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 【罗喉中心】武君一家——天都家庭记事(完) 62F更新番外4 --]

=天都武鑒= -> 邪凰破虛 -> 【罗喉中心】武君一家——天都家庭记事(完) 62F更新番外4 [打印本页] 登录 -> 注册 -> 回复主题 -> 发表主题

<<   1   2  >>  Pages: ( 2 total )

kingace 2010-04-23 23:54

【罗喉中心】武君一家——天都家庭记事(完) 62F更新番外4

1.老大 其实您是很亲切的人啊!!
  
今天,武君又自行离开天都了。
毫无理由,目的莫名。这就是武君罗喉。
  
回来的时候,整个苦境都在下雨。
对买把雨伞或者躲个雨完全没概念的罗喉,变成了金光闪闪的落汤鸡。
  
刚进门,就看见黄泉一个人呆在阴暗的大殿里,凉凉地来了句“罗喉也有失意淋雨的兴致吗”。
武君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淡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此时,那滴答着水的黄金胸甲内,隐隐传来了金属摩擦声。
  
“嗯?”敏锐如黄泉,立即将疑惑而锐利的视线刺向罗喉胸口。
“你在紧张什么。”罗喉平铺直叙道,“差点忘了这个。”
说着咔嚓一声解开胸甲一侧,从怀里拽出个毛茸茸的团子端在黄泉眼前。
  
……团……?!
  
一只兔子。
一只皮毛半干,鼻子一耸一耸,哆哆嗦嗦的白色兔子。
无辜而惊恐的大眼睛正盯着黄泉,转而又看看罗喉。
  
“黄泉,这个由你来负责。”趁着黄泉下意识地伸手,罗喉顺势将兔子搁到对方手里。
  
大兔子和小兔子。
大眼瞪小眼。
  
“罗——————喉………………给我一个解释!!!!”
暴怒的气流随之旋起沸腾,直冲罗喉面门!
轻盈抚掌,气流被对方流畅地甩过。伟大的武君平静地眨眨朱红的邪眼,看着黄泉的表情竟然还有点无辜。
“罗喉做事,需要解释么。”
……虽然说话的口气还是那么欠抽。
  
带着一身湿淋淋,罗喉丢下两个剧烈颤抖(但颤抖理由截然相反)的白色生物潇洒而去。
黄泉怨毒地凝望着手上只比手掌大一圈的小毛团子,那眼神恨不得把它揉成平面图形。
还没待他发作,武君充满威慑力的隔空传声便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
  
“黄泉。不要拎它的耳朵,要托下肢抱。还有,少给它喂水。就这样。”
  
天都第一战将在一片迷茫中哑然。
  
(此事前一天)
曼禄:虚蛟,你有没有觉得,黄泉他长得有些像兔子?
虚蛟:虚,蛟,不知。
曼禄:呵,想我幼时也在院子里养过一只,明明细心照料,不料没多久便死了。害我大哭一场。
虚蛟:是,为,何?
曼禄:爹亲告知我说,兔子只可群居,不可独养。“虽说言语甚微,面无神色。但这样没有同类作伴的兔子,是会寂寞而死的”爹亲是这么告诉我的。黄泉性喜独来独往,倒是和兔子不尽相同呢。呵呵。
罗喉站在门外,保持着准备推门而入的姿势。随后披风一甩,无声离去。
  
(此事前两个时辰)
迫人的压力凝聚在散落细雨的小树林里。
不论蛇鼠虫鸟,一律不由自主地被恐怖的霸气跌落在地,四肢瘫软,无力逃脱。
  
霸气的源头一步步踏过草丛,低垂的赤色眼眸不怒自威,随着细微的动作搜索着什么。
感应到一侧草丛下不断发出的颤抖,搜索者举步迈进,拨开草丛,从中抓出一个软乎乎的白色毛团。
毛团尖细地叫了一声,无力地挥舞着两只短小的前肢,后肢踢踹着他的手掌。
  
“嗯?在这种时候还能反抗吾。好胆识。”来人淡紫色的唇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就是你了,随吾回去给你的同类作伴。”
“被吾选中,这该是你无限的光荣。”


2.大家都年轻过啊……
  
就算是已经发展成剁了脑袋挑了肚子也不会上仙山的老妖怪,武君罗喉也是年轻过的。
关于永远波澜不惊的罗喉和他的兄弟们的故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了。
  
老二和老三在最开始,是以围炉者与被围炉者的身份出现在罗喉生命里的。
  
那时的两人一个带头笑得嚣张万丈,一个打得头破血流。围来截去的就围进了罗喉暂住的破庙里。
  
直到后来,两个人也都没问出他们的大哥究竟之前是打哪里来,坐庙里干嘛的——
虽说罗喉不厌其烦地淡定重复“我住在村子西头,当时正赶集卖了萝卜买了兔子。”
但因为他俩说什么也不信,罗喉不置可否地回头,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事实上,当时的罗喉的脚边的确放了个草筐,筐里装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至于为什么两个义弟都口口声声说不信,那是因为他们打得忒投入了,把他们未来的大哥卷进去都不自知。
  
悲剧如罗喉,只是坐在庙里歇个脚,不料还没喝口水,一个满脸鲜血的男人——也就是老三扑了进来。
完全没注意挑起眉毛的罗喉,老三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竹筒,咕嘟咕嘟一气儿喝光,然后还颇壮烈地把人家的水壶啪地往地上一摔,给它个四分五裂不得善终。然后大义凛然从容赴死状地环视围了大殿一圈儿的暴力分子,低吼道“来吧!!”
老二一干人等追人追得杀性大起,哪里还看得见被他们围炉的对手身边还坐着个人,特邪恶特猖狂地笑道“这次咱们可是风水轮流转你小命儿爷爷收定了弟兄们上啊哈哈哈哈哈”地带领一窝人群扑之。
  
于是一对N顿时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嚎,只有罗喉默默坐地板上盯着自己那不得善终的竹筒被无数双粗鲁的大脚步鸭子咔叽咔叽踩得粉身碎骨,绯红的眼睛隐在阴影下不知在琢磨什么。
  
随后发生的事情,在两兄弟和罗喉口中,出现了两个不同的版本。
  
按老二老三的说法,那个时候老二以多欺少,对老三的扑杀正要得逞时,滚锅般人挤人的庙堂中央突然窜起一道金色的影子。那人影一窜就是直冲房顶,然后老鹰一样俯冲而下,手中一条寒光闪烁的长鞭左右一挥,他也好老三也好妖道角们也好全跟被拍子糊墙上的苍蝇一样镶在庙墙两端。
老二一口气上来,大骂何方妖孽。
只见来人一抬头,穿过屋顶漏洞白花花的太阳光照得他金丝飞舞绯眸寒光。
明明是个脸颊圆圆的娃娃,却把哥儿几个吓得动弹不得。
  
然后老二记得,那个娃娃把鞭子噌地一收,锋利的眼直逼自己的面。
  
“你是首领。”
“恩!”他还是很有胆量地直起了脖子。
  
“战士的骄傲令人敬佩。”没有表情的脸竟然让人不敢直视。
“但以众制一,这就是你对自我能力的肯定吗。”
“这就是你给予对手的尊重吗。”
“这就是你身为战士的正义吗。”
  
于是老二从精神上被直击KO了。
  
至于老三,他的救命恩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有勇无谋的确忠实于你坚定的意志,但是对你性命的亵渎。”
老三被闷得出不来话,血和汗从脸上滴答滴答往下掉。
  
后来罗喉又说了点什么,但俩人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异口同声地吼出一声。
  
“大哥!!!!”
  
罗喉的绯眼俯视着他们,冷冽又骄傲。
于是他们鸡血了,就这样。
  
但对这件事,罗喉则是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另一个版本。
  
当初一帮人杀得昏天黑地,谁也不认谁了。
他坐地上发呆,想到那个老竹筒从多久以前就跟着自己了。
耕田赶集远走高飞的,就这么被人家给砸了。
何其令人沮丧。
  
还没等他沮丧完,不知是谁哇呀呀地一脚踢翻了他身边的草筐。
新买的兔子噌地冲出筐,乌溜溜的眼睛也不知是惊恐还是兴奋,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蹿走了。
  
那只兔子……
  
买兔子的目的本来最初是打算改善一下伙食的。
但买的时候一眼瞧见它雪白雪白又软乎乎的样子,滑溜溜的长耳朵和一脸的乖巧。突然产生了“觉得不买吃的了,就当买个伴儿吧”的心情。
于是带着他预备的新家人往回走。
  
……结果……就这么走了吗…………
…………………………悲愤。
  
于是罗喉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静静地摸来竹筒较为完整的碎片,牵上被踏烂的草筐间松脱的草绳。然后握着它,带着深不可测的黑暗力量(怨念),猛然冲上空窜去……
他用自认为最粗口的语言冲一干人等泄愤完,正要问他们如何赔偿自己的损失时,为首的两个人突然咣当跪下给他叫哥。
于是,茫然中的罗喉莫名其妙地多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弟弟。
  
此后老二曾望着罗喉有点婴儿肥的娃娃脸,调笑地问他生辰八字。
他说“这兄弟嘛,虽是结拜,但也要按八字算谁兄谁弟不是”,接着挨了老三一记阴狠毒辣的肘击。
罗喉则淡然地看着捂着肚子弯下腰去的二弟和一脸老实规矩的三弟,无所顾忌地把自己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
然后他疑惑地看到两个义弟的眼睛变得像鹿一样大,而且老二的下巴还卡吧一声脱臼了。
  
“无恙吧?”
“没……没事……大哥……T口T 。”
  
和罗喉相谈甚欢从而结义的凤卿则比那两个义兄有远见。
事先询问了罗喉的生辰后,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后微笑着施礼道:“那从此后,凤卿和大哥就是同生共死的亲人了。”
然后看着罗喉温和地点点头,心里想,有个看上去比自己小的大哥,这种错位感相当可爱啊~呵呵~~
  
当然,后来在无数次拼酒后,撒酒疯的几个义弟接二连三地对他们的大哥又捏脸又揉脑袋叫嚣着“哇咔咔咔大哥你长得像个大娃娃哈哈哈哈”“大哥其实很可爱的嘛哈哈”等等一系列纠结凌乱的景象成为了第二天乃至N多年变成仍旧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老妖怪后,这个问题都对武君罗喉的心理方面是个严重伤害。
  
                                                              
  
年轻时代的小剧场:
  
罗喉的三个义弟将那形容恐怖的黄金圣斗士战铠不由分说地给罗喉套上。
  
像海蟹的螃蟹壳。
好晃眼。
好重。
感觉像开花了一样。
脑袋上这是什么,钻石玉米么。
头发捋上去变得很像某种禽类。
  
虽然罗喉对这一身堪称累赘的行头心中充满了不耐,但面对义弟们的心意,他不打算对其产生微词。
  
“如何。”他面无表情地问围绕着自己的三个人。
  
“大哥太帅了!!”
“大哥好耀眼!!”
“大哥超赞!!!”
“哈哈哈哈!!!我们大哥就该是这样!!”
  
于是,罗喉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把这个再脱下来。
  
“二哥,我们这样有点过分吧。”
“就是,这么一身叮了当啷花里胡哨的,会让大哥很为难的。”
“安啦安啦~大哥是勤俭战斗派,不会允许身上多出碍眼的东西影响打仗的~那铠甲我掂着都嫌沉,他大概也不会穿第二次了吧,哈哈哈哈!”
  
然后在第二天,三个人直愣愣地盯着手持计都,身上的战甲随骄阳东升金光万丈的罗喉,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出发在即,今日吾等至少要…………嗯?你们这是……?”
  
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和一个温润风雅的书生,三个人一同扑上那块坚硬的活体金人,放声大哭。
  
“大大大大大大大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我们对不起你啊啊啊啊啊啊啊……………………TAT
  
时至今日。
  
黄泉不爽地皱着形状姣好的眉毛,不爽地开口:“罗喉。”
“何事。”
“你真是品位独到。”
“是么。”
  
“…………”
  
“我是说……”黄泉抚弄着抽筋的眼角,“你不觉得你的那笨重繁复招眼的铠甲很碍事吗?”
“对于罗喉,这不是问题。”
“……你还真穿得住。”
“习惯就好了。”罗喉扫视了一眼黄泉,“和你额上挂的庙会套圈是同理。”
“……………………罗————喉!!!!@口@#”
  

kingace 2010-04-23 23:55
3. 来吧!团子们!!——黄泉篇



随着天都藏书室里轰然一声闷雷滚动的巨响。

烟雾弥漫中,君曼禄的惊叫引来了保护过度王的驾临。



“曼禄。”

掌力一抬,门敞烟散。武君罗喉架着计都踏步而入,冷漠锐利的眼像是已把让曼禄尖叫的肇事者刺穿爆体。



可是,现场除了散落一地的书本纸墨,手持一本古籍靠在墙边惊魂未定的君曼禄和作出舍身护人状挡在她前面的虚蛟以外,再无他人的痕迹。



发生何事?



武君扫视着凌乱的藏书室,感应到一股微弱的术法之力正在逐渐消散。而少女和牛头的眼直盯着武君脚边倒塌成一大摞的藏书。

顺势跟随两人的视线看去,错落的书堆轻轻颤动了一下。熟悉的气息从缝隙间闪现。



“嗯?”



弯下腰,罗喉拾起两本最上方的卷轴,一条长长的,带着柔软白毛的东西从中一抖,露了出来。



这不是……耳朵?

兔子耳朵?



天都境内寸草不生,于是罗喉第一个想起的是曾经在雨中树林里抓给黄泉的那只兔子。后来黄泉没再跟他抱怨过关于那兔子的事,他也没提。敢情是转送给曼禄来养了么。



但这大小比例……



武君盯着那只两个手大的兔子耳朵,心说曼禄不愧是凤卿的后人,心思细腻(?)到能把兔子养得跟狗一样大。



可刚才闪过的熟悉气息不是黄泉么。



在其余两人惊惧而复杂的目光下,罗喉把书往两边一拨,果然露出银白战袍的一角。再一拽一托,本想把糊在地上的人拉起来的武君大人却发现那只是件没瓤的外皮。瓤……不,人哪儿去了?金蝉脱壳?

正在疑惑之际,一样白乎乎的东西顺着被罗喉抖了两下的衣服呼地滑下来。

眼疾手快地展臂捞住,只听得“噗叽”一声,白晃晃软绵绵的内容物便落在罗喉怀里,菱角肉色的两只小手抓住他胸甲上的金链子,胭脂色的睫毛下,一双他蛮熟悉的眼睛正盯着他瞧,就像是黑暗中的大海。



“黄泉……?”

听到这声呼唤,雪白的软发间,一双毛茸茸的长耳朵“噌”地弹起,擦到罗喉的脸上。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翻天蹈海爆人无数也眉头不皱分毫的武君罗喉不得不承认。

他当着义弟后人和忠实部下的面。

嘴角抽搐了。



据曼禄后来有条不紊地阐述,当时她因好奇向黄泉询问术法之事。

黄泉本是幻族,术法上即是高杆,便演示了两个小法术给她看。

曼禄看着幻景迷离,深切觉得趣味,便向黄泉讨教,说“只教一点用于自保的简单招数即可。如此深陷危难,也可不战遁走,以免再让武君和他身受限制”。

黄泉本不想答应,但看曼禄坚决的样子,心说这姑娘是看上次罗喉为护她结实挨了一下,受刺激了。自己暂时也没有架打,百无聊赖。从而尊重她的心情,从书架上抽了两本关于初级术法的书籍,一对一教课。

小姑娘人聪明学得也快,不一会儿就能用小纸条变成不大点儿的小人儿在桌子上给她拿笔研墨了。黄泉身为师傅,深感得意,便又说干脆把制伏歹人的法术一并教你得了。

黄泉教给曼禄的,是简单的束缚术,跟点穴一样,让对手动弹不得的小手段。初让曼禄用小纸人练习,然后再用虚蛟练。

“黄泉,如若中途出错,虚蛟会如何?”

“被拧成饺子馅儿。”黄泉冷冷地答道。

结果虚蛟可怜兮兮哼哼唧唧地直往后倒退。黄泉笑“跟问天敌对峙怎么都没见你吓成这样,瞧你那点出息”,然后化去银枪双臂一抱,决定用自己当她的实验品。

君曼禄初次拿人当对手,虽说黄泉表示没问题就算失误自己也能挣脱,但毕竟怕出什么篓子。

初学者的紧张焦虑,使得她照着书指着黄泉画符咒时,舌头一打结,念错了最后一个字。



“再来,便如武君所见了……”

曼禄愧疚地低下头去,眼睛不知该看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罗喉,还是该看身上包着一件枕套,光着腿肚子吧嗒吧嗒在地板上一路小跑的,只到她膝盖那么高的,脑袋上长着兔子耳朵的黄泉。

罗喉一如既往地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直到君曼禄已经不再期望他做出回应时开口道:



“刚入门的法术,不会对人造成过大影响。何况他是黄泉。”

“啊……?是……”

“这个姿态只是暂时的,不久就会复原。”

“真的吗?”

“谎言对于罗喉,没有必要。”

“啊……是曼禄浅薄了。”

“培育剑者,就要有被彼剑刺伤的觉悟。他教导你,中你术法,理所应当。”

“多谢武君教诲……”这算是安慰吧?曼禄在内心微笑。



“然后,曼禄。”

“是,武君?”

“虚蛟。”

“武,君。”

“黄泉暂时由你们负责。”罗喉起身走向房门,“还有,简单为他裁身衣服。”



金色的披风甩动,罗喉离去。



君曼禄从柜橱里拿出女红,不禁笑出声来。



“曼,禄,姑娘?”虚蛟不解地望着她。

“没事,虚蛟。”君曼禄用文剪裁下一方白布,“只是觉得,武君确实是个不善表达的温柔之人。”

“嗯。武,君,是,好,人。大,好,人。”

“是啊……唉?黄泉呢?”



罗喉感觉背上的负担有点沉重,但仍旧状似无恙地前进着。

大概是对黄泉变成那副模样的冲击。

见过用术法将人血崩肉解,挫骨扬灰,万劫不复的。但没见过把人变成软绵绵的糯米大福的。

想到变成粉嫩团子后的黄泉一改平日冷嘲热讽眉目怨毒杀气腾腾的造型,毫无心机地眨巴着眼睛脑袋还稍稍一歪地瞅着他看,然后把着他的脖子一路在君曼禄的掩口窃笑和虚蛟的神经大条里走进厢房谈话的那段路途,罗喉觉得肩头愈发沉重。

不,实际上,真的沉重了。

感觉到有个东西居然无声无息地搭在自己肩头,长年警惕的武君顿时猛一抬掌转头,整个脸不慎埋进了一团柔软的白毛里。

扬掌而起的手不免急踩刹车,武君打了个喷嚏。

黄泉是顺着罗喉的披风壁虎般一路爬上来的,总算攀上了巨人的肩膀,便像一条毛茸茸的围脖,缠在对方脖颈处不动弹了。

“黄泉,下来。”

长长的耳朵抖了抖,听见了声音,但听不懂人话。

“黄泉。”

没有反应。

脸颊艰难地越过惹人鼻子痒痒的卷毛,回头,看对方雪白的头发有好几绺从自己肩膀的护甲上流泻下来,颜色突兀扎眼。



罗喉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这人还是只戴尖嘴猴腮面具身上五彩缤纷的金刚鹦鹉。

第二次见的时候则成了夜满山巅的雪狐。

提枪狂舞的时候是只单枪匹马的白色战狼。

结果照着君曼禄所说所想一施法,乒乒乓乓变成了白痴兔宝宝。



伸手抚摸了一下黄泉的头顶,细腻的触感在手心里痒痒的。

捋开那弯弯卷卷的发帘,罗喉看到小不点眯着眼睛,将睡不睡。就像是猫在翻着肚肚晒太阳时那种懒洋洋迷迷蹬蹬还挺享受的德行。

黄泉这种单纯又没心机的神情要在正常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的。

趴在坚硬的战甲上有这么舒服么。



罗喉安静地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想起究竟是在多久以前,自己曾经养过猫,养过鹅,也养过兔子。

猫会抓人,一爪子下去就是三道杠。

鹅会掐人,一嘴巴下去就是紫红印。

兔子不抓人也不掐人,但从不理人。

有时会没什么情愫地看他一眼,嘴里自顾自地咀嚼着什么东西。咕吱咕吱的。

但最后一次抚摸猫的脑袋,鹅的翅膀,兔子的后背是什么时候,他再也记不得了。

因为从不知何时起,动物也好,人也罢,都对他避之无不及。



黄泉搂得他脖子上热乎乎的。

唉。



君曼禄手持针线瞪大眼睛,眼看着脖子上缠着个活体围脖的武君迈着一如既往的步伐神情淡漠地走进屋来,然后坐在她床边将脖子上的东西轻手轻脚地拆下,塞进薄被里。对她和虚蛟说了句“看好他”后,一如既往地关门离去。

还没等她做出什么表示,只见黄泉“腾”地一下蹦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左右环顾,满脸迷离得像跟丢了主人的小狗,摇摇晃晃地扭下床铺,小跑到门口对着格子门又推又挠。

无声地折腾一会儿,总算给门上开了条缝。黄泉身子小,哧溜一挤就滑出去了。



“曼,禄,姑娘。黄,泉,跑,了。”虚蛟这才反应过来,马后炮地通知。

“……啊?”很显然,君曼禄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时辰后,两人再次眼看着罗喉面无波澜地用手臂夹着不断扭动挣扎的小不点儿黄泉走进房间,把他塞进虚蛟手里,仍是一句“看好他”便拂袖离去。

只裹着枕套的不丁点小黄泉眼巴巴盯着罗喉掩上门,瘪了耳朵眯起眼睛垂下眉毛,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了。

趁虚蛟和曼禄皆被天都第一武将杀必死的表情镇住,黄泉在虚蛟手里一个扭身金蝉脱壳,散了三千银华——大白话就是披头散发裸奔出去了。



只剩房内的两人,何其囧。



“黄泉啊……这可如何是好……”君曼禄扯着手里做了一半的小衣服,蒙头悲叹。

等他恢复原状,如若还有此时记忆,自己必然性命堪忧!



然后过了两个时辰,双眼无神的武君再度登门进入。金灿灿的披风将黄泉卷成一个结结实实的玉米白面金银卷。虽然冷漠不变,但阴影处脸色发青。

“虚蛟,你令吾失望了。”

“武,君……”

君曼禄看看委屈又不吱声的小号黄泉,印堂阴云积攒的武君罗喉,和无辜被卷进飓风尾的虚蛟,觉得自己有必要进行调解。

“武君,请听曼禄一言。”

“说。”

“曼禄认为,现在的黄泉不只是身体缩小,心智亦已回归……童年。”

在“祖先”和“幼儿“之间,曼禄还是使用了比较婉转的词汇。

“所以。”

“所以,不知武君是否知晓一种现象……”

“何种现象?”

“咳,呃……‘小鸡会将出壳后见到的第一个生物当作母亲’……”



“……”

“…………”

“……………………”



“…………武,武君……?”



这是君曼禄和虚蛟唯一一次看到。

即便血流成河风云骤起敌军围炉天崩地裂也睥睨万物岿然不动的传世暴君——武君罗喉异常缓慢地抬起眼睛,做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随后隐含着某种未知苦闷地将额头抵在了门栏上。



这,可是说是古板的老爷爷无声的应允吧。



总之,这之后,罗喉不再拎着那个白团子往曼禄两人屋里扔,他走到哪儿,就有个白蓬蓬的发面馒头跟到哪儿。

君曼禄给小黄泉的衣服做好了。一身简易的白色短炮,勾了点暗花在上面,容易活动又不失贵气。小不点儿对这个没讲究,只是衣服上身,滑溜溜的锦缎惹得他眯起眼睛一笑,笑得君曼禄瞬间母性觉醒,搂住软绵绵的脑袋揉脸蛋。



黄泉亲近君曼禄,因为君曼禄一见他来就往膝盖上一抱,温和可亲地往他嘴里塞糖塞糕塞果子。

黄泉有时会接近虚蛟,虚蛟觉得自己丑陋巨大拿捏不好力气,便老老实实地任他又拉又拽又攀又爬。



但这都限于罗喉到曼禄房间里的时候。

只要罗喉回身,他马上会长耳朵一竖跳下来,捏着罗喉的金披风吧嗒吧嗒地跟着走了。



罗喉没说不让他跟着,他就跟着他一直走。

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要干嘛。

大人和团子的脚步差甚远,一会儿黄泉就瘪了耳朵,拉着那角披风蹲下来不动了。

罗喉停下来,低头看着他,也不动了。



等黄泉歇过气儿,站起来,罗喉就像没发生这回事似的继续走,任他跟着。

只是黄泉觉得自己能不那么费劲地跟上了,好像是自己走起来变快了吧。

喜滋滋地抖抖耳朵,吧嗒吧嗒吧嗒。

罗喉则浮云般想了一下,小碎步也很锻炼人。



君曼禄入厨房削胡萝卜,切成五瓣梅花的薄片递给黄泉,后者塞进嘴里咕叽咕叽,眯着眼睛一脸幸福。

少女笑笑,将剩下的胡萝卜片倒进小玻璃碗,交给罗喉。温顺的脸上扬起不由分说的微笑。

然后在天都的石阶上,赫然坐着一个身披辉煌战甲,手捧玻璃小碗的巍峨身影。

此人正默默地将碗里的片状物每隔一会儿就塞进身边雪白团子的嘴巴里一点儿。



站在天都之顶的时候,罗喉冷眼俯视着陷入黑暗的土地。身后的糯米大福被高楼风吹得叽里咕噜。

蹭到金灿灿的脚边,用披风把自己包成一个粽子,毛球不动弹了。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放在他头顶上摸了摸,挑起一撮卷发勾在手里。



宽大温暖的手掌。



手的主人把他环住一捞,天台的风声逐行渐远。

隐隐能听到头顶上有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呢喃地唱着断断续续的歌。



没有人冷语相向,刺探自己的底线和弱点了。但有双清澈见底的蓝眼睛扬起头来瞧着他,眼底是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

没有人在他站天台吹风的时候强忍着杀气拿银枪指着他脖子了。但有只小手有时拽着他的披风,有时死够着他的指尖。



枪刃寒光闪烁,小手温暖干燥。



罗喉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但双方无法互补。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大概表达的就是这种情怀。



这么想着,罗喉感到自己真的是老了。

如果说刚刚复苏的自己是生命冻结,唯余执念的尸体。现在的自己则是心落古稀的龙钟老人了。



黄泉手脚并用地想爬上床,可短小的四肢无法如他所愿。

罗喉坐在床上,手一伸,把他拽上来,放进床铺内侧。接着看他爬到自己臂弯里,低着头玩自己的手。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养的兔子就是这么自我。

抬起手,揉一揉小脑袋,然后轻轻抓一抓两只耳朵之间。小家伙舒服地眯起眼睛,靠到他肩窝里。



罗喉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长长的耳朵将稀薄的皮毛捋顺,逐渐记起自听从星君指点,戎装上阵后,就再也没有去摸过那些毛茸茸的动物了。

因为动物对血腥的气味和杀性的气息极其敏感,闻其即散。



小不点儿勾着自己的脖子,发出睡眠中悠长的呼吸声。胸腔和肚腹隔着单薄的睡袍,随着呼吸一下一下贴覆在罗喉身上。



等你恢复原状,就会忘记此刻的你与吾吧。

就像得到了和平的人民,会将吾忘记一样。

然后剑拔弩张,再次斩断吾的生命之锁。



这就是因果。

哈。

罗喉想,自己可能是笑了,而且肯定笑得很悲凉。他一点一点用手指梳理着黄泉长长的白发,黄泉就像所有的小动物,在睡眠中体温逐渐升高,使罗喉产生了抱着热水袋的错觉。

被搂紧的脖颈热乎乎的。

唉。

把脸埋在柔软的白色发旋里,从不与人同眠的武君闭上了眼睛。



黄泉醒来的时候,大脑向自己提出了三个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做了什么?



我是夜麟,也是黄泉。



…………



其他的呢……?



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是茶金色和红色交杂的,丝丝缕缕闪着暗光的东西。



是头发吧。

是头发啊。

啊,原来是头………………



头你个头发啊啊啊啊啊啊啊!!!!!



黄泉一声惊呼窜起,只听得武君房间一声闷响。



“…………”

“…………”



黄泉抱着头顶,罗喉捂着下巴。

前者惊悚而震怒,后者迷茫而怨愤。



“……黄泉,做什么。”

“你——呃!”头顶的抽痛将黄泉的暴吼硬塞回去,“你才是做了什么!”只好恶狠狠地呢喃。

“吾在睡觉。”

“傻子都看得出来!!”

“那为何你没看出来。”

“罗喉!!!”



面对已然扎毛,化出银枪直指自己脑盖的黄泉,患严重晨间低血压的罗喉置若罔闻地将视线毫无情绪地从对方的方向扫过,然后不轻不重来了一句。



“你不冷么。”

“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腕和脚踝上只剩一圈印花碎布的黄泉闪速卷走罗喉身上的被子,将自己团成一个球。



“堂堂武君也可以如此无耻吗!!”

破口而出的咒骂,事实上黄泉现在脑子一片空白一团乱。之前完全没有自己到罗喉房间的记忆,究竟干了什么也完全没印象。



“是你自己要爬上来的。”

“胡说!那我怎会在床里面!”

“你要是再掉下去,夜里哭鼻子,吾会很为难。”

“谁,谁掉下去还哭鼻子?!”

“你。”

“混帐!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罗喉没有再理他。

在起床气和低血压的双重作用下,罗喉已经进入了恐龙在面前张大嘴也视若无睹的境界。

他旁若无人,神色茫然地坐起身,习惯性地探手揉了揉又梳理了一下黄泉柔软的卷发,搞得后者面色惊骇口不能言后,没任何表示地走下床去。



“这算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等到那个时候,你还会记得当时的你和吾吗?


kingace 2010-04-23 23:56
4.来吧!团子们!!罗喉篇



黄泉站在大殿的中心,频率极快地用两只手拍打着自己的耳朵。



……晨练?……忏悔?……自虐?……



散步归来的君曼禄望着那脚底冒着黑烟的银白色背影,总结了一下自己的推测。

最终觉得,自己有必要关怀一下这位神经质的武将,于是走上前去。



“呃……黄泉……?”

走到跟前,曼禄吓了一跳。浓重的黑眼圈烙在黄泉那分外洁白的眼下,双方鲜明的色差显得黄泉不是身中剧毒就是被人殴了。



“……什么事?”

沙哑的声音,阴郁的口气。证明天都第一武将的状态随时趋于爆表。



“呃……嗯……你,你是不是哪里……不爽快……?”

“我哪有……”对方重心不稳地摇晃了一下,明显地口是心非,“我现在很爽快,爽快极了,小风嗖嗖的……”



莫不是脑袋让门挤了,还“嗖嗖”咧。曼禄心中掠过不甚文雅的比喻,但脸上依旧是些许担忧的纯情面容。



“黄泉……”

“君曼禄。”

“呃?”

“有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



“……哈?好……好。”天都只剩下四个人,其中一个是万载闭壳的蚌壳般的武君罗喉,一个,不,一头是人话都说不清楚的牦牛,还有一个是黄泉自己。

请问这位先生,您还想让我跟谁说去?



于是,连印堂都罩着一笼黑气的黄泉有气无力地将自己恐怖的经历向君曼禄娓娓道来。



前一天夜里,正在睡眠之中的黄泉听到耳边毫无前兆地传来一个熟悉无比的浑厚嗓音。



“黄泉。”



噌地一下,黄泉一身麻筋炸了锅似的耸立,像只被热油烫到的活虾一样窜天而起,脑袋险些撞在床柱上。



罗喉??!!

这种时间?!



他回过神儿,跪坐在被子旁边四下望去,黑漆漆的房间里别说罗喉了,连只蟑螂都没有。(黄泉你很过分,武君和小强有可比性吗!!……呃,除了生命力和脑袋上的触角……)



……什么啊……做梦吧这是……



这么想着,黄泉愤愤地挠挠头,困劲儿拥上头,把被子往肩膀下边一卷,继续睡。

正当他混混沌沌进入现实和梦境之间的灰色地带时,那使他寒毛倒竖的嗓音再度旋进他的耳蜗。



“黄泉。”



那是真真切切的,罗喉的声音。微微上挑的尾音带着一丝丝不确定的口气混合着一小股热风吹进耳朵直扎脑海。



大概是在那个时候,把脑子扎坏了。黄泉恍惚地说。

你自己也知道啊。曼禄抽搐地想。



受到脑攻击的黄泉惊叫着再度跳起。

这回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化出银枪,半跪在床头,他警惕地防御着四周。

没有人愿意深夜被人潜入房间。不论是没出嫁的黄花闺女还是久经沙场的武人战将。



前者是大姑娘的羞涩,后者是大老爷们儿的傲娇。



“罗喉……出来!”



依旧是空无他人的房间,阴森的天幕透过窗口垂下一丝冷淡的光,反而把景物的轮廓渲染得更加模糊。

房门紧闭着。窗户只被他睡前开了一个细小的缝隙。简单的家具照旧。但——还是掩不住及其微弱的气息!



“罗喉!!”



得不到回应的黄泉由于夜晚时间段狂性大起,心里只想着你个老不死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提枪撩开被子直冲着气息的发源点恶狠狠地插下去。



那是一个手掌大的,金灿灿的蟹粉小笼。

小笼有一双深邃淡漠的眸子,毫无热度的红光从中流露出来。



黄泉已呈离弦之箭的身体,就这样清晰地发出急刹车的可怕声音后,枪尖死死停在离对方脑袋一颗绿豆的距离上。



昏暗的光线使被被褥扫倒,半趴在床上腿脚陷入褥子的小人儿更呈现出小笼包的形状和色泽。

茶金和火红交替的一头长发被刚才的变故折腾得七零八落,并因为静电原因向斜上方飞舞。

指腹大小的娃娃脸微微鼓起,很有不满的意境。



“大惊小怪,不像吾所知的你。”



这么淡淡地说着,他抬起短小的手臂,自顾自地梳理自己乱成鸡窝的长发。

而僵立在原动作的黄泉,状态已经像拳皇99一样灰白了。



“……黄泉?”



伸手拍拍还指着自己脑袋的枪尖。只见黄泉将银枪瞬间化去,目光散焦地游弋在水平范围内,然后看向他,伸出手。



戳戳脸。

对方说了句“别闹”,向后措了措。



手指追过去,再戳脸。

圆圆的脸颊温温软软的,被戳到的人皱着眉毛眯起眼睛,不是愤怒而是不耐。



“黄泉,你放肆过头了。”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天下之大,除去武君罗喉,谁能冲他黄泉讲出这句如此嚣张的话?



黄泉愣愣地将手指离开这个严重缩水版罗喉的脸蛋,然后双手齐上将罗喉小鸡般托起,避开对方询问的眼神,直接将他放在枕边后撩起被子将自己蒙头包进去。



这是做梦。

绝对的。

嗯。



“……然后呢?”君曼禄终于放下掩口的水袖,强忍着回屋捶床cos醉饮黄龙宣泄的冲动,压抑着颤抖的声线问。

“然后……就到了今天早上……”黄泉飘忽不定的眼神左一闪右一晃,差一步就要去找天不孤扎针儿了的样子。

“再然后?”

