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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鬼狱邪神、阿修罗、夜神、月声】蜃楼台 1~4 含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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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6-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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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狱邪神、阿修罗、夜神、月声】蜃楼台 1~4 含番外

卷一 迎春花




  阿修罗生了堆火,坐着看万妖炉里的各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沸腾翻滚像烧开的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冒泡泡,他不太喜欢那些东西的颜色,不过他知道那东西的颜色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他只是在心理上对地者擅自夺取苦境人类的灵魂来造万妖炉感到厌恶进而迁怒到这东西的颜色。当然,还有鬼尊,但这又是另一码事,跟一页书有关。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万妖炉是一定要,并且一定要造好的,这样他就可以从天者的手里拿到死国的兵权。
  阿修罗觉得自己很可笑。即使得到了死国的兵权,他也是无法对天者的任何一个决定产生影响的,对天者的地位也没有任何撼动的可能,早在许多年前,在他被天外之石砸到苦境地下深处的百葬之地以前,甚至是在答应天者修建莫汗走廊之前,他就对此心知肚明。他曾经不需要死国的兵权就能组建起一支大军,带着他们四处征伐,他曾经带着他的军队逼迫天者,要他改变死国的秩序让三族可以不再互相杀戮,但这一切对天者而言,并没有任何的威胁性。
  对天者而言,死的任何生命,他,甚至五尊,都与蝼蚁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阿修罗痛恨自己的天真和软弱,他天真地以为以武力可以逼迫天者要他改变死国三族相杀的局面,但后来他发现天者根本没当他们是件什么东西。天者放任他带着他的人马在死国大地上撕杀,似乎只要有杀戮他就能满足,不在意杀戮和被杀戮的都是谁,后来阿修罗意识到要改变这些光靠征服三族是不能实现的,于是带着自己的兵马找上了他,他才知道为什么三族互相杀戮了这么许多年,却从来没有谁,没有一个被知道的人,没有一支队伍,没有哪一族有过反抗天者的行为。
  那或许本来是有的,只是在那么长久的时间里,曾经有过的那一些已经被遗忘,又或者,一种未知的恐惧迫使他们去遗忘,并且不再想起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
  阿修罗记得死国的一些居民被自己杀死时的模样,一开始他们头破血流,后来他们肢体残损,再后来他们烟消云散;一开始他费了大力气从别人手下保住自己的性命,后来他能够威胁到别人,再后来战火所及不留活口。但天者所做的与这一切都不一样。
  天者并不需要像他那样去战斗,那个白衣闭目下半张脸藏在珠帘之后的神安静地站在高山之上,就好象他带来的那些人和他本人并不存在,或者没有去看的必要,又或者不被放在眼里似的,他并不睁眼去看他们,甚至没有低下头来,让他们看见他的眼睛,阿修罗心中疑惑,停下他的队伍,一个人试探性地靠到近处,向他提出要求,而此时大地震动了起来。
  “地者,你暴躁了。”天者用一种与人耳语般的声音说话,阿修罗听不太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但大地在短时间的颤动之后安静了下来,就好象那是一句开天辟地的咒语,然后天者缓慢地转头,向着阿修罗瞥了一下,又将脸转了回去。“卑微的魖,也想与天者谈话吗。”天者微微昂着脑袋,他的声音仍然轻得像耳语,只是这一次让阿修罗听见了。
  “没有任何生命是卑微的,天者,魖族、貔族和蚘族应该有自己能够选择的生活。”阿修罗望着天者,天者闭着眼睛,好象天地间站在这个地方的只有自己一人。“天者!”阿修罗向前迈了一步,天者站在离他并不十分近的地方,阿修罗有些踌躇,在了解对手实力之前,他并不太愿意靠近他,而现在他所面对的也并不是以往三族里的强者,他面对的是创造三族、创造他自己的神。“不要再让三族互相残杀,天者,死国应该有一个和平安宁的未来。杀戮带不来这些。”
  “这是你来找我的理由。”天者转了转身,在他的面前,他所看见的地方,站着无数的人,魖、貔、蚘,他所创造的生命。“卑微的三族不想互相残杀?那天者将给你们没有残杀的未来。”他袖子一扬,似乎连风都没带起一丝似的安静,但阿修罗听见了他的低语,那时一些连续的、重叠不断的、互相撞击回荡的话语,阿修罗没有听过这样的语言,也无法想象要怎么做才能发出这种复杂的、不像是一个人就能发出的声音,这些声音撞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意识模糊不清,天者望着他,顿了一顿,缓慢地走上来,手一抬挑在阿修罗的面具上。
  阿修罗全身似乎颤了一下,他反射性地想要抬手挡开他,却发现自己全身关节僵硬得像是死去多时似的冰冷钝硬,他的肌肉紧紧绷出一身冷汗动弹不得,胸腔里像是被掏空之后塞进了石头一样疼得难以忍受又重得无法挪动,他用力地想要掰动关节移动自己的身体,与天者战斗或者与天者说话,但他的身体仅仅随着他的努力发着抖,冷汗汇进他的手心里,又从指缝滑下去。
  天者挑住阿修罗的面具往上抬,露出脸之后他又将那面具掀下来,托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自三族诞生以来你还是第一个。”他缓慢地说,转动面具将它扣到阿修罗的脸上,又向下压了压。“但没有人能反抗天者。”他一转身,白羽一散消失不见了。
  阿修罗站在荒野之上,他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一点光,他的手指尖上不断有冷汗掉下来,滴答一响,许久之后阿修罗缓慢地将手指屈起来,这个动作让他的身体失去平衡几乎栽倒在地上,他向前跨了一步稳住自己,将手指握起来,握紧,克制着眩晕缓慢地转过身来,看见他的背后站着那些追随他而来的、来自三族的战士。
  天地之间一片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该给他们一个交代的。阿修罗想,他试着发出声音,干涩的咽喉撕扯摩擦,他咳了起来,沙哑得像是许多天都没有喝水,又或者已经劳累到了极限马上就要死去,他慢慢地、摇摇晃晃地向着他们走去,那些跟随他的战士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们没有像平时那样与他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的身体动上那么一下,只有风吹过的时候带动他们的衣角。
  阿修罗感到一种奇怪的、难以言说的恐惧,他向着离他最近的那人伸出手去,手指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一碰。
  阿修罗看见那个人向着旁边倒了下去,他连忙伸手接住,那人的身体软绵绵地挂在他的手臂上,像是他还年幼时为了活命而杀死之后扛在肩头上的那些动物尸体,那人的上半身倾斜而下带倒了另一个,接着又有人接连不断地被带了下去,他们安静地摔在地上,横七竖八,没有发出一点呻吟或者哀号,没有受到任何一点袭击,没有留下一点伤口。他们已经死了。
  阿修罗缓慢地将手中那人放在地上,他望着那些站在荒原上的战士,不敢伸手去碰,也不敢开口去同他们说话,仿佛不与他们说话不与他们碰触这些已经死去的人便还活着,他不知道天者对他们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这一切,那个残忍的神明站在他的面前,对着他念了一串奇怪的咒语,他感到那些咒语应该是向着自己而来的,但它最终没有在自己身上产生效果,却杀死了跟随他来到这里的人。
