進入此處之開始,他的一身修為就全數散去,往年積攢的功德也消失殆盡。
他與其他罪魂並無區別,甚至罪業更重。

‘一日一夜,六十億生,六十億死,求不得生,求不得死。你既許下宏願甘入無間,那等著你的刑罰還多著呢。或者你會喜歡被銅狗撕成碎片?要不丟進油鍋裏煮成骨頭渣?嗯,這些你前日好像經歷過了吧。’
佛劍分說眨眨眼,血痂結在眼瞼上,讓他有些看不清前方。
那道扭曲的黑影走到他面前,與佛劍分說相對而坐。

‘佛劍分說,你撐得住嗎?’
‘這句話,你每日都要問一遍。’
‘那你的回答呢?還是那句‘不由分說’嗎?’
‘不……’佛劍分說頓了一下。
說話者以為他要屈服,不料他下一句話竟然是——
‘老問答案不變的問題,你還真是煩人啊。’
‘哈,佛劍分說也會耍嘴皮子了嗎?’
‘用一句老友的話講,這該是苦中作樂吧。’
‘明知是苦,何必執著。’
‘甘之如飴。’
‘你在此受苦,你的眾生可知?’
‘不知。’
‘你在此受苦,天下罪業可曾減少?’
‘不曾。’
‘那你又為誰受苦?’

黑影偏頭,傾聽著地獄群鬼的慘嚎。
‘你聽,聽到這些罪魂不甘的悲鳴了嗎?即便在地獄中受盡懲罰,他日再入六道輪回,爾等還會犯下同樣的罪行,沉淪於同樣的欲望。會做下夾雜著骯髒欲望的種種醜行,這就是人啊,也唯有人。’
黑影伸出手指,指著面前浴血的佛劍分說。
‘你也是如此。’

自剛才起未發一語的佛劍分說,張開了緊閉的雙眼。
他眼中並無黑影期待的怨憤,反而帶著幾分輕鬆的笑意。

‘你每一句話都沒錯,但每一句也並非全對。’
‘哦?’
‘佛劍分說在此,唯心所願,不求認同。’
‘一個無法實現的願望只能稱為幻想。’
‘不,這不是幻想,而是希望。世間苦難太多,不可坐以待斃,更不能因為成效甚微便放棄努力。也許佛劍分說不能斬盡天下罪業,卻願以己之力進行嘗試,為更多人帶來希望。而懷有希望之人,亦可將這份希望傳遞給他人。當人們心中充滿了美好的願景,這世間就再無煩惱與苦難。這非是佛劍一人能做到,而要靠世人的意志與信念。佛劍分說要做的,只是當一個引路人。眾生需要的,正是這份希望。若能傳遞這份希望,佛劍分說此生無憾。’

這段樸實真切的言語,大概是寡言的僧者生平開口說得最長的一次話語。
也是他內心真實的寫照。

‘那你的希望呢?在這無間地獄中,誰給你希望?’
佛劍分說笑了起來,笑聲暢快開懷,這笑聲為這可怕的地獄染上了幾分暖意。
‘你看不到嗎?’佛劍分說輕聲說,‘他們的笑容,已給了我希望。’

‘你會後悔,遲早有一天。’
‘那一天太遙遠。’
‘你可真固執。’
‘也許。“吾”真的很固執,不是嗎?’
‘是啊。’

黑影也笑了起來。
他明明坐得離佛劍分說很遠,一伸手卻能觸碰到他的臉頰。
包裹著他的那團黑霧漸漸散去。
一個與佛劍分說面貌、衣著無二的人現出影蹤,兩人唯一的區別就是一黑一白,一個正氣凜然,一個邪氣沖騰。
黑色的佛劍分說把手掌從白色的佛劍分說臉頰移到他的心口,他按著他心上的傷痕,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鏡中的自己。
世人有兩面,一曰善,一曰惡,善而生惡,惡而生善,摒棄偏執,方為圓滿。

‘你是吾,吾是你,吾是吾,你是你。’黑影低聲說道。
‘吾是你,你是吾,你是你,吾是吾。’佛劍低聲應道。

‘不悔?’
‘不悔。’

黑色的佛劍分說張開雙臂,把遍體鱗傷的白色佛劍分說抱在了懷裏。
兩人眼對眼,鼻尖貼著鼻尖,眼神交匯瞬間都看到了彼此的決心。
正邪兩道氣流融匯為一體,溫暖的金色光芒照亮了這片陰冷絕望的地獄之地。

‘那吾與你就一起在這無間中等待終結吧。’
黑色的佛劍分說化為一道亮光進入了白色的佛劍分說體內。
‘你又錯了。’佛劍分說臉上已恢復了往日的光彩,一身傷痕消失無蹤。捆縛在他周身的枷鎖都化為了粉末,此處已無可困住這顆堅韌強大的靈魂的牢獄。

佛劍分說雙手合十,身後光華更盛。他每邁出一步,身後便留下一個金色的法印。
血海在他面前一分為二,零亂的骨骸上開出朵朵蓮花,淒厲的嚎叫聲變為飄渺的天音,被囚禁的罪魂亦在光芒普照下得到超度。
他雙腳踏過地獄境,走出一道通往解脫的大路。

‘只要這世道仍需佛劍分說,即使是地獄,吾也要爬出去。’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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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友,再见到你的美文,真真欣喜与感动。感动之下,废话一段,淘淘不觉,可惜激动之下,操作失误,全没了,失落又窃喜。失落于难得的一篇感慨,窃喜于不用曝丑于前,让佛友见笑。唯记一句:总霹雳人物,状若波澜,此起彼伏,独释门修罗,圣行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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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大师,道友的文着实贴切。对于大师,我这种词贫的人唯有用分说,不分说,不由分说来形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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