“………………没有消失。”



是的。

没有消失。



黄泉的手臂摇摇欲坠地撑着沉重的头颅,满头水泻而下的白发配上他那丧尸神情就跟在说我这头发啊一夜之间愁成这样了。

再看他的枕头边上,昨夜的噩梦主题正蜷缩在枕头和褥子皱褶之间美好的缝隙里,整个身体攒成一个完整的球状,两只小手下意识地蒙着脸,活像一只冬眠的仓鼠。



就这样一掌下去,就能拍死他了吧……

一掌拍死他,这个噩梦就能结束了吧……

不……如果是现实,一掌拍死他,报仇究竟是何其的简单何其的荒诞啊……



想着想着,黄泉的手掌就慢慢压在罗喉身上了。

那景象就跟乌云罩在人身上一个效果。乌云中间下道雷能把人劈死,一只手掌也足以把小狐仙尺寸的罗喉压死。



但一只手掌能罩住一个活人,这种感觉是相当奇妙的。



黄泉觉得,这个活物比起说是缩小版的弑兄仇人,更像是只掌心里的麻雀。

童年里曾将远方飞来,冻僵在荒原的细小雀鸟拾起在手里。细腻冰冷的羽毛下,指甲盖大小的心脏清晰地在搏动。

他感觉不到罗喉的心跳,但是浅浅的呼吸随着起伏动作传到他的手心里,穿过手臂在身上游动,酥酥麻麻的。



就在这个时候,罗喉醒了。



不等黄泉缩手,他便一脸迷茫地眯着眼睛蹭着坐起来,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脑袋顶上有只差点要了命的魔爪,自顾自地寻找能在那手掌覆盖的范围内直起身子的方法。

眼见着一只雪白雪白的小手扣住自己的指缝,另一只手随后也伸出来,往两边一分。

罗喉像开天窗似的分开黄泉的食指和中指,随后茶金色的小脑袋露出个头,几缕红发四处乱翘,搔得黄泉指腹痒痒的。

对方自顾自地捋平长发,发着愣。

受起床气影响,整个人都是萎靡不振的,于是罗喉下巴搭在黄泉两指之间的皮肤上,蹭一蹭,眨眨眼睛看了看他后就不动了。



排山倒海的冲动顿时向黄泉袭来。



他想掀桌,最好是天下封刀文房四宝齐全还有点瓷瓶茶杯文化古董可以粉碎的物件的桌,然后把它掀在长着一张纯良无辜质朴跟庄稼地里的红高粱一样淳朴可爱的刀无极脸上。



他想拆楼,最好是佛业双生那种充满吉卜力式梦想的哈尔移动城古人世界梦的巴比伦通天塔啊不是妖世浮屠那么承载人民希望的楼,然后砸死那对日日夜夜跳双人伦巴的狗男女。



他想必须得找些人来杀,而且必须得是问天敌那种强势强硬强壮状似无敌却必败必死大志不得报一世枭雄的类型。

总之必须做点什么给自己放血,不然会爆体身亡,绝对会爆体身亡的。



黄泉不能理解,他的反应其实只用一小行字就能解释,根本不需要如此繁复的比喻。



那就是。



他被罗喉萌杀了。



罗喉保持着以往的面瘫,对黄泉原因不明的掩面,曼禄含义不清地掩口和虚蛟看不出神色的牛脸呈宽宏大量的无视态度。他翘着脚坐在空出来的笔架上,从其他人的视角,就像是装饰在上面的一个做工精细的彩面娃娃。



“你不是在做梦。”罗喉毫无喜恶地对黄泉说。

“我已经明白了……清楚地明白了……”回应他的是虚弱的声音。

“明白就好。”



“呃……武君,你究竟是如何……?”变得这么Q的。当然君曼禄不会说出口。

“功体耗损,枫釉主人告知吾这个最快捷的复原方法。”不太满意地盯着自己的小手,罗喉最终把手放下,“但吾未曾想到会变得如此之小。”



主人啊……您,您该不会是在涮武君吧……?

多少了解枫釉主人恶趣味的君曼禄不由打了个寒颤。因为按罗喉所说,也只是将自己的功体单纯压缩成小号,没必要变成一只粉嫩脸蛋水灵眼,足够归类进可爱小动物档里的生物吧?

这哪里是缩水啊,根本就是附送了返老还童不是吗啊啊!!

仿佛听到遥远的寒光一舍里正传来墨水川流不息的波涛汹涌以及羽扇掩面掩不住的得意笑声,曼禄无言了。



“不必担忧,近几日便可恢复原状。”罗喉淡淡地对曼禄说。

“啊……是。”我并没有担忧……这忧郁的表情是因为同情武君你啊……

“虚蛟。”

“武,君。”

“近些日内,加强护卫。”

“是。”

“黄泉。”

“……嗯?”

“伸手。”

面对武君毫不解释的命令,黄泉难得毫无异议地伸出手来。只觉得掌心一重,金灿灿的小人儿已然跃入自己手中。

“走吧。”

“……我成你的坐骑了吗……?”

“吾并没这么说,如果你决意如此认为,吾不阻止。”

“你真不怕我捏死你!”阴狠恶毒的呢喃。

“你若想,自然可以放手来做。”罗喉抬眼瞥了他一记,仍是天崩地裂不关我事的状态。

“……切。”

最终,银白色的人影手里稳稳当当地托着什么离去,动作僵硬得像只摇摇摆摆的企鹅。留得君曼禄一人在虚蛟疑惑的目光下低着头颤抖着捶床。



黄泉觉得,生活突然让人有点眩晕。



得知武君罗喉居然变成了五短身材的小狐仙之后,面对千载难逢可以秒杀罗喉的机会,除去那天早上的魔爪压顶以外,黄泉再没实行过危害罗喉性命的举动。

黄泉自定义——这是因为干掉耗子大小的他,会没有成就感。



相反的,他做出了一系列自己都不甚理解的行为。



第一天的自己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倒了,本应送罗喉回房的他却忘记了这回事,把人直接带回自己的房间,搁床上就补眠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才想起这事不大对,回头一看,罗喉正单膝蜷起抱着腿发呆,注意到他的视线,也回了下头。



“早。”

“呃,早……”



此后黄泉枕头左上方部分,默默地成为了罗喉暂时的窝……啊不,床。



君曼禄贴心地拿毛绒垫子改了个四角隆起来的小床放在那儿,像个奶娃娃的摇篮,也有点像大宅子里小京巴的狗窝。

但黄泉实在没资格吐这个槽,毕竟是他夜里睡觉一个翻身长胳膊一糊,造成第二天早上武君大人顶着个五眼青一瘸一拐地抿着嘴走到餐桌上从曼禄手里的小瓷勺中舀水洗脸,结果刚一触水就疼得小声“嘶”了一下。

这不轻不重的一个音节引发温柔委婉的曼妙少女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黄泉,眼中竟有巨蟒吞兔之威,以至于后者对她给武君大人设计的一切荒诞的设施绝不敢有半分讥讽。



“我很喜欢我的小鸡,所以晚上抱着它一起睡觉。结果早上我起床,发现小鸡被我压死了。妈妈骂我睡相差,瞎胡闹。我哭了,我不是故意的要害死小鸡的。”



……这大概是所有人童年中皆存在的一幕。所以这不怪黄泉,他只是在补习童年该经历的那点事儿。

虽说补习的时间有点晚,对象也不太对。



不过罗喉倒是什么都没说,没怪他没抽他也没讽刺他,该做什么做什么,安安静静地。



如果说战场上的罗喉是个罗刹,平日里的他就是个幽灵。



除了登天台喝冷风论猜谜探曼禄,黄泉从未见过他再干过别的事出现在别的场所。



事实也的确如此。



眼见罗喉险险地从床向桌子跃去喝水之后,黄泉以“你要是只因为喝水吃饭这种问题从床上掉下来摔死不只你丢脸我更没尊严”为由正式成为了武君罗喉的代步机。



但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因此变得忙碌。



罗喉平时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思索着什么,或者只是纯粹地发呆。

本身唯一会挪步前往的钟楼顶端也因为一次强烈的高楼风将可怜的小不点整个刮上九重天最后被黄泉一把捂在怀里警告“等你变回去吹死风干在这儿都成现在免谈!”后划为军事禁地。

于是罗喉让黄泉带他去跟曼禄说两句话,在天都长廊上走一圈之后,便静止了。



“你不无聊吗?”



黄泉看着罗喉,后者盯着眼前直耸入云的白色蜡烛呼呼地燃烧,白色的烛泪滑下来,映出自己的包子脸。

“嗯?”

“我说,如此单调的生活,你不无聊吗?”黄泉又问了一遍。

“习惯了。”

“习惯无聊吗?哈。”习惯了罗喉率先开口便是英雄论英雄谈英雄问题英雄叹,黄泉对两人长时间的静默十分不适应。他想找点什么来说,却惊觉自己貌似从未跟这人有过一个正常谈话的起头。



“……喂。”



罗喉没理他,绯红的眼中烛火攒动,大概根本没听见他讲话。

“罗喉。”

伸出手,点一点他圆圆小小的后脑勺。罗喉回头,没什么情愫地望着他。

“什么。”

“说点什么。”黄泉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眯着眼睛,感觉快睡着了。



橙黄色的暖光打在他脸上,随气流变幻跃动。在罗喉眼里,黄泉像是火炉边慵懒地打盹的纯种波斯猫,主人走过挠挠脖子就会得意地抬起下巴,喉咙里面呼噜噜响。

自己在他眼里,八成是抹背光的黑色剪影,只有两侧的光边刻画出边界不明的轮廓线。就像投射在纸窗上,夜幕中斑驳的树影。



罗喉想了想,直起身来面对着黄泉,伸手在黄泉下巴上挠了挠。

黄泉皱皱眉头,但现在没脾气也没力气跟一个“一寸法师”嚎。于是也伸了手,手指在罗喉背后轻轻刮着烛光下,泛着古老铜器色泽的长发。



还真有点像鸟。



黄泉记得鸟类的羽毛就是这样,很有纹理的,按一定顺序摸是光滑柔顺的质感,反过来则会枪成乱糟糟的一团。



轻轻把眼前的小人儿拢在手掌里,金属铠甲吸收了烛火的热度,烤得手掌热热的。

铠甲上流泻的直发也吸附了同样的温度,两者在一起有一种微妙的和谐感。



就像布满皱纹却干燥的,树枝般的手拿着一尊千年历史的青铜酒觥,透过月光静静地欣赏。



望着眼睛高频率地开阖,最后终于迷迷糊糊地抓着自己去会周公的白毛兔子,罗喉表情和缓地歪一歪头,然后抽出一只手,轻轻捋一捋对方贴在脸上的卷发。



第二日的小剧场:



君曼禄在黄泉的房门口听到罗喉的一小·声“进来”,轻轻进门。

“哎?武君?!……”

被一个噤声的动作提醒,君曼禄赶忙捂起嘴。

她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依旧沉睡的黄泉,然后惊讶地瞧着已然恢复等比例大小的武君罗喉。



这种欣慰又遗憾的矛盾情绪啊……

君曼禄在心中叹息,早知道这么快变回来,就该早些将给武君穿的小衣服做完的。

可惜了啊……



武君,早膳已做好,不来吃吗?

君曼禄用口型说道。



而对方则垂下眼睛,看了看斜后方睡得正香的人。

顺着武君的目光看去,君曼禄发现,罗喉茶金色的发尾正被黄泉死死地抓在手里。



这……………………



君曼禄瞪了一会儿眼睛,然后迅速地冲出房间。

房门轻掩后,门外才传来噗哧一声逐行渐远的喷笑。



罗喉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全当是浮云过境。



一会儿功夫,君曼禄又用身子挤开房门,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托着个金汤粉馅白玉皮儿的小包子轻轻走进来。



武君,先尝尝曼禄的手艺,拿个蟹粉小笼垫一垫吧。



看着小姑娘笑得温润可爱和蔼贴心,罗喉无奈。本想接过筷子,却见对方一脸“我是好女儿/孙女”的表情,只得顺着她张开嘴,让她把小包子顺了进去。



等黄泉醒了,一起过来吧。曼禄等着你们。



小姑娘惦着脚尖轻盈地闪了出去。



武君罗喉嘴里含着一个孩儿喂的晶莹剔透的包子,头发被另一个孩儿拽在手里。

看看消失在门口的窈窕身影,再看看趴在桌上铺满桌面的长长白毛。

伸手把黄泉散了花的长发捋直捋顺,慢条斯理地解着他头发上的结。

低垂着红色的眼,咬一口嘴里的包子,满口温暖鲜香。


kingace 2010-04-23 23:56
罗喉篇结束后的Q剧场:



黄泉揉着酸痛的肩膀和手臂坐到饭桌前时,端着包子笼的君曼禄冲他笑笑,放下食物。

从他身边穿过的瞬间,小姑娘突然发出了一声喷笑。

怀疑的视线扫过,曼禄摇摇手,袖口掩着嘴巴浑身哆嗦着飞快地小跑出去。



正当黄泉狐疑地凝望着君曼禄离去的方向,只见虚蛟进入,往桌上放下一小盆米粥。



“武,君,请,用。”

“放在那里,叫曼禄也过来吧。”

“是,武,君。”虚蛟灯泡般的眼睛垂下来又抬起,突然聚焦在黄泉这边。



“……”

“…………”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虚蛟虽说是头牛,但也是个很看场合很规矩的牛。从未见过这厮在他的偶像罗喉面前失态过。



今儿是怎么了?



黄泉摸摸自己的脸,并没觉得脸上开出花长出芽。

再次目送着一个失态的人多门离去,黄泉的眉毛纠结到了一起。



“罗喉。”

“嗯?”

“他们笑什么?我脸上哪里不对了?”



说着反复用手背抹着脸颊,看是否有墨渍粘在上面。



“……无。”

罗喉摆弄着指尖的一柄瓷勺,观察了他一会儿后,漠然地收回视线。



盯了对方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所以然的黄泉放弃了向武君求解。

想想罗喉也不是什么有荒诞幽默感的人。于是悻悻地舀了勺米粥,慢慢喝了起来。



罗喉不经意抬起眼,视线扫过黄泉头上两条绑得松松的麻花辫子,随着主人的动作柔柔地垂在两边,使这颗脑袋看上去活像一只温顺的折耳兔。



吾的技术……看来还没有退步呢。



这么想着,罗喉一本正经地拿起勺子,眯起眼睛向汤匙里的米粥吹了口气。



PS:罗喉和兄弟们遥远的青春时代



清晨的其他三人睡眼稀松地面面相睽,然后帐篷里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老三,噗咳哈哈哈哈哈!!你,你笑个甚啊?!噗嘻嘻嘻嘻!!”

“咳咳咳咳咳咳……二哥……你,你又笑个什么……呵呵呵呵……”

“二哥……三,三哥你们这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四你——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的头上,捆扎着形态各异,俏丽缤纷的手工编发。



比如老二,头上是三重翅膀的肥硕蝴蝶。

比如老三,脑袋上顶着凤凰涅槃。

比如君凤卿,耳朵和额头上方出现了三只尖尖的角。



于是你笑我,我笑你,连环笑,笑中笑,无限死循环笑。



罗喉坐在帐篷外默默地烤着四条鱼,一面手指灵活地编着条芦苇叶小手环。

面无表情地看看天。



嗯,今天也是个好天气。


kingace 2010-04-23 23:58
5.南风先生



一个身穿赭石色长衣,领间袖口勾着些暗淡的金红花边的人单肩背着个草筐往天都外走时,正巧与黄泉擦身而过。

稀薄的存在感,淡漠的情绪使得黄泉甚至没感觉到有个人走过去了。

直到反应过来,那人都快出天都大门了。



只听得后方传来堪比滑翔的全速追赶声。回过头看看,追他的人就像玩“木头人”一样瞬间定格。



没有黄金铠甲包裹的身体仍显武骨英姿,挺拔又精干。但怎么说都是纤细了很多,尤其那俩大鹏展翅状的护肩拿掉之后,肩膀的比例终于趋向正常。

不再金光万亩的外形少了使人战栗的压迫感,转而变成一种柔和又清淡的气场。

如果说,黄泉就这样被这种清炖卷心菜般的氛围所感染了,冒出粉白粉白的桃子瓤色的小烟儿了……



可能么。



“………………罗喉?!”



嘴角有点扭曲,眼角跳动,眉间川字携手再临,一只食指还很失礼地直指着面前的人。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黄泉。



“嗯?”

回应他的是一声耳边听烂了的熟悉嗓音。



失去那着实沉重造型繁复的头盔,茶金色的头发被利索地绑在脑后。略短的部分变成了遮住部分额头的发帘,鲜红的那几绺被扎在金发之下,在头发主人的动作若隐若现。

黄泉保持着很好莱坞的表情慢慢地走上前,直接伸手一把将罗喉规规矩矩的发帘往脑袋上一糊,露出一片雪白的额头。再看看那双绛红瞳孔里对他的举动表示不耐的凌厉视线,他确定自己不是看到了海市蜃楼。



罗喉拍开对方按住自己脑袋的手,整理了一下被捣乱的头发,看了眼仍没调剂过来的手下战将。



“正好,你也来。”

“啊?”

“这个拿着。”抬手一甩,黄泉下意识接住——是罗喉肩上那个小草筐。

“这是做什么?”

“走。”



所答非所问地,罗喉一身轻松,背着手向外走去。轻盈地一跃,飞下天都。

紧随其后的黄泉嘟囔着“又搞有的没的吗”一面跟在他斜后方。说是这么说,其实武君大人根本还没告诉他即将要做的事。



草色如茵,山色如幔。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露水的味道。

眼前是一片春意笼罩的湖光山色。

黄泉怎么也没想到,以“一日一爆”“人间压路机”为封号的武君罗喉居然身着便服,带着他来到眼前这个美其名曰世外桃源,实际就是个没啥人烟的山沟沟里。



“你想轰山吗?”

“不。”

“你想崩地吗?”

“不。”

“你的天都二版在这个湖里?”

“不。”

“这山其实是空心的,里面挤着你的私人部队?”

“不。”顿了顿,“山是实心的。”



“别告诉我,唯以征战为乐的武君罗喉是想来赏景的。”

“黄泉。”

“听着呢。”

“去把这片地上所有的荠菜都采来。”



黄泉如雷贯顶,理智瞬崩成渣。瞪着罗喉的目光堪比两根螺旋锥子,大有扎不死你拧死你的气魄。

一阵带着两个蒲公英种子的和风拂过,黄泉终于缓缓地,咬牙切齿,幽怨满盈地开口。

“荠菜……是什么?”

“………………”



很厚道地,罗喉没有嘲笑他。眼见对方随时都会扑上来咬断他喉咙的样子,武君大人不加情绪地点点头,然后告诉他荠菜的外形特征。



很不厚道地,罗喉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大青石上,托着下巴看身穿银色战袍,容貌倾国,战力堪比斯巴达的月族战神哈着腰剥着草皮在一片绿油油里苦大仇深地寻觅。



“喂。”黄泉捏着酸痛的后脖颈。

“嗯?”罗喉懒洋洋地发出一个鼻音。春天凉暖适宜的空气惹人频频犯困。

“是你要来采这玩意儿吧?”

“怎样。”

“那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辛苦。”唇齿间有磨牙的声音。闭着眼睛都能想象那雪白的发丝下暴起的缕缕青筋。

“既然你自愿跟来,吾还需要做什么吗。”



“罗喉!!”



真想轰然把菜筐扣这厮头上!!

虽然这么想着,手也搭在篮子边缘了。但抬眼看看罗喉,这人后背斜靠在石头的突起部分,翘着腿托着下巴,眼睛眯眯地不知是在赏景想事儿还是看他。



也许这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的姿态,但任何时候罗喉都绷在那身陈年果壳般的黄金甲里,就算是神情柔和些,动作舒缓些,眉目治愈些,配上那坚硬的金属光芒,就只能让对方拜服挑衅撒丫子,眼泪哗哗的。



从没想过,普普通通的衣服居然是如此好物啊。

黄泉不自在地挠挠头。对罗喉的新形象感觉很拧——不是诡异,也不讨厌。

说喜欢他是不会承认的。不说仇恨,光说其他。都是男人,还是张速冻娃娃脸的世纪老人,一个喜欢在楼顶喝风的叨叨,一个溺爱小辈的笨蛋爷爷。



即便被自己冷嘲热讽,挫骂挑衅还被结结实实捅了一窟窿也抿着嘴好像心说“你捅的不是我是寂寞所以我才没躲”那样欠抽的云淡风轻状。

毫不招功求利地纵容自己各种发飙,即便是自己无厘头地上来给他软软的脸颊上嗷呜一口,说不定他都会没什么反应地把他当神经质的猫来摸摸头。



……根本就是知道自己无厘头嘛……黄泉扶额,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吐槽自己。

手上的活计没有停。黄泉凭着直觉拿着个小铲子挖着那一抠抠小的野菜,余光不自觉地瞥向慵懒地晒着太阳的罗喉,心说呆着吧呆着吧,手里再捧一杯老人茶,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老爷子了。

可日光晒在老人家茶金色的长发上,笼着一层微弱的暖光。

黄泉就这么挖来挖去,对着罗喉看啊看的,随随便便想着想着,胸口反而泛起柔软温暖的陌生感觉。



罗喉蹲在黄泉身边,将筐里的东西挑挑拣拣,不一会儿就随手把一点叶子什么的扔出来。

“这个有毒。”

“这是杂草。”

“这个……”

“这个还不对?!”实在无法忍受整个一筐在罗喉左扔一堆右甩一把的气势下越来越少,黄泉焦躁地抱怨,“这不是长得一样吗?!”

“看好,这个的锯齿比荠菜尖利,大锯齿两边还有小刺。”

“所以也有毒?”还真的咧……黄泉暗地里痛苦地扭曲了:他可记得自己摘了不少这样的东西来着……

“……没有毒。”顿了顿,“但很苦。”

“…………”

“只有喂兔子用,兔子吃这个。”罗喉的目光转向黄泉,一伸手,手上捏着一小株那玩意儿,“你吃么。”

黄泉眉目狰狞,嗷呜一口猛地扑上瞬吞野菜并恶狠狠地咬上罗喉的手指。



带着手指上纵横交错的血淋淋牙印直起身子,罗喉淡然地看了看,甩甩手。然后回头瞅着黄泉皱成一团的脸。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嗯,苦吧。”

“…………”知道还那么多废话!!



罗喉俯视着他一会儿扶额一会儿掩面的样子,若有所思地从袖袋里掏了掏。



“来。”

一只食指和拇指上挂着牙印的手在黄泉面前晃了晃,指间夹着块不规则形状的琥珀色晶体。



“……这什么——噗唔?!”还没说完,夹着那东西的手指便飞快地滑进黄泉口中。

焦糖的甜味瞬间在苦涩得发干的口腔内蔓延开来。



“……什么东西?”黄泉嘎嘣嘎嘣地咀嚼着嘴里的东西,感觉到厚实的焦糖中包裹着果仁,盯着罗喉的神色便愈发惊诧玄妙。



武君罗喉,随身带糖??!!



“好吃么。”罗喉盘起腿坐在他身边,托腮望着他。



黄泉难得老实地点点头。



事实上,在黄泉童年的记忆中似乎没有关于糖果的记忆。

从一开始就是昏暗的荒原,永不停歇的风雪,头顶偌大的满月,还有污七八糟的肢体残骸像扭曲的墓碑像月亮的方向延伸而去。

于是,聪慧狡诈如他,深沉冷静如他,居然在闹市上见到双亲呵护的孩童手中挥舞的那根木头小棒上圆圆的一枚琥珀色晶体,竟叫不出那是什么。



黄泉心中莫名感慨,自己在满目破碎腐朽的世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第一个往自己嘴巴里塞糖吃的竟然不是母亲,不是父亲,不是曾经迷恋地靠近他的窈窕女子,也不是远在异界和彼岸的两位兄弟。而是历史上恶贯满盈,罪责无数,他本应拧断其脖颈的残酷暴君罗喉。



罗喉随意地舔掉喂过黄泉的那根手指上残余的糖渣,感受到黄泉内涵复杂的目光正愣愣地盯着自己。



“……”

“…………”

双方对视,谁也没率先错开视线。



“……你,是还想要一块么。”最后,武君大人得出了如此的结论。



黄泉觉得如果是平时,自己会嚷嚷他“去死”“谁要这小鬼的玩意儿”甚至家暴侍候这位老年痴呆晚期。

但他今天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罗喉毫无表情的脸。觉得自己的过度防御着实像是童谣里跟自己水中倒影呛声的老虎。



影子只是影子,影子没有心机,影子不会害他。

就像这个面瘫脸下毫无心机的无敌大傻瓜。

追追赶赶打打杀杀全然是庸人自扰之。



天啊。



于是,黄泉眨眨总是眯起来的蓝眼睛,大概是第一次说出了真心话。



“嗯。”



光怪陆离的记忆里,豁然幻化出一段奇妙的戏。

小小的他走在一个身材挺拔,气势非常的身影旁。

那个人的手臂罩在他身体外侧。

他在他的庇护下。

他高高地扬起头,却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

只有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揉乱他的头发。

然后包裹着果仁的温暖糖块送到他的嘴里。


罗喉带着黄泉在狭窄却平坦的山道上走着,道路由车辙碾成,中间和两侧有生出不久的嫩草和青苔向树林的远处延伸。

两个人一个斜前一个斜后,呈大雁队形慢慢地前行。

向来足履生风的武君也许是刻意放慢了脚步,时不时停下来到路边捡些小花小草塞进黄泉背后的草筐。而黄泉则因为不习惯这种状态,一而再再而三不小心走到他的前面。



“这是车前草,可以放在粥里。”

“这是酸浆草的花,是酸甜的。”

“这种颜色的地衣可以吃。二弟说嚼着嚼着会有牛肉的味道。”



“真的假的?”黄泉挑起眉毛,从对方手里接过那块颜色不起眼的,软绵绵的东西,“我只觉得像干掉的青苔。”

“同感。我是没觉得,三弟说大概是他想肉想疯了。”罗喉耸耸肩,继续向前走去,黄泉不经意地将视线从那块苔藓移上罗喉的侧脸,发现他脸上闪过即逝的笑容。



花眼了?



使劲眨眨眼睛,人却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黄泉跟着他,颠颠那不大的小筐,觉得走了这一路,武君大人往里面捡了不少东西。



逐渐地,两人偏离了车辙小路,沿着一个长满松树和成丛灌木的下坡走去。

细碎的日光从松针茂密的缝隙间渗透下来,在罗喉的后领上落成一道道流淌的光斑,罗喉稍微弯下腰,白得刺眼的后脖颈便从黯淡的布料里露出来,突兀得让黄泉心中传来闷闷地“咯噔”一响。



由远至近地传来松涛的轰鸣,空灵的骤响从两人头顶掠过。随后的万籁俱静下,空留经年的松叶纷纷飘落的声音。

黄泉看了看两侧深远的密林,望不到边的树木好像一个环形的围墙将他们囚禁。



他伸出手,手指探入了罗喉的后领口。

罗喉轻颤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他。



“松针掉进去了。”黄泉从内侧勾住他的后领,阻止他乱动。

“哦。”对方没再说什么,配合地把头转回去。



黄泉的指尖滑过罗喉的颈椎,久经包裹的肌肤是干爽光滑的,鹅卵石一样的触感。黄泉没有摸到他颈间断首的伤痕,微妙的温差让他有点迷惑。

他们的皮肤都很白,罗喉曾很直接地说黄泉你白得透明去晒晒太阳比较像年轻人,引得他勃然大怒骂总好过你这病入膏肓的老头儿白。其实的确如此。

若说黄泉的肤色像是白琉璃或是玻璃上的冰层,罗喉就是白瓷或是冻结的牛奶。他总觉得罗喉的体温应是和自己一样,是鲜血上身的同时才能体会温度的冰冷,但这个细微的接触使对方深刻的温暖穿向自己的手指。



比自己温暖。

黄泉想。温暖多了,就像端起来放在嘴边吹了一会儿的热茶,微凉的表面下,依旧的愈发温热的茶水。



直到黄泉慢悠悠地想完,体味完,然后将那根枯萎了一半的松针挑出来,罗喉都安静地站在那里任他动作。他从容不迫地凝视着前方,缓慢地呼吸,就像被整个森林同化的一棵树,沉睡在一片静怡中。



“拿出来了。”

“嗯。”

黄泉看了看手上的松针,顺手将其别进自己的衣带里。



“喂,我们要往哪里去啊。这边不是回去的路吧。”

“你累了?”

“笑话,这种程度只有虚弱的老年人才觉得累。”

“那就走吧。”
“……喂……你根本还是什么都没告诉我吧……”



罗喉轻轻“哈”了一声,没再说别的,继续慢慢地向下走去。



黄泉下意识地认为,罗喉是认得这里的,虽说不知道为什么要特意带着他一起来。

当眼前逐渐豁然开朗,他听闻着黄莺和红山椒雀在身后的密林间啾鸣,视野被大片金黄色占据的时候,黄泉肯定了自己的推论。



“开得早了些,今年回暖得早。”

罗喉在开满油菜花的原野上小小地绕了一圈,然后自顾自地坐在突起的岩石上,歇着不动了。



“难得武君有此情趣。”

话是嘲讽的,口气却是呆然的。黄泉不明所以地摘下草筐,走到一边又走回来。



他听闻过金色的油菜花集体盛放,其情其景美丽绝伦。他不懂花鸟鱼虫那些精致的情趣,却是理解在广阔的天地间无垠的花海随风摇逸是种将激荡、美好和些许的惆怅与苍凉糅合在一处的情愫。

不过罗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坐在一边默默地观望。所以黄泉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环视着这无人前来瞻仰的绝迹美景,心想即便有心人将其记入书册染为画卷口耳相传,怕是也达不到实见瞬间的心情了吧。



那么罗喉,该不会是为了……



由远至近的松涛轰鸣再度响起,空气中强大的骤鸣卷起无数金光闪闪的细小花瓣,仿佛一只光影俱在却无形体的巨大鸟类,鼓动着笼罩这片花海的翅膀穿过他们的身体,掠过大地。



刹那间,黄泉听到了笑声。很多人的笑声聚在一起,有些失态,有些豪迈,满满的温暖。

他猛然后首,只见两匹骏马从他身边风一样掠过。一匹枣红马在前,一匹黑马在后。



枣红马上壮硕的男子马靴上,领口处都插满了大把的油菜花,耳朵两侧还别着两束三色堇,手里抓着满满的花束,摇旗呐喊地在手里转啊转啊,一面超前快速地奔驰着,大嗓门一面豪迈地笑着“哈哈!哈哈哈!!”

那千篇一律的笑声引得追在其后黑马上的高挑男子数不尽地大声抱怨,最后竟被他的情绪感染,也一同坐在马背上弯腰就是花朵一把,放声大笑起来。

然后是一个骑在银灰马上的淡服青年,跑得比前面两人都慢的他柔声呼喊着“二哥三哥,莫坏了此景,莫坏了此景啊!”



黄泉抬眼,只见乱花迷眼,日光的剪影下,见不得人面容,只见那青年犹犹豫豫地回身道歉。

“大哥您盛情邀吾等来此,瞧他们……”



“无妨。”

熟悉的声音,带着柔和的暖意。



顺着青年面向的方向,黄泉看去,只见刚刚罗喉所坐的岩石上正坐着一个人。



英武的体态包裹在赭石色的长衣下,暗金色的领边对比着雪白脖颈的反差。

茶金和鲜红夹杂的长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在空气的流动中轻轻起伏。

那是他不可能认错的一张脸,只是那双绯红的眼底少了深邃的沉淀,满溢着平静与安然。



“南风过境,引万物复苏,遂有此景。与你们同来此,只为共赏。”

“大哥啊……他们只是在破坏这即逝之景,没在和您共赏啊……”

“哈,此季过,花虽谢,忆已存。忆已存,人也许却不在了。唯南风不变,来年仍携花种播撒。到你们与吾都不在之日,花却会开得更为广阔美丽了吧。”

“究竟谁存在得更长久呢?”



“比起一方长存的风景,吾更重视与你们的时光。”



再度的轰鸣声响起,朦胧中温柔的光影逐渐阻断了黄泉的视野,只有耳畔那浑厚的声音传达着清晰的话语。



“看吧,凤卿。又是一阵很强的南风。”



最后他看见,那头金发明亮起来,就像是阳光的一部分。

那个人淡色的唇一张一翕过后,眯起红色的眼,露出了温柔的笑颜。



罗喉敌不过黄泉凝固的视线,最终慢慢转头面对着他。



“什么事?”



但过了很久,黄泉都没说话,直勾勾的眼神就算是武君罗喉,也觉得有点发毛。



“黄泉。”

没有反应。



“黄泉。”

“……”



“红白兔子。”

“……”



罗喉起身走上前,在黄泉眼前打了个响指。

居然还是没有反应。



最后罗喉背着手,往这个入定的武将耳朵里“呼”地吹了口凉气,才见黄泉一个死鱼打挺捂着耳朵蹦起来。

摇摇头,罗喉大概猜想到兔子炸毛的景象,淡然背着手又坐回去了。



奇迹般地,黄泉什么都没说,仍是盯着他看,眼神相当复杂。



“……怎么?”

罗喉被盯得不自在地问。



“你……那个什么……”

“嗯?”



黄泉开口想说点什么,可拧起眉毛,什么都没说出来。

是的,他想对这个人说点话,不是冷冰冰,凉飕飕,气死人的那种,是好些的,非常好的。



那个瞬间的情景,是黄泉暗藏在心底,到最后都没表达出来的一个愿望。

他曾恍然想过那个奔在花堆里的笨蛋是他追在后面跟不上趟的是幽溟唠叨他们或者坐在一边看的是银血该多好,但这个情景因为眼前的男人再也实现不了。



可他突然想到,要不是这个毁天灭地的男人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三个可能有并肩进退的机会吗?

要不是这个男人一掌将幽溟扇飞,他可能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小弟,感受到血缘的温暖吗?

要不是这个男人将计都贯穿了银血的身体,他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珍惜。



这是诡辩,但不一定是错误的。



罗喉拥有过和他相同的机会,但他比自己知道珍惜,他珍惜了,把握住了,最后又失去了。

他究竟该羡慕他,憎恨他,还是同情他?



黄泉盯着一脸茫然的罗喉,盯着他和他背后那片无边无际的花田。

他好像明白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懂。

罗喉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知道他正在思考,所以全然不去干扰。



后来,两个人什么都没说,有时看看对方,有时看看远处。

罗喉摘下大把的油菜花和一些紫色的毛茸茸的伞状小花,灵巧地扎成花环说这是君曼禄要的。

黄泉帮他东摘西摘,摘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把拽住罗喉的头发,恶狠狠地咬牙说“当初把我脑袋盘成那样的根本就是你吧!!”

罗喉愣了一会儿,突然冲黄泉邪魅一笑,笑得黄泉肝胆俱颤,形神冻结。趁这个时候,罗喉将一个花环扣上他的脑袋。



等到日落西山之际,罗喉把长长的花串一部分塞进草筐,一部分盘在黄泉脖子上,看了看,说“不差”后自顾自地走上回去的路。

黄泉则低吼着“什么不差啊!俗毙了!绝对俗毙了!!”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哎。”

“什么。”



“那个什么……”

“嗯?”



“你是不是挺喜欢这地儿的?”