  阿修罗往后退了两三步,一开始他所知道的天者是死国三族的创造者,他在死国的大地上创造出三族,让他们繁衍生息又为了夺取生存的资源而互相杀戮,而现在他隐约明白天者是创造也是毁灭,他创造了三族,又能毁灭三族,没有人能够反抗他,没有人能够质疑他,没有人能够在反抗之后不死去。他或许是唯一一个活口,他不知道天者为什么会留下他。
  阿修罗感到自己的身体冷得像冰。他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天者能够杀死跟随他而来的这些人,就能够杀死没有跟来的那一部分。天者能够杀死所有人,所有的魖,所有的貔,所有的蚘,然后他可以再创造新的死国居民,重复历史。而他所经历的这些,或许只是这个循环的一个部分。
  阿修罗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两道水流滑下来,从下巴跌下去,他用手去摸,摸到一手的湿冷。他颓然地坐下,发着抖抱着腿把自己团成一团,很久以前他还是一只小魖的时候时常被揍得遍体鳞伤,这时他便找一个黑暗而狭小的空间将自己团起来,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受到挤压便钻心地疼起来,但自己拥抱自己的温暖却让他感到一种平时没有的安全与平静,仿佛这样他就能忘记所有的伤痛,艰难困苦再也伤害不了他。
  阿修罗把脸抵在膝盖上,他的面具搭在头和膝盖之间,像一匹失去族群的头狼死不瞑目地望着他的领土,四周一片寂静,似乎除了他这里再也没有任何人。这里的确已经没有他以外的生存者,他们无声无息地死在他身后,像铺满山地的碎石一样安静而渺小。阿修罗不明白为什么天者会让自己活着,他或许是想从精神上瓦解他,又或者这个杀死反抗者的游戏令他感到乐趣不想就此结束。
  阿修罗两只手抠在脸上,却不觉得疼,他像被冻坏了的小动物似的发着抖,泪水积在手心里,又顺着手腕滑下去,他感到一种深切的恐惧,天者可以用死国居民作为要挟要他为自己做许多事,所有事,无论他是不是愿意去做。而事实上,天者的确这样去做了,他迫使他向自己屈膝,迫使他向死神屈膝,迫使他建造莫汗走廊,又利用千魖之血将自己从死亡的深渊里拖出来,要他继续莫汗走廊的建造,现在又以死国兵权为交换要他修建万妖炉。
  而万妖炉建成之后,天者仍然有足够的筹码去迫使他做任何事。死国的兵权并不能代表什么,没有它,天者依然能够主宰所有人的生死。他或许是唯一一个天者无法那样轻易杀死的人,经过了漫长的时间,阿修罗现在隐约知道为什么天者在当时没有杀死自己。其实在那时,他本来应该与那些死去的死国居民一起死去,天者埋在三族身体里的血印会因为那个咒语而牵动,杀死宿体之后回归于天者,只是在他的身体中那个血印并不存在,阿修罗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他知道天者可以在他的面前杀死所有人,他在意的人,鬼狱邪神,夜神,琴奴,而他将活着,这些人死去的时候,他无能为力。而他也隐约知道为什么天者在知道自己身体中没有那个血印之后也没有将它埋入自己的身体,那个血印并没有埋进去的必要,只要手中握着死国居民的生命,天者就能让他做任何事,而现在他对天者还有用,还能为他做许多的事,在他还能做这些事之前,天者不会让他去死。
  阿修罗拨弄了一下火堆,他感到现在自己身边似乎是缺了点什么,那些平时在的人,那些平时坐在火堆边会准备的东西,现在只有夜神在很远的地方观察着这里的局势,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在很远的地方。他仔细地观察万妖炉,炉里那些正在炼化的东西正在平静地流动着,于是他又拨弄了一下火堆,化作蝙蝠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提了几坛酒,一筒装着糖水的竹筒,还有一些可以放在火上烤的食物,他把酒和糖水放在火堆边上,将食物架起来烤。很久以前在死国,这样的火堆边上本来该有四个人的,只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了。夜神忘记了过去的事,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他的面前,阿修罗毫不怀疑天者在他身上作了手脚;琴奴现在在神眠之间陪伴着那个从苦境来的神之子,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藏在钢琴后面,看起来与过去相差无几,有那个小孩在身边她应该是安全的,只是不知道能安全到什么时候;而鬼狱邪神,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鬼狱邪神。
  阿修罗拍开一坛酒,提着一口气灌下去半坛,苦境的酒不如死国的苦烈,却另有一股绵软辛辣的味道,他举起酒坛,向着万妖炉抬了抬,然后又将剩下的半坛也灌了下去。他把面具取下来放在边上,望着翻涌沸腾的万妖炉,鬼狱邪神的灵魂被卷在那里面,碎得像风里的灰尘。
  “鬼尊——”阿修罗喃喃地说。”如果你还在就好了——“他恍惚地将手支在下巴上,片刻之后他将面具捡起来,戴了一会儿之后又将它取下来,踌躇了一阵,还是将他扣在了头顶上,就好象四个人坐在火堆边时鬼狱邪神做的那样。
前局尽翻。旧人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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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6-08-14  
卷二 夏枯草




  夜神站在高峰之上,看着阿修罗坐在万妖炉边上,生着一堆火不知道在干什么。夜神知道阿修罗一直都知道他在这个地方,阿修罗的视线有的时候会似有似无地扫过来,就那么一晃就移开了。这种似乎漫不经心的窥视令夜神感到非常不舒服,他握着手中的刀柄,捏紧了又松开,而阿修罗坐在下面,忽然把包泥封的布叠了叠,捣鼓了一阵之后将那块布托着放在朝向夜神的平整石块上。
  夜神死死盯着阿修罗,阿修罗再也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安静地坐在火堆边上,不喝酒,也不吃烤好的食物,夜神与那个背影对峙了好一会儿,转动眼珠看了看放在石块上的东西。那块红布上托着一片宽大的、边缘起皱的菜叶,一条鸡腿一边鱼肚放在菜叶上,肉食边盖着几片烤好的茄子,除了吃食红布上还放着一只杯子,杯子是直接用新鲜的竹茎截的,颜色青绿仿佛能闻到植物微微发涩的清香味,夜神直觉地感到那个杯子里装的应该不是酒,大概会是糖水或者汤一类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觉得,但他本能地意识到阿修罗已经把他当作小孩子,需要人照顾。
  阿修罗确实把夜神当作了小孩子,他记得很早的时候夜神就像个小猴子似的,又瘦又矮,一双手拉着琴奴的袖子,整个身体都藏在她的裙子后面,琴奴生了火,把一些肉类和蔬菜架在火上去烤,一边烤一边把夜神推到火堆边上来坐着,小夜神在火边上坐了那么一会儿就浑身长刺似的窜开,于是琴奴将火堆和烤着的食物交给阿修罗看管一会儿,把跑远的夜神抱回来,又按在火堆边上。
  阿修罗其实已经记不太清琴奴的模样,只是那一袭月光一般的蓝色令他无法遗忘。他记得自己其实是见过琴奴小的时候的,只是记不得那是什么时候,长时间的死亡让他忘记了许多事,只有最无法忘记的那些还留在记忆中。他不记得自己的父亲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谁,不记得早年的时候自己经历过什么,只是偶尔有那么一点碎片闪现。比如琴奴还小的时候竖在脑袋上的那两绰呆毛,比如夜神那张瘦而尖的小脸,又比如鬼狱邪神甩在脖子上的辫子。阿修罗不知道这些碎片之间有什么关联,但它们看起来的确是联系紧密的,这些记忆的碎片总是被一片模糊而温暖的火光包裹着,看起来好象它们就发生在火堆边,在死去的那些漫长的时光里,阿修罗的脑海中这些片段不断地闪来闪去,跳跃组合,阿修罗不记得它们发生的顺序,他记得年幼的自己在荒野上奔跑,背后是追逐的猛兽;他记得幼小的琴奴坐在火堆边,抱着腿盯着跳动的火苗,一天一天长大;他记得夜神站在一群魖的中间,个子矮得还不到他们的腰;他记得鬼狱邪神扒开庞大野兽的嘴将自己的胳膊剥出来,骂骂咧咧地一边用手箍紧肩头的肌肉压住血管一边喊叫着把琴奴叫过来治疗。阿修罗记得夜神的欢笑琴奴的微笑鬼狱邪神的大笑,这些笑容在他死去的那许多年里温暖着他的灵魂,让他在几千年孤独而黑暗的无声世界里支撑着等待被叫醒的那一天。
