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螺旋
“结束了。”
计都刀在半空中翻转着,过了好几秒才再度落下,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它。
形状各异的尸体布满他的四周,全部是来自扭曲虚空最底层的高阶恶魔。数量大概有二十只左右。全都被斩成两截,而且切口异常精准,斩开躯体的同时也将恶魔之心一分为二。
幽界是灵魂之力的发源地,所有的魂魄孕育于幽界最底层的瀛海。但来自扭曲虚空的恶魔,它们那邪恶的灵魂却不会回到瀛海,所以要彻底地消灭恶魔唯有毁掉恶魔之心。
而直到此刻,高速移动带起的爆风才刚刚赶到,“嘭”地一声吹散了恶魔们急速龟裂溃散的残躯。
顶着常年不变一脸木然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面瘫脸,罗喉以一种饭后散步的姿态目不斜视地踏过一地的恶魔残骸,他身后黄金披风在焰风当中猎猎作响,仿佛把他整个人罩在一层璀璨的耀阳中。
魔网连通,意识网连通。由天之都的法师——那是与天之都的强大战士并称的天才巫妖们——构筑起的魔法网络,借助着立于天之都的四角的大型聚魔塔的力量,将看不见的通讯网覆盖了整个战场,它不仅可以让后方的巫妖们准确地操纵奥术,而且还可以让指挥中枢自如地控制战局。
他站在附近的山丘上,从制高点俯瞰着全局——很显然,这些山丘也同样是奥术的杰作。
星之都的四千四百名战士,已经压制住了中阶和高阶恶魔的联合进攻,但他同样心知肚明,这种局面维持不了多久,毕竟恶魔方的支援源源不绝,而天之都的战士们已经开始疲惫。
正如青年巫妖所述,他们必须借助超大型奥术的力量,那个奥术足以把这块地方变成雪原,但恶魔们的抵抗能力非常强,只有攻击范围中心地带的元素之力,才能彻底摧毁他们——大概是半径将近千米的一个大圆。
而西边的战场,似乎是因为聚集了较多高阶恶魔的关系,对左翼的包围迟迟无法完成。不过经过他刚才的那一战,目前战线已经基本接近合拢。战争的天平开始打破了僵持的局面,逐渐向着天之都的意志倾斜而去。
大局已定。但他反而皱起眉来,若有所思地巡视战场,将周围的一切全都收进红宝石地瞳孔之中。
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没有缘由,但,足够了,最顶尖的战士深信自己的危机感,因为那是游走在生死之间淬炼出的微妙感觉,比预定的命运轨迹更可靠的东西。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握紧金色披风下计都刀干燥的鞘,仿佛感受到了持有者内心的紧绷,包裹着刀身的元素精灵开始轻微地律动。
下一刻,某个巨大的物体,狠狠地撕开大气的肌肤,然后呼啸着向他砸来。
他并没有闪避,计都在手准备斩下去的刹那,他的眼瞳微微收缩,身形让向一旁的同时,右手平举化出一股柔劲,然后那物体缓缓地落到地上。被掷过来的是一名巨魔战士的上半身。
千米之外,一个赤红色的身影映入他的眼中,以天之都战士的躯体为跳板,那赤影迅速地向他逼近,最终落在他面前十米的地方,而来人身后,数个双肩坍塌的战士正在逐渐分解,最终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那是一个很强壮的巨汉,身高超过三米,短发是赤红色,好像狮鬃,而从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里所散发出来的,则是一种混合着睿智、残忍、傲慢与贪婪的邪光,仿佛召唤着战火和杀戮的填补。
赤发巨汉的腰间,随意地别着一把抢夺来的战槌,不过他很清楚,杀死巨魔的并不是那件武器——从那血肉模糊的断口来看,巨魔战士是被这个家伙用手给撕开的。
他一脚猛踏入地,整个平原在难以想象的力量下震动了一下,塌陷的山丘向两边裂开,崑仑山脉坚硬的山岩顿时露出地表——在这个无法动摇的底座上,那柄巨大而沉重的战槌呼啸着压下来,而计都则毫不犹豫以千钧之力迎上。
下一瞬间,无数耀眼的火花从金属咬合的地方迸出,排山倒海的力量顺着计都的刃涌向他的全身,即使他立刻将右手也撑上刀身,他的身体依旧被这股浪头后移数步。
“喔,似乎找到了不错的开胃菜。”对方咂了咂嘴,然后猛地一跃而起,两柄武器之间再度交接,他们的面容在火花中一闪而逝,接着赤发巨汉猛地后跃,结束了第一轮交锋。
他手里握刀稳稳地站定原地,鲜血顺着左手虎口处裂开的细小伤口滴下来,但他眼神象刀锋般锐利,比钢铁更坚定。
对手则全身都是刀痕,但也只是痕迹而已,因为比刀痕更快起作用的是他可怕的自愈能力。
无视于两人之间紧绷的杀气,雪花缓慢地开始飘落,赤发巨汉顿时露出一脸的厌恶,然而就象是故意要与巨汉作对一般,更多的雪花从天而降,最后终于演化为一场纷飞的暴雪。