“也许吧。”



“什么‘也许吧’啊……我说,下次再来吧。”

“嗯?……嗯。”



“带君曼禄一起来,小姑娘比老头更喜欢花草什么的。”

“嗯。”



“还有那猪头,他该陶冶陶冶情操。”

“嗯。”



“还应该带点酒。”

“嗯。”



远远的地方又响起了松涛。



“看吧,黄泉。”

停住脚步,罗喉稍稍仰首,仰望着天空中金红交错的辉光。



“嗯?什么啊。”

“不。”

“啊?”



罗喉看着他,茶金色和火红参差的长发随着突然扬起的暖风,融化在天景间。



“没什么。只是又来了一阵很强的南风。”



他轻描淡写地笑了。



那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季。


kingace 2010-04-24 00:00
6.甲级男人之路



“所以说,您们二位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君曼禄恬静地微笑着,那恬静到山泉加白糖般美妙的少女笑颜摆在面前,不论是正座在对面的武君,还是插手立在一旁的黄泉,都不约而同地起了一身白毛汗。

放在地上的草筐半掩着,满溢出来的是金灿灿的花穗和两根含苞待放的桃树枝。君姑娘杏眼微眯着扫过那个篮子,水袖眼唇,眼露微光。




“武君,曼禄曾在晨间说想去菜市买些山菜,包荠菜馄饨作为午间吃食。您便说了什么,可曾记得?”

“‘不必,吾去即可,很快回来’。”

“正是。于是曼禄身在天都,早早地和好面,擀了皮儿……”顿了顿,给对方些压抑的时间,曼禄继续道,“现在,武君可知是什么时辰了么?”



默默望见天色黯淡,群星闪烁。武君大人眨眨眼睛,头别到一边不说话了。




要在平时,眼见罗喉难得吃瘪,黄泉是乐得趁火打劫吐槽一番的。但这次他不但没在一旁吹风,还极其艰难地找理由为人开脱。




“呃,咳。君曼禄,这人毕竟是年过古稀,动作难免慢了点儿,路上还给你采了点小花小草的,就别……”

“别怎样?”那青春的笑容晃得黄泉眼睛都睁不开了。

“别……别太欺负他了……吧……呃!”




黄泉闷哼了声,挺直的身躯突然弯曲了一下。

因为罗喉神不知鬼不觉地用计都的刀柄阴狠地暗捅了他的侧腰。




我可是维护你咧!

黄泉惊怒地冲罗喉瞪眼。




维护吾是你的责任。但谁欺负吾了。谁年过古稀了。少年白。

武君一个凌厉的目光扫去,无数怨愤杀机扑面而来。




你才少年白!你个野鸡冠!鸳鸯头!!天牛触角的金色甲壳虫!!!




“我还没说,黄泉。”

少女柔软的声音让黄泉跟扎了针一样截断和罗喉的心电感应(?),僵硬地扭过身来。



“什么事。”

表面冷淡的回应,也在尾音处有一丝发颤。



“是你同武君一起出门的吧?”

“嗯……”

“那么,在你的陪护下,为何会发生这种事呢?”



小姑娘的笑容中多出了一丝黑蒙蒙的气流,她扬起素手,点了点茶桌另一边的物什。




从俯角纵观武君的房间,可以看到武君大人的一条腿架在茶桌内侧的凳子上,赤裸的脚踝处打着绷带。

黄泉像是头上盖了千斤顶一般和从天而降的无形压力抗衡着,最终缓缓流下了一滴冷汗。




时间要回到金乌西坠,两人不紧不慢地下山之时。




走在前面的罗喉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斜上方的什么东西,然后回头问道。



“黄泉。”

“怎么?”

“曼禄喜欢桃花吗?”



“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莫名其妙,黄泉挠挠脑袋,“只听她说自己种过梅树,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应该喜欢吧……喂?”



只见罗喉默默摘去他背上的草筐,放在地上。



“你干嘛?”

“上去折一枝下来。”罗喉往上面一指。



黄泉扬起头,看见挺高那么一棵野桃树上,顶端的树枝因为饱晒春阳,比其它同类更早绽放。



“这种事还要我去做?!要去你自己去。”

“你不去?”罗喉挑起一侧的眉毛。

“是你给她,又不是我。武君罗喉连给小姑娘的花都摘不到吗?”




其实替他上树是没问题的,只要罗喉在下一句压他个毫无反击之力,黄泉自然而然得乖乖飞上去。这就跟习惯一样,斗嘴成自然。

哪知这次阴差阳错,一向冷着脸给他下马威的武君罗喉只哼了一声,居然自己飞身而上,折了树枝便又匆匆跳下落地。



在着陆的同时,罗喉晃了一下。




“你怎么……?”



眼尖地黄泉感应到有什么不对,走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没。”罗喉说完,刚迈步。却在左脚落地的同时定住了。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地望着黄泉。

黄泉也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气氛,疑惑悲伤而略带惊悚地回望着罗喉。




“……罗喉……你该不会……”




“脚扭了。”

罗喉平铺直叙地说。



就这样,武君大人一面轻轻点头,一面将左脚缓慢地升回中空,优雅却悲情的动作像一只脚被螃蟹夹住的丹顶鹤。

悲剧往往在不经意间发生。这是至理名言来着。


“哎。”

“什么。”



“拿着筐,我背你。”黄泉叹着气,将草筐递给罗喉。

后者冷淡地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那递到自己眼前的东西。自顾自地弯下腰揉了揉脚踝后,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哎——喂喂!”黄泉顿感委屈——我是好心耶!!“你脚扭了还走什么啊!”

“无妨。”被捅了肚子都没哼过一声的武君大人只给了他个冷冰冰的侧脸,然后一如往常地挺胸抬头地迈步前行。



只是那脚步明显是拖沓了,从黄泉的角度看,这背影要说是脚上扎刺的雄狮,更像只受伤的雄鹿。

三两步追上去,黄泉本来还嘟囔着“乐意自虐随便你”的嘴巴戛然而止。剩下一双上挑的眼睛眨巴眨巴,比平日定是多开启了那么一丝丝。



罗喉依旧没焦距地盯着前方,虽说还是无恐无惧的姿态,但却刻意地抿着嘴,眉间也多出了隐隐的褶皱。赤红的眼用余光扫了他一记略带阴郁的卫生球,然后就别过头做无视状。



我靠。这难道……还不是傲娇吗?!



黄泉突然噗地喷笑出来,引得罗喉危险地眯起眼睛往他这边瞧,发帘下的阴影散发着阴郁鬼魅的气流。

遭到波及,依靠着(野生兔子的)敏锐直觉而活的黄泉急忙将险些喷出口的“噗哈哈哈哈”转化为意外呛到嗓子的“噗咳咳咳咳”,从而化险为夷。



“无恙吧。”

“咳咳……没,没事……咳咳……”

“趣味吗。”醇厚的嗓音无缘无故地降低了八度,这是愤懑,是愤懑啊。

“我——是那种小人吗。”收起崩溃的表情,黄泉努力维持住自己一张冷漠的脸。



“哼。”



眼见令鬼神皆避之不及的武君罗喉居然不自觉地皱眉毛鼓脸颊,就差拉着保姆或者谁的衣角委屈说“黄泉他今天欺负我还笑话我”了。黄泉动用自己最强大的自制力压制下行将咧开的嘴角,一本正经地对罗喉开口。



“哎,真的。上来我背你,不然天黑了,你要让君曼禄着急吗。”

手却不受控制地捏上人家圆圆的脸颊。

罗喉抬手拍掉那只白爪子:“吾还没脆弱到这种地步。”



说着一晃一晃又往前走。



黄泉愣愣地看着这人又自己跑了,不禁恢复了行动派的本能(就像猫看见会动的小东西就会去扑一样)篮子一甩扛上左肩,再并上两步上来一搂罗喉扛上右肩,不由分说地跃起往山下冲刺而去。



堂堂天都战将居然用扛麻袋的方式伺候主子回家。此世必然是绝无仅有。



“黄泉,放我下来。”

就算被当装萝卜的麻袋扛走,武君大人依旧号令威武。



“没门儿。”黄泉撇撇嘴,“你当我傻子啊,放下你我还能完完整整待在这儿吗。”

“算你有自知之明。”

“切……哎,你够轻的啊。”比起预想中的重量,真正是轻多了。黄泉心想,当初走个路都能闹地震的怪物怎会轻得像只芦花鹅啊。这让他一面走一面担忧起来。



“罗喉。”

“……干嘛。”罗喉闷闷地开口。论谁被倒悬着飞来飞去都不会太好受。

“变成小不点儿之后,你的功力……究竟复原了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



“嘿,问你话呢!”黄泉腾出手,一掌打在罗喉后腰上。随后引发的,是他自己的一串尖叫。



罗喉默默地,默默地伸长手,死死地拧住黄泉的肋下。



“天————!!放手放手!要不把你扔下去啊啊啊——”

“正合吾意。你大可以放下看看,黄泉。”



我再拧……



“你个暴君啊啊啊啊啊啊——TDT !!”



两个人我打你你踹我我捏你你拧我一路打回天都,就见窈窕委婉的君曼禄姑娘正笑如春风地守候着他们。



在小姑娘柔软到令人战栗的笑容里,黄泉完全忘记了询问罗喉的问题。





“罗喉……”

“嗯?”

“拖我上山的,是你吧?”

“是又怎样。”

“主动向曼禄情愿摘这玩意的,是你吧?”

“你有意见?”

“带我满山溜达,误了时辰,还摔着脚的,都是你吧?”

“怎样。”



黄泉太阳穴处青筋乍现。



“那为什么是我被罚做苦工!!”



刚刚在膳房里,温顺可人的君姑娘称自己因等待两人太过劳累,于是。



“黄泉。切菜,洗菜,碎肉,和馅,包馄饨,烹煮的大任,就交付于你了。”她柔声道,“武君,也请帮黄泉包几个吧。”

“可以。”

“喂!明显是让我全包吧!罗喉,别擅自为我做决定啊啊!!”



“黄泉?”

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乍现在他眼前。



“……………………我知道了。”



黄泉冷汗淋漓地端着菜筐,乖乖往水井处走去。



君曼禄掩口轻笑,拾起桌上含苞初放的桃枝,又拨一拨虚蛟捧了两手的花链。



“曼禄让武君费心了。”

小姑娘礼数得当地行了个礼,眼睛瞟到罗喉抬起的那只脚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歉意和忧虑。



“只是顺便。”武君不动声色地把脸转向灶台。

“你累了,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黄泉即可。”



看了看对方戴了面具一样的脸,君曼禄微笑了。

“是,武君。”



于是,当黄泉终于可以开始包馄饨的时候,他的背景音乐都是悲凉的。



野生的荠菜细如鸡毛,倒脏水时动不动便有漏网之鱼被一同倒掉,他又得一脸黑气地将其捡回来。

使用内力,只会让菜肉尽碎的同时渣滓纷飞。他见识到了,体会过了。抹了把脸,尽量背对着罗喉继续。



最初的怨念在他勺碗瓢盆恐怖的叮当声后连自己都不忍目睹,回头看一看,罗喉并没有露出讥笑的神色,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往他这边看。



“你想笑尽可以笑出来。”

“吾为何要笑。”

“那你看我干嘛。”

“等你何时把馅和好。”



黄泉疑惑地回望着他:“干嘛?”

“你会包馄饨?”武君回问道。

“………………”



见黄泉纠结地半个脸颊都抽动了一下,罗喉抬手托着下巴,不再理他。



“……罗喉,我问你……”

“说。”

“…………馄饨馅……是放盐就拌么?”



武君大人无言地捋了捋散开的长发。



后来是那位传说中的暴君金鸡独立状,一手撑着桌台一手指挥着黄泉“花雕”“蛋清”“盐在左上方,那是糖”地作出了那一小盆视觉效果还颇为正常的糊状物。



“好呕……”黄泉挑起一块那东西,放在曼禄早早擀好放置妥善的面皮里,“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你不妨生食试试。”罗喉轻巧地挑馅包皮儿,双手一转一攒,一个地地道道的猫耳朵馄饨就出现在掌心了。

“滚!……哎,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可怜的武将则完全不得要领,像小孩折纸飞机一样把那方方正正的面皮折过来捏过去,最终变成鼓鼓囊囊的一团。



罗喉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又一遍“看好”然后一步一步做给他看。

此时的黄泉已经完全对“身为武君罗喉怎会做家事啊啊啊”这种事情不再挂怀,而是对“武君罗喉居然这么耐心啊啊啊”作为重点惊讶。



“黄泉,你走神了。”

“受不了了!反正包的能吃就得了,讲究那么多干嘛!!”



逃避刚才的疑问作出掀桌状的白兔子用没沾面粉的手腕烦躁地蹭着自己的额头。



“面对任何困难都能沉着以对,精心揣摩,是作为战士的基本。”

“老子是打仗的战士!不是厨房的战士!!”

“在这里,围裙就是你的战甲,锅碗瓢盆就是你的武器。”武君冷静地回答,“包括菜刀和擀面杖。”

“听你瞎扯!!”

“吾有说错吗。”

“我只是在不爽!现在不想听你说教而已!!”黄泉恼火地将自己的成品扔上两人之间的盖帘,“都是面和菜肉,这难道不能吃吗?!”



那个歪七扭八的面圆儿在竹子帘上打了个滚,一路轱辘到罗喉的完美馄饨阵营这边。



放眼望去,盖帘两边竟是天堂与地狱之分。

天兵天将对阵妖魔鬼怪,这正是罗喉和黄泉两方制造的成品状态。

此时滚到罗喉眼皮底下的那东西就像是一个调进等身美人堆二头身妖道角,可怜兮兮地被夹在两个猫耳朵之间。



“黄泉。”

“干嘛!”黄泉正气急败坏地制造着下一个悲剧。



罗喉捏起那个圆子。然后在掌心里团一团,指尖给它捏一捏,不知做了什么改动后塞到自己的“天堂阵营”后方去了。



“你有做汤圆的天分。”

“去死!!!”



明明是个被我像扛萝卜麻袋一样搞回来的老年傲娇……黄泉狠狠地想着,脸有些淡红,手里的东西越包越像长条的萝卜。



罗喉挑起眉梢:“这是海葵?”

黄泉:“闭嘴!!!!”0口0###



包到最后馅剩多了,罗喉说把面皮拉薄,试着做蒸饺好了。

于是黄泉一脸无聊地守着一个锅一个屉,直到差不多的时候,罗喉说“叫曼禄出来揭锅吧”然后便慢慢地扶着桌角站起来,轻度摇晃着出去了。



曼禄揭的是蒸屉,黄泉揭的是煮锅。



曼禄扇去腾升的热气后,往锅里定睛一看,突然间不顾淑女形象地哈哈哈地乐,乐得都蹲在地上起不来。



黄泉一脸离奇心说我是知道我做的那玩意不怎地但那也是煮在我这边,你乐什么。

不经意向蒸屉里看去。



“……………………罗喉啊————————!!!!”



罗喉在自己的王座上很有条理地揉着脚,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蒸屉里是一屉肚子里包着馅儿的白面小兔子,耳朵瘪着团团的尾巴还细心地拿红糖点了眼睛。



最中间有个个头最小的兔子,一副张牙舞爪地做仰天状。



最重要的是,那只小兔子的额头上,瞄着一道醒目的红圈圈。





Q剧场:



三人一牛围坐着吃馄饨饺子。



君曼禄:“哎呀,黄泉,头一次见你吃这么猛,当心肚子痛啊。”

罗喉看他一眼,自己吃自己的。

黄泉:“(怨念地吃着自己做的“萝卜”)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见到虚蛟要拿走蒸屉中央那个小兔子,上筷子挡住,“滚!谁敢吃这个我嚼了谁!”


kingace 2010-04-24 00:02
7. 这是溺爱,是溺爱


一个人最悲剧的事就是吃苦耐劳做好事留污名。

一个人最惨剧的事就是在综上情况下被干掉,不只被安了个暴力的封印还落得唾骂千古。

再悲怆一点,就是那个人综上和上上情况后还被搞活了。

对于封印这东西,伟大的阴阳博士安倍晴明曾打过这样一个比方。

“当你无缘无故被关进一个阴暗狭窄的地方,如何挣扎都出不来。黑暗,闭塞,孤独使你挣扎到发疯癫狂的地步,恨不得使尽全力发泄你的愤怒之时,突然有人把这个空间打开了,你将如何?”

“我大概会失去理智,疯狂地杀掉那个空间外的人吧。”

他的官配CP,源博雅大人老实地回答道。


于是,无数愣头愣脑的路人甲和士兵某就这样被武君罗喉抽干了。

被各路好汉们围炉的时候,原因更简单。

谁能告诉我,有哪个人被刀枪剑外加一个超大能量波指着的时候能不还击?就像你一觉醒来,发现一只花腿蚊子正嗡嗡嗡绕着你飞舞,还光明正大地趴在你胳膊上吸血。

啪地一巴掌涅槃了它,这是本能。

于是,无数的猛士血肉横飞。

于是,苍月银血大哥被砍死了。

当然,这么说并不是表示银血是只卑微的蚊子,在罗喉眼里,这位英武果敢的月族战士是蚊子群中的一只白鹰,在自己再也飞不起来的时候奋力窜上云霄,尖啸着从空中扎向大地。用自尽的方式守卫自己的尊严。

罗喉敬佩那孤高的猛禽,于是也赞叹着倒在脚下的苍月银血。

说实话,兄弟们,我们跑题了。

按常理说,一个人,综开头所述那般惨烈,就已然是一个除了“惨”着实没第二个词儿形容的惨剧了。

可还不够。当这个人又活了,带着僵尸性质的厌世情绪到处挑衅找人PK时,PK出了一个武艺高超口毒心软还容易戏弄观之炸毛的小朋友,又来了个值得疼爱珍惜呵护的小孙女的时候,他发现小孙女是个心灵系卧底,小朋友想挖他的心——并真的挖了。

于是他死了。这个惨剧蒙上了一层荒凉的雨雾,带着些高尚的遗憾情操,世人称其为“正统悲剧”。

他倒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自己本来就不该活过来。

活过来有什么意义呢。根本什么都没改变。

他厌倦了。然后平静地阖上眼睛。

可让人流泪的是,他又活了。

他躺在草草掩埋他的土坑里,感觉自己都快流泪了。而且这不是欢喜的眼泪,是抑郁的泪水。

不过他没有真去大哭一场,只是做出诈尸的标准动作缓缓地破土而出,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真的又活蹦乱跳老当益壮地返回现世后,毫无表情地抬手掩面。

…………完了,这要如何跟黄泉解释。

这么想着想着,他在敌强我弱的战场上接下冲他脑门飞来的计都刀,从容地拍拍那位经常炸毛的小朋友惊怒到颤抖的肩膀,沉稳地安慰道。

“你可以休息了。”

然后在那孩子倒进他怀里的瞬间,他的手掌触到了对方柔软的白色长发,卷曲的发帘像鸡雏的绒毛一样。

随后他心有灵犀地读懂了小朋友昏迷前那一记雪亮的眼神。

“罗喉,你大爷。”

托住那副下落躯体的手只能暗地里给他顺顺毛。


踏着沉稳的步伐走过一排排紧闭着门的客房,抬眼就看见大块头虚蛟像移动布景一样守在其中一间门口。牛头的脸上印着红灿灿的五道杠,在暖融融的午后这凄凉的线条显得格外扎眼。

武君瞟了眼耸着肩,一脸耗子叫猫咬断尾巴德行的忠实手下,暂时忘却了枫秞主人教训他时那吊儿郎当的欠抽口气。

“武,君。”虚蛟依旧老老实实地低头行礼。

“嗯。黄泉在里面?”

“是。武,君。”

“你的脸怎么了?”

“呃……呃……黄,泉,不,醒。君姑娘,让,虚蛟,去,包,扎。虚蛟,手,笨,黄泉,疼,就,醒,了,然后……呃……”牛头断断续续地说出一长段话,累得他自己差点没捣过气来憋死。

“虚蛟。”

“武,君。”

“断句的时候是可以换气的。”

“是。武,君。”

“君曼禄呢?”

“君姑娘,说,去,熬药。”

“吾知晓了。虚蛟,退下休息吧。”

目送着牛头慢慢消失在长廊上,武君默默地在房门口驻足了一会儿,然后才推门进入。


以床铺为圆心,倒扣的水盆、滚了一地的绷带、碎了一半的白瓷花瓶内插着半截枕头举目皆是,一半的床帐掀飞上床顶,被褥也被踢到了地上。

罗喉左右看去,心说虚蛟下手真不是一般地重,要知道把那只奄奄一息的白兔子扛上肩头时,对方还是虚汗淋漓地一声不吭来着。自己把兄弟们唯一的后人交给他照顾……真的……没出什么硬件上的纰漏吗……?这么想着,他小心绕过满地的狼藉,一面捡起水盆,攒好绷带,一面靠近凌乱的床铺。

虫子。

这是看到重伤的黄泉后,罗喉唯一想到的比喻。

貌似是为了躲避失去床帐后,直接刺到脸上的阳光,黄泉朝内缩成一团,看上去像只腹部遭受攻击的肉虫子一样可怜。

本想把自己更结实地团起来而应该抓住肩膀的手臂大概是因为牵拉了伤口,只得虚弱地垂在半空中。曾经俊俏冷傲的脸一半埋在自己的臂弯里,眉头拧成死结,促使眼角都连带着稍显扭曲。

半褪的衣服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参差的红褐色色块散发着有些刺鼻的铁锈味。

一路看下来,罗喉大概明白了自己那粗线条的手下究竟做了什么而好心没得好报。停在窗前思考了少顷,武君大人无声无息地接手行动了。

放下床帐后,罗喉尽量放轻动作将黄泉的身子拉直,然后抚平床单。托着对方后背的手掌为了撤出来翻个个儿的时候,结果手背上的金属护甲硌到了对方。黄泉迷迷瞪瞪地想躲开这个坚硬物体,不料牵动了伤口,疼得哼了一声。

挑起眉毛,撤出手的武君大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果断地将穿了几个世纪的护甲拆掉了。

自由地活动了一下手指,罗喉将插进瓷瓶的枕头拔出来抖干净,裹上枕巾垫在伤员脑袋底下,然后小心地继续虚蛟失败的工作,把黄泉那身扎了个对穿的外皮脱掉。

罗喉大概也知道,夜晚的子民久不经日晒,精致白皙得像是打磨过的羊脂玉。

他也记得自己的二弟曾经老流氓似的在火堆边向自己阐述常年下雪的国度里,姑娘们的肌肤就像是雪做的,咬上一口,那比刚挖出来的鲜藕菱角还要鲜嫩甜美。

当时自己刚要问他这不是吃人肉吗,干嘛要咬人。就见三弟从后一记伦敦大桥后背摔将老二的脑袋倒插进泥巴里,然后忠厚老实地冲自己点点头,说“大哥,刚才是山猪叫,您什么都没听见”。

现在他大概能够理解二弟那堆莫名其妙的比喻究竟指的是什么了。揭开黄泉衣襟的刹那,白花花的萤光让自己的眼睛都承受不住地眯了一会儿。青年的身体精干而非消瘦,他将手滑进对方的后背将衣物褪去时,能感觉到结实的肌肉包裹在低温光洁的皮肤下随着血液的循环而慢慢地搏动,就像浸入温水的冰珠,滑溜溜地会吸住手,但握得久了就化掉了。

衣服褪到腰部附近时,罗喉停住了手。大片地血痂半凝固在黄泉的腰身上,将伤口和衣料粘在了一起。有些新的血液正在慢慢地蜿蜒在腰带下,那大概就是虚蛟直接把衣服往下扯的杰作。按上开裂的血块,就听黄泉“嘶”了一声,还没解开的眉毛又打上了一扣。罗喉收了手,将人平放在床上,拖起被褥盖住黄泉的胸口和腿部,拿起一旁的水盆出了门。

于是,另一边厢,眼见虚蛟挂彩而归的弃剑师和鄙剑师正准备用猜拳来决定谁去照顾那位长枪过境无一生还的天都第一武将,就见传说中这位双足迈过一片惨绝人寰的天都武君罗喉手持一面黄铜脸盆面无表情地朝他们老哥俩走来,到他们跟前的时候,两位就欠抱在一起跪地吸鼻涕了。

“哪儿有热水。”

这是上古暴君跟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厨房……厨房台子上就,就是了……”鄙剑师颤颤巍巍地指着厨房门,磨着牙据实回答。

武君点点头,然后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着盆水,旁若无人地离去,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君,姑,娘……”虚蛟心惊胆寒地守在厨房的墙边上,眼见自己的主子和君曼禄打了招呼后,往脸盆里注了热水调了凉水活一活用手试了温度后又离开,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虚蛟,”小姑娘坐在药罐边上看着火,一脸柔情满溢地笑脸,“你的牺牲,是很有意义的。”


端着水盆进门后,发现走时盖得很技术的被子被黄泉踹掉了。

放下盆子,罗喉走上前查看。见这人还是没醒,不然要是看到自己半裸着搁自己眼前缩成一只虾米,绝对会蹦起来拆他招子。

把手贴在对方头上试了试体温,感觉像是摸到了盛满烫水的搪瓷茶杯,细腻到毫无纹理的触感下是烧手的温度。

悲情如黄泉,因重创而发烧是正常现象,因发烧而踢被子是生理反应,蹬了被子又冷得缩成一团就有点幼稚了,这些还都被一心想要除去的武君罗喉尽收眼底——实为不幸。

不过罗喉并没有冷哼也没有做出鄙夷的俯视状,他只是背着手想了想什么,随后拾起棉被在黄泉背后展开,叠成一面软墙后让伤号半靠上去。在久远的记忆里,这样做可以避免挤压伤口,缓解久居床铺的背部压迫。

沾湿洗脸布,用其浸湿那被血块凝住的战袍,从而软化血痂。罗喉一面手脚熟练地做着这些,一面有点惊讶自己居然还记得处理伤病员的过程。

他恍然记得在结拜兄弟里,老二总是不等罗喉分配任务就哇呀呀地冲去最前面,所以要么就是搞一身土,要么就是搞一身血被他们往回抬。

老三则是全然把自己当成罗喉人肉铠甲,只会给自己造成擦伤的箭被那么一挡,就插进老三的胳膊里。全然能避过的刀锋被这么一护,咔嚓一下就是一道大口子。他这点即使到罗喉穿上这笨重的黄金战袍也没改变,致使罗喉和凤卿在战斗早期不得不一人搬一个扔进后方,然后让凤卿使个昏迷用的小术法让两个嚷嚷着“我还行!”“大哥我没问题!”“大哥我们要生死与共!”云云的两个家伙暂时安静。

但等罗喉下了战场给两人治疗,这两人就反常了。

老二是伤口上涂点药就嚎得跟杀猪似的,离八丈远都能听见空谷回音的“嗷嗷嗷嗷嗷”。

相比之下老三比较安静听话,但当他给对方处理伤口时,就会看到这个被砍了剁了都面不改色的汉子死死地偏过头去。

他没见过老三这时候的表情,只听凤卿说“三哥一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神色,看得凤卿心痛啊~”,可他脸上分明笑嘻嘻的。

后来虚蛟来了,伤号改成他扛,医疗也让凤卿带着他做了。可没几次那两个重伤冠军就死命爬进自己帐篷,满脸惊恐地说“大哥让我们自己处理伤口吧”“大哥我们自己能照顾自己求您让虚蛟休息吧”“大哥我们还想陪着您闯天下啊”,搞得准备就寝的罗喉抱着擦了一半的计都刀,面无表情一头雾水。

现在罗喉明白了。

明白了,可是追随他的人也只剩下虚蛟了。

再没有人一扎绷带就窜天猴似的“嗷”一声往房顶上蹦,药膏一涂就全身颤悠着背过头,搞得他不断研究疗伤的手艺问题了。

只留下一头办事不力的牛带着不变的崇拜热情跟在他后面,动不动就在背地里用生涩的语言宣传自己的好。

罗喉轻轻揭着糊在黄泉腰上已然软化的布料,觉得自己想得好像比平时多。

暗红色的创口纵横在白皙的皮肤上,由深至浅地向外扩散。

武君觉得很奇妙,不让人视觉厌恶的伤痕很少见,大概是因为两种色调的巨大差异产生的错觉吧。虽说伤疤是战士的勋章,但看到这偌大的痕迹匍匐在黄泉的腰侧,还是有点可惜。

武君大人就这样轻车熟路地处理着黄泉身上这里一大块那里一小道的伤口,同时有的没的地慢慢想着。

他自己只是无意识地自由思考,但如果有人亲眼看到那位象征着毁灭名号都是凶星的破灭之神正放轻了动作为人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痕,擦洗身体,还不时留心着对方的神色,也许会找面泥墙撞一次试试。

又有几个人见过这位暴君眉目间诡异的邪魅和老派的严肃下,夹杂着一丝恬淡的温柔的样子呢。



调整完外侧绷带的角度,确认即便有所动作也不会扯开伤口后,罗喉简单地为黄泉披上客房内准备好的单衣,客观地将自己的成果审视了一遍。

嗯,多少生疏了,不过还算过关。

伸手探了探体温,罗喉没感觉到和之前有什么变化。他下意识地用拇指在黄泉的眉心处揉了揉,将皱起的眉结抚去,然后手掌在黄泉的额头上横向捋过,食指停留在太阳穴处按摩。看对方不再那么难受,武君收手,将浸湿的手帕搭在黄泉头上,再给他掖好被子,拉上床帐,准备离去。

“啪。”

这是前脚已经踏出房门,正系着护手的罗喉听到房内的一声响。

将重心移到后脚,转头一看。凉敷在黄泉额头上的手帕已经被甩到床下。

紧接着,从罗喉的角度看去,床上的被子隆起个不矮的包。随着被子噌噌噌地此起彼伏,最后听得“呼啦”的一下,棉被同样被掀翻到地上。

武君愣了好一会儿,连护手都忘了继续系。全然无言的他收回那只踏出的脚,背着手又慢慢走了回来。

只见黄泉这回睡得连枕头都包在怀里,白亮的长发散了满床。看上去他自己也感觉睡得不太舒坦,眉毛又皱了起来,脑袋无力地向后仰去。本身便只是披上的单衣被他这么由翻又蹬又扭的早散了架,下半截身子已经趋于床沿边界,从紫罗兰色的床帐里伸出两条闪着鱼鳞光泽的长腿。

就这样,武君罗喉不卑不亢地承受住了这足以撩人心火的视觉冲击,无声地叹息过后,弯腰将人抱进床的内侧,将内侧的备用枕头垫在他的脑袋下。这回严谨地将单衣的两条带子系牢,再次掖上被子投洗了手帕敷好,等他准备拉起床帐时,就见黄泉不太受用地呜咽着,从刚整好的棉被里捅出一个破口,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来。

“………………”

罗喉漠然地俯视着体贴了半天的手下任性的无意识举动,然后果断地抓住那只准备揭开被子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其塞回被窝。

黄泉不满地“嗯”了一声,然后蹭蹭枕头,不动弹了。

总算消停了吗。

这么想着,罗喉起身,再次准备离开。但这回是床帐内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停住了他的脚步。

武君悬空的那只脚迅速地迈了回来,走到床边查看。

应该是干渴或是发烧引起的炎症,黄泉模模糊糊地感到喉咙痛痒,不禁开始咳嗽。这一咳不要紧,正好撕扯到刚敷了药的创口,痛得他抽搐着蜷缩起双腿。可因为是贯穿伤,一缩疼得更要命。混沌之中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黄泉冒着冷汗呻吟起来。

看见情况刚有所缓和的伤员像脱水一段时间后奄奄一息的鱼那样无力地跟自己较劲挣扎,那苦闷的表情和小猫叫似的声音恰恰戳中了罗喉心里暗藏的柔软部分。他干脆除下手臂上的护铠,将桌台上还未凉透的茶水灌入木架上个头最小的功夫茶壶,然后坐上床沿,空出来的一只手将人扶起稳住。

“黄泉,张嘴。”

听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完全处在战后疲劳的灰色地带中的黄泉听话地放松牙关,只觉得有块牙碜的硬东西塞进嘴里后,甘冽的液体瞬间滋润了口舌。

从现代角度,罗喉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动物饲养员,正把一只半大的白虎幼崽揽在怀里一手拿着个奶瓶喂食。

看黄泉连眼睛都睁不开还死死咬着茶壶的壶嘴喝水,生怕别人给抢了去所以一只手有气无力地巴上对方手背的德行,罗喉抬手擦去他唇角溢出的一点水渍,不由自主地摇摇头。心说,还是个孩子呐。

“黄泉,别咬了。没水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迷糊又不满的咿唔。

武君扶额。


好容易挽救了枫釉主人的小紫砂壶,又重新添了两三次水后,黄泉的热度有所消退,苍白的面色也缓和了不少,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是谁照顾了自己的样子,抱着枕头又美滋滋地睡过去了。

武君罗喉坐在他旁边,后背靠上床柱。

这是复生后头一次明确地体会到身心俱疲。值得铭记。

懒洋洋地冲黄泉看去,这大概是他头一次看到黄泉的睡脸。可罗喉并没感觉到什么新鲜。

黄泉一直眯着眼睛,只见眼缝不见眼仁,现在不过是连眼缝都见不到了而已。

平日里黄泉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抹淡色光润的唇间会迸出一大溜风刀霜剑狠辣阴毒的字句来,身上也散发着“爷不爽勿近身”的气流。

现在都没了,世界骤然安静了。


罗喉戴着那张面瘫的脸,伸手用指腹轻轻在黄泉脸颊上划了一下。

黄泉侧了侧头,呼吸依旧舒缓。

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平淡而舒缓的情愫渗入了罗喉的心底,他又伸手摸了摸黄泉头顶卷卷的头发。

头发软绵绵的,弯曲的部分会在手掌经过的时候勾住手指。

然后他用手当梳子,指尖贴着头皮,从黄泉的鬓角一路梳理到发梢。

这样的按摩让对方感到很惬意,黄泉舒适地深吸了口气,往罗喉身旁磨蹭过去,脸埋在人家的披风里。

如果真是动物,黄泉大概连耳朵都会舒服地瘪下来。

罗喉看着黄泉如斯举动,眨眨眼,托着脸的手掩住的嘴角,看不出此时究竟是什么表情。

只是那只梳理长发的手力度适度地揉捏了几下对方的后颈,然后又回到原来的岗位,继续梳头。


君曼禄端着煎好的汤药进屋,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淡色的光晕下,天都第一武将,月族的神秘复仇者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脑袋枕着棉被,身子挤在武君大人的腿和毛毯之间的缝隙里,一手抱着枕头,一手搭在武君的膝盖上,那模样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终生沐浴着血与火的武君罗喉侧坐在床边,手上有节奏地拍抚着他这位爱将的后背,然后挑起对方一绺长发,不慌不忙地解着其中的发结。

他垂下眼睛,将头发解开,又尝试着辫起来。悄无声息地重复着类似的动作,笼住妖异眼瞳的红色睫毛在光影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淡金色,整个人的色调好像暮色中的天空一样美好。

小姑娘看着看着,想起了自己曾和年少的恋人手牵着手,瞧着他兴致勃勃地指着同样色调的山色辉光说“看啊曼禄这多么美,这方风景我们将永远拥有。”

她端着热乎乎的汤药,汤药泛着苦涩的热气。

她突然有点想哭,然后看到坐在床边的那个人瞧向她,面无表情地招招手让她过来。

走到床前的时候,她垂着头问“武君需要什么?”