  阿修罗拨弄了一下火堆,他记得在很早的时候夜神就已经死了,那时候他还很小,小猴子似的偶尔会在鬼尊的身上爬来爬去,也会攀着自己的肩头用小手指去摸他的面具,只是随着夜神一点一点地长大,那孩子也安静了下来,坐在琴奴的裙子上望着天空或者火焰发呆。而阿修罗并不知道夜神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他不记得自己那时候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得知夜神已经死去的,他记得有人跟他说夜神从悬崖上跳了下去,他还记得琴奴脸上的泪迹,她捉着袖子,一点一点地去擦,然后转过身去,不给别人看她的脸。
  所以当夜神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确没有认出这个突然闯入的魖族人,这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魖族人带着千魖之血,想要将他从死亡深渊里唤醒。那些血液汇集过来的时候阿修罗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这个魖族人为了天者的一个命令竟然杀死了那么多魖族的同胞,用来将他复活。但他无法拒绝夜神带来的任何东西,它们就像有自主生命似的将他包裹起来,进入他的身体,活化他,催促他要他赶快从死亡之中爬起来,他的意识被这些情绪冲得支离破碎,裹挟着四处撞击,最后他被迫醒了过来,面前是被天外之石强行改变了方向的莫汗走廊,还有被破坏的空间,而他手上,天之钢和星之雸已经不知所踪。
  那么夜神或许并没有死过。阿修罗想。他从悬崖上跌落,并没有因此而死去,去因此而失去了记忆,他不记得自己,不记得琴奴,不记得鬼尊。他只记得天者,只听从天者的命令。真可悲。
  阿修罗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高峰上的夜神。这个孩子跟他记得的一样瘦、一样干瘪,只是比起那个坐在琴奴裙子上发呆的孩子,这个夜神又少了点可以让他变得更强大的东西。许多年不见,阿修罗已经知道夜神现在已经十分强大,他可以杀死许多的魖,可以杀死阎王锁,可以杀死天狼星,如果他拿出全力,鬼狱邪神和黑暗冷爵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九妖翼姬和银月贪狼或许不是他能战胜的,但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只是这样的夜神,再也没有更强大的可能。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没有要保护的人,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聆听天语让他强大,却无法令他更强大,他可以对阿修罗说“无能的阿修罗”,却无法证明自己比“无能的阿修罗”更有能力。
  阿修罗背过手,用手指背面碰了碰托在白菜叶上递出去的食物,它们已经冷得透透的,于是他将鸡腿鱼肚收回去,又烤了烤烤得发烫了放回去,茄子片拿回去烤热吃掉,换了新烤好的几朵蘑菇,夜神在高处看着这个发神经一样把面具顶在脑袋上的战神发神经一样把人类的食物推到自己这边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并不需要那些食物,阿修罗也知道,只是阿修罗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烤这件事,根本不关心自己会不会来吃或者想不想吃。作为战神,这种行为太奇怪了。夜神想,远远地望着阿修罗忙活自己的。
  阿修罗分了食物,又安静地在火堆边坐了一会儿。夜神现在不记得从悬崖上掉下去之前所发生的事,不记得那些照看他的魖,也不记得那么喜欢的琴奴,这如果仅仅是跌落而造成的,那么与琴奴相见或许能让他想起来,但如果这是天者一手安排,那么除了请求天者本人,阿修罗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阿修罗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想起天者的时候,他总会感到脸上似乎有一道水流由热而冰,他还记得站在自己身后被天者杀死的死国居民,记得那种深刻的无力感,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不甘愿,他想保护的人都要死去,而他却不能与他们一同死去。阿修罗曾经对天者放话说不许再伤害天狼星和夜神,他仅存的族人,可他知道如果天者想要做什么,他也没有阻止的能力。他一个人可以摆脱天者,他的同族不能,死国的居民不能,这些让他被天者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不得不听从天者的命令,即使知道所有的许诺都不过是说说而已,所有的交易都是天者逗弄他的游戏。他能做的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因为在他按自己所说的行动之前,天者已经捏住了能控制他的东西。
  阿修罗不知道自己能够忍耐多久。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总会抛开死国居民的生命与天者一战,他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等来忍无可忍的那一天。
  阿修罗觉得自己真是杯具,而放着自己的那张茶几上无数的杯具都被天者扫落在地摔得粉碎,那只雪白的袖子却只是把他往边缘推,如果他想要结束这一切,那么他能做的就只有自己动手把茶几掀到白袖子的主人脸上,而这样做,杯具的将不仅仅是他和茶几,还有茶几上所剩无几的杯具,白袖子的主人除了脸疼一下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什么了,他会让另一只黑袖子再搬来一张茶几,重新摆上各种易碎不易碎的杯具,随时随地随性地用白袖子随意扫上那么几扫。
  结果还是一地的杯子残渣与轮换出现的茶几杯具,不变的只有白袖子和黑袖子超然物外屹立不摇。够了。
  阿修罗拍了一下额头。通常他进入死胡同的时候鬼狱邪神会用力拍他的背,让他挺起胸昂起头骄傲地直视前方,阿修罗实在很喜欢鬼狱邪神,那个粗鲁豪放的家伙连骂人都每次翻着花样,尤其是阿修罗在的时候,那更像是一种粗俗的逗乐方式,有的时候甚至能让阿修罗呛一脸的酒。阿修罗喜欢那种一转身就能与人一起大笑的感觉,也喜欢那种时刻都有一团火焰在背后温得他全身都发烫的感觉,就像是背后靠着太阳。死国从来不缺黑夜与寒冷,只是几乎所有人都只在传说里窥见过太阳。
  只是现在连鬼狱邪神也不在了。阿修罗翻了翻烤着的东西,一条鸡腿现在拧给了夜神,两只翅膀是一定要给琴奴的,女孩子吃了鸡翅膀会打扮。剩下一条鸡腿和一幅鸡架子,以前鬼狱邪神还在的时候他会和阿修罗打一场来决定谁吃腿谁啃架子,开始的时候鸡架子总是阿修罗啃得咯吱作响,后来轮到鬼狱邪神总是啃鸡架子,咯吱声比阿修罗啃的还要响。
  阿修罗把手盖在眼睛上。鬼尊,这个时候如果你在就好了。他想,过了一会儿拧下鸡腿提了一坛酒窜进万妖炉里,出来的时候提着空酒坛放到火堆边上。接着他意识到一个看起来似乎并不大但有可能十分严重的问题,万妖炉里炖着的东西,大致来说是魂魄元神一类的,而不是蔬菜鸡鸭一类的实体,但他刚才想也没想就扔了只烤鸡腿倒了一坛烧刀子进去,也不知道会对炉子产生什么影响炖出来一锅什么东西。阿修罗两只手撑住脸,头顶上的面具喀哒一声掉在地上,他一手捡起来,看也没看就扣回拉头顶上。
  ………………。夜神坐在高峰上看着阿修罗的一举一动,自己下了个结论。对于这么傻的人怎么得到死国战神的称号,他表示自己没有兴趣知道。因为阿修罗的确是一只很强大的魖,或许这只魖真的在某一个时刻能够战胜天者,只是现在他因为一些他不知道的理由听从了天者的命令,为他修建万妖炉。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不再回到死过,就像天狼星,而与天狼星不同,死国现在并没有几个人能够威胁到他。