此刻,赤发巨汉随手丢掉了战槌,瞬间右手上涌动出层层叠叠的火焰之浪,顿时整个手臂化为一柄为血雾包裹的刀,然后他开了口,“游戏到此结束,你最好乖乖地纳命来。”
同时青年巫妖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阁下,奥术已经开始发动,请在一刻钟内撤到后方,否则……”
“不可能。”他平淡地回答,双眼继续紧盯对手,而此刻巨汉已将注意力转向了远处的山丘,那是后方巫妖们的聚集地,“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强的战士,绝对能在一瞬间摧毁刚发动的奥术。”
“我会设法引诱这家伙到奥术的中心处,至于如何保障我的安全,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好好把握时机,别让我失望啊。”他的嘴角不可察觉地上扬,几乎可以想象出对方气急败坏的表情。
那之后,他不容分说地掐断意识网,紧接着他率先发动了攻击,“想要我的命吗,那就用你自己的手来拿吧,如果你有这个本事的话。”
嘲弄的语气,挑衅的话语,傲慢的姿态,令对方的眼中掠过一丝冷火,随即一言不发地和身扑上。
双方在雪之海洋上缠斗,一边以极高的速度疾驰,一边相互发动攻击,不时有恶魔被锐利的斩击带过,接着立即被切下身体的一部分。
后续的发展顺理成章。当他慢慢地踏出结界之时,来自扭曲虚空的军团已被可怕的寒冷完全摧毁。而眼前的这一块巨大而不规则的冰块中,有着一头赤发的巨汉依然保持着惊讶的表情。
他横起刀,向冰牢中的对手致以敬意,那是对强大对手的赞叹,随后当他准备举步离开时,周围的气息却在一刹那起了微妙的变化,异样的危机感渗入五官。
束缚着对手的冰牢猛然炸开,紧接着,赤发巨汉跃出腾起的白雾。
他一瞬间握紧了刀柄,刚巧格挡住了呼啸而来的焰刀,那股反冲力推着他的身体,在冰面上滑出十多米距离,若不是他将计都插入地面,也许会被推出更远。
巨汉瞳孔中燃烧着灼热的怒火,那火炬般的目光环绕着四周转了一圈,凡与他的视线对上的幸存的高阶恶魔们,全都浑身颤抖地趴在冰上一动不动,以期不会成为他发泄怒火的对象。
“你们毁了我的游戏,准备好接受我的报复了吗。” 巨汉的声音如同雷霆,压倒风声,传遍战场,并灌入每个人的耳膜。接着,战场上突然腾起一道赤红色火柱,炎龙正乘风破浪的身影,在刹那间直冲云霄。
当那火焰流窜的双翼,映入焰发青年的瞳孔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那是……那家伙是……”
“稳住,奥修。” 一只修长的手搭上焰发青年的肩膀,令他从澎湃的感情中苏醒过来,“你看那里。”巫妖青年说着,指向炎龙的对面,在那里天之都的来客慢慢站起身来。
“啊,有他在,而且我们也不是当年的我们了。”焰发青年的眼中掠过一闪而逝的轻松,随后一脸严肃地开口,“碧落,发布撤退的命令吧。如果不快点的话……”
“……冰便会融化。”青年巫妖低声地说出后半句话,语调依然如往常般平静,“我会尽快准备好大型移送方阵。”
元素之王,炎龙邪天御武,传说中的火焰主宰者,现在就在他的眼前。
据说这数千年间,曾令邪天御武重创的只有武君罗喉一人——武君将邪天御武挡在了天之都门外,并且迫使他逃回火灵界——但这次胜利的代价却也同样惨重,战斗当天死亡的天之都战士超过两千人,不仅如此,武君本人也于八年后倒在了邪天御武的强大诅咒之下。
“来吧。”他微微一笑。那样一向古井不波的眼神,瞬间炽热起来,竟有着说不出的辉煌灿烂。就像……誓焚尽一切的红莲之火。
战场之上的苍穹中,彤云迅速积聚,流转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道刺眼的光柱从漩涡的中心激射而出,仿佛一柄巨大无比的火焰之刀,燃尽阻挡在面前的一切事物。
眼前的景象令邪天御武的脑海中,无可抑制地浮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古老记忆,即使相隔上千年的时间,炎龙依然不会忘却那份记忆中蕴涵的愤怒,惊讶,怨毒,以及……痛苦。
明明是已被埋葬的对手,千年后却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恐惧吗,炎龙问自己,全身微微颤抖。然而,火焰主宰者深知,如果不现在除掉对手,如果不从世界树那里获得穿越三界的力量,自己便永远只能在三界交汇之时获得来到现世呆上短短地几天的机会,自己便永远只能龟缩在看不到边际的灵界火海中度过无尽而无聊的一生。
所有的火系魔法在同一时间全部失效。所有的蜡烛在同一时间全部熄灭。就连烟斗都点不起来,火柴全部失去了响应。因为所有的火元素,都被召唤到了同一个地方——天之都,火焰主宰者所在的战场。
他的视野突然一片刷白,白炙的光芒正从邪天御武坠落的地方向外辐射,同时火元素之王的黄金般血液喷溅的四处都是。