而那个人只是看了看她,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乖。”

他说。


然后又垂下眼睛,什么都不讲了。

她本来想哭的,可端着满满的汤药,被摸了脑袋之后,却是笑了。

笑得眯起了眼睛,脸蛋红得像新鲜的水蜜桃。

这最后的亲人啊,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所以后来,当对这一系列过程的记忆都呈浆糊状态的黄泉撇下陷入沉默的罗喉孤身离去的时候,猛然遭到一记入骨三分寒的视线攻击。

他用余光向斜后方望去,只见那个被他定义为无害弱女子的君曼禄正形神悲切地遥望着他,但目光中的雪亮直射他的心扉。

心有灵犀地,他读懂了她的眼神。


“黄泉,你傲娇个鬼。”


黄泉猛地一个激灵,险些伤口崩裂。

随后的脚步,行若脱兔。


罗喉目送着那堪比索尼克的闪速,过了很久才收回视线,默默地往房内走去。

“武君,”君曼禄温柔地安慰,“曼禄相信,黄泉会回来的。”


乖巧的孩子会被爸爸宠爱地摸摸头,耍赖的孩子会被爸爸默默地体贴保护。

哥哥是大人了,妹妹也是大姑娘了。

可还是会对任性的哥哥独占爸爸吃味来着。

这可能是因为过度溺爱,惯坏了孩子们吧?


君曼禄走在罗喉的身旁,露出了淑女的标准笑容。


一旁的虚蛟猛地打了个寒颤。


kingace 2010-04-24 00:05
8.陈芝麻烂谷子琐琐碎碎也是咱家的事儿

之一:

二柱自认为是个普通人。

他有个相貌普通,手艺一般,性格没啥特征的媳妇。一窝小狗崽子一样每天只会吃喝拉撒乱打架的小孩。几亩不大不小,不肥不瘦的田来耕作。他住的村子前傍水后依山,说坏不坏,说好不好。他这个人不怎么富,但也没穷得没衣服穿没饭吃,长得混大街上也不扎眼,名字更是千八百人都取了的大俗名。

总之,二柱就是这样。他觉得这种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但二柱有个邻居,长得比自己小点,说粗了,乍眼一看还算是个半娃娃。可二柱觉得这人不普通,绝对不普通。即使这人自己说“没什么稀奇”。

哪里不稀奇啊!二柱诧异地叫道。因为这个邻居长得就不普通,到大街上一走就能被拎出来的那种。

二柱没见过金子,也从没见过金头发的人。他是一头油黑死硬的头发,他媳妇的头发长,像枯草一样泛土黄色。但这个人的头发不一样,平时看就觉得比大家伙浅了,到了满天红霞的时候,那头浅色的头发就在天光下细细碎碎地闪金光,跟脑袋上撒了一把金面儿一样,晃得二柱都不敢看他。

村子里的婆子们说这个好啊,招财啊。这小哥以后定是飞黄腾达,大富大贵的料。有几个还趁着说这个推销自家闺女给他。

结果人家说什么,“吾没觉得维持现在有何不恰”。一个姑娘都没看上眼,仍是自顾自地养着家。二柱嘬着牙,心说这才是非常人,到了嘴边的肥油都不尝,不一般。

后来他惊讶地发现,这个邻居的头发不只是金的,还夹着一长溜鲜红鲜红的。最先人家绑着辫子瞧不真切,后来鬓角的头发也红了,就藏不住了。

村里的人都新鲜了,问他这红毛怎么搞的,真的假的。他这邻居不置可否,提着架子上山砍柴去了。

二柱觉得趣味,媳妇曾说这人长得像个瓷娃娃,老是一副没张开的样儿,还雪白的,怎么晒都晒不黑,说得她可羡慕了。可一个大老爷们老是嫩得像块藕不得吃亏啊。二柱本来还这么想的,结果有一天他就完全不这么觉得了。


那天他和几个同村都坐地头上抽烟唠嗑,忽听近山那边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嚎。几个人赶过去时,就见住村边上的赵寡妇正扑在稻草栅栏边上哭得昏死过去。赶快把人救醒才知道,寡妇的刚会走小儿子刚叫一头老大的狼叼走了。

几个人听了,再一看地上那比平日所知还大上两圈的狼脚印,就知道那娃娃没救了。北地里迁来的狼只最毒,站起来一人多高,专扑人喉咙,三两个爷们都得折在那儿。于是众人只得安慰赵寡妇,听任她哭叫求人快帮忙。

就在这时候,山林里传出野兽凄厉的咆哮,那声叫得人不寒而栗。大伙纷纷拿着锄头铁锹指着那片黑漆漆的林子靠过去,只见逢魔时刻的森林在暗淡的红光中显得格外阴森诡异。人们屏息以待,就听林子里由远至近传来什么大家伙拖蹭地面的声音。然后在一大片惊惧的目光中,细细碎碎的金色从林子里露了出来。

是二柱那个邻居。

顶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娃娃脸,白瓷似的脸蛋上飞溅着星星点点的血点。他背着不少柴火,腰上插着一柄挂着血糊的柴刀,肩膀上扛着个穿小红袄的娃娃,另一只手托着个长着黑色刚毛的巨大山犬朝他们走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

他把那毫发未伤,只是吓得不敢吱声的胖娃娃拎起来,向下巴脱臼的众人进行失物招领。

后来的结果,二柱记得是大家在母子团圆的瞬间发出爆炸似的欢呼,他也受到感染兴奋地大叫起来。一帮人把他邻居举起来又抛又搂又拍的,整个村子都欢欣鼓舞,嚷嚷着“咱这儿出了个少年英雄”。

但邻居的反应则是眨么眨么眼睛又重新往林子里走,人们拦住他问往哪里去,他只是淡漠地回答:


“把挂树上的水囊取回来,刚才砍狼把它忘了。”

他的邻居,真的不是个凡人。


二柱记得邻居的名字也很不一般,他从没听过那么蹩脚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爹娘是怎么起的。那年夏天夜里乘凉的时候,俩人呆在树底下,二柱就问邻居他这名啥意思,咋那怪呢。邻居托着下巴指着天上说他的名字来自星宿中一颗和魔鬼有关的“暗行星”,代表永不满足的世俗欲望。

“虽然在相位好的时候,也代表名望成就,财富美貌云云,但本质还是没有改变。”

邻居声音毫无起伏地阐述,感觉像是在背书。

可二柱就快吐白沫了。


你妈妈究竟是谁啊!!谁居然给自己的儿子起这种凶神恶煞的鬼名字你是人家亲妈吗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二柱的邻居是个好人。

打了山货的时候,他都会送来二柱家一些。口头上什么都不说,但家里的小崽子们围上来的时候,人家都会摸摸他们脑袋,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个小袋子发糖吃。

因为是一个人住,所以该是挺寂寞的。二柱心想。于是常会招呼媳妇叫邻居上家里吃饭,炖了一桌人坐在一起,你争我强大呼小叫,刚给人家夹紧碗里的肉就被小崽子抓了去,气得二柱上筷子一个一个抽脑袋瓜,媳妇负责护着邻居的饭碗,一面说“别见怪娃娃不懂事”一面催促他快点吃要不就没了。

邻居不生气,吃得也不多,大多只是安安静静地捧着饭碗看着他们,眼神平静又安详。

二柱不懂他在想什么,媳妇补着衣服道“这还难?人家也想有个家呗。”


二柱的邻居没家人,但后来赶集弄回一只猫,两只鹅和一只大白兔子。

本以为鹅和兔子都是吃肉用的,可邻居照样是打野物,对自家的牲口动都不动。

有次二柱经过邻居家,看见邻居坐在院里吃饭,凳子上左右各卧着一只鹅,桌子正对面的猫正在吃食,他怀里还趴着只大兔子。

敢情把这些玩意儿当家人了不是?

此后那俩鹅就待在人家大门两边恭候着邻居回来。猫是用来摸,用来喂,用来抓耗子的,兔子则是用来抱着玩的。

“那只兔子吃肉。”邻居跟他说,“上次给它一条鸡肉闻闻,结果被它吃了。不知道喝不喝酒。”

二柱觉得神,真神,真不愧是非常人。


后来邻居是为什么离开了村子,二柱年纪大了,糊涂了,只说大概是给其他村救灾去了吧,当时年景不怎么好啊。

临行前,人家把那两只鹅一只猫一只兔子全送给了他们家,然后一只摸了一把。

然后冲他们点点头,淡淡地说:


“一切都会好的。”


二柱没把那几个动物当菜吃,就算村子最穷的时候也没有。后来两只大白鹅变成了一大窝毛茸茸的小鹅仔,老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大白兔子也变成一堆毛茸茸的小兔的时候,他家的小崽子们也长得五大三粗,成天练枪使棒做把式了。

他们说爹我们走了,还有村头赵寡妇她家儿子们,跟着那帮起义的一起打仗去。

二柱靠在椅子上说打仗?打谁啊?

武君罗喉啊!

罗喉是谁啊?

爹您糊涂啦?那个杀了老多好人的……那个什么来着——对,暴君!!

啊……?

儿子们嚷嚷着让他保重,风风火火地扛着刀枪冲了出去。

二柱坐在院里的椅子上,身边一群小鹅崽摇摇摆摆地围着他,两个小兔蹦上他的脚背,软绵绵的肚皮蹭得他暖洋洋的。


他恍然明白了老久以前,那个娃娃脸的邻居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然后他依稀记得,那个一手托腮,一手指着天上,平铺直叙地讲自己的名字有多糟糕含义的人。


应该是叫做罗喉。





Q剧场:



二柱:(耕地中)啊啊~翻地真是累死个人了……我的老腰啊……

罗喉路过。

罗喉:要帮忙麽。

二柱:哎哎,这怎么好意思!

罗喉:无妨,你让开。

二柱退开。

罗喉:(翻掌)蚀阳掌!喝!!

顿时大地翻裂,霸气冲天!

二柱:……………………………………………………………………OAO

罗喉:(回头)还要做什么吗……嗯?你是怎样了?

二柱:没……没……没……你,你什么都不用做的……


之二:

黄泉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银血银亮银亮的,诚恳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黄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全然像是脱水的鲤鱼般冲着他本身已故许久的大哥,嘴巴一张一翕发不出声音来。

“夜麟,快起来。”

银血见他醒了,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拍拍粘在身上的草叶。这个时候黄泉惊悚地发现,他那一辈子都一本正经的大哥脑袋顶上耷拉着两个白灿灿的长条,俩长条还随着银血的动作不时地弹起来。


那是,一双实实在在的兔子耳朵。


黄泉翻了个白眼,后背朝天捂住脑袋。


……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


可银血焦急的声音又结结实实地敲打着他的耳膜:

“你在干什么,别睡了。要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跟你过三途川来不及吗?


黄泉抬起头刚想吐槽,之见他还魂的大哥从衣袖里扯出一个车轮大小的日晷对着太阳照啊照的,然后皱起眉毛说“这回真的要迟到了”……

大哥你从哪里搞出的日晷啊啊现在大家都在用西洋钟了只是对着太阳照怎可能就能看得准啊你难道已经落后到这种地步了吗不我不是想说这个但是你可是月族的代表幽溟的骄傲不论是梦里还是仙山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寒酸啊做弟弟的我要流泪了要流泪了啊啊啊啊!!!

无视自己的弟弟做出喝了一加仑惩戒果汁*(惩戒果汁:史上空前最恐怖的混合液体,以可乐和牛奶混合为主导,加入各种软饮料的人间兵器,常用于宿舍谋杀。)的扭曲表情,银血一把拉起黄泉,匆匆朝小树林深处跑去。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儿?!”黄泉一边被拉着跑一边问,他的脑子还完全没倒腾过来。

“去拯救世界。”

银血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啥??!!”还没等黄泉惊讶完,只见前方出现了一片不大的草坪,草坪的中央有个看上去很不自然的,朝下延伸的洞穴。

“等等……大哥你该不是要——喂啊啊啊啊啊————”

就这样,黄泉带着一脸的茫然被他敬爱的大哥拉下了无底洞。


经过漫长的坠落过程,黄泉从凝神戒备到无所事事,甚至在空中睡了一小觉之后,身子跌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睁眼一看。

一个蘑菇。

一个巨大的蘑菇。

他正坐在一个巨型圆桌大小的蘑菇上,银血站在一边,拿着他那个寒酸的日晷对着阳光看。

“……大哥,这么看是没准头的。”

“不,它很少欺骗我。”

“…………随你吧……”

黄泉挠挠头,站了起来。这时候他有种诡异的感觉,银血带他来的地方,好像一切都放大了。树木一直长到天上,蘑菇被长势惊人的草掩住,让他看不到远处的样子。

黄泉决定放弃探知这地方的构成,直奔主题。

“你到底拽我来干嘛?”
一回头,却看见银血已经跳下蘑菇,抱着他的日晷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奔去。


大哥啊——————!!!


“给我站住——!!告诉我你让我干嘛来啊啊啊啊!!!”黄泉蹿下蘑菇,向银血追去。

“万事拜托了夜麟!小心红龙女王!!”

消失在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中前,银血冲他挥挥手,这么说道。

等到黄泉冲进蕨类中时,已经见不到人了。他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化出银枪直插地面。


“红龙女王是个甚啊啊啊啊!!!!”


一阵天崩地陷的威能爆发过后,孤立无援的黄泉在全然无知的状态下开始了拯救世界的旅行。


拨开层层叠叠的灯芯草叶子,黄泉第一眼就看到三朵造型和颜色都不甚纠结的花插在眼前。走上前去瞥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看得黄泉的鸡皮疙瘩从后脖颈直冲脚底。

他明明白白看到半僧道、冷吹血和铜鳞血蟒三个人的脑袋长在那丑毙了的花盘中央,弯弯曲曲的花叶子还在随风摇摆。

“你是何人!”

冷吹血注意到黄泉,低下头来喝问。

我是你老祖都嫌恶心啊我是何人。黄泉半边脸都有些抽搐地看着这三个丑男花。

“你这个入侵者!”冷吹血拿花叶指着他嚷嚷。

“外来人的相貌何等丑陋!”半僧道也在旁边敲锣。

“嗷——”铜鳞血蟒出了嚎也不会别的。

黄泉冷笑着听他们唠叨完,第三根青筋终于断裂!

“葬送黄泉——!!!”

于是,小花园里一片鬼哭狼嚎。


“英雄饶命,英雄手下留情啊!”被黄泉的银枪柄插在地上的半僧道花鼻青脸肿地冲黄泉说,“我们被女王变成这样子好些日子,哪儿也去不了,听说有个外地人要来给大伙解除诅咒,所以兴奋过度了不是……”

“这就是你们对救世主的态度吗?”黄泉眯起的眼睛里寒光闪烁。

“哼!谁要他救!”黄泉脚底下的冷吹血就算被踩着鼻子,依旧愤愤不平,“我们的主君才不用这等暴虐之人拯救!”

“可不暴虐能打得过红龙女王吗。”铜鳞血蟒歪在一边,闻声瓮气地吐槽。

“喂,你们三个。”黄泉又用枪柄撩了他们一人一下,“告诉我,那个鬼女王是什么东西。”

“哼!谁要告诉你!”冷吹血在黄泉脚下坚决抵抗。

半僧道:“他没有我们的主君帅。”

铜鳞血蟒:“但很渣。”

半僧道:“他没有我们的主君强。”

铜鳞血蟒:“但很毒。”

半僧道:“他没有我们的主君闪。”

铜鳞血蟒:“但很红。”

半僧道:“明明已是不惑之年。”

铜鳞血蟒:“还走洛丽塔风情。”

半僧道:“所以大家称这个又红又毒的洛丽塔男为——”

铜鳞血蟒+半僧道:“红龙女王——”

不用深想都知道这厮是谁了。黄泉咬牙切齿地提起枪,踩着这三朵花问道:“那混蛋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用脚来回碾。


“呀啊啊啊啊——真的不知道啦啊啊啊~~~”半僧道嚎叫着说,“去前面的小花园吧啊啊啊,那里有一对双胞胎兄弟把门,他俩都很聪明,一定会告诉你的啊啊啊啊……”

于是黄泉松了脚,踏过冷吹血的脑袋准备上路。

“对了,”黄泉回头看着悲惨地趴在地上的花们,“你们主君叫什么?”

“哼!才不告诉你!”冷吹血抹着鼻血,一脸憎恶。

“我们尊贵的主君叫做武君罗喉~~!”他的两个同伴则丝毫不给他面子。

黄泉顿了一秒后,撇下嚷嚷着“跟你们没默契全去死啊啊啊”的冷吹血等人朝小花园门口的方向走去。


靠。不是吧!别告诉我在这么可笑的世界里,你依旧被那个乌鸡头给搞掉了!!


黄泉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一直没注意越往前走,粉红色的桃花瓣飘落得越多。


“呜呼呼,这位性急的银发美人哦,留步,留步。”


头顶上传来一个和蔼可亲的声音。黄泉抬头,看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袍的白发男人倚靠在被花朵压弯的桃树枝上,手里拿着个闪烁黄玉光泽的水烟筒,有一搭没一搭,一脸闲适地抽着烟。

“你是谁?”

黄泉搜索了一下,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

“呼呼,你是谁,我是谁,他是谁,谁是谁,问来问去费时费力没功效。”

男人慢悠悠地说着,长长的白眉随飘落的花瓣缓缓地浮动。黄泉觉得这个人的造型有点奇怪,但不蹩脚。客观地来说,挺适合他的。

“哎呀,哎呀呀,美人美人,别这样深情款款地盯着药师我,老人家会不好意思的~”白发男人一脸调笑地掩了下脸做样子,然后慢条细理地说,“美人看上去是要去找人的,可身子这么一丁点小可不行,这要到何年何月呢?让药师来帮帮你如何啊~?”

黄泉略带疑问的目光扫向对方,见其依旧是一脸的温润无害,便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有什么目的?”

“唉呦,美人啊,你这句话真是相当的冷情,药师我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观美人美事美景~敢问美人,你刚刚一脸杀气腾腾,是要去做什么呢?”

“杀一个人。别转移话题。”

“不敢,不敢。你剁一个人,是为了另一个人。你是美人,他是美人,美人救美人,是为美事。两个美人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手拉手,左看美,右看美,近看美,远看美,是为美景。药师帮个小忙,就将人生三大好共赏,倒是老人家只赚不亏不是?”

男人转转手上的水烟筒,微微一笑。任黄泉怎么看,都瞧不出那双古铜色的桃花眼里有什么恶念玄机。

“你说吧,要怎么办。”

“哎呀,好办,好办。”男人眯起眼睛吸了口烟,露出一脸的心满意足,随后冲那满枝的桃花呼去一股烟雾。只见那雪白的烟像是笔墨汇成的画一样,夹杂着细小的花瓣勾起一朵桃花,然后花朵转了个圈,缩小成和他俩相同的比例,落在黄泉的手心里。

“把它吞下去,就会变回原来的大小啦。”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你为何不将自己恢复。”

“哎呀呀~这嘛……”男人一脸无奈地笑着,用烟管敲敲脑袋,“好犀利的美人啊~药师我不是不能,是暂时不想变回去啦~”

“为何?”

“这嘛~这嘛~~老人家我啊~也是有许许多多烦恼的啦……比如有只年纪轻轻风华无限的小白文,不去理那千千万万靓丽多姿的莺莺雀雀,非要停上一棵残肢败叶的老桃花……”

“吾就是停上老桃花了又怎样。慕少艾。”

一阵羽翼扑棱,一阵劲风扫过。桃枝头上霍然又多出一个白衣墨发的青年。青年面容英俊,眉宇间却固守忧愁,只是此时,忧愁间还隐隐地透出一丝恼怒。

“哎……哎呀……羽仔……你,你来得好迅猛,好惊人,真不愧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药师我被猛然袭来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之苍凉感触击倒了~话说你是如何变成这么小的啊,老人家实在是相当的好奇……”

虽然还唠唠叨叨地念着俏皮话,但黄泉明显地看出,这人的眼神已经开始到处游弋,嘴角游刃有余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尴尬。

白衣的青年完全不甩他这一套,瞪了黄泉一眼,冷哼一声,步上前来将人一把捞起,扛上肩头,展开背后纯白的六翼轰然飞起,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含糊。

黄泉目送着这来去如风的两人,远远地听见那白发长眉的男人还在软软地抱怨“哎呀呀怎可以打断我和美人的对话,怎可以用如此粗野的方法扛走年迈体衰的老人家~羽仔你这坏朋友……”


颇为无奈地摇头,总觉得类似的相处模式他貌似在哪里见过。黄泉托起手上的那朵桃花,一口将它吞了下去。

和缓但不失强大的内力从体内蒸腾而起,黄泉闭上双眼配合调息。等到调和完成,睁开眼睛的时候,黄泉看看脚下。恩,果然变回原比例了,身边的桃树还没一人高。总算没白相信刚才那个怪人。

就在他想着下一步该如何的时候,两只手同时被人拽住了。

“嗯?”

黄泉猛地向左看去,然后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千叶……传奇?!


没错,是千叶传奇。

那个日盲族的太阳之子像是被压缩回六七岁的德行,正一脸别扭地看着他,双手抓着他的左手。

再回头看右边,黄泉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慧的,早已明了右边的人会是谁。

小饼子脸的素还真脑袋上顶着那个象征性的小莲花,正一脸纯良地望着他,双手拽着他的右手。

“千叶传奇……素还真……你们两个……什么意思…………”我真的需要抽出一只手,用于掩面。黄泉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何其囧。

“到吾这边来,别理那个面白心黑的素狐狸。”千叶拉着他往左边移动,“你想知道的东西,我就告诉你。”

“千叶先生此言差矣,劣者无辜啊~但说面白,先生更胜素某一筹啊~”素还真拉着他往右边蹭,“这位朋友请往这边来,您所求之事,素某知无不答。”

“你这大饼脸的白毛狐狸,别老抢我的生意。”只到黄泉大腿根那么高的千叶恶狠狠地把黄泉往左边拖。

“素某记得你我的脸是同样啊?千叶先生?”同样高度的素还真笑得一脸和蔼,力气不减地将人往右边拽。

“走左边。”

“走右边更佳。”

“跟吾往左边。”

“同劣者这边来。”

“左边。”

“右边。”

“……”

“…………”

黄泉被拖来拖去,手臂离脱臼只有一线之隔。终于是忍不住爆发,抽出手来抓住两人的小脑袋瓜,给他俩脑袋对脑袋撞个眼冒金星。

“少折腾!快把知道的全告诉我!!”

两个小孩大概这辈子还没人抽过他俩,被这么一撞,一个晕得七荤八素一个泪眼汪汪。

“你……你居然打我……”千叶一脸不可置信,但明显有眼泪汪在眼睛里。

“呜呜……很痛啊……松开劣者的头啦……”素还真显然比另一个更弱些,已经开始抹着眼睛呜咽了。

黄泉讨厌小鬼,但看这两位苦境高人居然被这么幼稚的方法弄哭,不自觉地松开了双手。


这是他做的最令自己后悔的事。


在他松手的瞬间,两个小鬼嗖地一下逃出他的掌握,并同时放声哭叫。

“万古长空——!!有人打我——!!”

“呜啊啊————!!叶小钗~~~!!”

哭声响起的同时,两股凌厉的极品杀气由远至近霍然而至。黄泉知道事情不妙,这俩面白瓤黑的狐狸崽子的一双门神居然全在这儿,当下决定避免迎战至两败俱伤,全速而退。


只听耳后是呼呼的刀剑破风之声,黄泉一路专挑树丛茂密的偏道逃走,并施以术法阻碍,总算逃出升天的时候,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他心中只剩三个字。


NND。

NND!!!!!


他要把银血拎出来捏他的耳朵砸碎他那鬼日晷在那个什么鸟女王的天灵盖上!现在,马上!!!


怨毒地诅咒着素未谋面但多少知道身份的人,黄泉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虽然躲开了门神们的追杀,但也迷失了原本的位置。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置身于一片歪七扭八的神奇森林里,黄泉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


因为他亲眼看见,花丛中有不少带翅膀的小人儿在飞来飞去。

巫毒经则穿成一幅不伦不类的希腊诗人装,拿着一本不知是什么内容的书面带油画般的笑颜在小人儿们附近念着肉麻的诗句。


“啊!我们尊贵无暇的主上!

你绯红的双眼点亮了我心中的火焰!

你那飘逸的金发如同那黄昏的海风!

你的黄金战铠璀璨犹如天际的恒星!

你巍峨英武的身躯将我紧紧……”


“你他妈给我闭嘴火龙天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皮肤都差点哆嗦掉的天都武将身心俱疲地穿越火海,颓废地离去。


…………这个世界……是TMD不真实的…………


“哎哎,黄泉啊,像我这样斯文的人,可是不欢迎粗鲁的客人哦。”


身侧的树杈上传来一道蛮熟悉的声线,黄泉循声望去,心说总算看见一个没太破格的熟人了。

笑定千秋御不凡趴在一根结实的树杈上摇着扇子向他打招呼,一脸笑咪咪得像吃了满嘴的蜂蜜。冲他招手的时候黄泉才发现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人脑袋上和腰后面好像多了什么。


是……猫…………


黄泉走到他面前,面色暗淡地发现自己还是眼拙了。刚才完全没看见御不凡的耳朵变成了毛茸茸的猫耳朵,身后还有一条绵绵的黑尾巴这昭示心情地甩啊甩的,表示心情很好。

“好久不见。不如说,我们也没见过两面吧?”

“倒也是。”两个人的确只正式打过一次照面,而且那次照面还以黄泉一枪捅漏人家的肚子结束。虽然过程不甚美妙,但他们却也不厌恶对方。

黄泉看过这人为妹妹磕头为妹妹哭,他觉得都是笨蛋哥哥,有点会想到银血也有点感同身受。对方虽然不得而知,但也没有坏心眼,只是笑笑的样子,可爱可亲的。

“有些事情,我要问你。”

“像我这么乐于助人的人,自然是有问必答咯。”御不凡拿扇子拍拍胸口。

“那只红毛鸡在哪里。”

“噗——!!”御不凡一口气没上来,笑倒在树杈上,“有才!你真是相当的有才!我还以为你会问‘这究竟是哪里’咧。”

“我对那个没兴趣。”

“耶?那么敢问,你的兴趣是什么?”

“现在捅死他。”黄泉握紧手中的银枪,一身热血沸腾得冒泡。

“呃呃呃,好危险~像我这样温柔的人,怎么遇到一个两个全都是暴力分子……”见黄泉的脸色,御不凡扇子掩面,咳嗽了一声,“说正题,说正题。你要去捅的——噗,红毛鸡一般都待在道路的尽头,那个屋顶是俗毙红心形状的城堡里,不过呢,每天都要经过沿着这里向前走两千步的街道,要找他的话,那个时候最方便了。”

“谢了。”点个头,黄泉扛着枪就准备离开。

“哎哎,别走得那么急啊。你就没有其他的事情想知道了吗?”摇摇尾巴,御不凡笑嘻嘻地问。

“比如?”

“这就要问你自己咯~”御不凡指指自己的左胸口。

黄泉冷淡地哼了一声,只冲他做了个告辞的手势,便匆匆往街道的方向走去。

“居然无视像我这样细心的人特地附赠的好意,真是过分的人啊~”御不凡玩着自己的长发,嘟着嘴用发梢刷着自己的脸。

“嗯。”

低沉的回应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身后,吓得猫尾巴猫耳朵噌地一竖一扎毛,又很快平伏下来。

“什么啊,绝尘。每次这样吓唬人很有趣吗?”用扇子蒙住半边脸,一双含情目在眼角泪痣的衬托下更显幽怨。不过这景象在静立他身旁的男人眼里,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嗯。”

“喂喂,你就不能反驳一下吗?反而显得我是污蔑好人。”

“嗯。”

“喂——你太奸诈了……”

“为何要让他往那边去?”漠刀绝尘靠着树干淡漠地问。

“哎~像我这样有幽默感的人,自然是要他看一场含情脉脉~深情款款~的好戏咯~~”

漠刀绝尘叹了口气,弯腰揉揉御不凡的脑袋。

“哎耶耶——?你这是做什么,突然间的亲切很可疑……”口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身为动物的悲哀,就是即便尊严为重,被人抓到舒服的地方依旧得缴械投降。

“喂……喂……我说绝尘……咪呜……”耳朵和脸颊后方被力度适中地抓挠,完全是戳中猫科动物的死穴。

“……这不公平,不公平啦……”

“御不凡。”

“……干……嘛啦……”

“你感冒了?”听到对方的喉咙里传出呼噜呼噜的怪声,漠刀一本正经地跟他头顶头,试了试体温。

“绝尘……”

“嗯。”

“……你……这阿呆…………”

“……嗯?”

另一边厢,黄泉快步行走在蜿蜒的小径上,对四周怪异的景色全然不理。

如果这是梦,至少要把最想做的事做到。

捅死那只红毛鸡!!

黄泉面露凶光地挥枪,将眼前的小径扫成阳关大道。

在黄泉泄愤的扫荡之下,树木杂草荡然无存,唯独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地表和其上安然无恙的野餐桌。


“您的火气真大。”


坐在主人位置上的人微笑着向他搭话。这个人看起来成熟沉稳,身穿朱红滚金边的华服,但脑袋上戴着个奇形怪状的大帽子。

黄泉扫着整个野餐桌一遍,惊讶地看到自家小弟居然坐在那个陌生人身边喝茶。

“幽溟?!”

黄泉话音刚落,就见幽溟的脑袋上弹起两个黑乎乎的东西,然后眼睛才抬起来看向他。

“二哥……?”


兔子耳朵……为什么又是兔子耳朵!!


“………………认错人了。抱歉。打扰。暂别。不送。”

黄泉僵硬地将视线从热泪盈眶整个人都散发着幼稚光芒的小弟脸上别开,准备迅速地闪人。


“啊啊,这位尊贵的外乡人,请求您停步倾听我们的请求吧。”

这是黄泉相当熟悉的一缕少女的嗓音,他猛地转回视线,却什么都没看到。


“在这里,走过来一点啦你这白痴!”

……还有这用大老爷们说话口吻的女人也是……


黄泉不自觉地走向餐桌,果真看到几个中指大小的小人儿坐在桌子上看他,向他发话的就是其中之二,君曼禄和玉秋风。

“曼禄……你还未出嫁,怎可以穿得如此……暴露……”

眼见天都至宝,罗喉他老人家的掌上明珠居然穿成透明度如此之高,背上还插着俩小翅膀。黄泉在心底唏嘘如果这里是他的潜意识世界,会不会被罗喉知道后给一刀插死。

“这都是因为那恶毒女王的诅咒!外地来的,快把那孙子干掉,解救我们的主上啦!”玉秋风凶悍地插着腰,露出一脸“你以为老娘爱穿短款蕾丝吗混蛋”的表情。

“你们的主上是罗喉?”

“正是。”

“没错!我们的国王骄勇善战,砍一个倒一群,曾经打败过入侵的恶魔。可都是因为那(哔——)的什么鬼女王卑鄙的暗算,不但勾结恶魔,让主上遇害,连这个国土上的人也遭到了诅咒!”

“果然如此吗……”

黄泉捏紧了拳头。鬼日头鬼世道,就算是在这么荒诞的地方还是被人黑了。罗喉这人真正是走到哪里都被人穿小鞋。

“不过国王陛下并没有死去。”戴着古怪帽子的男人放下茶杯,“他只是因为女王的阴谋和魔鬼的诅咒,需要睡上一百年而已。等到那个时候,将会有一个英俊的外乡人到来,让他苏醒。”

“啥?!”

黄泉不可置信地望着桌子大对角那边的男人,见他一脸正色平铺直叙地说出这么幼稚的言语,是何等的违和感。

“这是乌鸦先生带给这个国家的预言。”仿佛看出黄泉的疑惑,男人和善地解答。


像是要印证他所说的,一只乌鸦从远处的森林飞起,拍打着翅膀落在男人的椅背上。


“滚!这么蹿人肠子的话,能是大爷我说出来的吗盖子头!”


张开嘴,本来应该只会说“嘎”的鸟类居然如此之拽,语出惊人。

“……哎?鸦魂?”

男人一愣,侧目去看那只怒气冲冲地用喙啄着椅子背的乌鸦。

“除了我还有谁啊!话说,这个坐在我位置上的兔子是怎么回事?!”

听到乌鸦低沉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危险,在场除去大帽子的男人,在无人感知不到。

“啊……?这个……不是你吗……?”

大帽子男人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回头看看幽溟,眯起眼睛看一看,再歪着头看一看。最后揉着睛明穴叹了口气,从帽檐上抽出一副古铜色边缘的老花镜。

“果然不服老不行吗……”他面容寂寞地戴上眼镜,再向幽溟望去,“阿啦,真的不是呢。”

“这不是废话吗!!”

乌鸦啄着他的大帽子愤愤不平:“你不只眼睛花了,耳朵也背了吗!这小子除了头发颜色跟我差不多声音完全不一样吧啊啊!!”

“啊,可是和你年轻时的声音一样啊。”

“我会返老还童吗?!况且我还在英武辉煌的黄金年龄,离变成老头早了十万八千里!!”

“说的是,真是抱歉啊,鸦魂。”

和气急败坏的鸟类成反比,男人反而一副温润淡雅的闲情,微笑着抿了一口茶水。


“这位外乡的先生,真的不再坐一会儿了吗?”

他询问默然起身的黄泉。

“不了,你俩太闪,光污染。”

黄泉已是满脸黑线地揉着太阳穴,给自己强制输入无视指令。

“既然如此,也不便强留。临行之前。送先生一样东西。”

男人说罢,拂袖一甩。黄泉抬手接过,却是一个造型类似原石的茶壶。茶壶轻轻颤动,发出模糊的响声。像是里面有什么活物

“这是什么?”

“制伏女王之物。”

“可以打开看看吗?”

“轻便。”

黄泉看了男人一眼,随即揭开壶盖。


阿娘喂……你不怕憋死他吗…………


只闻壶中鼾声如雷,黄泉定睛,见竟是一条金光闪闪的小龙盘在壶底打瞌睡。

“这……这条虫子就是必杀法宝……?”

“这是龙。正是。”

“他怎么变成这德行?”

“因为他太吵了,被胞弟暗算后嚷嚷着兄弟之类又哭又笑,引发地动山摇,扰到湖畔仙人每日必行的沐浴,于是被封印在其中。”

“怎么搞醒他?”黄泉说着,盖上盖子恶意地摇了摇。

“据说是……他四位兄弟其中任意一位发自内心的笑声……”说完这个,男人也不免抑郁地错开视线,向旁边扭头。

搞鬼啊。

黄泉抽搐地冷笑:“我可以不用这个,一枪捅死那败类吗。”

“……可以的。”

“很好。”

揣起茶壶,黄泉提气准备离去。

“让十锋为你带路吧。”

大帽子男人轻轻挥手,只见其背后一只白羽褐翎的隼腾空而起,发出一声尖啸后向前展翼飞去。

“告辞。”

“二哥,要小心……”

还没等幽溟说完,白色的人影早已消失无踪。

“要小心见女王时,不要喝水啊……”

大帽子男人冲幽溟安抚地一笑,在面前的餐盘里掰碎了姜饼,一面看乌鸦落下来没好气地啄食,一面安然地喝茶。


当黄泉受白隼十锋的引领,来到一幢小镇的街道上时,小镇的居民已经分列两侧,等待女王的驾临。

黄泉被挤在后排,探头探脑也看不真实,便询问旁边的平民。

“哎,女王是要从这儿过吗。”

“是啊是啊,这是每天例行的啊。”镇民面色惨淡地说,“看你是外地来的,先跟你说啊,女王来时可千万不能笑。”

“怎么?”