  阿修罗把手从脸上放了下来。他想一只鸡腿和一坛烧刀子对万妖炉来说大概真的不成什么问题,这座炉子里不仅炖着死者的魂魄元神,它里面还炖着一整个鬼尊,这对它并没有什么影响,鬼尊的肉体无处可寻,鬼尊的元神被分解得支离破碎,随便哪一个角落都能找见他的残渣。阿修罗又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在死国,他几乎没有朋友,魖把他当作骄傲与异端,其他四尊把他当作敌人与可以利用来推一下天者的人,而天者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地者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与鬼尊喝酒切磋聊天甚至是团在他那个噬血魔道睡觉就成了阿修罗少数的乐趣。
  只是现在,鬼狱邪神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和他一起坐在火堆边喝酒聊天兴致高昂时或者一言不和时跳起来打一架最后回去倒在一张床上闷头就睡了。
  再也没有了。
  阿修罗拍开一坛酒,向着火堆对面送了送,然后一整坛放在那里,他又拍开另一坛酒,头一仰喝了一口,他顶在脑袋上的面具滑到地上,他转回头看了看,没有去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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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剪秋罗




  阿修罗坐在火堆边上,鸡架子和鸡翅膀都烤得脆脆的,香味飘得很远,他把鸡翅膀拧下来搁在给夜神那条鸡腿的菜叶上,白菜和木耳蘑菇都烤好吃掉了,他掰着鸡肋条一点一点慢慢啃,等着夜神过来拿他那份食物,只是夜神坐在遥远的高峰上,并没有因为他推过来的食物而靠近一点。
  越来越不可爱了。阿修罗咬着鸡骨头想。当年琴奴带着他的时候用食物一逗就过来了,就像小动物似的,不过现在他已经这么大了,再被食物引诱的确有点不象话。只是阿修罗还是遗憾,夜神掉下悬崖的这么多年里将他和鬼狱邪神、琴奴忘了个一干二净,到现在也丝毫没有将要想起他们的样子。或许见一见琴奴能够起一点什么作用,夜神从小就是琴奴在带,跟琴奴最亲近,与她见面或许是最可行的方法了。
  但阿修罗的记忆也并不是十分清晰,他甚至不太记得四人相处的时候那些情景的细节。他记得自己坐在火堆边,看着被烤得金黄酥脆的鸡,旁边的锅子里炖着一些蔬菜,菜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香味和火光笼在一起暖暖地扑在身上;他记得鬼狱邪神提着酒一坛接一坛地喝,喝着喝着就手一伸把他的面具摘下来扣在脑袋上,看起来十分令人发笑;他记得琴奴坐在离火堆有点距离的地方,安静地弄着鸡和其他一些食物,她的身边放着一包死国少有的甜点心和一筒糖水,纸包和竹筒上作着精致的装饰,看起来是从九妖翼姬那里顺来的,鬼狱邪神再三拍着胸脯保证这东西里面绝对没有任何加料如果出了任何问题他愿意先被阿罗仔戳狗眼再被阿罗仔切小JJ当然换来的是阿修罗的一顿爆踹;他还记得小猴子一样的小夜神坐在琴奴身边,食物分好的时候他会皱着鼻子嗅嗅,然后小口小口地咬下来,像只剥榛子的小松鼠,偶尔他会在鬼狱邪神肩上爬来爬去,或者在他的肩上爬来爬去,爬累了就回到琴奴身边,躺在她的裙子上睡一觉。而当年的好时光一去不返。夜神坠崖,琴奴失踪,他自己反抗天者失败接受了天者的威胁修建莫汗走廊,之后死在异空间里,再也没有想过还能与他们相见。只是时光如此匆忙,他复活后才见了鬼狱邪神一面,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阿修罗记得那些被天者杀死在他身后的人,他们并没有在他面前站立多久。他抱着腿坐下时天地间一片宁静,但他这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大地就震颤轰鸣起来,飞砂走石天崩地裂,死者们被埋葬在平原之下,阿修罗拼尽全力从异变的大地里逃出来,看见一片残峰断石,山峦被折断,沟壑被填平。但什么都在原地,只是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他自己。
  后来阿修罗见到了地者。那时距离他最终选择臣服于天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地者站在天者站过的位置,天者则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黑衣的神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阿修罗,不屑似的又把头转了回去。“到了今天,你仍然是如此渺小。”他说,不知道在对着谁,在本质上,这个神与天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渺小。脆弱。不堪一击。
  阿修罗站在一切都已经改变的荒原上,他的面前什么都没有了。他意识到有人在天者之后出手,将死国居民葬入大地,这个人应该是地者。阿修罗缓慢地走在死国大地上,这个地方很久以后还会是这个荒芜平坦的模样,但那时不会有人记得起这里曾经山峦起伏,曾经有许多希望得到平静生活的死国居民站在这里向天者施压希望能够改变互相残杀的命运,但他们都死了。是阿修罗的错,他无法让他们与自己一起活下去,也没有与他们一起死去。
  阿修罗想他是该给那些没有跟着他过来的人一个交待的,要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最后这些人还愿不愿意跟随自己,他们都是应该知道这件事的。阿修罗化作蝙蝠,迅速回到他们聚集居住的地方,但他并没有找到他的同伴,那里现在和他堵住天者的地方一样荒芜,满目死寂,就好象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居住过。
  阿修罗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是像那些死者一样被大地吞没,也不知道在那之前天者是不是已经杀死了他们。他感到自己如此的渺小,不仅仅是自己,对天者地者而言,死国的居民如此渺小,如同蝼蚁,如同尘埃,即使全部死去,对他们而言,或许也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游戏。他四处寻找,想要找出那些被留在这里的人的一点线索,但他失败了,那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了或者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无影无踪,后来阿修罗在死国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里搜寻,希望找到幸存的人,但他失败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有过人群存在的遗物被发现。
  “不好吗?你不必向他们作出任何结实,也不会因为他们的背叛而心疼。”后来天者对他说,鬼狱邪神呸了一声,阿修罗双拳紧握似乎马上就要给他来上一拳。
  阿修罗失魂落魄地找到鬼狱邪神时鬼狱邪神吓了一跳,阿修罗踹进他屋里,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第一句话就是带我去见天者,呛得鬼狱邪神喷了一脸的酒。
  “有话好好讲,有话慢慢讲,你就这样去见天者,找死啊!”鬼狱邪神一手抹着脸一手去扳阿修罗的拳头,阿修罗的指关节捏得惨白,他没扳得开,便伸手揭了阿修罗的面具。“作死啊!摆这种表情!你发什么癫!”他又用力地把面具给他摁了回去。
  阿修罗放开鬼狱邪神的领子,缩回手去正了正被鬼狱邪神按歪了的面具,正到一半干脆将它摘了下来。“鬼尊。”阿修罗说,声音哑得像许久没有休息。“天者杀死了那些不想互相残杀的人。”
  鬼狱邪神噗地一口酒喷在阿修罗胸膛上。“你说什么?”鬼狱邪神用力把酒坛笃在桌子上,酒坛哗啦一声裂声几块酒液流了一地。鬼狱邪神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儿他把阿修罗按在椅子上坐着,又搓着手走了一阵。“你说天者动杀……”他弯下腰,一双眼睛盯着阿修罗的脸。“他怎么杀死的那么多人?”