值此时,邪天御武从废墟中抬起了头,他全身渗透在妖异的烈焰中,早已只剩下模糊的龙形轮廓。金黄的火焰刹那间象浪潮般席卷一切,森林像灰烬般被吹散,湖泊在一瞬间蒸发。
即使是巍峨崑仑山脉,也无法阻止金色光芒穿透云霄。甚至连大洋彼方的北方大陆,也察觉到了世界的异状,因为今天的黎明似乎来得特别早。
三界的界限,已经被狂暴化的火元素之王完全打破了,现在天之都的环境更接近火灵界。
三界界限的破坏令火焰主宰者在灵界的真实之姿再现。
为了维持这种超越平衡的扭曲,火元素之王同样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或许是记忆与人格的永久缺损,或许是形态的永久毁灭——可是那些都无所谓,火元素之王决意要在这里征服未知的宿命。
“你真以为可以打败我吗,罗喉。”傲慢的声音在火海中响起,居高临下者冷冰冰地俯瞰着宿敌,“别以为奇迹会有第二次。”
同时焰发青年的在他的意识里,简洁地吐出这么一句。“阁下,天之都的战士已经撤退完毕,不过我们会留下来。”
“天之都守护此地已经上千年之久,绝对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向邪天御武这样的野心家低头。”青年巫妖的声音随后响起,肃杀的语调代替了平常的冷静。
“武君罗喉从不畏惧挑战。”他昂起头,盯视炎龙,语意冷沉,却带著说不出的豪迈,“而我罗喉,即使失去记忆,也仍是罗喉。”
下一刻,他看到黄泉站在地平线的另一侧,此时终于转过身,慢慢地向他走来,依然是幻影,却比任何时候都来的清晰。
俊美,孤高,曳地银灰色长发用曼荼蛇束起。那是一个可以用“暗光”或者“冰焰”来形容的男人。
他一直走到罗喉的面前,微微眯起眼看他,声音仿佛浪潮中夹杂的碎冰。如果是现在的你的话,也许,命运将会有所不同……
顿了顿,他额间浮现一颗金红的宝石,随后他让两人额头相抵,那一瞬间,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失去了作用,罗喉的意识,失重了……
接着,清脆的解锁声响起,记忆的门扉终于向他开启。
如同广阔的风暴洋逐渐鼓噪起来,重重叠叠无法抗拒的无数感情正蜂拥而至。寂寞、孤独、喜悦、悲伤、爱恋以及憎恨……那并不是仅有单一颜色的火焰,而是包含了一切的巨大感情旋涡。
当罗喉陷入记忆的浪潮中时,黄泉的身影慢慢浮现在空中,他与火焰主宰者的视线接触。
“好久不见。”幻影以清冽而低沉的声音说道,瞳孔中放射出寒冰的光芒,“火元素之王,炎龙邪天御武。”
火焰主宰者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去,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突然他爆发出一阵狂笑,带起的热风令火星狂乱地在半空飞舞。
“看来即使是吸收了罗喉的存在之力,你依然付出了形态永久毁灭的代价。”炎龙的咆哮中混合着复杂的感情,“暗元素之王,巫妖黄泉。”
“我怎么会让你的诅咒得逞,比起让你吞掉他的灵魂之石,破坏三界界限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对著闭眼的罗喉低语,幻影的神色仍然冷漠,语气却有著说不出的温柔。
“看来让罗喉复生的也是你了。”火焰主宰者语气嘲弄,“圣之元素王阿修罗不援手的话,你至少还要在瀛海沉睡五百年吧,仅仅是为了一个血族。你简直丢尽了我们元素之王的颜面。”
听到这句话,幻影眯了眯眼——其实他那眼睛眯不眯别人还真看不出来——迎着光观察着炎龙:邪天御武似乎已经遗忘了自己的来历。所以万年前,邪天御武果然只是融合了火元素中枢,而不是彻底地吞噬掉对方。
“立于四界力量顶端的武君,罗喉可不仅仅是一个血族。不过我所感受的……你这样的人又怎能明白。”幻影薄唇往上弯了弯,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却比北地的冰天雪地更为寒冷。
“叙旧到此为止。”炎龙态度傲慢至极,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我想得到的东西一定会弄到手,你拿什么来阻止我。”
“我自然不会阻止你,我只是在这里拖住你而已。算算时间,碧落也该唤醒世界树了。” 虚幻的人影,低头凝视罗喉,尔后轻笑,浅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笑,象如雾般罩于罗喉周身的光芒,那是已设定道标的移送方阵启动的光芒。
同时,他的身影也随之变得淡了下来,稀稀浅浅的,渐渐溶於空气中。将邪天御武响彻天际的咆哮声抛在身后。
孤寒
201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