“女王最恨人的笑声,听见就会砍那个人的头来着!”镇民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这个时候,号声响起,人们发出一阵唏嘘后归为一片死寂。每个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有些扭曲。黄泉想这大概是怕的,便挤到靠前的地方,准备行刺。

列队和乐队整齐地走过,终于,红龙女王在近卫们的簇拥下开始走向黄泉这边。武将握紧长枪,准备好致命一击。

当女王的真身出现的同时,黄泉从未睁开过的眼睛头一次睁大了。不只睁大,连瞳孔都缩小了。

那张道貌岸然的,刀无极的大脸是真真切切。可————为什么是二头身?!

“噗。”

就像映他的吐槽,身边一个人发出了他心底极想发出的声音。

喷笑啊。

就见刀无极……啊不,红龙女王厉目一睁,直扫他身边那位路人,短小的手指霍地指向人家。

“你在笑?”

“不……不是……”那人吓得跪倒在地。

“嘲笑吾与众不同的外貌?嘲笑吾卑微凄凉的身世?!还是对吾的刀龙战铠有所不满?!”

“没……没……”

“砍了他的头!砍了他的头!!”

女王尖叫起来。随即,他的护卫们冲上前来。


银光一扫,包围上来的士兵瞬间像多米诺骨牌般稀里哗啦倒了一片。

“叽叽喳喳烦死了。”作祟者全无知觉地扛着银枪走上前,微眯的双眼寒光闪烁。

“那么自卑自己是个侏儒,就去买增高器穿增高鞋吃增高药住院接骨去。身世不好写封信找你妈妈你爸爸你八代老祖和心理医生矫正去。至于你那身莴笋皮很适合你别胡思乱想敏感过度那是思春期少女的特权不是早衰大叔的。上街上丢人现眼我都听见你天上的祖母在哭泣了。”

黄泉露出流氓又冷傲的表情,一挥武器,地面惊爆!


“你是何人?!”红龙女王惊怒地望着眼前的程咬金。

“装你妹啊!砍了我家老头还不吃我一枪!!”


顾不上什么修辞,只要见到刀无极这张脸甭说是二头身了,就是刀无极跑海滩上摔一马趴留下一张脸印儿让黄泉见着都得引爆海啸。

当前的黄泉就像见了红旗的公牛,呼喝一声上枪劈下,刀——红龙女王由于身高差距,虽武艺不凡,但节节败退。


“哎呀,像我这么有预见性的人,自然是知道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呢。”

一片天崩地裂中,御不凡摇晃着猫尾巴,舒舒服服地趴在屋檐上。

“嗯。”

漠刀绝尘靠在房屋的阴影中,无表情地望着两个浴血PK的人。

“好了,我英俊潇洒卓越优秀的白骑士,”御不凡一个翻身滑到漠刀身上,扇骨瞧着对方的胸膛,“为了主人公的安危,为了世界的和平,轮到你发挥了。”

“嗯?”

“来~~笑一个~”甜美的笑容映得泪痣闪闪发光。

“………………”那微皱的眉头竟然打上了死结。

“啊!绝尘,你怎可以这样!”黑猫耷拉下尾巴,捧心后退,“太过分,只是为我一笑都这么困难,多么无情的男人啊~”

“………………御不凡。”

挡住脸的扇子下退,露出一双狡狐般的眼。

“怎样?”

“…………怎样笑。”

“呃——”御不凡为难地看着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姿态昂首鼎立的白骑士,用扇子敲敲头,“这嘛~我想,说个‘哈哈哈哈哈’大概就行了吧?”

“只是‘哈哈哈哈哈’?”

“嗯,应该是。”

“那怎么没有反应。”

“耶?”

回头看,一白一红配绿的身影还在半空中打得不可开交。黑猫扑棱一下尖尖的耳朵。

“嗯,自然是发自内心的笑……那绝尘,想想高兴的事情再说一遍刚才那个如何?”

“高兴的事情?”

“嗯哼~”

漠刀绝尘认真地思索着。他看看气浪冲云霄的天,看看龟裂参差的地,顿了顿,又回头看了看眨巴着眼睛满脸期望地盯着他的御不凡。

然后,他眉目淡然,毫无抑扬顿挫地冲交战中的两人运下真气,霍然开口。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笑过后,只见天空猛地炸开,顿时金芒开光,挥洒九天。一条辉光万丈的金色巨龙从黄泉体内冲出,巨大的前爪抓住被晃愣神的红龙女王,一双鎏金的铜铃眼直盯着他。

“你……你……”居然没死!这百命的大哥!!红龙女王惊诧中不免咬牙。

“赤、麟——————兄——弟——啊——————!!!”

瓷盘大小的眼泪哗啦哗啦地从那大到恐怖的眼眶里落下来,下方顿时洪涝为患,哀嚎遍野。

“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兄弟!!麦再闹情绪了啊啊!!为兄会把你的餐桌椅增高到你能直接入座的高度,还会搭上梯子,再也不用垫子凑和了!!”

“你给我闭嘴!!你每年都这么说!哪次真正实行过!!”

“为兄只是以为垫子更加柔软坐上去会有席梦思的效果况且太过坚硬的椅子对骨骼不好不是吗啊啊啊啊啊————!!!”

“你撒谎!!你明明做过那种东西居然为了其他几人就半途而废!!”

“大哥从没有过啊啊啊!!那个椅子做好后为兄自己试过一次结果因为工艺问题塌掉了!于是只好向其他人请教制作方法!其他兄弟说要做椅子得从简单木刻做起于是为兄便去买木工入门谁知买回后你就不见了啊啊啊啊啊啊————!!”

“哼!我才不会听信你这一面之词的!!”

“啊啊——赤麟!!你为何就不相信于我呢?!”

“我对你们给予我的鄙视恨之入骨!看我现在这般模样,你是不是更想将我出之而后快了!”

“为兄怎会这样去想!小弟啊!为了找你,我们全家都下凡来此,耗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你!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弃你了!不论你变成怎样都是我的兄弟我同承一脉的兄弟血肉至亲的兄弟生死与共的兄弟!!!”

“大哥……你……”

“小弟……你……”

“大哥啊啊啊啊——”

“兄弟啊啊啊啊——!!”


巨龙和侏儒抱头痛哭。


“…………”

“你大爷的八点档啊啊啊啊回老家亲热去吧狂龙怒旋啊啊啊啊啊啊!!!!”


龙卷风和雷暴过后,现场一片荒芜。


“哈哈哈~真是辛苦,辛苦,辛苦你了啊~~”

黄泉颓废地坐在石阶上,七窍生烟。御不凡好心地给他扇着扇子熄火。

“不论走到哪里,当大哥的总归是笨蛋来着啦~”

“……请他们不要在老子的世界耍笨好不好……”黄泉的上半张脸完全被黑暗笼罩,“都是白痴大哥,银血和那老头比这个顺眼一万倍……”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匆匆回过头,正巧对上御不凡笑眯眯的眼。


“怎样?想起来你的本来目的了?”

“他在哪里?”

“跟我们来吧。”


漠刀和御不凡带黄泉来到的,是一座被荆棘包围的古堡。

“这里的荆棘本来是受女王控制,接近的话是被捆到死翘翘的。”御不凡解释,“现在他回老家啦,荆棘也就不会作恶,过不久就会消失啦。”

三人走过连绵的荆棘,废弃的城池,循着盘旋的楼梯蜿蜒而上,进入了一个广阔而寒冷的大厅。

“陛下就在这里。”

御不凡指着蓝紫色纱幔后,仰面躺在卧榻上的人影,对黄泉说。

一步一步朝前走着,黄泉竟觉得心脏的鼓动响亮到回荡耳畔。有些拘谨地回头,见漠刀和御不凡都一如既往,才知道是因为太过紧张造成的错觉。


……这是个不真实的世界,不过是看看那家伙的脸,我干嘛那么紧张!


这么给自己壮胆,黄泉一咬牙一跺脚,两步冲上去猛地将幽灵般忽悠在卧榻四周的纱幔扯开。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雪白的皮肤,茶金与火红交织的长发。仍旧是有点没长开但不减邪魅的脸。

他见过这个人这样的装束两次。一次是那一年的春天,他打扮成这个样子拉着他上山挖野菜又采花给他的宝贝孙女逗其一笑。

另一次是什么时候,他记不得了。

不同的是,红色的眼睫紧紧地阖起,他看不见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绯色双眼。


“他死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摸索了一下,坐在床边。

“没有没有。”

“我该怎么做?”

黄泉愣愣地询问。等到他很久没得到回应时抬头,看到御不凡正灿烂地微笑。


“‘MUA~’一下~”


御不凡笑眯眯地吹了吹扇子。


“……?!”黄泉全然理解不能地瞅着他,“那啥……?!”

“阿喇?你不晓得~?”御不凡瞧他真的没转过弯来的样子,扇子点点头后决然地抓住漠刀绝尘的领子。

“绝尘!”

“嗯?”

“低头,示范!”


黄泉眼见那位桀骜不逊的荒漠青年乖顺地弯下腰,随即被御不凡缠住脖子亲上了嘴唇。


“嗯,懂了?”


红光满面的御不凡和白霜满面的黄泉以一空间两世界的状态对立。


“我…………我…………”

“嗯?”

“我不要!!!”黄泉惊悚地抱住头,“为什么我要对这家伙做这种事啊啊啊!!!”

“可是不这样,他就会永远睡下去哦~”

“我管他去死!!”


“那就是真正的死去哦~”


黄泉骤然一惊,回头盯着御不凡。

黑猫垂下眼睛,一向春光明媚的温润瞳孔里闪烁着深邃鬼魅的微光。


“我之前跟你说过,要随时随地问这里的。”他指指自己的胸口,“你知道国王陛下是被女王下了怎样的咒语吗?”他凑近黄泉的耳朵

“……是什么?”

仿佛被那声音所蛊惑,黄泉呆板地问。


“‘直到挚爱你的人期盼你的归来为止,你将沉浸于死亡般的睡眠中——直到永远。’”


这时,景物突然快速地扫过。仿佛一双无形而压力无穷的手,猛推黄泉的后背,使他不自觉地倒向床上的那个人。

无力地想抓住什么稳定下来,可他发现,本身在手边的帐幔,身边的两个人都不见了。

只有那个人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要撞上了!


“黄泉!!”


一声惊叫让黄泉全身一炸,猛地蹦了起来。


他茫然地回头,看到君曼禄捂着嘴站在门口,后面的虚蛟手里拿着各类干粮。

他再次回头,看到简陋的床榻上,罗喉闭着双眼,毫无知觉地平躺在床上,呼吸轻不可闻。

黄泉迟钝地想起来了,那第二次看到罗喉的便服。是炸毁葬龙壁,集合另一个空间的力量和自己的术法拽回这具没有意识的肉体,与君曼禄决定不求助正道帮忙,靠自己的力量让这家伙回魂,然后隐姓埋名能去哪去哪儿之后,他亲手把罗喉打点成这样的。


那身盔甲太重也太广告牌,他知道也不会怪我们。他是这么对君曼禄说的。

可是私底下,他记得穿着这身便服的罗喉在那片本跟自己格格不入的花田里,笑得最是惬意。


要是再能看一次。

要是再能看几次。

要是再能看一辈子……

也是好的吧。


“黄泉,你当真不要紧吗?”君曼禄眉目间尽是担忧地走上前,手抚过他的额头,“你一直将真气输于武君,气色已不甚好。刚刚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你需要休息。”

“无妨,就是太静了,有点犯困。”黄泉揉揉眼睛,又捏捏脖子。

应该是睡了挺长的一觉。他觉得精神挺好,等曼禄他们把食物和水补齐,就可以继续出发了。


而这个人…………


黄泉再次低头,看见金色的发帘盖住了罗喉的右眼。

御不凡笑眯眯地点着自己的心口,然后指向他的。


“我说……曼禄……”黄泉伸出手指,撩开罗喉的发帘,露出白皙的额头。

“怎么了,黄——”


曼禄回身,却被武将同志反应精神不济的眼袋上冒着些许绿光的眼睛吓得钉在原地。


“这家伙……绝对是不省人事的吧……”

“是,是啊……”

“醒了也什么都不会记得吧……”

“嗯……大概……”

“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被另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亲一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吧……?”

“黄……黄泉……你,你操劳过度啦……”

“如果亲一口就会醒的话……不是什么坏事吧…………?”

“……啊啊?!不要啊黄泉不可啊————!!!”


一只黑猫趴在屋顶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PS:

问:黄泉亲下去了吗?

答:亲了。技术生涩,撞在武君大人的门牙上。

问:武君醒了吗?

答:没有。做梦呢,亲一下就会醒,搞童话也不带这么扯的。

问:武君后来醒来了吗?

答:醒来了。

问:如何醒来的?

答:黄泉弃而不舍地每日一亲,终于练就用鼻子呼吸从而延长亲吻时间后,把武君成功闷醒。

问:武君醒来第一件事做了什么。

答:肘击黄泉,从而换气。

问:靠,怎会如此!

答:这就是武君。这就是斯巴达。


kingace 2010-04-24 00:06
9.下雨的日子


下雨的日子里,就算是有“春雨贵如油”的说法,也还是让人心情晦暗。


黄泉的心情很晦暗,因为罗喉整天都阴着长死人白的娃娃脸。

不知道是谁招着他了,但应该不会是他们几个之外的人,不然这架压路机早提着计都刀冲出去刷人,打到佛挡爆佛拨云见日为止。

现在倒好,说什么都不理,做什么都不闻,黄泉很想溜进罗喉寝殿在人醒来同时做一个很别致的鬼脸——当然他没这么做。他不想丢那个人,也不打算用银枪和计都刀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互扇。

可是只是他不爽而已,我消极个甚!

想着想着,黄泉阴郁了。


罗喉的心情很晦暗,因为君曼禄看起来很不开心。

虽说他的心要是本身就海阔蓝天那就奇了,但此刻的晦暗是自己宝贝的掌上明珠造成的,仿佛初次体验到一直坐在爷爷膝盖上一起玩娃娃的小孙女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天地等到爷爷拿着布娃娃来找她时只撂下一句“爷爷你好烦”之类的这种打击。

当然君曼禄并没有说出这么伤感情的话,她只是神不守舍地处在烦躁中。罗喉虽是男人,也隐隐绰绰地知道女孩子家长大后每个月都有几天不快乐的日子。

但曼禄“不快乐的日子”好像太长了些,甚至罗喉问起“何事令你苦闷”时她还会面带官方微笑转移话题避而不谈,这着实让罗喉那颗外观钻石实质玻璃才经历一次复活PK无间插死的浩劫后再次被小孙女“爷爷你好烦”的隐台词KO得稀里哗啦。

孤独地站在天都之顶,小雨淋着,小风一吹,罗喉阴郁了。


虚蛟的心情也很晦暗,因为武君也好,君姑娘也罢,甚至连黄泉都黑着长脸。

待在武君身边能隐约看到黑蛇般的邪能正以武君大人为圆心蠢蠢欲动;待在君姑娘身边总会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幽怨甚至恐怖的目光扫视;待在黄泉身边…………会被毫无理由地捅死。

虚、蛟,好,苦…………


君曼禄无疑是几个人中间心情最晦暗的。因为她又丢东西了。

这次是武君送她的粉贝壳卡子,上次是本想做给虚蛟的小香包,上上次是做绣活用的珍珠,上上上次是银钗上的大颗宝石。

再往后就海了去。当初还以为是自己失手,不知丢在了哪里,再后来觉得是自己记性变差,怎么连东西昨日放哪里都记不住。出于优秀淑女的自尊,即使武君关切地问起,她也只能打马虎眼避开这个令自己心烦的话题。

可是现在,她可以确定了。问题不是出自于她,而是天都内——有个小偷。

一个只偷精致小物件的小偷。她确定,前一天晚上她将每样头饰都规规整整地放在床头的檀木盒里,第二天早晨,她发现自己戴旧了的老首饰一样没少,唯独武君前两日一脸面瘫但隐隐有委屈流动在内的表情送给她的小卡子不见了。


君曼禄没有阴郁。


她抚摸了檀木盒里失去了卡子后,空荡荡的位置,冲端着洗脸水走进门的虚蛟露出了甚至可称为圣洁的笑容。

“虚蛟,请帮我将武君请来。”

牛仆抱着水盆夺门而逃。



武君罗喉带着战将黄泉来到君曼禄的房间,听完小姑娘凄凄切切地描述后,显得很平静,还用大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随后刹那间,一股足以扭曲空间的炽热气流冲出天都,惊爆千里,将远方的一座荒山生生撞成盆地。

听着远方地壳异变的悲鸣,罗喉转身,对目瞪口呆的左护令和抱着头的手下命令道。


“抓住他。带到吾面前。吾要见证他的痛苦。”


然后拂袖而去。


“……等等!你是让我和这头牛合作吗!!罗喉!!”

厢房内传来黄泉后知后觉的怒吼。

————

按理说,有罗喉压阵,天都中逼人的霸气足以使豺狼猛虎都望而却步。再加上悬在半空的诡异地形,别说贼了,各路大侠都容易飞到半空跌下来。

究竟是哪个没开眼的,进来偷东西也就罢了,还专门偷小姑娘的小零碎,而且这小姑娘还是天都魔王的心头肉,这不是找练么。

黄泉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他在君曼禄的房间里打了好几个转儿,却没看出任何有人入侵的端倪。虚蛟傻么唧唧站在一边,随时候命。

想了想,黄泉决定用个简单的幻术药剂,让贼人过去的身影和行迹重现。他一本正经地研磨着药粉,嘴里骂骂咧咧地诅咒着派给自己如此任务的罗喉,可手上的称量调配却毫不含糊。


虚蛟的黄铜眼泡盯着他,看得黄泉都觉得背后有点扎人的时候忍不住回头。


“干嘛?”

“黄、泉,这、就、是、傲、娇吗?”

牛头坦诚地伸出食指指着他的脸。


“谁他娘的教你这个的给我滚啊啊啊啊啊!!!”


牛头连滚带爬地逃出房间,夹带着疾风骤雨般甩出来的瓶瓶罐罐。


连绵的雨就一直没停下来过。


黄泉调配好药剂,见君曼禄和虚蛟在门口探头探脑,黄泉招招手,让他们进来一起看。

双手快速地结印,黄泉简短地念了几句咒语,就见地面上雪白的粉末升起一片鬼火似的烟雾。随之,一排排指甲盖大小的小脚印在烟雾的凝聚后逐渐浮现在曼禄的房间各处。

“这究竟……是何物?”

君曼禄水袖掩口,一副错愕的表情。

黄泉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眼见那耗子爪印般的小脚印甚至踩过了小姑娘的棉被,心说这厮不论是小仙人还是老妖精都得歇菜。偷了罗喉孙女的东西,踩过罗喉宝贝的酥胸,就算是拿计都的刀齿,罗喉也会一丝儿一丝儿慢慢挖死他。

见脚印显得差不多,黄泉扬手一个弹指,说了句“显形”。之间烟雾再次汇聚,这次影像形成的,果真是个耗子大小的东西。

一个树皮色的,不大点儿的小人儿。

由于影像模糊,这东西速度又快,看不真切。但两人一牛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这玩意儿鬼鬼祟祟地爬上窗台,在厢房里东摸西找,最后蹦蹦跳跳地扑向檀木盒里的粉色小卡子,还特幸福地抱起来蹭蹭,随后乐颠颠地搬着东西蹦出了窗台。


……丫完了。


丫绝对完了。


黄泉认得这东西,在月族的针叶林里藏着不少。有人叫这些东西“小鬼儿”,有人叫这些东西“小矮人”“小褐妖”,总之就是一种没什么生产性的弱小山妖。

这东西没别的功能,就是爱耍点恶作剧,见着发亮的香喷喷的自认为是好东西的就偷走往自己窝里搬。由于气息过于微弱,恶意也是零值,所以他和罗喉都没感觉到这个不速之客的存在,从而让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得逞。

但黄泉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那粉红色贝壳做的卡子。

他可是在几天前亲眼看着天都武君面带凛冽神色,步履悲壮地步入只有女性出入的一件配饰店铺,然后就见一群丹唇柳腰的姑娘小姐花容失色尖叫着“是暴君罗喉啊啊啊——”之类呼啦一片逃出来。

过了很久,他才等到罗喉拿着个小绢袋从容地走出。


“你够慢的。”

“掌柜晕厥,耽搁了。”

“你去干嘛了啊?!”


罗喉面无表情地从袋子里拿出那个粉色贝壳的卡子。


“曼禄喜欢。”


黄泉看了看罗喉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脸,明明是这样,但他好像能体会到一种可怜兮兮的气息从武君罗喉的生物电里传导出来。

就是这样带着可怜兮兮的气场规规矩矩买来的讨小姑娘开心的东西被一只小妖怪蹦蹦跳跳地偷去。黄泉将食指和中指死死按在头饰上,除了“惨剧”二字再想不出其他的说法。


“黄泉……这,如何是好?”

君曼禄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口询问。

“咳,唉。我有办法。”


入夜,两人一牛全部缩在曼禄的卧榻上等待时机。黄泉在床四周施了个障碍术,隔着床幔,外面的生物不会感应到窗内的气息。他手里牵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支着跟筷子,筷子支撑着一个半掩的纯银鼎盖,顶盖下撒了一把颜色各异,撒过熏香的小粒宝石。

“黄泉……这样……真的就行?”

把“这么蠢材的圈套”几个字咽下肚子,君曼禄疑惑地问。

“没问题,这玩意儿也就配这档次的陷阱。”

黄泉捏着绳子,注意着床帐外的情况。

“虚、蛟,腿、麻……”

“砍了它。”

牛头可怜巴巴地缩着巨大的身体,看了黄泉一会儿,不敢言声了。


就这样,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等到君曼禄和虚蛟都昏昏沉沉地鸡啄米时,一个老鼠爪般的小手咔地抓上窗沿,紧接着,显形影像中出现过的小身影艰难地翻上窗台,嗒嗒嗒地跑进来,轻车熟路地跑到君曼禄的梳妆台上。

黄泉的眼睛紧盯着那个不大点儿的小人,右手捅捅曼禄右腿踹醒虚蛟,三个人眨巴着眼睛,见那小人儿撅着大鼻头嗅来嗅去,然后晃晃悠悠地被熏香的味道吸引到鼎盖前。

小人儿穿着脏兮兮的棕色毛皮,留着乱糟糟的大胡子,还戴着个拇指形状的可笑帽子,帽檐压得看不到眼睛。但黄泉可以保证,当他见到鼎盖下的宝石时,帽檐下的眼睛快惊喜得蹦出来了。

很快,还没等曼禄质疑,小人儿已经冲进鼎盖下,作出跳水状蹦进那一把宝石里,欢快地在其中畅游,还不断地将石子往自己的衣服和帽子里塞。

由于他的衣服和帽子上都有破洞,石子塞进去就会掉出来。可他全然没注意到这一点,依旧不断地划拉着,口中发出欢乐而难听的“吱吱”声,自然也没注意到头顶上的危机。

“感觉好像……很笨?”君曼禄有些不忍地掩口,她对智能低下的小生物自然是失去了报复的心情,“黄泉,我们还抓他么?”

“抓是要抓的,至于结果——”黄泉鄙夷地盯着鼎盖下愚蠢快乐的小矮人,恶狠狠地将绳子一拉,筷子抽走,鼎盖轰然落下,将那个小鬼儿扣个正着。

“让罗喉自己解决吧!”


听着鼎盖内短暂的疑惑嘀咕后,惊慌失措的细小尖叫,君曼禄俨然从黄泉恶毒的笑容里看到了这人还是幻族杀手时,本质上喜爱欺凌弱小的变态风华。

————

“就是他么。”


春雨淅淅沥沥地从房檐上落下。猛禽一样的绯红邪眼向下一挑,银质鸟笼里的小矮人便发出踩了耗子尾巴的刺耳尖叫,脸朝地背朝天,缩成一个刺猬的形状。

黄泉接过虚蛟手上的笼子,跟罗喉说“就是他”后,恶趣味地狠狠摇晃起笼子,将可怜的小人儿甩来甩去。

罗喉让黄泉暂停,背着手走近观察,觉得对方怎么看都只是个豆子皮脸的老头,满腔萦绕的阴郁在此刻不得发泄,这个小东西根本不够他一个弹指。

“喂喂,你是在小看他吧。”

黄泉见武君露出无聊的神色,再次摇晃起笼子。

“黄泉,欺辱弱者,不是一个战士值得炫耀的。”

“切,那是你没见到他的厉害!”黄泉冷笑一声,然后冲那个小玩意杀气暴涨,“我可是打算拎出你的肠子做标本的~~”

那阴毒鬼魅的语气,宛然是夜鳞的再临。

只听得那豆丁瞬间感应到黄泉的恶意般,发出了足以震裂人耳膜的哭叫声。


“呜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虚蛟已然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罗喉也皱了下眉,露出不满的表情盯着黄泉看。

“昨天抓住他时,就哭得这么销魂。”

黄泉一只手堵着耳朵,一手拿着笼子。脸上不知是冷笑还是苦闷。

“最后我隔着盖子把他敲晕,才得了后半夜的宁静。”他挖挖耳朵,“你说,怎么办他?”

罗喉扫了笼子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人儿一眼。


“交你处理。”


像是对报复贼人失去了兴趣,武君罗喉披风一甩,冒雨上了天台。

“喂——我说你在装什么酷!交我处理,我把他塞你被窝里行不行!”

阴森森的大殿里,只有黄泉一个人的威胁在回荡。



自然,黄泉并没有把小矮人塞进罗喉的被窝,但把笼子挂在了罗喉的窗棱上。正因为武君对他的纵容和对寝殿变化的无感知,绕梁三日的魔音波自此便缠上了天都城池。

“这东西……哭了整整三天啊……”

三千银华变得枪毛枪刺,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黄泉一脚踢开罗喉的房门,动作缓慢地摘下那个噪声源,然后狂乱地猛摇银色的笼子。

“黄……黄泉……他会死的……”

君曼禄亦是面容疲惫地进行劝说。

“少罗嗦!他和我,今天只能活一个!!”

“要、不、要,放、掉?”

牛头堵着耳朵说。

“放个屁!这玩意出来再带着他全家老小一起来偷东西用上次那法子还逮不着你管啊?!”黄泉一句话噎死了他。

“那怎么办?”

“他、饿、了?”

“给他吃点东西?”

善良的牛拿来一牙橘子,沿着笼子缝塞到小人儿面前。

还给他的仍旧是震耳欲聋的哭声。


于是可怜的牛倒地掩面,曼妙的少女苦闷地掩耳,暴躁的武将将笼子踢得满天飞,天都的主人站在蒙蒙细雨中怀念着兄弟们,觉得老是醒着也怪难受的。


事实上,做掉这东西不就完了吗?


但罗喉不屑于残杀小动物。就算嗓门再大,只要不会发射死亡光线,不会朝他竖起中指说"Come on ”就还是小动物。


黄泉见他这个不冷不热的架势,于是咬着牙说“那你以为我就屑于杀吗哼大爷我才没那种低级兴趣”。事实上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有心折磨鼠辈的,但碍于脸面,傲娇而已。


君曼禄和虚蛟就更别说了,淑女和善良的怪物,你能指望谁?


于是天都的噪音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


直到饭桌上的菜色愈发怪异,盐放糖,糖放醋,君曼禄在膳房里还被切了手。

窗台上的灰尘越积越厚,走廊上的柳絮毛毛惹人鼻子痒痒也不见兢兢业业的手下来打扫,一看正歪在扫把旁睡得冒泡。

更别说首席战将从床上睡到床底,能用上的细软全部用来堵脑袋糊床缝了。


站在黄泉的床前,罗喉弯下腰看看正不断催眠自己的手下爱将,把手伸进去揉一揉乱七八糟的细软卷发后,觉得这件事情的确需要解决。

每日例行地天台吹风后,罗喉发型有些凌乱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很奇妙地,那震耳欲聋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声调不同的“吱吱”声。


同伴来了?


将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个小缝,罗喉随意从中看去,果真见到一个跟那东西种类相同的小矮人扒在笼子上忙忙叨叨地东窜西窜,牙咬脚蹬,想方设法地想撬开笼子。可纯银器材又是何等坚固,忙了半天仍是徒劳无功。

笼里笼外两个脏兮兮皱巴巴的小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呜呜咽咽地一起抹眼泪。


“你在干嘛?”


声音点醒注意着房内的罗喉。回头一看,正是形容憔悴的黄泉。

手提被子背披毯子的天都战将阴狠地瞄了一眼门缝,随即当着房间主人的面上脚踹门,冲了进去。


“你不让我好过我能让你好过吗死青蛙!!”毯子一扫直砍笼子外的小矮人,“这么相爱就一起进汤锅得了!!”


小人儿“吱”地尖叫一声,转身翻出窗台逃跑。笼子里那个叽叽喳喳地沿着笼子栅栏直想挽留,但见同伴已经跑掉,又趴在笼子里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黄泉也顾不得什么温情什么伤感什么这是武君罗喉的房间罗喉的床罗喉本人还站在身边,怨气横生地拖着棉被把自己往人家床上一摔,直接睡死过去。

罗喉看一看哭哭啼啼的小老头,又看一看霸占了自己床铺的黄泉,上前推了推。


“黄泉,回去睡。”


对方压根没理他。


冷飕飕的夜风吹进来,罗喉关了窗子,把笼子放到一边。想了想,又往笼子里塞了一小块硬点心。然后把黄泉连床单一起滚到床里面,径自更衣拉了被子,熄灯睡觉。



难得魔音暂歇,天都算是得了整天的好眠。这一日谁都没有起来,君曼禄抱着枕头睡得香甜,虚蛟睡得头脚颠倒,黄泉抱着罗喉的脖子,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把脑袋直往人家肩窝里钻。

罗喉倒是正点醒来,但见他搂得死紧,觉得起不起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随他拱随他蹭,自己慢条细理地摸摸软绵绵的白发,又拍拍对方的后背。一天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黄泉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他迷迷糊糊地睁眼转头,看到罗喉正站在窗口,月华散落在他身上,银晃晃得好像一张半透明的画像。

笼子摆在窗台上,昨日放入的硬点心已然不见,只是小矮人还在滴滴答答地掉眼泪。


“被同伴遗弃的感觉不好受。”罗喉低沉的嗓音响起,也不管这东西听得懂听不懂,“这是吾给你的惩罚。现在你可以走了。”

说完他打开笼门。将笼子口冲向外面。

“莫要再偷窃。这是吾给你的机会。”


你跟他说得正经,以为他就能懂啊。


黄泉在心里吐槽。就见那小矮人在罗喉面无表情的脸和笼门之间看了半天,然后犹犹豫豫地爬了出来。

在爬下天都的城墙时,小矮人又回头看了看罗喉,见天都武君一如既往地背着手目送他离开,于是飞快地消失了。


“……喂。”

“你醒了。”罗喉看了黄泉一眼。

“你这不是傻吗?”

“哈。也许。”

————

经过一整天的睡眠,第二天的天都总算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曼禄仔细地坐在桌边坐着绣活,虚蛟拿着扫把在走廊上忙忙碌碌。

武君仍旧站在天台上想着无关紧要的回忆,黄泉靠着墙跟他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在断断续续的春雨终于下完的那一天,君曼禄的窗台上多出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片挺大的树叶,上面摆着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野果。而野果的下面藏着一个形状怪异的盒子。

“这算是赔礼?”

君曼禄摆弄着那个奇妙的盒子,上面有几个可以按下去的小突起,她有点好奇,但又不敢随便乱按。

“虚、蛟,不、知。”

摆弄了一会儿,君曼禄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说着“啊啊,爹亲曾说起的西洋物件就是这个吧”一边优雅地回身,冲着虚蛟按下了一个突起的键。


武君和黄泉例行来到房中探望的时候,只见小姑娘笑得异常甜美,一旁的牛头蹲在地上捂着眼睛。

“喂猪头,你干嘛呢?”

黄泉踹了虚蛟一脚,可牛头一脸有苦难言什么都不说。

“武君,黄泉。”

这个时候,曼禄春风满面地开了口。

“可否并排站立,让曼禄看一下?”

“啊?”

黄泉疑惑地看曼禄,又看看她手中那个奇怪的小盒子,心说这又是哪里来的新玩具啊。但见武君二话不说地站起后,自己也挠挠头,走到了罗喉左边。

小姑娘左看右看,然后脸蛋红扑扑地说:“那,现在请武君抬起右手,像曼禄这样握拳,伸出食指和拇指,嗯嗯~拇指向下,食指弯曲——啊啊好的请不要动哦~~黄泉,也请你伸出左手,作出和武君同样的动作。”

黄泉莫名其妙地照做。

“很好很好,然后请武君和黄泉将你们的食指和拇指对接在一起~~”

她背后的虚蛟再次蒙上了眼睛。

“现在,曼禄要发问了,请两位最好同时回答啊。”小姑娘的表情突然变得一本正经。

“一加零等于几?”

出于条件反射,罗喉和黄泉同时木然地回答:

“一?”


就在同时,曼禄飞快地抄起小盒子冲他俩“咔嚓”一声,剧烈的闪光由于来得突然,两人完全没闭上眼就结束了。

“啊啊~~!!完美!”只见盒子的下半部分吐出一张印了图画的硬纸,小姑娘拿着那个纸片,笑得犹如摇逸的桃花。

“完美的表情,完美的动作!武君,黄泉,曼禄太感激了!”

说罢她还动作标准地行了大礼。


罗喉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样被设计的,他歪歪头,想只要曼禄高兴就好,于是简单说了句“无妨”,坐下来继续喝茶。

黄泉则是愣了两三秒后猛然开窍,一路追着曼禄想拿回拿东西却在伟大保父的注视下不得发作,只得坐在茶几旁指着罗喉说“你懂了没我知道你没懂你懂了就不会这么悠闲了”然后脸涨得通红拼命灌茶喝,还不时凶悍地瞪可怜巴巴的虚蛟。


君曼禄温顺地笑着给两人添茶,怀里的相片还散发着新鲜热辣的温度。


这可是武君和黄泉的正面特写,手结同心开口笑的绝世景致呢。曼禄优雅地微笑着想。


“哎呀,天晴了呢。”


真是好天气。


kingace 2010-04-24 00:07
10.细碎的叶子

1.

正如漠刀绝尘可以和动物交流,黄泉认为,武君罗喉是可以用奇妙的生物电得到怪物的好感的。

他记得天都上下那些忠实的叛变的战死的被武君点爆的不论是谁都没一个正常人。

当受到问天敌威胁的时候,没有背叛罗喉的只有一只白色的兔子,一头紫色的牛,和一把绿色的刷子。


何其惨。


黄泉想这大概不是罗喉的什么威能,而是他老人家的特殊魅力。


这么想的时候他甚至没发现,他把自己也归入了怪物的行列。


突然想起这档子事儿不是没原因的,因为现在响彻天下恶名昭著的武君罗喉正拿着曼禄给的炒米袋子坐在池塘边喂鱼。

黄泉看着那几条竹叶色的鱼张大了嘴往水上吐泡泡吞米粒,本来想直接一枪插下去晚上烤鱼吃好了。可罗喉呆愣愣地看着水面发呆,每过一会儿就抓一把撒下去,然后漫不经心地把粘在手上的炒米舔掉。

那安宁恬静甚至呆到家常的动作着实让一向热衷于破坏稳定局面的天都战将口头上说“哼无聊爷看得都失去兴致了”实质上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酸酸的还有点痒痒的滋生出什么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天上的星星一样撒遍了心底。


就在黄泉正站在罗喉身边一起发愣的时候,突然几个拳头大的大嘴巴从水底冒上来“啊呜啊呜“两口就把罗喉刚撒下去的米粒吃得一干二净。

随着水底冒出来的嘴巴越来越多,黄泉那两条缝眼是瞪得越来越狰狞。


这这这他二舅的是鱼吗?!