  “我不知道……”阿修罗闭上眼睛。“好象是一个咒语,像很多人一起在念的。”
  “你听见了天者念那个咒语?!”鬼狱邪神把阿修罗从椅子里提起来,拎到自己面前。“放屁!你离他到底多近你听得见他念那个短命玩意儿!你居然还活着你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阿修罗问,鬼狱邪神手一松把他丢回椅子里。
  “真是撞鬼,本来以为你不过是个强点的魖,现在才发现你根本不是个东西!”鬼狱邪神一爪拍在脸上把两只眼睛都遮起来,他从指缝里瞄着阿修罗,阿修罗看起来非常疲惫,好象一眨眼就会死去。“阿罗仔你先去睡一觉,明天跟老子去见天者。”
  “我现在就要去。”
  “去你个大头鬼!老子让你去睡你就乖乖给我去睡!废话少讲!!”鬼狱邪神把阿修罗提起来拖进后面卧房,用力丢到床上,脚一挑把他掀得整个人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滚到里面靠墙的位置。“就你这熊样儿还去见天者!你还没通过栈道就能给我死下去!老子都能宰了你这废物!给我睡!”说着就把被子拉过来盖到阿修罗身上一直捂到下巴,手一伸遮住他的眼睛。“这不是说笑,天者不是你小子对付得来的,让他动了杀,别说是三族,连五尊都只能死。”鬼狱邪神坐在床边,压住被子边缘。“你这小子不知道是运气好到要逆天还是差到要进黑牢居然没让他给念死,还让他知道了你念不死,这不是送上去给他折腾吗,还不逃得远远的,找拍。”鬼狱邪神念了一阵,阿修罗忽然笑了起来。
  “鬼尊,你是嫌我没让天者念死,要亲自念死我吗。”
  “笑个屁!”鬼狱邪神一拳擂在阿修罗心口上,擂得他呛出来一口血,咳嗽几声就没了响动。他放开手,探了探阿修罗的情况,阿修罗平躺在里侧一动也没有动,不过状况并没比他醒着那时候差多少,看起来那一拳并没有造成什么很大的伤害,只是将这个曾经强悍无匹的战神揍昏了过去。鬼狱邪神想了想要怎样去见天者,越想越头疼,干脆也躺下来,一只手压住阿修罗的肩膀,闭上眼睛睡了一觉。
  阿修罗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当年鬼狱邪神的手掌压上来的时候隔着层被子,可他还是感觉到那手心里就像是燃着火焰一样温暖。只是这火焰已经熄灭,余烬也快要冷却,阿修罗不知道到底该恨谁。他身边的人慢慢慢慢地消失,那些魖、貔、蚘,曾经的小夜神,现在是鬼狱邪神。琴奴在神眠之间里,神之子还需要她,一直到神之子不再需要她之前,她都是安全的。天狼星在苦境正道那边,如果他从现在开始躲得远远的,那么暂时也会是安全的,只怕他不会这么做。而夜神,阿修罗不知道天者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在使用他,但只要他对天者还有用,他暂时就是安全的。很久以前阿修罗以为自己是有力量保护自己的族民的,那是因为他无知;现在他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得住天狼星、夜神和琴奴了,只要他们的身体里还有那个咒印存在,天者要杀他们也只在说话之间。
  鬼狱邪神领着阿修罗去见天者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那天鬼狱邪神一觉醒来望见阿修罗还是那么一幅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他就来气地又把他摁下去强制休息了两天,只是休息并不能让阿修罗的状况好上那么一点,不让他见到天者恐怕休息也只是徒劳。鬼狱邪神十分不高兴,他领着阿修罗进了地罪岛,那里只有天者一人在,白得发亮的影子刺得阿修罗的眼睛发疼,天者转过脸来,对着阿修罗哼了一声。
  “鬼尊,是谁允许你把低贱的魖带到这个地方来?”天者喝问,阿修罗往前一步把鬼狱邪神挡在后面。
  “天者!你把我的族民弄到了什么地方!”阿修罗问,鬼狱邪神抱着手把脑袋偏到一边去。
  “嗯?不好吗?你不必向他们作出任何结实,也不会因为他们的背叛而心疼。”天者袖子一挥,阿修罗抢上去一只手捏住了天者的领子,鬼狱邪神连忙抓住他的手,而这时,大地颤动了起来。
  “地者,不必动怒,我自有应对。”天者缓慢地说,大地仍然在持续地颤动着,天者偏了一下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躁动的大地安抚了下去。
  “这不一样!”阿修罗瞪着天者,这个神创造了死国和死国的生命,阿修罗曾经坚定地想要尊敬他,但在那之前,这个神必须要将他的族民还给他。”把他们还给我,天者,他们对你并无威胁!”
  “还给你又如何?你想看他们在死国的大地上继续互相残杀?”天者抬起手捏住阿修罗的手腕,与他所创造的鬼狱邪神不同,他的手是冰冷的。“既然你们想要没有杀戮征伐的未来,为何不让他们在虚无中安眠?”
  阿修罗抡起拳头向着天者的脸砸过去,鬼狱邪神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找死喂阿罗仔!快放手!!”他冲着阿修罗低吼,阿修罗侧头看了看他,想起这几天听他说过死国居民的身体中埋着一个咒印,它能让他们生,能让他们死,也能让他们生不如死。
  阿修罗缓慢地卸下了手上的力量,让鬼狱邪神把自己的手拽开了。“你这是强词夺理!”阿修罗对着天者喊。“把我的族民还给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前局尽翻。旧人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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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冬牡丹




  阿修罗站起来,转了个身面对夜神坐着的山峰,夜神也正在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他,但阿修罗知道这个夜神记得的只有百葬之地的阿修罗,而他却记得小猴子一样的夜神。
  夜神。阿修罗传音给他。下来吃东西。
  夜神站起来,他望着阿修罗,没有什么表情,然后化作乌鸦飞走了。
  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阿修罗想,坐回火堆边把没有人吃的食物丢进火里烧掉。很久以前小夜神往往吃不完分给他的食物,这个时候鬼狱邪神就会一边念一边代劳,火堆烧得很旺,温暖的红橙色火光拢着他们的身体,在那一刻,阿修罗想不起曾经经历的痛苦,也不会去想将要到来的灾难。
  阿修罗望着天者,这个神蔑视似的嗤笑了一声,就好象他说了一句多可笑多滑稽的事。事实上,这的确是一件可笑的事,死国的居民想要杀死死国的神,无知,荒谬,天方夜谭。“你尽可以一试。”天者放开阿修罗的手腕,将手背到了身后。
  阿修罗抓着天者的领子向前拉了拉,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试试杀了这个神的,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如果现在杀死他,那么那些失踪的死国居民去了什么地方现在怎样,他将一无所知,而死国也不会再有其他的、新的生命。而如果留他不死,那么他们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他的族民或许还能回到他的身边,如果能先让他们回来,那么推迟杀天者的时间是值得的。“……我不杀你……”阿修罗咬牙切齿,杀不杀这个神,他都没有与对方谈条件的资本。“我不杀你……你把我的族民还给我。”
  “让他们回到死国,然后互相残杀?”
  “你先把他们还给我!”
