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逝者不再来
御不凡打电话过来跟黄泉说他们艺术系的大作业要交了,结果班长跟老师都没找着黄泉人,差点要报警。
“你们班班长拉着我的手声情并茂地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实在勉强,人可以不要,作业交了就行。”
黄泉背往沙发上那么一靠,双腿架在茶几上,露出一个颇有罗喉风范的微笑:“请你转告班长大人,看在他这么关心我的份儿上,回头免费送他天国三日游,不用谢,千万别跟我客气。”
“得令,肯定一字不差原封不动地送到。”御不凡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过这段时间你去哪浪了?这乐不思蜀的,我以为你是找个山林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合着你眼里和尚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是吧?别耍嘴皮子了,君曼睩呢?”
“跟秋风住一块儿,且供着呢。你们家大小姐人真不错,温柔又没架子,长得也好看,你们真的有血缘关系吗?除了同样漂亮的一张脸,看不出任何基因上的联系啊。”
血缘啊……黄泉被透窗而来的阳光刺到了眼,阖上眼帘,对电话那头的御不凡说:“跟君曼睩说一声,我要见她,还是上次那家咖啡馆,今天下午三点。”
黄泉挂了电话,拿起一条跟他有些不搭的暖金色围巾,准备出门。
围巾是前几年落后送他的,黄泉不怎么怕冷,即使到了冬天,穿着依然单薄,他肤色白的透明,头发也是白花花的看着像雪,就算是夹杂了几缕鲜红的发丝,也只是将黄泉衬得愈发让人看着就觉得冷。罗喉大概也是看不下去了,就去商场买了一条暖色系的围巾,强制性给黄泉围上,过于明媚的颜色和黄泉本身有些不太搭调,黄泉嫌弃着罗喉暴发户一般的审美品位,那个冬天,倒也是乖乖围上了那条围巾。
如今已是秋末冬初,风尚算不得刺骨,但也有了透人肌骨的寒意。黄泉习惯性地戴着那条围巾,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准时拉开了那家咖啡馆的大门。
君曼睩早就点好了东西等他,见他来了,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跟他打招呼:“去年我也送你一条围巾,也没见你每年戴,可真是厚此薄彼啊,黄泉。”
黄泉不接她的话茬,直接问道:“这几天跟老头子联系了没?”
君曼睩点点头:“我打了电话向大伯道歉,无心那边也没事了,现在在他家休息。”她用小勺子搅了搅杯中的咖啡,点的依然是美式咖啡,君曼睩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半天也没喝一口。
黄泉看着眼前这个亮丽动人的姑娘,罗喉将她保护得很好,她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长大,除了生命中缺席的父母,她的一切都被罗喉很好地照顾到了。这个姑娘还不懂得恨,对这个世界的恶意也了解的不多,她对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抱着最大的善意和期望。就像她提及刀无心时灿若星辰的眼神,藏着细小的幸福和快乐,让人不忍打碎。
黄泉想,老头子宁可跟这丫头闹翻当一回八点档里封建时期不明事理的大家长,大概也是不愿她陷入爱恨纠葛的漩涡中。
“君曼睩,我跟老头子一样的想法,刀无心配不上你,踹了他吧。”
既然老头子都要当一回残暴的大家长,我也必须跟上脚步棒打鸳鸯啊。黄泉想。
君曼睩大大的眼睛闪过一瞬间的惊讶,随机便是良久的沉默,咖啡早被她搅拌得失了味道,被搁置在一边。
黄泉做好了被君曼睩质问的准备,但这个姑娘在沉思半晌后,突兀地问了一句:“黄泉,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隐情?”
黄泉细长的眉一挑,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闪烁着不明原因的光芒。
哈。罗喉,你口中的小姑娘可远比你想象中的聪明许多啊。
“君曼睩,一个人的出生不能被自己左右,那他该不该背上父辈的孽债呢?”黄泉的声调被他刻意压低,“如果你也曾背负仇恨,你是选择放下和原谅,还是继续背负?”
“你……”
“我的提示就到这里。”黄泉食指规律地敲打着桌面,他的脸上又挂上了他独有的骄傲和冷漠,“老头子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你比谁都了解他,哦,当然可能要排除我。老头子始终认为你需要保护,可我觉得,有些选择得自己来做,才算是公平。”
君曼睩的眼神在黄泉的话语中慢慢变得坚定,她冲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了解一切,但前提是,不让大伯担心。”君曼睩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这阵子以来积累的负面情绪似乎在做了决定之后就变得云淡风轻,化成深秋里的一阵风,风过无痕。
黄泉并没有特意去了解君曼睩之后的决定和动作,只知道几天之后她重新搬回了家里,向罗喉郑重地道了歉,罗喉一如之前许多次那样,抬手摸摸君曼睩的头发,原谅了这个孩子所做的所有事。
当然,事情暂时解决,黄泉也差点被自己欠下的大作业压个半死,熬了三个通宵才赶出来,交了作业就赶回家里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罗喉从被窝里把还没睡醒的黄泉拉出来,黄泉依然坚定地与周公约着会,一双眼睛也不知道睁没睁开,长长的白发乱的跟鸡窝一样,他神游似的望了望周围,哼哼几声,干脆扒拉着罗喉一块儿又倒回床上,跟树袋熊似的抱着罗喉不撒手。
罗喉头被黄泉捂在怀里,差点儿没被憋死,掰着黄泉的手让他松开,抬头一看,就发现这孩子眼底下青黑的一片,黄泉生得白,黑眼圈就显得十分壮观。罗喉刚动了动,黄泉就下意识把他抱得更紧,完全当抱枕在使了。罗喉不甚明显地叹口气,干脆给自己找了个稍微舒服一点儿的姿势,合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等到黄泉再次找回自己的意识,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天色灰蒙蒙的,云层厚实且被压得很低,空气里都闻得到扑鼻而来的水汽味道。黄泉讨厌这种阴沉潮湿的天气,还有轻微的起床气,从床上起来把自己拾掇了一番,才带着一副写着“大爷我不爽”的表情幽幽地下了楼。
罗喉看上去正要出门的样子,见着面部表情暂时性瘫痪的黄泉,抬手指了指餐桌:“饭菜都还热着,快吃吧。”
“君曼睩呢?”