比两个神之子都大都肥,长着像水龙一样的爪状长鱼鳍的彩色大鲤鱼纷纷聚向罗喉喂食的方向,水面这边瞬间翻滚起来,刚才那几条青色小鱼早被这些庞然大物吓得不知哪里去了。

就算只是草食鱼类,数十张血盆大口啪啦啪啦地一张一翕也看得人有点发毛。黄泉不自觉地把手搭上罗喉的肩膀,随时准备这人犯个笨腿抽个筋脚一滑落下水被吃干抹净前把人拽上来救援。

罗喉感觉到肩上多了东西,表情茫然地看了黄泉一眼,又瞧瞧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白闪闪的手,回过头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正在黄泉嘀咕着这群不速之客究竟打哪儿来的之时,鱼群好像感应到很可怕的东西,纷纷快速摇着尾巴消失在水底。

罗喉手里还抓着点准备撒下去的炒米,盯着只剩下涟漪的水面发愣。


黄泉觉得事有蹊跷,正抓着对方胳膊把他带走的时候,突然间池塘水面暴涨,一个巨大的水包从中心窜起。水花落尽后,只见一只脸生腮耳为鳍眼如鬼灯剑齿纵横鼻下生须长颈上布满墨绿色鳞片的怪物头颈徐徐升起,一个人大小的眼珠子闪烁着潮湿的水光死盯着他俩。

饶是天都第一战将幻族顶级杀手,如此反常识的冲击性景象突然袭击也是反应不及,大脑一片空白。等到他终于从惊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化出银枪,准备飞身拆了这怪物的招子时,却见坐在身边的武君罗喉仍是波澜不惊地把手伸进纸袋子,抓了一把炒米撒进水里。


你头壳让门挤了吧啊啊啊啊啊啊?!


正当黄泉要失声怒吼的时候,却见那只长颈怪物和罗喉的举动心有灵犀般低下长桌般大得吓人的锥形脑袋,一口将漂浮在水面上的炒米和水一齐吸进腹中。

罗喉像是完全没意识到眼前究竟是什么东西,全然把那鬼东西当成小鱼的一种,不急不慢地进行投喂。

黄泉张开嘴又闭上又张开又闭上,眼见炒米已然见底,罗喉抖抖袋子表示“没有了”后那怪兽猛然表现的龇牙咧嘴,一把揪起罗喉,撒腿就跑。


听着池塘那厢远远地传来形容恐怖的嘶声吼叫,黄泉是跑得大汗淋漓,罗喉被他拽着跑,也没好受到哪去。


“以后…………!!不许去那个鬼池子!!!”


黄泉气喘吁吁,咬牙切齿地指着他们跑回来的方向向罗喉命令。

罗喉倒是没介意手下居然越位命令他,叠着手上的纸袋子,眼里除去无感只剩呆然,还把脑袋歪成一个可以称得上少女的可爱角度。


“为何?”


“………………”


黄泉双手抓头,仰天长啸。


2.

君曼禄用虚蛟拿来的紫藤花做了藤花糕,她坐在一边一方块一方块地切着,虚蛟端着碟子跑来跑去,罗喉坐在另一边拈着糖霜给糕点有一搭没一搭地上糖,黄泉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拿做好的藤花糕搭金字塔。

窗外能听见有只小鸟雀喧闹着飞过,能飞到这个高度实在值得佩服。

搭上顶尖上的那一块,金字塔晃晃悠悠摇摇欲坠。黄泉还雪上加霜地从底下抽走一块,眼见它轰然倒塌,恶劣地笑了笑。

罗喉瞥了他一眼,桌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自己收拾。”


黄泉右腿磨蹭着踢得麻疼麻疼的左脚,嘴里叼着块糕闷闷不乐地收拾着自己造害的惨剧。

“喂。”

碎金似的光斑打在他俩的身上,黄泉还好,武君那身原本就璀璨无边的黄金战甲被这么一晒,简直不能睁眼看了。

“喂。罗喉。”


回应他的是沉默。


黄泉托着腮帮子,很有耐性地等到罗喉应了他一声也没恼火。

“感觉你比以前更迟钝了。”


罗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继续做他的工作。


“明天你要和刀无极出战吧。”

“再说一遍,让我随行。”


黄泉捣碎吃了一半的糕点,从中扯出一片紫罗兰色的花瓣。


“罗喉的答案不会更改。”罗喉没有看他,径自又拈了点糖霜,“吾说过,曼禄和虚蛟才是吾交给你的任务。”

甩了对方一个白眼,黄泉用指尖碾碎花瓣,沾了满手指的紫色汁液后,还恶意地抓起人家金灿灿的披风抹在上面。


“被刀无极丢下做肉盾的时候可别哭着叫我,”首席战将磨着牙说,“总有些家伙道貌岸然,说一套做一套,专门搭上你这种一上去就开百分百的傻蛋去干架。得了好全是他的,大势不妙就把你往前面一踹来‘你不要管我自由地去死吧’这套鬼把式。吃爆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哈。”

“笑个头。”


“这是你关心的方式么,黄泉。”


一只细腿长尾,紫灰色的尖嘴小鸟扑棱着翅膀站到了窗口,歪着脑袋盯着两个表情迥异的人。

罗喉凝视着那只动作轻巧的鸟儿,从黄泉捣碎的那块糕饼里挑出一小块扔上窗台。

鸟儿跳过去衔起糕饼,生怕谁抢似地迅速飞走了。


“滚你的。”黄泉目送着那只鸟越来越小的影子,“本身想趁你落败时给你个痛快送你上路的,既然你这么不乐意就好好爬回来吧,我和曼禄还有猪头会准备好担架夹板和亲切的笑容迎接你的。”

“吾期待着。”

“功力衰减到现在,你还真敢说。”

“吾自有分寸。”

“鬼信你。”


君曼禄的眼睛从手头的活计上抬起来朝他俩看了看,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鼻笑后,全当没这回事地低下头去。


罗喉伸出拈过糖霜的那只手在黄泉的脑袋上胡撸胡撸他柔软的卷发。


细碎的日光摇逸不定,但足够温暖。黄泉细软的头发被日光烘过后,手感就像鸟雏蓬蓬松松的绒毛或者是刚刚弹完晒好的新棉花。

趁人还没反应过来,罗喉淡定地多揉了几下。


“嗯——?喂喂!拿过糖的手别摸我头哎哎!脏死了你这个人啊啊啊!!”

空气里弥漫着藤花糖略带清苦的香甜。


夏日将至。


3.

很少的时候,罗喉会断断续续地哼几段莫名其妙的歌。


曼禄毕竟是望族养女,大家闺秀,隐隐约约能从谁也听不懂的歌词里听出一点金戈之声。

虚蛟说很久以前大家一起去抵抗邪天御武的时候,晚上坐在篝火边会听见有人唱这个。具体是什么他也讲不清,只是说兵士们唱,罗喉那些手下也都会唱,罗喉的二弟嚎得最大声。罗喉没唱过,从来只是听着。

黄泉每次见罗喉不经意地哼唱时都会好奇心起,佯装路过实则竖起耳朵想听清歌词大意。后来他发现就算听清了也没什么意义。


歌里遣词用句太过古老,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终于他是忍不住了,在有一次这唠叨般的旋律出现在天台上时冲上武君大人的特等席,揪着人家铠甲大鹏展翅的部分一脸打劫表情地逼问声源歌词大意。


罗喉盯了他一会儿,艰涩地用现代文为他翻译了自己还没忘记的部分。


稻米抽出穗子来的时候,我带着心爱的剑离开家乡。

告别我心爱的姑娘,屋檐下的燕子们和衰老的爹娘。

行囊里揣上坚硬的麦饼辛辣的烈酒还有故乡的土壤。

当再也遥望不见我养大的那棵核桃树时才泪流满行。

离开前我很想再去收割田里一望无际的玉米和高粱。

可是它们并没有成熟并催促我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


将军发出命令时我和士兵们一起拔出利剑冲上沙场。

当鲜血染红天空,原野的女儿们也沉入地底的梦乡。


我丢失了我宝贝的行囊,战友们说放弃吧我的兄弟。

丢在战场上的东西再也不会回到你的身边包括阳光。

但我更愿意相信,它只是遗失在离我不太远的地方。

我回过头去寻找,跨越荒山和河流却什么也没找到。


有时候我会去想核桃叶下那个群山环绕的小小村庄。

两只结伴的野鹿越走越远,利剑刺穿敌人们的心脏。


漫长的小路通向远方,只要提剑前往的地方就不是故乡。

一位悲伤的诗人对我说雪地里冻僵的山雀再也不会歌唱。

…… ……


罗喉一脸没被自己悲凉的歌词触动的面瘫状一句一句地往下说着,还没翻译完就被黄泉眼角扭曲着喊停了。

黄泉觉得心里快崩裂的感觉,心说这是什么可怕的歌谣联想到罗喉那堪称惨痛的历史这个当事人居然能唱得如此若无其事。


他拽着罗喉垂在两边金红交织的长发,鼻尖简直顶上罗喉的鼻尖,两个大男人站在夜黑风高的天台上无缘无故地红眼瞪眯眼。


“你中意这种歌?”


许久后黄泉尴尬地打破沉默。


“一般。”


“那干嘛只唱这个?”

“只记得这个。”


“…………你…………”


黄泉满腔愤懑地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在这个绝世呆子的胸甲上。


“想听音乐让曼禄给你弹琴去别唱这种让人得肺痨的东西!!”


武君看似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然后用手背摸摸黄泉的额头。

比起黄泉冷血动物性质的体温,罗喉总之是强一些的。


“黄泉,你在难过什么。”


“自己去想吧老年痴呆!!!”


4.

素还真已经活了很久,自己拖人给正道加血帮忙送死什么的确实是一个毁人脑细胞同时也能防止他老年痴呆的良方。

交换条件的有。明助暗拆桥的有。舌灿如花必须得上十番口水战的更是数不胜数。这一切早已让他练就了精神上比拟钢铁战士加护钻石防护罩的强壮度。


但素还真很少见到武君罗喉这样的人。


他已经做好了一连番舌战甚至吐血三升断条胳膊爆个体的思想准备。谁料对方只是说了两句“你又欠吾一次”、“当日在哪哪哪等我吧你可以走了”。

这是一个不可置信的事实。而且当日罗喉真的来了,并作出了额外的帮忙,让他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待在集境跟这些大帽子的人种交涉。

虽然不断说着“你欠我一次”“你又欠我一次”,但罗喉什么刁钻的条件也没有提,很爽快地动用百分百的力量来帮忙。


如此痛快之人,素某久未见了。


素还真在奔忙之余,会浅浅地思考这个历史上污名万年的暴君事实上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应该不会真如历史记载上那般,身心残暴,以嗜血为乐。

应该不会真如野史中流传那般,欺压良善,设虐于妇孺。


他曾在离开天都大殿的时候听到君曼禄与罗喉的几句对话,简短的言语中却透露着长者的柔情在其中。

素还真想,也许武君罗喉,是个本质很可爱的人也说不一定。


他想,等到回去后,跟这个人多谈谈好了。


他想,这样一个外表冷酷坚硬,内心却意外柔软的人,如果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就好了。


5

那一天,和罗喉并肩走向战场的刀无极用余光瞥视罗喉的时候,竟然看到那位冷面暴君的嘴角,有一丝似有似无的,温柔的笑意。


“武君?”


他觉得自己是看错了,正目看去,对方仍是一张毫无情感流露的脸庞。


“走吧。”


对方不等他质疑,催促道。


然后待武君罗喉向天蚩极业举起计都的利刃同时,他再度想起在他步出天都的同时,君曼禄拉着看上去不情不愿扭着头皱着眉毛一脸别扭表情的黄泉一路冲过来追上他。


小姑娘鼓着红彤彤的苹果脸,埋怨他怎可以不声不响就走至少要自家人送行才对。

银发的武将则把脑袋偏得更厉害,脖子都快扭断了,还插着手不时冷哼一声。


于是他把计都靠在柱子旁,走上前一手摸上小姑娘的头,一手按上武将的脑袋,然后同时揉了一通。


“一切都会好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


他想。


自己大概是笑了的。

kingace 2010-04-24 00:08
11.那些日子

罗喉的杀气划破过黄泉的手心,那个时候他没有听到血珠滴答滴答地往地上掉,只背对着那黑色法袍黑色面具下英武挺拔的身躯,被耳膜里熔岩般的热血奔流声覆盖得严严实实。

黄泉的银枪穿过罗喉的心脏,那个时候他听到罗喉背后那穿心而出的冰刃上鲜血蜿蜒而下,发出清脆的玉响。可他自己的血流声却戛然而止,完全听不到了。

————

黄泉背起罗喉的时候,他想。


NND,个死沉的。NND,个死硬的。NND,还居然命令爷。


但滚热的血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顺着战袍的缝隙一路流到他的腿上。那身黄金战甲一直是冷冰冰的,他以为那个死人白脸的暴君也应是和铠甲一个温度。

在此之前,他从没摸到过罗喉的身体。于是他到那时候才知道,这个人和自己和君曼禄和任何一个人一样,流淌着滚热的血,逐渐流失着身体的温度。


罗喉接住黄泉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黄泉事后冷哼着说自己的感想——死硬,硌脸,以为自己掉进乱石岗了。

事实上那个时候罗喉把他的头搁在臂弯里,除去不太舒适的布料,他仍能感觉到适宜的温暖和那股由背后缓缓传来的,热流一样蒸腾着他冰凉血液的真气。


但只要我知道就行了,告诉别人干嘛。黄泉撇嘴。

————

罗喉摸过黄泉的脑袋,还摇着人家的头晃两晃。惹得被摸的那个连抓带挠,呲哇乱叫。

黄泉拿银枪比过罗喉的脖子,还擦破了他的皮肤。他就是不想让这个面瘫再靠近自己。


后来罗喉在他脑袋上编过辫子,看起来很容易拆掉的发型却在解开后发现自己的头发因为太过蓬松,被这么一编后变成了法国贵妇卷。

君曼禄说黄泉曾经变得很矮很小,还有双兔子耳朵。天天追着罗喉要背要抱还要一起睡觉,所以武君每天都带着“吾是新手爹亲偷窥者死”的苦闷表情抱着他背着他走到这儿又走到那儿。

黄泉捂上耳朵撞桌子。


“我不相信不相信!!”


同样是变小,为什么豆丁大小的罗喉就性情如常事后还有记忆他却正相反?!


罗喉轻饮着君曼禄倒入杯里的新茶说。


“实力差距。”


气得他举枪投掷坐在对面的那个人。

————

银枪直直穿过对面的圆椅,座位上一个人都没有。


无人点灯,无人奉茶,无人举杯,无人一同入座。

茶具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摆放在圆形茶桌的一角。


空荡荡地厢房里,黄泉盯着自己刺穿的椅子很久。

————

早就跟你说要小心要注意要谨慎别大傻动不动就相信别人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别留空门别留死角别把大后背对着不认识的人你究竟听懂还是没听懂啊混蛋别跟我说这又是什么一种变向的刺激高超的挑战我算看透了你根本就是傻到没想人家会害你是不是话说当初我想捅爆你你究竟是知道了几分现在我都想不到了混帐王八蛋要不是计都你就永世被烧化在葬龙壁外边挫骨扬灰吧爷才不稀得傻么唧唧到处找你你听到没听到就吱一声啊。

可是不论黄泉絮絮叨叨地对着镜子对着湖水对着葬龙壁对着天都天台对着计都刀骂了多久,也没有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轻描淡写地“哈”地一声轻笑或者闷闷地说“吾自有分寸”了。


没有下一句,他无法吐槽。

————

黄泉和罗喉。他们俩人干架过,被围炉过,相杀过,然后又无声无息地妥协过,一起生活过。


但那是黄泉第一次握住罗喉的手。


刹那间他产生了某种错觉。

他是一个不大点的小鬼,高高地举起摸不到头的小胳膊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

他委屈地把手拼命地往上伸啊伸啊。可是胳膊太短了。

有各种各样的人像高耸如云的剪影从他四周掠过但没有一个人为他驻足。

他咬紧牙关,倔强地扬起脑袋用眼眶汪住满盈的泪水。


这个时候有只宽大温暖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小手。

可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把手伸出去伸了那么久,于是恼怒地吼叫着要把那只环绕着他的手甩开。

直到他终于挣脱出那掌心的温暖时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希望着被这样一只手所牵引,不论走到哪里都好。


神之子所诱发的梦境中,他对银血这样说过。

罗喉往他嘴巴里塞果仁糖的时候,他这样假设过。


现在他确定了。


但罗喉笑啊笑啊,没有嘲讽也没有鄙夷,只是有点宽慰有点无奈地笑着,听着黄泉高吼着自己的名字同时变成了无数散落的火花,流星般撒了一地。

————

黄泉穿了身自认为和罗喉相似度最高的白银铠甲冲出去砍人了。

他把铠甲化简,把自己一向嫌罗喉那身土气多余丑死了的地方全部翻修。


但还是沉重得要命。


胸甲闷得人透不过气,领口硌着喉咙,摩擦起来沙疼的。

头盔压迫得脑袋不由自主地想要低头,但他偏偏要昂首挺胸。

沉重的下摆不断绊着他的脚,就连他觉得罗喉最招显气势的披风都会缠住手踩到脚底让自己摔跟头。


他从没有想过,这样一身衣服穿起来很困难,穿着它更痛苦。


黄泉有些惊讶于罗喉居然穿了这鬼东西不知道多少年,而且他的那身比自己的复杂不知有多少倍,再加上过去那身暗法之袍,简直是不能想了。

他们都认为那样的武君罗喉是理所当然的,却没有人问过那个人这身衣服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换一身轻便的,软呼点的,舒服的。


他也没有问过。


依稀记得罗喉曾问他“你头上的庙会套圈是不是不合适”。

他回答“哪里不合适等等你TM说谁庙会套圈呢野鸡头!”

然后他记得罗喉说了句让他气到只剩下“你你你你你……”的话。

“以为你的眼睛是被那东西不断下滑压小的。这样不好。”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啊啊啊——!!


虽然自己也没对他说过好听的。


黄泉站在天台上,罗喉过去的特等席归他了。可这一点都不让人兴奋。

没有那块金条的天台,不过是块黯淡粗糙的石头板罢了。

如果非要对比的话,两个人一起默默地争抢特等席更有意思一点。虽然会被曼禄在背地里笑话。

黄泉搓着手,将黏在手上凝固的血浆搓掉。在彻骨的夜风里站了一夜。

但即便给予他重返过去的机会,他也无法走到罗喉面前说两句惹人高兴的好话。


比如我还是挺喜欢金红相间的长发这比披肩绿毛龟强多了。

比如虽然打架的时候看起来很威风很震撼但很流氓很休闲地托着下巴坐在宝座上也挺好看的。

比如那身黄金甲简直太硌人了还是穿你那件不知打哪里来的便服吧。


比如还打个什么劲啊带上曼禄和那猪头一起我们回家回家。

————

君曼禄就像一个真正的隐者一样,带着虚蛟暂时居住在罗喉曾带黄泉前去的那座小山里。


黄泉经常带着各种各样他自认为用得找的东西去那里看看她。

他会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小姑娘执着地将自己写完的书抄写一遍又一遍,然后亲手装订让虚蛟收起来。


“你不用这么做的。”他告诉她,“时间会消磨掉一切,再过不久就再没有记得这些。”

“但曼禄不能。”小姑娘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到令人却步的光芒,“黄泉,你将用长枪和计都贯穿那些丑恶之人的胸膛,曼禄则要用自己的纸笔贯穿历史的走向。”


“曼禄无法扭转乾坤,仅仅想让世人记住,武君罗喉不是下凡的战神,也不是灭世的魔王,他只是个人而已。”


罗喉真的没有白宠爱她。黄泉心想。这个全无武功的少女比他们强大得太多了。


他们有时候会聊聊天,说说现在的江湖局势,佛业双生的动向,御天五龙将何去何从这类的琐碎。

他们心有灵犀地不去提起刀无极,提起葬龙壁。只是很少数地,小姑娘会镇定地向他作出罗喉是否能够再度复活的假设。黄泉则会摸着下巴认真地分析她所说的可能性有多大。虽然往往是毫无结果,心中却多少失了些压抑的阴霾。

随后曼禄会起身去厨房烧饭,黄泉和虚蛟大手大脚地给她打着下手,然后帮忙端着碗筷坐在一起默默地吃点东西。


有一次黄泉打了只山鸡回来,对曼禄说一起吃吧。可这个时候两个人才想起谁也不会收拾这东西。

宰杀类的工作一般是属于虚蛟的,罗喉严禁身为大家闺秀的君曼禄触碰血腥生食,于是便让黄泉接手,自己背着手在一边指导,怎样拔毛方便,开膛后从哪里入手不会戳破苦胆,心脏肝脏和鸡胗是哪些,等等等等。

黄泉如果嚷嚷“记不住啊啊啊你自己来!”对方就会用漠然的一句“这就是你的能为吗”点着他的战斗热情。膳房里经过一顿毁灭性的噪音后,疲惫的他端着一罐完美的山菌炖鸡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后面跟着依旧背着手的罗喉。


凭借着零零碎碎的指导片断,黄泉和君曼禄折腾得满手血点满地鸡毛,才把那只山鸡塞进锅里炖煮。两个人望着锅里的鸡汤冒着泡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应该还不错。”

“但愿。”

“嗯。”


打扫完残局,收拾好自己后,饭菜也做得差不多了。他们一如既往地端着碗筷坐在一起,一人舀了碗鸡汤,夹了一筷子鸡肉。

刚塞进嘴里,黄泉就皱起了眉头。他抬眼看看对面的君曼禄,发现对方也用相同的表情盯着他瞧。

虚蛟直接叫出了他们的心声。


“鸡、肉,苦!”


经过罗喉过去的多少次嘱咐,黄泉还是戳破了山鸡的苦胆。

两个人看了对方一会儿,不约而同地笑倒在餐桌上。


这道菜是罗喉教的,天知道武君大人是打哪里学来。但黄泉承认,只要在罗喉的指导下,烹饪这个算是很简单也很实惠的。

最早做完这道菜时,由于鸡是整只,所有人都碍于生疏傲娇胆怯之类,于是出现了有人喝汤没人吃肉的情况。


罗喉看看左边见碗不见脸的黄泉,又看看右边慢条细理按粒吃饭的君曼禄,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咔嚓咔嚓截下两条鸡腿,分别扔进两个人的碗里。

“虚蛟,别让吾动手,自己起来拿。”

说完这个,武君罗喉沐浴着两个小辈错愕的目光平静地坐下身,很家常地舔舔刚才沾了鸡油的手指,旁若无人地喝起自己的汤。


君曼禄以袖掩口,笑着笑着,全身颤抖,像是停不下来。她笑得眼圈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颤,终于把大串的眼泪也笑了出来。

虚蛟以为是自己说了不恰当的话,着急忙慌地左顾右盼,当他想向黄泉求援的时候,黄铜眼却定在黄泉脸上动都不敢动了。


黄泉端着饭碗,也跟着君曼禄一起笑。


他想自己是在嘲笑回忆里那张面瘫的娃娃脸究竟在装什么算。

可当他抬眼,看见面容扭曲的君曼禄和虚蛟在一间扭曲模糊的空间里用惊诧而扭曲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视野的扭曲,而是无法抑制的泪水正挤满了自己本身就睁不太开的双眼并像乌云再也无法承受的雨水一般顺着脸颊纷纷落下,粉碎在餐桌上饭碗里和自己的手背上。

抬起自己的双手,任由眼泪坠落在手心里,由滚烫变得冰凉。黄泉脱序地想自己居然在哭,自己居然有眼泪。可他为什么而哭连自己都不清楚。


黄泉就这样傻傻地做在长椅上对着目瞪口呆的小姑娘和牛想啊想啊。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那个面容模糊的母后凄厉的临终诅咒,那个时候他应该是惊恐的,但那情绪已经被时间淡化。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戴上那个人中过长的面具,照着镜子的时候他捶桌子乐了很久,然后又觉得不错,还可以搞得更疯狂一点,把头发染双色好了。


他想起第一次躲在树梢,远远地望着幼小的幽溟像一只软乎乎的小绒兔一样缩在银血怀里咿咿呀呀地讲话,年轻的银血扛着绝煌,那么威风潇洒。


那个时候他很想跳下树也去抱一抱幽溟,想去和银血说说话,但又很想用刀子挖死他们俩。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那漆黑的长袍下金光凛冽的铠甲,与那双沉浸着古老能量的双眸相视的同时,他热血喷张地想,要是能跟这个人同归于尽,不知该有多么痛快。


他想起那个人背着双手,鲜血顺着金色的战甲无声地流下,听完他的话后平静地望着他说“那就来吧。”


他想起那个人总是背着双手,穿法袍时看上去就像黑蝴蝶的翅膀,穿战甲时看上去就像金光闪闪的凤凰。事实上气派的老人家好像都习惯使用这个动作,但用在这家伙身上最和谐,最好看。

可那个时候他总是吐槽说暗法之袍像木耳,黄金战甲像螃蟹。


他想起自己的初衷是要杀死他,而他却回到了天都,让那个人背着手指导他炖鸡的方法。


他想起这个自己必须杀死的人皱着眉头站起身,上手拽掉锅里的鸡腿后塞进自己的碗里,然后垂下眼睛舔舔手指的动作。


黄泉在这个时候,终于无法否认自己曾端着饭碗,盖住自己投射向右边那个面无表情喝着汤的男人那丝留恋的视线。


也再不能否认,他不断抱怨着记不住烹饪一只鸡的顺序只是刻意地不去记住它,然后等待一个人背着手站在他身边,用慢条细理的浑厚嗓音教导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慢慢地用停留着很多颗泪珠的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

当黄泉挥枪粉碎葬龙壁,解放出素还真和叶小钗的同时,他看到那位白发的贤人手上出现了一道微弱的,仿佛光球般半透明的火光。

金色的光环,隐隐能窥到火红的,仿佛核心似的半固体在其中虚弱地鼓动。


素还真手里拿着此物,脸上和黄泉是一样的茫然。随后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在诚挚地向对方发出感谢的同时走上前来,伸出持有那缕火光的右手。

“此物本应归壮士持有,素某必须物归原主。”


黄泉机械式地伸出一只空着的手,但他望着那不知名之物,猛然发出一声细小的惊呼,随后马上将长枪戳在地上,将两只手都伸过来,小心地接过那团光芒。


金红相间的光球放在手中并不炽热,只是间隔缓慢地释放出一点点温暖的能量。


“素某并不知此物从何处来,但大概知晓属于何人。”素还真向那团火光恭敬地行下一礼,“是否能凭借此物回复原身,吾不敢肯定。但如若需要,素某定鼎力相助。”


“能恢复。”黄泉喃喃地说道,“不论如何。”


他不知是向谁说着“放心”,然后轻轻地用双手的手掌拢住那好像一吹即灭的辉光。

————

这是黄泉第一次期望,自己掌心的温暖也能传达到那个人的心上。


jimengbox 2010-04-24 00:37
嗯,真的很喜歡親的文章~繼續下去吧`````我會一直偷偷關注著。

老曾 2010-04-25 01:26
素還真,你是一個賢人(淚流滿面)

武君會好起來的,黃泉我相信你……………………

藍石 2010-04-25 14:38
差點以為又要被虐一次,
武君的死真是心中一大傷慟呀~~~
還有後面冒出了一線希望,
看到後面,從來沒有這麼感激素還真過。。。
黃泉啊~~努力的把武君大人培植出來吧~~~~
(唉唉,出書啦出書啦出書啦。。。。。。以下無限延伸,聽說多催眠幾次,願望會成真~~~^+++++^)

tianliu 2010-04-26 12:47
黃泉的獨白可真令人傷感啊……
餐桌也是令人心酸的存在啊……

武君你要快點好起來,小輩們沒有你不行啊!TAT

kingace 2010-04-26 18:29
to jimengbox:正篇就要完结啦~太感谢你的爱了!

to 老曾:素闲人如果不是那么忙 应该会更好的……黄泉(爱)的力量是无敌啊~

to 蓝石:养植得很成功!出书……我还没那胆子……orz

to tianliu:没有比少了一个人的餐桌更餐具的存在了……武君马上回归!再虐我也会死的……咳咳……

这应该是正篇最后一章了 感谢亲爱的们的爱啊!!>333<
——————

12.这首歌只唱给你听

常年横穿大漠走货旅行的人都知道,在一望无际的荒原深处有片来得突兀的绿洲,一座没多大点的小镇就坐落在那片绿洲里,供他们补给解乏。

绿洲的形成很是神奇,据镇上的人说,此处本和大漠任何一块地方都一样,寸草不生,黄沙漫天,本身少有人居住的荒镇还隔三差五地遭到沙匪的洗劫。


但有一日,两位仙人驾临此处,一位精通术法,笔墨以书,引来甘霖,播撒花种,使荒芜之上芬芳遍野。另一位深沉冷漠,武艺高超,寒刃过处,将贼匪杀得片甲不留,守护着小镇的和平。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便一同隐匿入这不大的镇子,再也无人能寻出他们的踪影。


或是神力的影响,或是纯朴的镇民们共同的默契,不论谁问起这故事的后续或真伪,他们也只是笑着摇头,道“真真假假,经年风霜,又有谁分辨得清呢”。


镇子不大,物资却是丰富。来自五湖四海的商队都在此停留,与本地人交换些货物,以备大漠长途的不时之需。有些散户闲人看好此处的商机和中原少有的平静,在此落脚,运物跑腿,生儿育女,乐得自在。更有那厌倦了血雨腥风的江湖中人长居在此,不问世事,只图为走货之人押镖行走,赚些小钱,度过余生。

于是日日夜夜,朝日东升,白月西坠,四面八方的驼铃袅袅,各地方言走街串巷,好不热闹。


人来人往,镇上的人们知晓的故事也就多了起来。


什么中原有位打不死碾不烂揉不瘪踹不飞的素闲人,他的身边有位被他体质传染的不死英雄叫刀狂剑痴叶小钗。因为这个世上的坏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们俩连死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都忙得七上八下。

中原人信的教有三种,三个教都有个先天,三个人是好朋友,又有人说不是,只是这世上活了那么久的人只有他们仨。一个最能蒙人心,一个很会闪人眼,还有一个直接削人棍。他们很想每天都坐在一起喝茶,却不得不直到今天还在打打杀杀。

武林曾经有过三大神医,其中之一是名住在素闲人楼下的慕药师。慕药师穿着鹅黄色的长袍,留着长长的眉毛和白发,把宝贝的小猫老鱼大白鸟都养在山底下。长眉药师对敌人心狠手辣,对朋友笑如春花。他避世半生,最后为了一名年轻的小朋友丧命在别人掌下。

荒漠里也曾有过一个民族,他们的王子是从九天落下的一条神龙。王子在中原有个竹马竹马的好朋友,王子很珍惜他。王子的朋友是一个正道组织的护法,可那组织的首领其实做尽了坏事,最后还害死了他。王子受了很重的伤,但还是去为最珍惜的朋友报仇雪恨。最后大漠的土壤埋葬了他们俩。


孩子们哭着问“怎么这样啊?他们就这样死了吗?那王子究竟为什么会从九天落下?”


讲故事的人挠挠头,说这事可就深啦。这可是牵扯上了另一个人的故事。那个人的故事,你们要不要听?


孩子们擦干眼泪,点头如捣蒜。


在天上也住着很多人,好人坏人全都有。天上有五条神龙,监守着天牢,不让里面的坏人跑出来。可有他们中间的红龙为了得到强大的力量,背叛了他的兄弟,放出了邪恶的魔神下凡。于是神龙们就纷纷来到了人世,可却在化为人身的同时失去了身为神龙的记忆。

魔神来到人间将坏事做尽,终于有一天,弱小的人类中站出了一个男人,带着他的结拜兄弟冲上沙场,与魔神浴血奋斗。


神明的使者告诉男人,杀掉魔神唯一的方法,就是杀死上万个人类,用他们的灵魂与其抗衡。正在男人踌躇的时候,那上万失去了家人的人们找到他,纷纷献出自己的生命,将满腔的悲愤与希望寄托在他的刀上。

男人不辱使命,杀死了魔神,成为了人们心中的英雄。可他的结拜兄弟也在这场战役中纷纷丧命。他很想隐姓埋名地退隐,却因为兄弟的寄托登上了帝王的宝座,带领人民重建家园。


可是当时光流逝,人们不再记得那久远的事实的时候,纷纷认定男人残暴地杀害了千万无辜者来对抗魔神,是个凶恶的暴君。他们拿起刀枪,趁着男人手下的大将叛变之时,将男人赶出了他的宫殿。

伤心的男人离开了他创建的城市,只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可当人们写出一本本史书,将他珍贵的兄弟们悲凉的战死加以扭曲和丑化的时候,男人愤怒了。


他挥舞着战刀,杀死了所有这么说着,这么写着,这样反抗着他的人。就这样,他从英雄确确实实地成为了一个暴君。


后来,新的英雄出现了,他手持魔神的骨头做成的刀,砍掉了男人的头。

人们惧怕男人的复活与报复,于是将他的头颅和身体分开埋葬。


就像人们所恐惧的那样,经过了很多很多年,久到没有人记得这件事情的时候,前来进行破坏的恶人们渴望得到男人的力量,于是让他复活了。

事实上,男人并不渴望能够再度回到这个世界。看到人们惊惧的目光,他悲伤又愤怒地想,我所拯救的人们,既然你们认定我是个残酷的暴君,我便依照你们的愿望,成为战火与毁灭的化身——就像你们曾希望我成为一个英雄一样。


于是男人再度展开了杀戮,前来与他对抗的人全部被他杀害。


可是同时,他收留了结拜兄弟的后人,一个娇小的少女。即使他知道这个女孩前来的目的敌人在他情感上的算计。

他同样收纳了一个神秘的武者,武者冷酷又强大,深得他的重视。即使他知道武者是为了被他杀害的亲人前来复仇,最终将置他于死地。


这真是个白痴的男人,不是吗?


所以很自然地,他的第二次人生就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葬送在了那个复仇者手里。

但你们相信吗?这男人,他居然因为杀死魔神而具有三次重生的机会,结果再次复活了!


讲述者在孩子们和被情节吸引来的路人的惊呼声中作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经过了两次的死亡,男人开始思考,他的第一个人生是在为兄弟的期望而活,他的第二次人生则为人们的诅咒开始又结束,那么第三次,他是否该打算为自己而活了呢?

男人这么打算着,并这么做了。他寻回那个令他欣赏不已的复仇者,两个人变成了亦敌亦友的奇妙关系。他带着兄弟的后人回到空荡荡的宫殿,态度就像一个古板又慈祥的长辈。他不惜余力地帮助正道中人解决一个又一个危机。


这一次,男人之所以这么做,不再是因为谁的期望,而只是想保护自己身边重要的人们。


可是他显然忘了,不论在哪个时代,表里不一的人都是存在的,一如背叛过他的将领。所以最后,他在与一个正道组织的首领并肩抗衡恶势力的攻击时,遭到了这个首领的暗算。那个表里不一的首领拿着曾杀死过他一次的长刀,再次斩去了他的头颅。


那个首领就是杀死了荒漠王子和他的朋友的人,同时,他的身份便是背叛了其他神龙的红龙。


在背叛,放逐,然后重新信任之后,男人依旧逃不出这现实的残酷。


就是这样。


嗯?然后?没有然后了。好汉最早死,祸害活千年。这是世界的真理。


讲述者抬眼一看,目光所及之处,无论童儿大人,一律泪眼朦胧。


“怎么是这种结局啊啊啊啊啊!!!!”