  “阿修罗。”天者又抬起手来捏住他的手腕,这一回,阿修罗松开了自己的手指。“我可以把你的族民还给你,但我要你为死国做点事。挖掘一条通道,通往火宅佛狱,将火宅佛狱的资源引来死国,有了资源,三族就不必为了生存互相杀戮。”
  “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你也可以选择不信。”天者手一挥,然后伸到阿修罗面前,将两样东西递给他。“这是天之钢和星之雸,带上它们,即刻开始吧,这个走廊完成后,我就给你们不必互相残杀的未来。这个通道就叫莫汗走廊。”
  结果到现在,莫汗走廊还是失败了。阿修罗想,一下一下拍着酒坛子。重新回来的三族还是重复着互相残杀的命运,他们的生命能量被拿去修建了祭血之路,而一开始,莫汗走廊就只是一场积累能量和拉仇恨用的骗局。有了资源,这一切仍然没有改变,除了一条来到苦境的道路。
  而即使知道天者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局,阿修罗还是选择了为他修建这座万妖炉。对于天者,阿修罗已经不想再去听他任何的许诺任何的借口,也不想再去猜他的任何想法了。但这并不等于天者可以指挥他做任何事。他的身边现在没有任何人,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天狼星、夜神和琴奴三个魖族活着,在他们还存在被天者伤害的可能之时,阿修罗不敢违抗天者的任何一个命令。他们就像阿修罗的三条底线,踩中任意一条都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能激起他的怒火让他抛开一切去杀死天者。阿修罗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杀死天者,但他并不介意被天者杀死。
  阿修罗对自己的想法微微有些惊异。他不太能想通为什么自己不介意被天者杀死,他想他是希望以一己之力保护天狼星、夜神和琴奴的,只是如果在那之前自己就已经死去竟然让他觉得并不是那么不可接受,这实在是太荒谬了,荒谬到可笑,他应该避免去想死在天者之前的事,而把精力放在如何杀死天者,如何在杀死天者前先杀死地者而保留下能够杀死天者的力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地者比天者只会更强,或许不等他对天者下手就会死在地者手上。
  但至少现在他不用去分神想这个问题,天狼星还活着,夜神没有受到伤害,琴奴暂时也是安全的,在他们发生变故之前,他会控制自己不去想有关杀死天者的事。
  阿修罗提起酒坛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苦境的酒实在不是他习惯的味道,但多喝几口也觉得还好。苦境大地上物产丰富山水雄奇气候宜人,死国的资源要是有这里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四分之一,死国居民就能够不再为争夺享有资源的机会而互相杀戮,那还是以前,祭血之路的修建牺牲了无数的死国居民,现在他们并不需要从苦境拿走多少就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或者,如果能够得到允许,能够来苦境耕种也是可以的。只是天者想要的应该不仅仅是这些了。他要的大概是苦境的全部,阿修罗丝毫也不怀疑这就是天者要修这条通道的最终目的,但他并不能反驳,能得到的自然是越多越好,即使他的想法是不与苦境的居民发生战争。只是对苦境居民而言,他的手段再温和也仍然是入侵者,战争无可避免,阿修搂承认,更何况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一定会发动战争的天者。战争不能带来和平,但战争可以通向和平。
  阿修罗盯着面前跳来跳去的火苗,他觉得有些累。很早的时候他为了能在死国活下去而拼命战斗,杀死别人保住性命,杀死野兽保住性命得到食物和衣物。后来他为了数量不多的魖族而与貔族和蚘族战斗,将他们从相对富饶的地方赶出去,抢夺他们的食物和资材维持魖族的生活,这个阶段持续了很多年,那时他认识了,连他自己也记不得到底有多久了,他保护魖,也保护一些投奔而来的貔和蚘。再后来他带着三族与各种野兽战斗,夺取可以耕种的土地,得到食物,再然后在与鬼狱邪神的闲聊中他得知了一些有关天者和死国的事,比如三族的命运与死国的秩序。现在再想起与鬼狱邪神的那些谈话,阿修罗仍然感到愤怒,但他已经不会像那时那样先把鬼狱邪神拉出去打一架,再谋划带着人马去找天者了。那时他太年轻,对自己太有自信,那么无知,那么愚蠢,对自己对天者对死国并没有真正的认知。现在他终于知道有关三族五尊体内的那个印,如果当时他就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他绝不会就这样找上天者。而现在他知道自己的体内并没有这个印,但这并没有让他得到与天者谈条件的资格。天者不能轻易杀死他,但能轻易杀死任何一个死国的居民,那些他在意的,他紧张的,他稀罕的,这已经足够驱使他去做天者要他做的事,几乎任何事。
  阿修罗闭了闭眼睛,火焰的光芒跳在他的眼皮上,让他闭着眼睛也看见一片昏暗的红光。他想他或许应该想点别的东西,比如琴奴的笑声,小夜神问问题的声音,鬼狱邪神的叫骂声,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那些并不多的、不连续但可以拼凑的、却温暖的回忆,当年他带着天之钢和星之雸挖掘莫汗走廊时,面对黑暗寂静孤独的空间,那些回忆让他得到继续下去的动力,而当他死去,这些回忆的碎片也在不知多长的时间里支持着他,陪伴着他,温暖他的灵魂;到了现在,它们又比之前更加模糊更加破碎,但那些温暖却是不变的,让他记得他曾经拥有过什么,期望得到什么。
  阿修罗记得那些晚上,那些没有战争的晚上,他们生了火,琴奴和夜神在火堆边坐着,他带着食物回来,将它们清洗之后烤的烤煮的煮,各有不同的香味和偶尔会有的焦糊味在居住地飘来飘去,琴奴挽着袖子,火光跳在细白的皮肤上像是映着月光的云边。有的时候鬼狱邪神会带着酒、食物、糖水和小点心到这里来,糖水和小点心是给琴奴的,小夜神必定会被迫饮下几口酒呛得满脸通红,而这些时候他们四人吃完饭会分成两拨儿,琴奴和夜神坐在火堆边,在鬼狱邪神“琴奴你别给这小子吃甜的东西男子汉吃什么甜的哟要给他辣的!辣的!!”的喊声里递给夜神一小杯糖水和几块看起来很精致的小点心,阿修罗和鬼狱邪神则会拎着酒坛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另外生一堆火,你一坛我一坛地喝,一边喝一边谈一些事。阿修罗喜欢酒,虽然那东西的味道实在是又苦又烈滑下喉咙时烫得像火在烧似的,但喝下去之后那种温暖感令他感到十分舒适,死国的晚上又冷又干,火堆边也暖不上那么一点,有酒的时候这些寒冷便被驱逐在躯体之外无法侵蚀他,无法伤害他。
  鬼狱邪神喝酒的时候喜欢说话,唠唠叨叨拉拉杂杂,从黑暗冷爵这几天嗑药嗑多了一躺不起不知道还要躺几天到九妖翼姬那里是莺歌燕舞鼓乐升平美女如云不知道在搞什么脂粉味道呛得他隔着几里地就不停地咳嗽打喷嚏,还有谈恋爱谈到女朋友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的无界尊皇从老早的时候开始就东刨西找四处寻人连天者的敲打都不顾这几天不知道到哪儿翻地去了再这么搞下去那可不妙,大大的不妙。倒是银月贪狼被提到的时候少,毕竟没有人会特意去八卦一条除了在吃就是在吃还是在吃的狼。