“在复习功课。”
“要出门?”
“嗯。”
“去哪儿?”
“枫岫主人那里。”
“哦,那个老神棍。”黄泉飘到了餐桌旁坐下,眼神在丰富的彩色上扫了一圈儿,满意地拿起筷子开吃,“说起来,我们学校附近的那家咖啡馆,你还记得吗?”
“怎么?”
“那家咖啡馆名字叫‘枫映色’,我一直以为是老神棍那个自恋狂的资产,后来才知道他们家老板是一个叫做什么‘拂樱’的大男人。老头子,我再也不鄙视你糟糕的名字了。”
“拂樱?”
“对啊。怎么了?”
“没事。吃完记得洗碗,我会晚些回来。”
“哦。”
枫岫主人带着金丝边眼镜正拿着一支钢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医生的白大褂被他放在椅背上,骚气的紫色衬衫不得不说还是十分称他的。他看见敲了门走进来的罗喉,瞥了一眼手上的手表,七点整。枫岫主人露出一个很神棍的笑容:“哎呀,武君还是一如既往的准时啊。”
“废话这种东西自己咽下去就好,我要的东西呢?”
枫岫主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的资料袋,递给罗喉:“这是我能找到的所有有关黄泉的资料。”
“包括他的家人?”
枫岫主人嘴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真希望那孩子找到自己的家人?年轻人可是很喜新厌旧的,到时候你可不要找我来哭啊。”
“你的废话要是能少点儿,你的仇人就能少二分之一。”
“也没什么差别。”
罗喉坐在枫岫对面的椅子上,抽出那叠资料仔细的阅读,很快就提炼出重点。正如他当初所料,黄泉的身世不简单,越是庞大的家族浑水就被搅动得越厉害,利益纠葛始终束缚着人心的良善,罗喉此时倒是对替黄泉找回家人这些事有些犹豫了。
“我还是那个意见,既然你们已经成了一家人,这是缘分也是福分。没必要再去招惹麻烦。”
罗喉把那叠资料放进文件袋里装好,暗沉的血红色眼睛瞥了一眼好整以暇的枫岫主人,他突然想起黄泉说的一件事:“黄泉那个大学附近,有一家咖啡店,你去过吗?”
枫岫主人不明白罗喉为什么突然改变话题,但他还是摇头:“我不喝咖啡。”
“真遗憾,你应该去一下。”
“为什么?”
“那样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悠闲了。”
“……”
枫岫主人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带坏了罗喉,怎么这个人说话也带着一股神棍味儿。
“听说是一家叫做‘枫映色’的咖啡店,跟你的名字很像,不是吗?”
“……”枫岫主人脸上的悠哉表情有一瞬间的破裂,随即又恢复正常,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然后对罗喉道:“你的检查报告等会儿就出来。”
罗喉刚要说什么,就被枫岫主人一口打断:“我们跳过刚才那个话题。今天天气不错。”
罗喉斜瞥了一眼窗外风雨大作的天气,眉一挑,不置可否。
黄泉洗完碗,削了几个苹果给君曼睩送过去,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八点半了。微信的提示音响起,是御不凡发来的消息。
【笑定千秋】:哎呀今天新室友居然来报道了,是个小帅哥哦!
【黄泉】:我要向漠刀绝尘告发你红杏出墙。
【笑定千秋】:……别闹。不过新室友好像不是本地人,皮肤白的跟你有的一拼。
【黄泉】:关我屁事。
【笑定千秋】:别这样冷漠啊,好歹是新室友,了解一下咯。来,这是我拍的照片,技术不错吧~
【笑定千秋】:[图片]
黄泉可有可无地点开,照片上的男生带着略显腼腆羞涩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被御不凡刚调戏过,头发是深紫色,前面几缕小卷毛倒是和黄泉有点儿相似,皮肤确实够白,人也长得挺俊俏。
【黄泉】:这种照片你应该发在学校论坛八卦区上,保证很受妹子们的欢迎。
【笑定千秋】:我怕他经受不住妹子们的摧残。
【黄泉】:呵呵。
【笑定千秋】:他名字也挺好玩的,跟你有点儿像,叫做幽冥。
一个幽冥,一个黄泉。
都是死人待的地方,能不像么。
黄泉心想: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他的父母这么缺心眼,给孩子留了这么一个倒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