孩子们哭成一团,甚至有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扑上来敲打他的大腿。


“那个男的不是都变成好人了吗?!怎么能就这样被杀掉了!”

“他本来就不是坏人啊!”

“可他杀了很多人不是吗。”

“那也是人家先打他的!”


就连几个本地人都加入了唏嘘的行列,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小地方,人们对武林局势的了解几乎全靠来来往往的外地人才能了解几分。如果在中原这样讲起,必然是受到人身威胁的。


“其实是个好汉子啊!”

“时运不济,可惜咯!”


几个皱纹纵横的老汉坐在一旁的土堆上,用旱烟管敲敲鞋底,喷云吐雾,摇头叹息。


“可不是吗。”


讲故事的那人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把几个挂在他身上的小娃儿拎下来,随随便便地回应着。

然后把被孩子们拽散了花的披肩白发扎起来,甩到脑后。


“对了,我讲的是从君姑娘的书里看的。想读全的自己看去。”


走之前,那人摆摆手说,勾起嘴角。


这里不少人都晓得君姑娘。那是个外地来的女孩子,虽是女流,却也是小镇上数一数二的教书先生。孩子们喜欢她,大人们托孩子也放心。君姑娘人漂亮,脑子伶俐,书也教得好。那出口成章的,就是待过中原的老人们也佩服得很。

君姑娘不只会教书,也写书。各种奇闻轶事在她手下妙笔生花,再被镇上一个南方来的俊俏书生配了些唯妙唯俏的图画,更引得人爱不释手。很快地,她的书本不只在本地脍炙人口,也被各路行走的商人买去抄诵。

有人对君姑娘说被那些个走商的这一抄可就传遍天下,她也分文都拿不到,亏了。可人家却豁达地笑笑,说钱对她并不重要,只要此书中的故事能被流传下去,就足够了。


城里来的姑娘就是和小地方的不一样,大度又洒脱。人们简简单单地想。


君姑娘是和那个白发的年轻人一同来这里的。那时候金乌西坠,这白发的青年和一个人高马壮蒙着脸的大块头一起驾着辆马车慢慢地从他们眼前走过。后来就见他和一个水灵灵的妙龄大闺女一起上街买些日常用品,说是要在这里长住了。

对于外来的定居者,本地人都是持好奇和欢迎态度的。他们纷纷送给两人各种各样的食物和琐碎的物件,顺便询问他们怎么称呼,来自哪里,是什么样的地方。


小姑娘彬彬有礼地说自己叫君曼禄,一听就是中原来的名字。她说自己曾住在繁华的大城市,但因为家庭变故,便随剩下的家人一同来此居住。

年轻人的名字奇怪得很,直到现在卖茶水的老大爷还把他的名字记成阎王殿——总之就是个听上去不那么吉利的称呼。他只说自己来自终年下雪的地方,然后就抱着胳膊眯着眼睛冷着张脸什么都不说了。


本来以为两人是年轻的夫妇,或者是对兄妹,可看来看去大家伙觉得哪个都不是。说不清的关系在大漠的旅人里见得多了,他们不奇怪,也不去过问,只要不是坏人就成了。

这一家人找了个走了主儿的老房子住进去,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打点一番,前前后后上镇里采购了不少东西后,算是安顿下来了。


年轻人有时候会到镇上帮忙押镖走货,五大三粗的老油子本来还说这小子又白又嫩,还长着张姑娘脸,谁要他谁吃亏。不想小伙子的身手根本是非常人,一路走下来别说沙匪强盗,就是夜间出行的猛兽都不敢近商队的身。

跟他一起走镖的人提起他都竖着大拇指啧啧称叹,说那小子,小瞧他了。长枪一闪,唰唰两下,招式都看不见的,一片人就倒啦!不少商队想收了他,提多高价的都有。可人家说了,没戏。问为什么,人家一撇嘴,说我们家老爷子刚安顿下来,离了我,他不死了得。


女孩儿则到私塾里轻轻松松地找到了职位,给孩子们教起书来,清脆悠扬的读书声吸引来不少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趴在墙根上巴巴地往里看,然后被姑娘水袖飞扬回眸一笑长箭穿脑,脸红到脖子根从上面摔下来。

自然而然,这姑娘的追求者蝗虫似的,就是上街买肉都能让卖肉的多给她割二斤。老大娘们嘲笑说瞧你们爷们儿那点出息,不大点的姑娘家就跟在人家后面俩眼都绿成条狼,丢不丢人!不过大地方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就是美,走过的路都散发着花香,勾得一个又一个小伙子冲上前大献殷勤。


可事儿也就这样,人家姑娘笑眯眯地一个又一个婉拒,是一个都没看上,搞得大街小巷里心碎满地。人家问你是有汉子啦?人家摇头。人家问那你和那白发的小哥是一对啦?人家说也不是,他算我哥差不多。人家又问那你是想要怎么样的汉子啊?


小姑娘长袖掩口笑笑,说,要像我大伯那样的。


镇上的大家伙常见君姑娘和白发青年,有的时候还有那蒙面的大块头跟在后面帮忙搬些大件儿。大块头说是他们家帮工的,生得丑,不敢见人,只露出一双铜铃眼在外面看。

人们最早有点怵这虎背熊腰的家伙,后来这人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帮忙卸货什么的,只是不怎么会说话,看看也是个老实人,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问他是不是这家的老爷子,君姑娘的大伯啊?大块头吓得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断断续续地说那是他主子,他不敢造次。


大家伙就更好奇了。这家的老头子应该是那天和姑娘一起坐马车里一起来的,可这么久了,是一次也没露过面。碎嘴的女人们好奇那点八卦,押镖的汉子们好奇是怎么样一个老汉能拖住那青年去大赚一笔,更多的是年轻的小子们,咬牙切齿地想瞅瞅魂牵梦绕的仙女君姑娘出嫁的标准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难道君姑娘中意鹤发鸡皮的老头子不成?!


终于有一天,白发的年轻人牵着马车上街来了。车窗上罩着深色的帘子,往里面看不真切。人家问他怎么了这是,要出远门?年轻人说不是,老爷子躺得久了,想出来看看外面,活动活动筋骨。

听他这么一说,成股的视线统统射向了他牵的那辆马车。不同人不同心思但总体都带着某种狗血精神眼巴巴地瞅着车门上挂的帘子,想知道这一家子的老太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可左等右等,帘子就是不开。年轻人看上去也不打算真让里面的人出来活动的意思,慢悠悠地牵着马匹绕了街上一圈,就跳上驾车的位置,打算回去了。


眼尖的大妈见他们这样就要回去,抓了铺子里放的一本兽皮卷跑过来拦下青年说,“家里有个老物件,是记在骆驼皮上书卷,字句太老了问谁都不认识。上次也问了君姑娘,姑娘说家里大伯应该懂。正好这次老人家出来,亲手交给您老,能不能帮咱家瞅瞅?”

年轻人接过那块皮看了看,勾起嘴角笑着,还回手拿拇指指着帘子里面说:“嗨,就算他老人家认得,也老花眼看不清了。”

话音刚落就见布帘里猛地踹出一条长腿,毫不留情地将年轻人一脚端出去。飞出手的骆驼皮卷在半空中转了个圈,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引力吸进一只雪白的大手里。


一个身穿暗金钩花袍服的男人从车里探出半截身子,完全忽视四周惊讶于仪表的人们,旁若无人地打开皮卷看了起来。

男人留着一头茶金色的长发,发梢延伸入车厢内,不晓得真正有多长。鬓角、额角和脑后各有一部分鲜红的发丝,金红交杂,在日光下显得奢华又尊贵。他的着装简单随意,勾勒出肩背上流畅精干的线条。

明明被叫成“老人家”,可怎么看这人撑死了也就到盛年的模样,皮肤别说有皱纹斑点了,远看就是白瓷的质地。一双淡漠的暗红色眼眸带着常人不敢直视的气势扫视了四周一遍,停在被他踹下马车的年轻人身上一会儿,又回到皮卷上去了。


“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青年爬起来,掸着自己背后那个清晰的鞋印,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自找的。”金发男人抬眼看看对方,然后将视线转向拿来皮卷的大妈,“是份家史,记载一个家族由西域来到此地的经历。需要为你翻译?”


大妈已经全然被脑中老人形象和眼前人的外形反差所惊呆,愣愣地说道“不用不用太谢谢了”然后动作缓慢地接过男人手里的卷轴后,还不明原因地露出了相当羞涩的表情。

年轻人脑袋转向旁边,呲着牙“切”了一声,满脸不快地再次跳上马车,嘟囔着“进去进去当心吹冷风让你关节痛”同时推推搡搡地将似乎意犹未尽的男人挤回车厢里,赶着车飞也似的逃回家去了。


于是在那一天,见过这家人的老太爷谈起老爷子其人的时候,都会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应该说老当益壮吗……?”

“不不,是气度非凡吧?”

“大城市来的老头子,就是和咱们这些普通的老头儿不一样啊!”

“……那果真是老公公吗……?”


这真的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后来,老太爷出门的时间多了,不过身边跟着的不是年轻人就是大块头。有时候他也会跟着君姑娘一起去私塾看看,但不会进去打扰她教书,只是安安静静地背着手,听围墙内朗朗的读书声,等她下课后一起回家。

老太爷话不太多,但很受同龄人欢迎。走在街上经常被老头老太太们拽走坐在一起唠嗑,他讲话都很简练,说的也都是古早以前的事情,可这更让老人家们热血沸腾了。他们完全无视老太爷邪魅俊俏的娃娃脸,完全把他纳为老年人中的一员,并坚持认为他当年是位大侠——穿铠甲披风的那种,孤高地站在山顶吹风的那种。


年轻人经常陪着老太爷,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老远后又并肩慢慢地走回来。基本上是形影不离的状况。这大概是有一次他老人家一个人出门遭到了君姑娘仰慕者的挑衅,结果在给对方一记完美的过肩摔后回家腰疼的原因。

认识年轻人的押镖汉子笑他怎么跟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护着个老大不小的男人?

年轻人眉头一抽抓着对方的脖领子恶狠狠地说你们懂个脑袋,鬼知道这死老头哪天就给人围炉群殴让些个混帐王八蛋拐去什么鸟洞了掉了脑袋什么的你说我能放心么我能么能么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都泛着寒星一样渗人的光,坐在离他不远处的老太爷慢慢地喝着大碗茶,眼睛盯着碗底眨都不眨。

他喝茶的时候年轻人就坐在他对面托着腮帮子瞧着他,不知想着什么事儿地瞧着人家。等老太爷被瞧毛了,抬起眼睛也瞧他的时候,年轻人又赶快去看旁边了,还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吹口哨。


两个人坐够了也看够了,就起身付了茶钱,有时候并着肩时而还会拉着手去接下课的君姑娘。大块头忙完一天,也急急忙忙地跑来跟他们会合。


四个人在远远的大漠落日下,挤在一起前前后后地迎着余辉的昏光搭着话,回他们的家。

————

没有课的时候,君曼禄会带着些便宜买来的古书跑到院子的藤架下,找罗喉翻译给她听。


院子里有棵长势不错的刺枣树,也因为镇上有爱招引甘霖的术法者居住,隔三差五的细雨让藤架上爬满了叶片肥大的瓜类。

罗喉基本上会把整个下午消耗在藤架和枣树之间的躺椅上。大概是苏醒后的后遗症,他睡眠的时间明显比过去长了很多。

这情况在最初常引得黄泉和曼禄轮流溜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试他的鼻息,最近这种举动少了许多,因为每次他们这么做时他都会猛然醒来睁开双眼,吓得对方心肝剧颤。


“武君,请帮曼禄念念这个吧。”


见罗喉并没有入睡,只是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君曼禄将书交上他手,然后温顺地坐在一边。


躺椅是黄泉造的,罗喉总觉得他的初衷应该不是想造椅子而是一艘可以容纳不少人的大船。奇妙的构造让罗喉最初并不想坐在这样一个悬空的不明物体上,但听君曼禄掩唇笑道“武君放心,这是黄泉亲身试验,在无数次坍塌落地……咳咳之后最为成功的作品”后,又见黄泉总是斜着眼睛观察他在藤架下的动作,才无言地将这诡异的,姑且称为躺椅的东西作为自己的座席。


现在黄泉正絮絮叨叨地提着水桶给院子里开始发芽的蔬菜浇水,言语间无非是抱怨为什么是他在做苦差事为什么罗喉指示他自己不去动手云云。

一队小鹅摇摇摆摆地长着小肉翅踏着黄泉的脚背走过,面对低智商且细小可爱的小动物,就算是前变态杀手也只能瞪瞪眼睛已示威严,可惜眼睛瞪也大不了多少。鸡崽们在另一边叽叽喳喳地叫着,虚蛟正坐在房门前,任它们从自己腿脚上跳来跳去,手里抱着个篮子,把里面的苞米渣往地上撒。

食物引来了只鸟站在他的牛角上,尖细的嗓门叫得异常响亮。


罗喉翻着书看了看,发现是个关于哪里有个宝藏的事情,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把头发往后捋捋,用一贯低沉悠长的嗓音翻译起来。

君曼禄听得入神,不时俯下身子靠过来看书上神秘的图案。

黄泉也听出了兴趣,放下水桶搓着手走过来一手撑着椅背也凑过头来看。


罗喉念着书,一会儿被君曼禄的头饰晃一下眼,一会儿被黄泉的小卷毛扫一下脸,最终按住他俩的脑袋。


“别乱动,都躺下听。”


搞得两个小辈满身僵硬地躺在他两边,都刻意地盯着书不去在意自己身边的是谁。


斑驳的日光顺着枝叶的缝隙落了他们满身,时而有微热的风拂过上空,通过繁密的叶墙后变成了舒适的温度。

罗喉念书少有抑扬顿挫,但大概是古人的老强调,总在一些词句的末尾将声音挑起,好像在询问些什么问题。浑厚的嗓音则像是醇酒开封后的气息,悠远却带着苍劲的鼓点。

黄泉别过脸来看着这个人的侧脸,看他懒洋洋地念了一页又一页,淡色的光芒沿他的额头到领口勾勒出一道虚幻的金边。

一道色差鲜明的伤痕横断在罗喉雪白的喉咙上,每当喉结微动,投下青色的影子时,只有那道伤痕是异常的红褐色。


他想这道伤痕还能消失吗?会消失吗?他会想让它消失吗?


却没想出一个最罗喉式的答案,视线就在温暖的光晕中模糊了。

黄泉缓慢地呼吸着,将脸埋进了罗喉的肩颈处。


是谁说过的,什么什么有太阳的香气。自己曾经嗤笑说太阳怎可能有气味。

现在他真的嗅到了。在这个人金灿灿的单衣上,茶金色的长发里。


真的是太阳的味道。



罗喉念了一会儿,发现两个人躺下之后就没什么反应了。把头左右转转一看,一边一个小辈全都团在自己身边睡着了。尤其黄泉,又像过去几次一般,脑袋扎在自己颈间睡得死沉,简直一只避难的鸵鸟。

他动动脖子,觉得黄泉这边的脖颈有点湿。想他该不会是流口水吧,但还是伸手去擦擦对方的眼角,发现一样湿乎乎的。


罗喉仰望着枝叶间湛蓝的天空,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鹰的鸣叫和驼铃的轻响。


他又伸出手,在白发青年的眼角处轻轻地擦了擦。


“虚蛟,拿条毯子来。头发被压住了,吾动不了。”


罗喉这么轻声指挥着忠实的手下,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懂的。

就是你心中所想的,那样的笑容。



END

公孙蝴蝶 2010-04-26 20:08
哈,从此,一家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好温馨的结局啊!

千影雪 2010-04-26 21:18
好温馨好温馨,最后一段心看得都要融化了。被治愈的翻滚···

结束了啊,好舍不得··唔唔,不要忘记答应的“多写”几个番外啊XDD

jimengbox 2010-04-26 21:59
很美的畫面呢~~
期待各種可愛的生活小品文~

kugosa 2010-04-26 22:26
还是结局了啊...真的很好看呢~
重复看了许多次还是意犹未尽~
结局真的好感人阿~希望他们能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
最后~~还是很期待番外~

tianliu 2010-04-26 23:18
武君美麗的笑顏啊~~~~
好幸福好溫馨啊~~~~
等番外,等新坑~~~~

另,來醬油的仙人是漠御嗎?

sduwa 2010-04-27 00:45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老曾 2010-04-27 01:33
武君你太惊艳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躺椅,我也想要啊啊!

xuantiansha 2010-04-27 10:22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空格君 2010-04-27 10:46
啊,结局了~但是很温馨啊,这章太有画面感了

我想象着我就感到很温暖了~~~~

红白郎君 2010-05-03 13:35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kingace 2010-05-05 17:13
to 公孙蝴蝶:真的希望原剧就是这样的结局啊……TAT
to 千影雪:来了……番外来了……orz
to jimengbox:嗯嗯 面包……慢慢来会有的~
to kugosa:平淡在霹雳这个万人冢里是永远的梦想啊……番外……咳咳 慢慢来……
to tianliu:是的啊~漠御是我超萌的一对cp啊XD
to sduwa:能让他们幸福是大家的心愿啊!TwT
to 老曾:躺椅 嗯 那是黄泉的血泪之作 是限量版啊啊~
to xuantiansha:暴力是大老爷们之间深深地爱啊~~黄泉的躺椅……自然不是寻常躺椅……要记得夜麟的品位啊~=w=*
to 空格君:随着新剧剧情的BT走向把我雷死 我的自我治愈指数也开始飙高……orz这是他们逼的啊啊啊!!
to 红白郎君:是的 武君就是一个华丽丽水嫩嫩但武力值爆强的老头子!
——————
弟兄们要的番外……打算是共四篇的……请接受我的爱吧……orz
——————

1.健康的生活方式

离绿洲中的小镇颇远的戈壁上,有一座市集坐落在那里。


不同于小镇,那里鱼龙混杂,从运货的商贸大户到嗜血的杀人强盗样样俱全。但相应的,那里买卖的物品种类也更加丰富奇妙。平凡如家常的米面油盐,珍贵到黄金玛瑙,诡异至古墓中揭下的人皮藏宝图,看得人眼花缭乱。

窜涌的人流中,不时有些小贩鬼鬼祟祟地跟到人身边,细声询问是否要买自己手上见不得光的黑货。


一个脸贴膏药的罗锅蹭到两个牵马行过,头戴披纱斗笠的旅人身边,冲白衣服的那个怪诞地一笑。


“这位爷,见您不是这儿的,想要点啥子咧?”他搓着手问。

“只是看看。”白衣人语调低沉,罩纱下不见真容,但能听出待人的冷漠。

“就看看啊,嘿嘿。”罗锅呲牙一笑,“那咱这儿刚来点硬货,您瞅瞅不?”

“什么货?”


见对方身姿英挺,衣物得体,细看下布料是上好的材质,必是多金的主。这回对他的东西有了兴趣,罗锅兴致勃勃地舔舔干裂的嘴唇,道:“前些日子啊,有兄弟给这儿来了些好东西,一等一的热乎货!打洞子里刚挖出来的!”

“是明器?”

白衣人的同伴牵马行至他身侧,浑厚的嗓音从罩纱下传出。


“明器?”


“死人坟里的物件。”白衣人回头跟同伴解释。


“爷,可别说那么明喔!”罗锅咂吧着嘴,急急忙忙地报出一堆珍珠玛瑙翡翠云云的风雅称谓,然后问,“怎么着,您二位来瞧瞧?瞧上眼的拿走,都是好东西!”

“就这些,没兴趣。”那人却冷哼一声,提步要走。

“哎哎,您别着急啊!”那罗锅赶忙把两人拦下,形容神秘地说,“这么些都不要那爷们是想要些‘那玩意儿’吗?那种烫货咱这儿照样有……”

“你有什么。”


罗锅四周看看,然后拢着手凑近白衣人,小声道:“那个洞子啊,可是皇帝待的。皇帝老儿想在阴间也有美人儿陪着不是……?所以啊,有好几个美人都在那洞子里,含了珠子,几百年了都不带烂!白嫩脆生的整个给抬回来——您看您要的……是不是这个?”

白衣人显然是愣了一会儿,就在罗锅以为这事儿要成的时候,却听罩纱下那人低声笑了起来。


“我想要百年的古尸?还是帝王的宠妃?”

“难道您还想要那老皇帝的不成?”


听这么一句,那人笑得更欢了。


“老皇帝的古尸?哈哈哈,我早有了。”那人看起来在拼命忍耐着什么,浑身都有点发颤,“你那才多久,几百年?我这个千年都不止。”

“啥?!”

“而且,我手头上那具不但没枯没烂,白嫩脆生,而且还能走能动,能吃能说,美中不足就是有点儿木。”


罗锅反而被这位主儿吓得傻眼,半天下来还以为是个疯子。可他还是不自觉问了句:“那,那啥,那那那玩意儿您得搁哪儿啊……?”

白衣人阴森森地冷笑,那笑声让罗锅无端地全身发毛。


“搁身边呗,不就在这儿呢。”


他雪白的手指头指向身边那个暗金色袍服的同伴。


望着罗锅逃命似地往附近的胡同里钻,缩着脖子生怕背后有人拧断脑袋的德行,黄泉不屑地嗤笑一声。


“真会瞎掰。”

“的确很会。”


罗喉低声说着,将马缰递给黄泉,在对方顺手接下之后慢慢地走到他面前,然后提脚直冲黄泉的脚背,狠狠地踩了下去。


“呃唔——————!!你这…………!!”


罗喉垂着眼,从般透明的纱间看着自己的脚踏在黄泉的脚上,然后眨眨眼睛,又把脚用力碾了碾。


“@¥…×()×&*$%+=~~Q口Q~~~~~!!!”


直到对方痛苦地咕哝出成堆的语义不明词汇,武君大人才满意地收回自己的脚,拿过马缰向前走去。


“你……你这天杀的暴君…………”黄泉跟在他身边恶毒地诅咒着,脚步一瘸一拐。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啧,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见对方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黄泉反而觉得有些窘迫地挠挠头。

“吾知晓。”

“喂,你知晓什么了啊你就知晓。”

“你想让吾明白的,吾自然知晓。”


从很多意义上,这真的是句超肉麻的话。本来想吐槽他这一点,但看这人根本就没察觉到,说了白说。黄泉只好抿起嘴,看起来老大不高兴地往前走。


感觉耳朵有点烧,烦心啊……


重新回归人世的罗喉比起前两次,精神明显不及之前。不只睡眠时间增加,发呆时间延长,一旦运动过量第二天几乎都会窝在可以躺靠的地方动都不动的。

比如之前将曼禄的追求者一击KO后,回到家就趴在床上不动弹了。黄泉给他揉着腰说“死撑什么面子,那么久不运动上来就伦敦大桥后背摔不扭了才怪,还装得没事人走回来喝茶走圈还提着水桶去浇水,要不是你弯腰时候‘嘎嘣’一声让我听见你是不是一下午就都僵院子里了啊?!”

罗喉把下巴搭在枕头上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你耽于整理植物,吾会落到这般田地么。”


居然还顶嘴,过去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多乖。


黄泉赌气地想着,恶劣地在罗喉后腰上掐了一把。

后者颤了一下,随后迅猛地翻身一脚踹上黄泉的肚子,险些让人把胃里的晚饭给挤出来。


结果是两人一个因为来势凶猛措不及防,捂着肚子蜷缩在床尾。

一个因为猛然翻身伤上加伤,扶着后腰瘫在床头。

看起来谁都没好过到哪儿去。


武君的拳头也许不行了,但武君还有脚。


武君威武。


这么想着,黄泉一手牵着马匹,一手揉揉自己的肚子,满腹幽怨地盯着走在斜前方那个暗金色的身影。他今天本来只是想帮君曼禄采购些女孩子家的必需品,顺便买些小镇上没有的家用物资。本身自己独自是速去速回的,可君曼禄笑眯眯地说了,“带武君一起去吧,初来此地,他定是希望熟悉四周的环境”。

黄泉想罗喉会想去集市?那种人山人海人挤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的下层环境他天都武君定是宁愿在家睡觉也不愿去的。于是随意跨进屋里问了一句,不想对方利落地起身说“好,走吧”然后自顾自地走到马厩里上鞍,留下他一个人呆在哪儿惊讶。


这人除去当年找人干架,什么时候变这么积极的?


因为脸上挂着罩纱,黄泉毫无顾忌地盯着旁边的罗喉。对方的脚步随着店铺的增加减缓,两人的位置从前后转成了并肩。出发前自己给他的罩纱可谓里三层外三层,直到罗喉皱了眉头说够了快看不见外面了才罢手。

这种未出嫁的大闺女似的打扮按他对罗喉讲的,是怕大集市里鱼龙混杂,他一个不小心会被人认出来那就后患无穷。而私人的原因仅仅是他不乐意这家伙那张雪白雪白的娃娃脸露在外面遭风刮沙打人看太阳晒。


罗喉本人对他的举措持无所谓态度,只要别影响自己活动就行了。至于又是手套又是斗篷又是层层叠叠的面纱……黄泉,你不是说暗法之袍看起来很闷热,你最讨厌么。吾现在的状态与那时有何区别。


黄泉说你懂啥!这是防沙措施,大漠人都这样!

原来如此。


现在见这人把头扭来扭去的,想这市集综合了各地五花八门的货物人物,建筑也是千奇百怪,大概那罩纱下的,是双略微透出好奇的红眼睛吧。现在只能隐约看见人脸的轮廓,黄泉突然后悔当初干嘛在他斗笠上挂三层了。


不幸的是,黄泉很快就将刚才心里的话奋力团成球踩在脚底。


先是一群乞讨的小鬼们将罗喉团团包围,又是一堆小贩手上托着串着乱七八糟的链子石头护身符毛皮什么都有地将他和罗喉彻底隔离。

就算是金色的男人,和灶王爷也是区别甚大的吧?!这么受欢迎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啊啊?!

等他好容易拉着人往前奔冲了一段之后,掩面地发现他好死不死把人拉到了大老爷们的极乐天堂红灯区。

结果显而易见,这回不只是罗喉了,就连他也被传说中的“肉墙”密密实实地来了个水泄不通。


黄泉头一次发现,女人真的是很恐怖的——尤其是呈双数阵势的女人。

一个人两只手,十个人二十只手,要是二十来个人…………五六十只软乎乎灵蛇似的手在他俩身上摸来抹去,缠着胳膊顺着头发。

而且别忘了,人不只有手,还有两条腿。两条白皙的也好古铜色的也好柔柔嫩嫩的长腿摆在眼前还可以说是诱惑,五六十条大腿推推攘攘地勾住你的膝盖你的小腿你的腰,那TM是什么,是生化危机啊!!

还没等郁闷完,黄泉一回头就看见罗喉跟他们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一棵大树似地戳在那儿动都不动,不知是入定了还是怎么的,任由楼上楼下的大妞们折腾。

黄泉本来想笑的,可见那些丰盈的胸脯很技巧地往对方身上一撞一撞,心里就莫名升起一股一股的不爽,听那细嫩的沙哑性感的女声呼唤着什么“来嘛英雄”啥的还去勾对方的脖子掰断她们胳膊的暴躁心情就油然而生。

就在有人要揭下罗喉的斗笠同时,黄泉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地喝了声“滚!”接着粗暴地甩开缠了一身的白肉,剥开人堆挤到罗喉身边,怨毒甚至添加了威胁意味地抓着人家胳膊把他推上马匹,随后自己也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你在发怒。”

“我没有!”

“你有。”

“我说没有就没有!”


罗喉也没有再说什么。直到远离了诡异区域,两人跳下马后,他伸手挑进黄泉头上的罩纱,准确地找到黄泉的鼻子,然后力道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你干嘛?”

黄泉瓮声瓮气地问道。

可对方似乎也没打算回答,拧完之后又勾起手指给了他一记刮鼻梁,然后佯装无事地收手前行。

“要买什么,走吧。”


菜市。

“来一袋胡萝卜。”

“哎哎,那位金发的大爷!”

“嗯?”

“您瞅瞅这个,这是刚进的蝎子,每只都是狠辣剧毒,保证您往谁床上一放,第二天那人准……”

“别给我家老头推销暗器!!!”


波斯商队。

“那卷毯子多少钱?”

“金发的那位爷!”

“嗯?”

“咱这儿有好料……您瞅瞅,只要把这个放烟管里抽上一口……嘿呦,包您快活似神……”

“你TM让他买什么呢啊?!”


临街小铺。

“快点给我来盒胭脂,速度点……”

“大人啊留步!”

“嗯?”

“您看这丫头,细嫩水灵,芳龄十四,还是个雏儿呢!您出个价,咱……”

“拐卖人口别找上我家的人啊混蛋!!!”


大篷车。

“我要这个这个这个种子!现在马上给我!!”

“这位大侠!”

“嗯?”

“一看您就是习武的料!怎么着?来把刀吧,瞧这刃利着呢!别说走路防身,就是从人背后给断了他的小瓢(脑袋的别称)……嘿嘿……”

“嘿毛啊你嘿!!别TM在他面前讲这鬼话找老子捅死你是不是给我滚啊啊啊啊啊!!!”


………………


“黄泉。”

“干嘛……”

“‘断小瓢’是何意?”

“你什么都没听见!把那句话彻底忘掉!!!”


……好累……累在心底…………


疲劳轰炸的感觉,黄泉久未体会了。他从没想过,带个人——而且是招眼的人来赶集是这么要命的一件事。

黄泉在心底暗暗发誓,这次之后,他必须把罗喉这人像未削眉的大闺女一样搁在深宅大院里让他天天坐在人造假山亭台流水小花小草里看书睡觉,死也不再把人弄到这臭气熏天的烂地方来。


最后一站是肉市,黄泉打算买点大块的肉类回去腌制风干用于储存。碍于肉市建在小狭道里,空气不流通,腥臭扑鼻,血水油脂满地流淌,根本没法低头去看。他便把之前买的小件交给罗喉,吩咐他站在路口等自己,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挤进了人流中。

一般情况下,黄泉买东西就像是刻薄的婆婆,是非要砍到卖家吐血还不满足的恐怖主顾。并不是他持家吝啬囊中空虚还是精打细算,而是不再上枪戳人之后,他必须找一个能折磨他人看到他人从嚣张跋扈一毛不拔的姿态在他的攻势下变得痛苦扭曲濒临死亡的发泄点,于是市场成为了他新的战场,每次满载而归的同时他也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这次黄泉没去讨价还价,稍微挑选了一下之后直接买完就往回冲找罗喉会合,搞得几个认得这人的肉铺老板抚胸长叹阿弥陀佛,这杀人的主儿今儿不知是被哪位神仙感化,没要他们的老命。


照理说,黄泉已然使用了最闪的速度来回,可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慢了。自己走前还左手牵着马右手拎着酱油怀里抱着油纸包的牛舌饼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站在路口等他的金色大男人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这让黄泉愣在原地两三秒,空着的那只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握得死死的大有捏碎人骨头的架势。


个死鬼啊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这声怒吼蹦出喉咙,就听不远的街上传来了汉子们嘶哑的吼叫声。说是吼叫,其实就是挑衅叫好瞎嚷嚷的混合物。

集市上哪里来的怪人都有,下九流的家伙聚在一起,说不来了暗捅群殴单挑围炉什么的满目皆是,并不值得稀奇。

黄泉是见过不少次,觉得毫无意义。但现在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冲进脑海,他拉着自己的马带着近乎迷茫的目光走向越聚越多的人群,挤到大汉们中间,看到人墙中央的状况后,一声凄厉的尖叫险险地被压在胸腔里。


一个站着一座山躺着还是一座山面若铜盘眼如鹅蛋肩膀上能扛俩张飞的根本不像人生出来的巨人正紧绷着肌肉招显自己多么暴虐多么无敌连自己衣服都能炸开,两只鹅蛋眼充血得像是两盏红灯直冒血光,全然是准备干架的姿态。

另一边站的人挫骨扬灰黄泉都不会认错。这人依旧戴着罩纱左手牵着马右手拎着酱油怀里揣着那包牛舌饼规规矩矩站在一看就是要上来抽他的巨人对面,怎么看都是路过打酱油无辜被牵连进什么事端的样子。


从这些异族人七零八碎的语言里他多少听懂这是场无妄之灾,那大块头仗着自己的一身横肉,向来打人无厘头。他看人家爽会去挑衅,看人家不爽上去就打。看见罗喉的瞬间,大块头的心情介于爽与不爽之间的灰色地带,于是就带着他的小弟们把站在那儿等黄泉的武君给夹墙脚围炉了。

黄泉一听叫个悲凉。想罗喉一世千万人看他只有哭爹叫妈喊祖宗的份,哪里还有爽和不爽之分,这回算是他老人家的奇遇了。再看那层层叠叠的面纱下的武君——人家什么迎战姿势都没摆,根本不看也知道是一脸呆然,听都没听明白这群野人叽里呱啦地在嚎些什么。


像是有所感应,罗喉一转头就看见黄泉被挤在一对筋肉男堆里急得直冒火。浑然不知自己在角斗中心的武君大人冲就差咬人的黄泉挥挥手,然后牵着马,慢条细理,自然到不能更自然地朝人走去。


巨人见对手不仅没摆招没摘帽,连句话都没说还无视自己准备全身而退,这当真是究极的羞辱啊。


该说他想到了这么多还是因为动物本性是攻击把后背对着自己的生物也好。总之,在罗喉转身走向黄泉的同时,这位英雄怒吼一声,以排山倒海之势轰隆隆地就冲过来了。

黄泉一见情况不妙,这大块头体力有压倒性的优势,就算罗喉过去再压路机现在也是重生不久功体真力大不如前,被一头气势满盈的犀牛来一下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正一脚踹倒拦着他的大汉拿人脑袋当跳板冲进重围救人,就见他们家的老太爷神定气闲地回身,三层罩纱此起彼伏间隐隐绰绰可见一副邪魅俊俏的脸庞和一双傲视群雄的血色邪眼,随后令在场人全部动弹不得的气势尽出,就算是那举拳冲来的巨人也在突然间刹住脚步,整个人全然凝固。


“喂!你该不是要……!”


正在黄泉惊诧地准备采取措施瞬间,罗喉先他一步将酱油纸包全部扔向他,双手背后向身侧的巨人飞起就是毫不留情的一脚————直击胯下。


集市的上空袅袅地传来一声细小的惨呼。

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作为一个铁血真英雄所必需的事物。

在那一瞬间。

在墙脚的围炉阵中央。

破碎了。


回家的路上,黄泉一直保持着某种苦闷甚至可以说是痛苦的表情,看看一脸淡然的罗喉骑马走在自己身边后,摸摸自己的肚子。

那一次那一脚……现在看来……真的,好险……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就在刚刚,那个巨灵神般的男人嘴巴变成一个标准的"O“型眼珠子都快崩裂眼眶地捂着自己苦不堪言的部位,满脸冷汗吐着白沫呈羞涩少女状慢慢地,慢慢地滑倒在地上。

四周的男人也全部都呈蒙克的《呐喊》状以一种惊惧苦闷混杂着敬畏还是什么的目光盯着慢慢收回神之一脚,表情依旧漠然的武君罗喉,不约而同地为他俩让出一条离开的路,在他们走前还纷纷以膜拜状鞠躬送行。


再重复一遍。

武君的拳头也许不行了,但武君还有脚。

武君威武。


“哎,罗喉。”

“什么。”

“你怎么被他们围炉的啊……”

“那是围炉?”罗喉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你以为呢……”

“在等你时,涌来一群人,将吾挤到那里。还以为只是一股人流。”


黄泉有点明白这人第一次是怎么被刀无后三人围炉砍死的了。


“然后你看见那个跟你表现肌肉的大个子没?”