  鬼狱邪神一边喝一边说,阿修罗一边小口啜着酒一边听他说,偶尔提一提上回鬼狱邪神说带他去开眼界进了邪魅欲道结果被带的不知为何受到了御姐萝莉们的礼遇菜不吃不乱劝酒不喝不乱劝虽然偶有闪着星星眼的姑娘凑过来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倒是带人的让姐姐妹妹们调戏得拽起被带的落荒而逃奔出几里地了都还能听见黑暗冷爵和九谣翼姬站在城头上一高一低地狂笑,跟两只乌鸦在合唱似的。鬼狱邪神PIA一声狠狠拍在阿修罗背上要他住口不要再说了,阿修罗被拍得一口酒冒进了鼻子,咳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于是鬼狱邪神又找琴奴讨了手绢儿来给阿修罗擦脸,又承诺说下次来的时候给她带几条好的,丝绸绣花,保证是九妖翼姬那儿最好的织绣女工。
  后来鬼狱邪神和阿修罗都喝高了,鬼狱邪神手一伸摘了阿修罗的面具扣在头顶上,拽下阿修罗的衣服来披在外面学天者甩袖子说话,说“地者,你~听见了”还有“地者,你又暴躁了”。阿修罗笑得捂住肚子倒在火堆边,鬼狱邪神也笑得快把顶在头上的面具甩下去。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说到了那句“违背天之意,就要从天地间消除”,阿修罗愣了愣,鬼狱邪神说完也愣了愣,摸摸鼻子说啊呸这个不好不要学,正了正头顶的面具又开始跳舞,折腾到半夜差不多酒醒了才把面具放下,躺在阿修罗的边上闭着眼睛聊天等睡觉。
  而如今这些幸福再也没有了,从小夜神坠崖的那天起,琴奴就拒绝说话,也很少笑,直到后来失踪;鬼狱邪神后来被绊在噬血魔道里,几乎不来了。现在夜神终于回来了,琴奴也有了下落,鬼狱邪神却没有了。
  阿修罗把丢在身边的面具捡起来。万妖炉的修建快要结束了,现在他必须小心谨慎时刻注意着它的状态。而修好这座万妖炉,重掌死国兵权之后,他就能够做许多事,做修建莫汗走廊之前自己没有做完的那些事,他知道这事自己其实无法完成,天者也不会信守承诺,但他也不知道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为了这件事他已经失去了很多,而他还会失去更多,他在乎的人,他的生命,他将消失,就像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没有人会记得他,记得那些弥漫着烟火光芒和柴酒香味的回忆,他的过去,他现在仅剩的所有物。而如果这是他的命运,他不打算逃避,在天者的面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逃避。
  阿修罗把面具扣在脸上,袖子一挥熄灭了昨夜点的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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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表于: 2016-08-14  
外卷 华龙胆




  神之子喝退了天者和地者,安定心神的琴声响起来之前,他出声制止了琴奴。
  “琴奴,陪本座说说话。”神之子说。“说说阿修罗,你知道的那些。”
  “是。”琴奴把手从琴键上移开,放在腿上握到一起。神之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柔,琴奴喜欢这个温柔的声音,这让她感到这个自己要照顾的孩子是一个内心温柔的人。“阿修罗是死锅千年的传奇,骁勇善战,在死国无人能敌,许多年前带领魖族、蚘族和貔族找到一个平衡,一度结束了战争,在荒地上生存,不再互相残杀。但后来他不知为何向天者屈服,并为他修建通向火宅佛狱的莫汗走廊,最终因为意外离世……”
  “琴奴。”神之子打断了她的叙述。“这一些,天者和地者已经说过很多,我想听一些你自己的故事。”
  “这……”琴奴有一些踟躇,她微微地偏开头,把目光瞥到一边去,又闪回来,神之子安静地等待着,她想了又想,一句话也没有说。
  “琴奴。”神之子又开口。“你不必害怕,也不必踌躇,若有顾虑,也可不谈。”
  “没有。”琴奴抬起一只手按在琴键上,几声乐音同时响了起来。“让我想一想,要从何处说起。”她下意识地几只手指随意按动一些琴键,埋着头想了又想,缓慢地开始说自己的故事。
  琴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谁,很小的时候起她就生活在魖族当中,她知道自己与那些平凡的魖并不相同,当她需要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女性的声音在她的脑中出现,告诉她她要做什么,怎样用魔法来做一些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类似生火一类的事,后来她学会了一些更高级的、治疗一类的魔法,这让她受到重视,因为长年的征战让他们需要她这样的能力。阿修罗是在那之后出现在她面前的,那时,她与夜神在一起。
  阿修罗的名声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传遍了死国大地,她所记得的养育她的人给她讲的故事里,最早的一个就是关于阿修罗怎样带领一小队魖族人与抢夺居住地的蚘族战斗保卫自己的村庄。养育者说这些故事的时候表情又期待又向往,琴奴能够体会她的心情,因为那时她才五岁,却记得自己已经因为居住地被夺而与族民一起迁移了七次,那个养育者被驱赶的次数大概连她自己也记不起来了,这让她对于安稳生活的渴望十分迫切。
  后来阿修罗真的来了,那时她七岁,已经经过了十一次迁徙。
  阿修罗出现在这一小群魖族的临时村落时许多人都出来看,琴奴和夜神站在远一点的地方,她看见他的皮肤裹在黑色的厚重衣物里,像被烧过的骨头一样白,他戴着一个看起来像狼头似的面具,微微有些尖的下巴露在外面,只看得见薄薄的嘴唇。他与这一小群魖的头人说话的时候琴奴悄悄跟夜神说她猜想阿修罗的容貌应该有些吓人,或者脸上有大伤,否则他不会这样将脸遮盖起来。
  当然她很快看到了阿修罗的脸。头人带着这一小群魖随着阿修罗迁入了他所保护的那个居住点时那里的魖为他们开了一个类似欢迎会的东西,内容只是大家在一个宽大空地上各自守着火堆一起作饭吃,琴奴生火的时候用了点小小的魔法,这引起了一点小骚动,于是阿修罗走来,将那些视她为异端的魖赶回各自的火堆去,然后把自己的火堆挪了过来。
  阿修罗坐在火堆边自己弄自己的那一份食物,琴奴偷偷瞧他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背影,那个背影在一会儿之后少了两只角,琴奴又偷偷地瞄了一眼,看见他把面具摘下来放在边上。琴奴埋下头去弄她和养育者还有夜神的食物,有人在高声地笑闹着,四处都是火堆的温暖光芒和食物的香味。
  “看起来,当时的死国,如果有保护者,还是可以克服资源不足的困难,得到平静生息的机会。”神之子微微带着笑说,琴奴点了一下头。
  “死国资源非常贫瘠,但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若有心,生还可以继续。”
   阿修罗听见那些嘈杂的声音,就转过头去看了看,琴奴借着火光看见那张像姑娘一样秀气的脸,微微有些惊讶。阿修罗看见现在要居住在一起的魖族人互相交谈,勾肩搭背,他们大声地说笑,互相问姓名和过去的经历,阿修罗勾着嘴角微微笑了笑,转回头去看顾自己的火堆。
  这样的情景出现了许多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魖族的聚居点又多了许多新的居民,一些原有的居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去,火堆的数量不断变化,火堆边的人也在不断地变化。琴奴的养育者死去了,又有新的魖被安排到她和夜神的火堆来,夜神开始跟着居民出去狩猎,琴奴的摸法能力得到重视,阿修罗拨了一小队人来保护她。