“吾需要注意那些么。”

“你没注意还能给他那么一下子啊?”

“如此招摇的动作,就算没有杀气吾也会攻击。如若任人宰割,当吾是死的吗。”

黄泉啧了声,夹了下马腹,催促它快些前进。


“而且,吾不喜欢背后偷袭。”

罗喉的声音并不大,但确确实实让黄泉听到了。

转过头,却见对方扭着脑袋没在看他,表情什么的,掩在罩纱下什么都看不到了。

黄泉半张着嘴想说点什么,想了半天话还没说,沙子就飞进来了。

抹抹嘴,黄泉拉着马缰,让它靠近罗喉的马匹,然后腾出一只手拉拉那条暗金色的袖子。


“哎。”

没人回应他。


“别怄气了。”

“吾并没有。”


罗喉把脑袋转过来了一点,应该是在看着前方。


“蒙谁呢你,”黄泉又拉拉他的袖子,感觉像是咬着舌头说道,“那个什么……以后,我在你背后待着。”

“所以……我的意思是…………没事的,啊。”


两匹马并列在生长着少量沙漠植物的荒漠上走着,马背上的两个人一个拉着另一个的袖子,随着马的动作一颠一颠。


“吾知晓。”


快到绿洲小镇的时候,罗喉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然后伸手挑进黄泉的罩纱,轻轻划了他鼻梁一下。



公孙蝴蝶 2010-05-05 19:20
哈,不得不说一句“武君威武”!脚上功夫很厉害啊。
话说,黄泉的新战场-------菜市场,真想看看他如何跟人讨价还价的呢,哈哈哈!

紫陽 2010-05-05 20:31
武君威武!
武君看起來就是個有錢有勢的老爺子!!
武君全身上下都是武器!!!(揍)

再這樣下去我看黃泉就要精神分裂了,還是養動物似的把人養在家裡別讓他太常出門吧,綠洲小鎮就已經足夠娛樂娛樂人了~跑太遠會糟糕的XDDDD
捏鼻子和劃鼻子萌,我還以為黃泉會咬武君手指U__U///

然後黃泉....你雞肚了啊雞肚了vvv(黃泉:你閉嘴!!)

tianliu 2010-05-06 02:03
真的是漠御!那那那……咳,小御是咋活回來的?

武君一頭金髮太招搖啦,相當於寫著「來圍我啊,來圍我啊」。
捏鼻子和劃鼻子萌,我還以為黃泉會咬武君手指+1

捏鼻子劃鼻子撩陰腿……曼睩妳教壞武君!用力(姆)指!

月见草 2010-05-06 02:11
嗯~~~~这文终于开始走纯温馨路线了~~~~~~真希望剧里也是这样的结局啊~~~~~~

jimengbox 2010-05-06 14:47
期待其他的番外~~~
亲的文章真的很值得收藏。想申请转载到我自己的博客和人人日志上,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xuantiansha 2010-05-06 15:18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藍石 2010-05-06 21:13
武君大人的魅力無窮,即使被頭紗擋住臉,還是一樣人見人愛,男女老少都想跟他推銷接觸,連壞人都愛選他圍爐~~XD

那隻腳好呀~~光一隻腳也可以天下無敵,再多踹多踢一些人吧~~黃泉接招~~

再次重生的武君更可愛了,怎麼會這麼討人喜歡呀~~~>///////<

還有..."断小瓢"是什麼意思呀。。。。??

红白郎君 2010-05-06 21:35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临去秋波 2010-05-06 22:25
可爱死了可爱死了,人见人花见花开武君大萌啊!!!!!

水兮滔天 2010-05-09 11:46
幸福的让人想流泪啊~

老曾 2010-05-10 14:18
滚来滚去反复地滚来滚去……萌啊,萌死吾了……啊啊啊啊…………黄泉你还敢再萌一点吗……武君你威武啊……武君威武啊…………啊啊啊啊啊……

xuanying 2010-05-11 01:24
引用
引用第34楼红白郎君于2010-05-06 21:35发表的  :
【断小瓢】是砍脑袋吧?

当初罗喉碾压月族的时候,我看到他一脚踩在银血大哥胸口,就替大哥觉得好痛了。
被此等人间凶器践踏,不死也去半条命啊……


我也是TAT對蘿蔔踹在大哥胸口那腳印象頗深啊啊啊><

不過看見這裡的武君。。。還是得吶喊一聲武君威武﹗﹗﹗

kingace 2010-05-13 17:56
to 公孙蝴蝶:那是一幕惨绝人寰的景象啊……oez
to 紫阳:这就是黄泉的纯爱表达方式啊XD 现在的兔子还是比较宝贝自己好不容易种出来的萝卜的 乱咬的话……舍不得啊XD
to tianliu:小御和漠漠刀的事情接下来会说明哒 那是漠漠刀的奋斗史来着……曼禄已经在武君的沉睡过程中强到无敌的状态了orz
to 月见草:我也是这么希望的……TAT
to jimengbox:可以的 写明作者就没问题啦^—^
to xuantiansha:是的~武君的身上散发着金子的味道啊 对黄泉的……那是爱之踹来着……=w=b
to 蓝石:这次重生的武君算是什么负担也没有了 完全变成了可爱可亲的天然呆~“断小瓢”就是砍脑袋的意思……意指影帝的偷袭~
to 红白郎君:是的 我第一次看武君上脚就是那里 当时全然是o口o的表情 被严重地震慑到了……于是这篇的确是由此生发而来……
to 临去秋波:这就是娃娃脸爷爷的魅力=w=*
to 水兮滔天:额额 麦哭 这是为了让人民欢乐的存在来着>w<
to 老曾:嗯哼哼哼 我的目的达到了=w= 加油啊你的文啊啊啊啊!!!
to xuanying:武君会继续威武下去的 相信我……
——————
2.邻里相处是和谐的重要元素

黄泉的故乡是个经常下雪的地方。每当绿洲的居民问起,他总是这么回答。

要说幻族月族什么的,随便暴露身份的那是傻子。但他所说的也绝对没错。黄泉对故乡的记忆只有漫天的风雪和一望无际冰冷的银白。冰雪落在发梢头顶,最初会快速地融化成恼人的水珠搞一身湿嗒嗒,在寒风中快速带走自身的体温。然后冰晶逐渐不再触之即化,可以仔细地研究每一枚雪花的形态。到了完全不会融化,覆了全身的时候,人也就永远成为了雪原的一部分。

本地人少入中原,祖祖辈辈都在炙热干燥的大漠中生活,别说雪了,就连雨水树木什么的,在迁徙到绿洲小镇之前也很难见到。于是黄泉口中的冰啊雪啊北风呼啦啦地吹啊就成为了孩子们消遣时最为憧憬的存在。



“大哥哥,大哥哥再给我们讲讲下雪的事吧!”

“对啊大哥哥,雪究竟是什么形状的啊?”



五六名孩童包围着坐在茶铺里饮着大碗茶的黄泉,跳着脚拽他满头长长的白发,口中麻雀雏儿一样叽叽喳喳。



“好烦啊你们,那点破事你们是听不厌不是。”臭着一张俊脸,黄泉用赶苍蝇的动作驱赶赖着不走的童儿,“再讲也见不到,有什么用。一边儿去。”

说罢他托着脑袋,懒洋洋地别到一侧,对叽叽喳喳的小孩们不再理睬。



孩子们闹了一会儿,见黄泉当真是不会再讲了,转而把目标转向了坐在对面发愣的罗喉。



“哎,哎,武伯伯,我爷爷说,你过去是个大侠,这是真的吗?”

“嗯,我奶奶也这么说!武伯伯,给我们讲讲你过去的事情好不好啊!”



“……不好。”

罗喉挺胸抬头,神色漠然地表示否决,然后在孩子们群起的失望声中镇定地拿起他和憋笑到头埋手肘,浑身颤抖的黄泉之间的茶壶,给自己和对方碗里斟满后,慢条细理地饮下。



“黄泉。”



“噗……嗯哼……”想镇定情绪的黄泉强稳住不断上挑的嘴角抬起头,却在于罗喉对视的一瞬间又“噗哧”一声喷笑埋下头去。



绿洲小镇上的人只管君曼禄叫“君姑娘”、“君老师”,那是对书香门第的中原小姐和镇上稀缺的教书先生礼貌的称谓。

管黄泉叫“小哥”也有叫“大哥”,前者是因为对那别扭的名字实在是记不住,后者是被黄泉的武力和气势所征服。

管虚蛟一般都叫本名或者“大个儿”,全当是爱称吧。

而对罗喉,大家最早都是叫“老太爷”的…………

明明是白白嫩嫩一丝皱纹一根胡子都没有的娃娃脸,英武矫健身材匀称的壮士躯,怎么就这么个叫法啊?!

最初这么听人家“老太爷老太爷快过来”然后就见罗喉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后背着手乖乖地走过去被老年团体拉走唠嗑的时候,黄泉的表情就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曼陀拉草,扭曲纠结到只能小小地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被拉着坐在板凳上观看另外两个长得跟人参一样的老头下棋的罗喉,心中百感交集却道不出一个字来。



别这么快就承认自己是老头子啊啊啊啊啊啊!!!话说荒漠人都是这么朴实的吗说他是大伯就真当他是老年人了啊啊啊啊!!!



其实他自己没有想到,这完全是由于在罗喉沉睡的过程中,自己怨念横生地在镇上买布料就说“给家里老爷子做衣服”,买食物就说“给老爷子补身子”,找人唠叨话题也离不开“家里老爷子真是恼人”,然后抄扫帚抡对方也低吼着“谁让你们骂我家老头子了老子可以骂那老头你们TM不能!!”

在他这个罪魁祸首的洗脑下,镇上认识他们的人早已奠定好了“君姑娘和小哥家里有个老爷爷”的基础,并在罗喉苏醒前为君曼禄的“结婚对象要大伯那样的”一句话所淫浸,自然便成了现在这种状态。

所以在罗喉上街之后,人们纷纷以“老太爷”相称。对于小细节,武君自然是无所谓的。这个称呼就定下来了。



而令黄泉捶桌不已的那个“武伯伯”则完全是一个意外。



罗喉醒后,一家四口形成了默契——绝不在外称呼罗喉的名字。

君曼禄的名字是普遍的大家闺秀名,传出去无所谓。黄泉的名字就算有人前来查问,他自己大可以用幻术对外形进行伪装——何况头脑简单的荒漠人民基本只记得他的名字是河流水源之类的称呼。虚蛟更无所谓,没人会记住一个喽罗的名姓。

而罗喉就不一样了。整个苦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黄金压路机,前段时间最令人胆寒的“会行走的核武器”。就算荒漠远离中原,交通闭塞,也难免有武林中人少量商户路过此地。一旦被他们知晓,不但一家人又要面临血雨腥风,就连同住在镇上的邻居也会被卷入事端。



“为了大家都安生点,你……‘老太爷’什么的,就忍着点吧……”

黄泉面色晦暗地跨坐在罗喉椅子的扶手上,拿着蒲扇给自己扇两下,又往对方身上扇了扇。

“无妨。”

罗喉懒懒地望着斜上方的瓜棚越长越繁茂,根本是双眼散焦。



于是对外,黄泉都是没好气地“喂”“哎”“你”地叫,君曼禄则是柔柔软软地呼唤“大伯”。无论是怎样的称呼,感知到是在叫自己,武君大人都会有所回应——虽说有时候会慢那么一拍半拍。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规定的居然是对命令,尤其是武君命令100%服从的虚蛟。

当然这不能太怪他,虚蛟身为忠实的牛头,这千百年来从来都是武君长武君短,那么长时间的叫法一时间改不过来也是情有可原。可当在大街上虚蛟轰隆隆隆地朝罗喉跑过来然后音调还不放低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一个“武”字的时候,黄泉当真是白毛汗浸后背。

还没等虚蛟把话说完,就见一旁的君曼禄猛然一个干净利落的肘击将高她三头的壮牛击得呈拦腰截断的大豆状,然后动作流畅地水袖掩口,惊讶又担忧地急声道“虚蛟虚蛟你怎样了?我就说隔夜的豆包不能吃你就是不听快回家歇着我和大伯这去给你买药”。

君曼禄的武力值是在上天都后逐日积累,并在罗喉长睡不醒期间得以解放的,所以黄泉只是很夜麟地“哇噢”一声。

而罗喉则少有地瞪大了眼,盯着他的那笑得春光明媚的掌上明珠和可怜巴巴的牛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动作缓慢优雅地转过身,背影满溢着天坠残阳的萧瑟凄凉。

黄泉可以堵住虚蛟的嘴,曼禄可以截下虚蛟的话,可一次两次三次的,虚蛟未说完的话逐渐地被镇上的人误解了。



“老人家您原来姓‘武’啊!”

“是武术的那个武吧!嘿,一听就是习武的料!”

“武大爷您什么时候给咱们耍个把式瞅瞅啊?”

“是啊是啊!武伯,到时候让咱也开开眼!”



罗喉端端正正地坐在一窝碎碎念的老头子们中间,抿着嘴不发一言。

黄泉在他身后早笑到蹲在地上爬不起来。



就这样,天下闻名的天都暴君——武君罗喉在这个荒漠绿洲的无名小镇上,得到了“武大爷”、“武伯伯”、“老武”甚至“武爷”这类温馨体贴的称号。

麒骁 2010-05-13 21:04
君姑娘威武!!!
老爷子什么的实在是萌嗷嗷嗷~~

jimengbox 2010-05-13 21:25
等亲更新的确是件开心又煎熬的事><愈加可爱的武君,愈加活泼的兔子,愈加总攻的姑娘,愈加喜感的牛头…愈加幸福治愈的一家子…就这样一直蹦蹦达达欢欢乐乐的过下去吧~

tianliu 2010-05-14 04:27
老爺子有愛啊~~
武君、鶴老、丘伯、歐陽……霹靂近來主打老爺爺吧……我都快成爺控了掩面。

武伯伯這稱呼不錯啊,黃泉為啥一直笑?
老武和武爺會讓我想到我的初戀白耗子~>/////<
武大爺比較囧,我老想到武松他大哥orz。

红白郎君 2010-05-14 20:25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与僧同尘 2010-05-15 01:03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kingace 2010-05-15 02:48
to 麒骁:老爷子什么的 一向是我的神物来着!
to jimengbox:额额 抱歉让你久等了orz 其实我也是这么希望的来着啊XD
to tianliu:我也发现了……oez 青春脸的老人家疯狂地增加了啊……但我还是深爱着武君来着握拳!!
to 红白郎君:说得好啊!>w<
to 与僧同尘:谢谢你的喜欢~=333=
————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黄泉的笑点都是镇上居民们对罗喉以武为姓的称呼。

在黄泉看来,“武君”有个先入为主的概念,那就是罗喉这个人。而“武”这个姓氏总觉得应该是个五大三粗满脸胡茬一身腱子肉把袖管爆成锯齿状的筋肉大叔。而罗喉本人这个出水萝卜的外形与想象中“武大爷”的形象呈现的反差总让他忍不住喷笑。更何况当年的罗喉身为大哥,结拜兄弟加上他算是四人,如今被老头老太太们叫成“老五”,不得不让黄泉的夜麟变态本性爆发,躲在罗喉的背影里阴森森地嗤笑。

最初罗喉会挑起眼角冷冰冰地瞪他一眼,现在是习惯了,完全无视背后耗子似的贼笑声,该干什么干什么。



有时候两人会去探访一下同为天涯退隐人的邻居——一般都是由于君曼禄的拜托去跑腿。

每次来到邻居的家门口,黄泉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叹一下对这家主人的佩服。相信再没有人敢把或者能把南国地方的奇石芳草果树繁花颇具细腻精致的风景原封不动地挖到荒漠中来的,而且还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往雨林的状态发展,成为了绿洲小镇标志性的地域。

亏得邻居这一家两口在,使得这本维持不了多久的细小绿洲安保了这么长久不说,还有不断扩展的趋势。



还没等想完,隔墙就见从这家的庭院里凭空升腾起一片青灰色的积雨云,然后湿润清凉的小风一吹,一片细雨便无声无息毫无前兆地在他们脑袋顶上降下。

远远地听到镇上人们不知第多少次欢呼着“拿盆出来啊又来雨啦”云云的喜庆之声,可黄泉的感觉则像是走到人家门口被洗脚水泼中似的郁闷。再回头一看,发现身边的罗喉抱着君曼禄交待的东西正傻愣傻愣地看着不见骄阳的天,一身香槟色的新衣服给突如其来的甘霖浇了个晶晶亮透心凉,才猛然后知后觉。



“哎!那招雨的!快给我停下!!想把我们家这个给浇死啊?!”

他咬牙切齿地拍着人家家的大门,不一会儿就见大门“吱呀”一声开启,银红长发的漠刀绝尘带着一如既往苦大仇深的面瘫脸拿着两把油纸伞,一把打着一把夹着,默默看了门口的人一眼,然后递给他们一把。

“你们家那个呢?”黄泉接过伞打开撑到罗喉头上,一面指指对方手里的小包袱,“君曼禄吩咐送过来的。”

漠刀绝尘了然的点头,然后让开身子让他俩进来。



庭院的总体面积比从外围看估算的要大很多,黄泉不时能从中感到术法的波动,想来定是两人中的一个设下了障眼法或是结界。如果单纯是为了不引人瞩目地扩大自家的地界在其中自娱,那就该是这家的另外一个。如果是为了怕有生人私闯民宅闹事的实用性目的,那就该是漠刀绝尘干的。

三个人在蜿蜒于灌木间的碎石子路上走了一阵,便听见有人流畅地念着李商隐的《夜雨寄北》踏着草丛往这边走过来。明明是那么感伤的诗词,怎么听都是含着笑念的。黄泉才来过这儿几次,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他当真是敬佩一脸无谓的漠刀绝尘是怎么受得住整天同一句话的变向骚扰。

一听到这声音,漠刀绝尘眉间的“川”字马上又拧成了个“山”。他丢下身后的黄泉和罗喉,打着伞飞快地消失在绿色屏障的拐角处,随后两个人的交谈声由远至近地传过来。



“哎呀,绝尘,你真是的。像我这么好客的人,有朋自远方来,你居然把我丢下,一个人去迎接。”

“他们住得不远,就在隔壁。你行动不便,为何出来。”

“我哪有,你看我这样不是好好的嘛。”

“逞强。”

“咳咳……呃,你呀……像我这么爱玩的人,天天窝在家里就要发霉啦,偶尔也是要溜达溜达的啊~”



那两个人你一句我半句地说着,在小路上与黄泉他们会了合。黄泉上下看了一遍,觉得御不凡的状态比前段时间来看时又好了一些。这人依旧是穿着墨蓝色的罩衣,拿着把翠竹戏鱼的折扇,眉眼间笑意盈盈,文文雅雅的样子。只是他记得这人过去是左手拿着扇子跟自己打架的,现在换成了右手。大概左手的手腕上和罗喉的颈间一样,留下了一道刻骨的暗色痕迹吧。

简短地寒暄过后,一行人慢悠悠地朝一看就是江南风情的房舍走去。四个人当中,唯有御不凡的话最多,路上嘀嘀嗒嗒地说个不停,什么“像我这么环保的人怎能让这里风沙弥漫于是多下点雨也是好的”啊,什么“啊啊你们知道吗现在的绝尘啊做饭的手艺像我这么爱美食的人都会吃光光“啊,什么“君姑娘的书我每一章都有好好读像我这么多情的人自然是声泪俱下”啊。

黄泉多少会对他作出回应说道自家事时还会吐槽一下,罗喉看起来似乎根本没在听人家说话,一直把目光投向院子里的草木上。漠刀绝尘基本上处在沉默状态,偶尔御不凡问“绝尘你说是不是”的时候才会“嗯”一声。黄泉和罗喉走在他俩斜后面,看见在御不凡侃侃而谈的时候,漠刀绝尘一点一点把伞往对方的方向移去,静静地湿透了左边的肩膀。

罗喉把视线从庭院里收回,然后扳着黄泉的手把油纸伞平均在他俩之间。



到了御不凡家里黄泉才明白为什么这次君曼禄特邀罗喉跟他一起来一趟,原来是因为御不凡为她的文字配的插图遭遇了瓶颈。

御不凡在来到荒漠前没有直接见过罗喉,就算是在三方围城和回龙三巅的战役上,两人也因为相隔太远没见过面。按这位仁兄的话说,“没见到好啊,要是真见到了我岂不是没命和你们在这里叙旧了吗?”惹得漠刀绝尘在一旁倒着茶同时白他一眼。



在绿洲小镇上两人也没怎么见过面,最重要的原由是两人皆是重伤病号。

据御不凡说自己复生时看到的是铺满了颜色怪异的花和树叶的温暖水底,心说是过奈何桥的时候不小心掉三渡河里了还是怎样,好容易爬起来侧过头去就看见漠刀绝尘顶着白花花的死人脸端着一盆沼泽色的不明液体正准备往下倒连忙攀着木桶嘶哑地喊了声“英雄啊不可啊”。

然后眼看着一向风雨不动安如山就算是自己死前也没看见他哭是什么样的漠刀壮士瞪着一双经年呈“=”号的眼睛“哐啷”一下把那盆不明液体全数扣在地上然后愣愣地盯着他盯了大概有半个世纪之久,直到他体力不支快要再次滑进水里的时候才伸手拉住他的臂膀摸了摸他的脸,把他的头发捋到脑后,捏了把他的脸颊,那不轻不重的力道捏得他苦笑地抱怨“哎哎你这无情的人怎可以这样对我”。而后半句俏皮话在漠刀那个死不放手的拥抱里再也说不出口。



“哎呀,像我这么心软的人都没有哭,绝尘你怎么先哭鼻子了啊……”

“御不凡……”

“……有。”



于是直到今天,御不凡仍纠结于自己每天要把大量的时间消耗在那个满溢着莴笋和捣烂的月季花混合气味的沼泽色热水里。他问漠刀这恶心的物质究竟是个啥,漠刀只垂着眼睛简单回答“救你命的东西”。他问能不能不要泡这东西,漠刀说再过一段时间就不用了。

他又问漠刀是怎么把他从阴差那儿赎回来的,漠刀很有条理地说“问了枫秞主人,问了抚樱斋主,问了极道先生,问了天尊,问了素还真,问了黄泉……然后你就活了”,这个根本没说重点的回答让御不凡苦恼地拿扇子敲他又敲自己说“你你你你你……是说你把我给气回来的吧啊?!”



“嗯。”



罗喉的苏醒大概只有他和黄泉记得。据罗喉表示他在昏昏沉沉中觉得无法呼吸了于是睁开眼看到一张巨大的人脸堵住了他的嘴,当时他全然是起床气作祟地一个反向肘击将那个人击倒然后深吸了口气,翻了个身继续补觉。

至于他随后被不顾肘击到胸口牙齿咬到舌头的黄泉疯狂地摇晃然后皱着眉头撑起身睁开眼,看见泪流满面拎着裙摆跑向他的君曼禄和坐在床沿上怎么看都是要打他的黄泉两个小辈一个喊了声“武君!”一个听起来是骂了句月族的脏话但同时撞进他怀里把他扑倒在床上。隔着床帐他看到虚蛟站在门口用力地抹着眼睛,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好像已经长到了脚踝。

所以说,御不凡有漠刀的监管,罗喉有两个小辈一头牛的伺候,全部被迫成了家里蹲。一个给泡在水里一个被按在床上,谁也见不到谁。

其次大概是玉秋风的关系,黄泉总觉得罗喉有些刻意避开御不凡的。虽然罗喉什么都没说,但这大概是所有笨蛋大哥的心有灵犀。

御不凡倒是比他们都看得开。一次喝了点酒后,他颠三倒四地告诉黄泉,身为一个凡人,不悲伤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永远把自己挟制在怨恨的情绪里,只会在最后更加明显地体会到自身的卑微。更何况自己连同父亲和妹妹只是刀无极的一枚棋子,不能硬说是武君杀死了她,只能说是她成为了那庞大阴谋中一个最小的牺牲品吧?

说着他感伤地笑了笑,几秒钟后就被突然出现在酒馆的漠刀拎小鸡似地捉走了。

大概也是想让彼此的气氛舒缓一些,才安排了这次的见面吧。黄泉觉得君曼禄当真是深谋远虑,费尽苦心。



“我问了绝尘,身披战铠的武君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你可知绝尘他回答什么?”

“该不会是‘金块’吧。”黄泉托着下巴,讥讽地冲敞开的隔间外,撑着伞在雨中散步的罗喉瞄了一眼。

“错~他只说,‘那个人头上有个角’……噗……”



趁漠刀去烧茶开始揭人短的御不凡完全是一副八卦自己丈夫的小妻子的模样,那么趁武君在散步奚落人的黄泉算是什么呢……咳咳,不可说,不可说。



“君姑娘希望武君的插图也要像她的文字一样,尽量不要失真。所以想见见武君本人,再问问你们武君当初的风华。”

御不凡顺着黄泉的目光向庭院望去,罗喉正弯下身捡起了什么东西,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又要放回去。

“喂,什么东西啊?”

黄泉冲罗喉喊了一声。罗喉回过头拿着那个东西朝他们走来。

“蜗牛。你要?”

一只灰壳白肉的蜗牛被罗喉的手指夹住了壳,冲着黄泉迟钝地蠕动。

“好恶心!!!给我扔了洗手去!!!”

于是罗喉茫然地把那只蜗牛放到旁边的一株山茶叶子上,然后很自然地将拿过蜗牛的手指在黄泉肩上蹭了蹭,从容离去。



“你这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坐在一旁的御不凡已经笑得趴倒在桌子底下,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拍着地板。



“还仔细画什么!画个金壳王八红叶萝卜代替他就足够了!!”黄泉忿忿地抓起台阶下的石子朝罗喉的方向做样子地扔去,“你!现在就画!然后在下面标上‘武君罗喉’就完工!!”

“哎呀黄泉壮士,我要是那么做了,君姑娘的怒火由谁来收场好呢?”御不凡以扇掩面,笑意弯弯的眼看不出一丝困扰,“说认真啦,帮我画一个你印象中身穿铠甲的武君吧。绝尘说长角又长翅膀的我实在无法想象,还是请你帮个忙啦~”说罢他从柜子里抽出一张纸铺在黄泉面前,又亲自研了磨架好笔,托着腮帮子一脸诚恳的目光。

黄泉无奈,只得抓起笔来,痛苦地琢磨罗喉老当益壮的压路机时代。



在黄泉完全投入于创作之后漠刀提着茶壶过来了,在四个茶杯里续了茶后沉默地坐在一边。过了一会儿又起身进了里屋,拿了件衣服来给御不凡披上才再次坐下来。

御不凡轻轻摇着扇子冲他笑了笑。



“绝尘?”

“嗯?”

“你也要画。”

“………………”



等到罗喉在那深不可测的院子里逛够了,慢悠悠地走回来了,看到坐在桌前的两位壮士见了他一个黑着脸别过头去,一个面红耳赤地上手按住桌上的图画进行遮掩,但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他都看见了。



两张图摆在桌上正待御不凡仔细研究,一张笔路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粗犷悲壮。大致是一个圆圈中间有象征性的横竖作为五官,圈的正上方有个尖,下方有两道作为脖子的杠,再下面是两个方块,方块两侧有两个对称的三角,从中有伸出疑似袖子的东西,其中一个还插着个柳叶形的物体。其下是一个有很多格子的菱形,菱形的两侧穿出两条呈八字状的骨架形的腿。大致能看出作者画的是一个cos变形金刚的人类。

另一张比第一张更加不济。画面整体完全是呈抽象派跃入眼帘,大概只有认识罗喉的人才能分辨出那芒果形状的线条中间很有神韵地抓住了他的五官特点。但由于画工尚欠磨炼,作者光顾细节未料大局,使那个面容扭曲的武君罗喉头大身子小,胳膊长腿短,头发还给一丝一丝画成飘扬状,但和整幅图相配就像是一把海带贴在人脑袋后面,画中扭曲的武君还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观者无端感觉恶寒,



武君罗喉漠然的目光在两幅图之间来回穿梭了一遍两遍后,缓缓地抬起头,不带任何情愫地开口。



“此乃何物。”



御不凡发出忍无可忍的喷笑,迅速地打开扇子将脸完全藏了起来。

漠刀绝尘拧着脑袋与罗喉相对,看样子恨不得把脑袋拧成一百八十度转到后面去。

黄泉的手绝望地按着自己那张抽象作品,整张脸深深地埋在手肘间,像是一只躲避危难的鸵鸟。



几个人闹腾了一阵,御不凡大概是久不见人来,全然是人来疯地领着他们看书看字看画,又跑到院子里找到棵根本是反季节接了果子的杨梅树要爬树给他们摘果子吃,最后还是漠刀眉间系着死扣把他们轰回室内,自己拿着竹篮摘果子去了。



“哎,黄泉壮士啊。”用扇掩口,御不凡云淡风轻地细声说道,“自己的命数将尽时,自己都会知道的。绝尘只说我是气息过弱,未真正上那仙山。他是说谎呢,对不对。”

黄泉抿起嘴巴,回头看了眼罗喉。像是有无声的默契,罗喉眼睛依旧望着别处,仿佛是看到什么想近观的东西,不顾他人气氛地走开了。

“我要真说了,保不准你那位会来找我相杀,这赔本买卖我可做不起。”

对方笑了笑:“没事没事,这都是我的揣测,与你无关啦。我只是觉得,那色泽令人叹服,气味令人尖叫的洗澡水似乎有时会泛着些许血气。而一次我被煲汤煲得百无聊赖,捞出其中材料欣赏研究,却是从中拣出了一片拳头大小,闪烁着兰花色泽的鳞片……”他望着黄泉,眼中闪现出复杂而悲伤的光芒。

“既然知道,又何必多言呢。”黄泉耸肩笑了笑,“结果好才是真的好。”

“哈,像我这么豪爽的人,居然也有无法放宽心的时候。”眼看着漠刀利落地从不远处的树梢落下,提着篮子严肃地朝他们走来。御不凡再次用折扇掩住了自己半张脸。

“这回我欠他的,八百辈子都还不清了啊~”

“漠刀绝尘的话,大概不会想这码事的。”

“哈哈,那我该说‘很幸运’咯?”



说罢御不凡放下扇子,又是一脸轻快地笑容迎上去,在漠刀端起的篮子里左挑右选。



“哎呀绝尘,你这个阿呆,怎么连生的都摘下来了啊?那种酸倒了牙的谁能入得了口,回头你自己吃吧。”

“嗯。”

“哎哎,你要反驳啦,不然根本就是表明我在欺负你嘛~”

“嗯。”

“你啊~”



御不凡苦恼状地扶额,脸上却是分明的微笑。



实在是受不了这两人持续不断的二人结界加光污染,说了几句家常,黄泉就拉着罗喉匆匆撤退。临行前漠刀将杨梅装了小篮给了罗喉,御不凡笑嘻嘻地靠着同居人的肩膀说:

“请武君带回去和君姑娘他们一起尝尝,好吃就再来拿啊~”顿了顿他又开口,“君姑娘说,想在自己的书册上画武君,还有武君的几位结拜兄弟。等在下将那部分通读完,希望您也能来说说他们的模样,不知武君意下如何?”

罗喉眨眨眼睛看了御不凡有点苍白但笑意不减的脸一会儿,然后说了声“可以”。音调间自有些和缓与释然。



回家后罗喉把杨梅递给了君曼禄,然后就坐在瓜藤架的躺椅上看起君曼禄教授孩童们的课本来。小姑娘将果子洗净,放进小碗里拌了糖,然后乐颠颠地端着碗跑到后院放在罗喉躺椅的扶手上。

“武君,您尝尝,真想不到南方的水果能在这里见。”

罗喉本来想说自己不好甜食,她自己吃就可以了。可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一向容不得他拒绝,于是勉为其难地拈了一个放进嘴里。

“怎样?好吃吗?”

君曼禄问道。罗喉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捻起一颗杨梅凑到她嘴边。

“哎呀,这……”

难得地,大家风范的君姑娘冲着颗杨梅红了脸,然后有点羞涩地笑着说“那曼禄不客气了”一面张口将其衔去。



黄泉在通往后院的路上遇到了君曼禄,见那从未失态的姑娘脸红得像是太阳晒过了头,拦住她问怎么了,对方只是长袖掩口冲他嘻嘻一笑,说是什么“武君今日心情甚好,黄泉你过去说不定也能得到优待哦”然后就像一只春天的黄莺一样飞走了。



一头雾水的黄泉走到藤架下,看到罗喉斜靠着椅背正把杨梅往嘴里放。

大概已经吃了几个,果核被放在小碗旁,那人一向暗色的唇被果汁浸出一抹半透明的红光。

有点愣神地走上前,没等罗喉跟他开口,他便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



“曼禄说现在来你这儿有优待。”



对方冲他抬起眼,有点莫名其妙地神色。

唇上的那抹嫣红随着抬头的动作,在午后雨云散去的天光下,显得愈发明艳。



人毕竟也是动物的一种,什么动物都会被冲动左右。

于是黄泉动物了……不,是冲动了一回,俯下身子冲着罗喉茫然的目光低头就是那么一下。



“……黄泉。”

“干嘛……”

“曼禄说的优待在那里。”罗喉一脸淡然地指着手边的小碗,“你都吃了吧,吾不喜欢。”

“你他奶奶的以为我就喜欢是吗……御不凡他们搞什么飞机!这鬼东西酸死了!牙齿好像都塌陷了!!”

“那是牙倒了。”

“闭嘴!还不是因为你……!!”

“吾当时刚吃进嘴里,正在思考该吃下去还是吐出来,你就突然——”

“啊啊啊给我闭嘴我不想听啊啊啊啊啊!!!”



黄泉悲凉地糊在罗喉身边背对着人家,苦闷地捂着嘴巴,整片的嫣红从脑门燃到脖子根。罗喉别过脑袋看了看他的后脑勺,然后又把视线投回虚空。



还是别告诉黄泉,他的耳朵都红透了这件事好了。

————

笔记本几次屏幕黑掉……好可怕……TAT 该不是会坏掉吧?!神明保佑它健康下去啊啊啊!!!

老曾 2010-05-15 08:31
狸子你美死了你好治愈!!!泪奔……

红白郎君 2010-05-15 10:12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xuantiansha 2010-05-15 12:36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公孙蝴蝶 2010-05-15 17:12
哈哈,黄泉被酸到的一幕好可爱。
期待后续!
嗯,老天会保佑大人你的电脑健健康康的哈。


查看完整版本: [-- 【罗喉中心】武君一家——天都家庭记事(完) 62F更新番外4 --] [-- top --]


Powered by PHPWind v7.5 SP3 Code ©2003-2010 PHPWind
Time 3.172835 second(s),query:2 Gzip enabled

You can contact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