  这段时间里阿修罗偶尔会在晚饭时间消失,回来的时候带着点以前没闻过的奇怪气味和一身的沙土一头乱发,后来她知道阿修罗似乎交上了一个难缠的朋友,他们互相讽刺互相攻击扭打成一团像小孩子似的,不过,阿修罗似乎很喜欢也很重视这个朋友,时常出去陪他,只是从来不带他到村庄里来,她不知道那是为什么。而阿修罗不在的时候,村庄里的年轻人便会轮流进行巡逻,保护妇女和孩子,等阿修罗回来再继续他们被打断的晚饭,没有谁在这个时候来袭击他们,也没有谁再来驱赶他们要他们让出土地。琴奴对这样的生活感到满足,她不会再因为居住之处被占而四处迁徙,也不会因为无人保护而受到伤害,杀戮还存在,但杀戮被阿修罗和他的队伍拦阻在村庄之外,只有当一些重伤的魖被送到她面前请她治疗时她才会想起其实在这个死国,杀戮仍然存在。
  琴奴记得那些发生在温暖火堆边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阿修罗逐渐开始跟她和夜神说话,问他们生活如何,有的时候阿修罗会摸她和夜神的头,好象他们是他的妹妹和弟弟。在一些对魖和对这个村庄来说很重要的日子他们会在火堆边守一个晚上,一开始她会和夜神靠在一起睡着,醒来时发现阿修罗的外衣将他们俩从头盖住,像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帐篷;后来阿修罗会把外衣铺在地上,让他俩裹在一起好好地睡一晚,那些时候阿修罗会背对他们坐在火堆边,火光跳在他的头发和皮肤上,像遥远的天光一样闪闪发亮。后来他偶尔会带一些平常在荒地里看不到的食物回来,它们做得也不是非常精致,但对比起魖族自己做的那一些,已经精致了很多,阿修罗把这些作为礼物,分给村庄里的女性魖族们,这些作为礼物的东西很少,看起来似乎是有人送给阿修罗一个人的。偶尔的偶尔装这些东西的盒子或者纸包上会画着妖冶艳丽的花纹,火光一烤就会散出一些奇怪的气味,阿修罗嗅到这个气味的时候会将那些被拿来当作礼物的东西拿到村外烧掉,很久之后回来时又是一身灰尘一头乱发,偶尔还带着酒气,几次之后,这种奇怪的东西再也没被阿修罗带回来过。
  “哈,阿修罗是个有趣的人。”神之子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个显得有些混乱的故事十分有趣。“阿修罗的所做所为,若没有你说的这些故事,只会显得苍白薄弱,而比起战神,他更像一只带仔的母鸡。”
  “是的,阿修罗的名声与他本人并不相符。并不是说他不称战神之名,只是说,或许,比起战神,他更加适合保护者这一类的称呼。”琴奴埋着头,微微带着一丝笑意。“他保护我们不被貔族和蚘族侵扰,让我们可以安心在死国生活,而不必担心被驱赶被伤害。”
  但琴奴的幸福生活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夜神开始思考一些古怪的问题时她陪在他的身边,却不知道如何让他放弃思考,像过去那样快乐,她不想夜神不快乐,她宁愿夜神像过去那样简单。但她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夜神从悬崖跳下去的时候她正在为一些在战斗中受伤的魖治疗,那些带着夜神一起狩猎的魖跑来告诉她夜神坠崖的事,带她去悬崖边,并且阻拦着她不让她也跳下去,她在那里看见了自出生以来的第一场雪,只是,如果这场雪要用夜神的生命去交换,她宁愿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下过雪。
  夜神坠崖之后阿修罗也下去找过几次,只是什么都没有找到。那段时间阿修罗有时会把带回来的甜味的小点心什么的全部留给她,直到很久以后琴奴才知道这些点心是阿修罗那个从来不到村子里来的朋友鬼狱邪神从九妖翼姬那里的师傅手上拿来的,据说偶尔会用来作为姑娘们助兴的小用品。那时候夜神已经没有在了,而鬼狱邪神也克服了身为五尊对三族天生的蔑视和厌恶,偶尔接近阿修罗的村落。和阿修罗不同,鬼狱邪神对这群魖并没有好感,他喜欢阿修罗,却不喜欢他们,但因为阿修罗重视他们,他也并不会像其他四尊那样表露出明显的轻视和恶意,只是即使让他们看见自己,也从来不离他们太近,好象他们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有的时候鬼狱邪神带着酒来,在村落之外生了火,拉着阿修罗一起喝,喝高了便把阿修罗的面具摘下来顶在头上,扭来扭去地学天者说话或者跳一些奇怪的舞,大部分时候阿修罗只是一边看一边喝酒一边笑偶尔呛一两句给鬼狱邪神让他可以继续学天者说话比动作,很少的时候阿修罗也喝高了,就会笑着滚到地上去。
  聚居地的魖族越来越多了,后来又渐渐有了投奔而来的貔族和蚘族,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阿修罗将三族中的大部分聚集在一起,要他们停止对他族的战争,和平地在同一片大地上生活,一开始要他们克制很困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规矩被确定下来,成为相处的原则,琴奴仍然在为治疗伤者而使用她的魔法之力,只是她很少说话,也很少笑,有的时候会在悬崖边待上那么一会儿,下学的时候更是一整天都在那儿,希望夜神只是坠崖而没有死去。
  在这一段时间里,阿修罗从鬼狱邪神那里知道了三族残杀是天地之初便定下的秩序,天者要他们互相残杀,胜利者才能进入地罪岛享有资源,这些本能刻在他们的血液里,很难用理性和规则进行克制和改变,如果想要改变它,唯一的办法是让他们的造物主改变天地之间的秩序。据她所知,阿修罗曾经几次通过鬼狱邪神面见天者,要求他更改秩序,但他失败了,鬼狱邪神从那之后也再没有来过,阿修罗和她坐在火堆边,身旁都缺了一人。后来阿修罗决定带着人马去找天者,谈不了便用武力使之屈服,他留下了足以保护弱者的一支部队,带着其他人去找天者,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琴奴和其他人留在村落里,忽然之间被卷入一片黑暗,他们挤在一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们呼唤着阿修罗,希望他能出现带他们出去,但奇迹并没有发生,她下意识地使用魔法逃出那个未知的空间,却不知道自己掉到了什么地方,她在死国大地上流浪,天者出现在她面前,将她交给九妖翼姬学习钢琴,后来她听见有人说,阿修罗死了。
  “所以见到阿修罗复活,我感到非常高兴。”琴奴小声说,抬起头来望了望神之子。“他活着,那么夜神也可以有活着的可能。”
  “夜神的确活着,而且你很快就能再见到他,但他已经死过。”神之子说,声音听起来又更温柔了一点。“只是你的故事与阿修罗记得的完全不一样,在你的故事里,你没有接触过鬼狱邪神,夜神甚至没有见过他;而在阿修罗给自己拼凑的记忆里,你们都是在他身边互相重视的朋友。他抓着那个记忆,当作救命的稻草,可惜那些事,并没有真正发生过。不过如果没有人告诉他那些真实的事,怀抱着虚假的温暖活下去,说不定也是一种幸福。”他顿了顿,又接下去说。“但这种温暖不会存在太久了,琴奴,你要想办法去苦境,找到夜神。今天晚上本座就会死,阿修罗将会知道他当作精神依靠的回忆从来没有存在过,而你、夜神和阿修罗,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琴奴惊疑地抬起头来,那个孩子并没有给她看与平常不一样的自己,在这个时候,天者落在神之子身边,像死亡的苍白面容在望着他。
前局尽翻。旧人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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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出場日?(8個阿拉伯數字) 正确答案:2009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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