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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ace 2012-05-17 02:51

【罗黄罗】竹鹂 25F更新8(上)

地狱答辩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好好写文!TAT
《竹鹂》的故事本来是作为特典来着,结果……不慎把短篇写长了,所以就来连载吧……oez
谨用这个节奏超慢,填坑速度……也不会快的小故事感谢这段时间一直帮助我,鼓励我的兄弟们!T333T
——————————

                        竹  鹂

                   竹衣怀放可有期,
                   碧嶂万千谒穷奇。
1.

在黄泉未满十岁前,曾在父亲老家的宅邸住过很长一阵子。

至于时间究竟有多长,由于从未确认的关系,黄泉是记不清了。那个年龄的孩童总觉得每日过得比一个月还漫长,所以在当时,他认为自己大约度过了几年的光阴。

静谧恬淡的日子将未来拉长得遥遥无期,以至于年少的黄泉总在为没道理的事惙惙不安,比如一觉醒来,所在之地已成沧海桑田,无人晓得他的存在,又当如何?

如果某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被放入棺材,入土安葬。就算抓挠头顶的木板,放声哭叫仍是徒劳无功,那般体会定是极其恐怖。初到父亲宅邸的几天,黄泉常会梦见自己遭到活埋的景象。保有意识却动弹不得的实感令他在苏醒时冷汗连连。这或许是由于参加了母亲葬礼的关系吧。

黄泉之母在未行婚约的情况下与名门之后相爱生子。母亲逝世后,黄泉作为其父系的“远亲遗孤”被前来探视的仆从接入本宅,与父亲新娶的正妻,及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一同居住。宅邸依山傍水,呈环环相扣的“回”字型,中含大量的浮桥和走廊连接。由于房龄古老,腐朽的地板和台阶在踩过时会吱嘎作响,高而阴沉的屋顶梁木上也会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清晨时分,天还未亮,家仆们就打着灯笼开始忙碌。他们在庭院的石板上泼洒井水,更换搁在走廊拐角的夜壶。很快地,炊烟从后厨房袅袅升起。手脚麻利的妇女们点燃炉灶,生火炊饭。第一锅出炉的香油酥皮饼被年轻丫鬟们恭敬地端着,摆放在各个角落的供桌上。

宅邸内外不起眼的地方,设有为数可观的供桌。供桌后的壁龛里有的端坐着金佛像,有的是慈眉善目的土地神,有的是张牙舞爪的山鬼夜叉。虽无人提起老家为何会供奉如此海量的神明,长大后的黄泉却隐隐觉得,那是父辈积累财富同时,亏欠心和罪恶感层层累积的结果。

不过在当时,黄泉是不懂得这些的。他曾在宅邸里玩过细数壁龛的数量,或是记住壁龛中神明名字的游戏。那非是什么有意义的作业,只是孩童百无聊赖间自创的玩乐项目。迄今为止,壁龛数量的答案早已被时间抹去,唯有当初深感怪异的事被他记忆犹新。

在老宅正厅的房梁上,设有一处小祭台。祭台摆在房梁与高墙夹角的地方,因为日照不及,烛光不至,任是谁也不会去多看一眼。之所以会被黄泉发现,是由于他为了寻找隐蔽处的壁龛,到处跟随起早进行供奉的管家之故。年迈的管家顺着长年靠墙搭放的竹梯,晃晃悠悠攀至房梁处,然后险险地将怀里的酥饼搁在壁龛前的彩瓷盘子里。

趁人不备的时候,黄泉也顺着竹梯爬上过房梁。那是个盛夏的正午,夏蝉贴在窗外的树枝上叫得刺耳。他像只猴子一样抱着房梁木蹭到供桌前,发现壁龛里空空如也,甚至连字画或泥像都没有。彩瓷盘子里只剩少许酥饼的碎渣,清早新换的贡品怕是被阁楼上的硕鼠衔去了。

父亲的本宅建在乡间,祖业拥有的山川田地十分广阔,将房舍与周边的村庄隔出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村里的居民对大户人家多有猜测,慢慢也散布出流言,说黄泉的母亲是鬼狐化身的美女,蛊惑了身为人子的当家老爷后,诞下一个半身妖异的私生子。这等闲话的流传,自然是以黄泉的到来为中心展开来的。

确实,黄泉肌肤白皙,发色很浅,小巧的脸与周边人差异甚大。只要坐在原地不声不响,可算得上是仿若美丽女子的少年。明显的外形差异令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上不大不小的麻烦。不过也正因为这样的面貌,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恶劣跋扈的一面。

村里的孩子们拉帮结伙地挑衅过黄泉。毕竟在小村庄里,大户人家的“新少爷”——也就是私生子的出现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一群男孩用现从大人口中学来的粗话给他起了外号,在河边包围着他又笑又跳。黄泉听罢,便用挖蚌的长木棍抽向为首男孩的脑袋。

那男孩有十三岁的光景,远比黄泉来得高壮结实。大抵是想不到这初来乍到的瘦弱小子会突然反抗,他的左脸颊顿时被刮得鲜血淋漓。万籁俱静中,高大的男孩哭号着趴倒在地,就连眼睛也浸在了血和泥浆里。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去作弄黄泉。相应地,除了家宅中的异母兄弟和家仆之子,再没有人敢邀他同去玩耍。

冲动行事的后果究竟是令人感到寂寞,还是舒畅呢?黄泉的态度不置可否。就像失去相依为命的母亲时,他不晓得该作何表情一样。母亲的桐木棺用吊绳放入深深的土坑,当铁锹上的细土层层飞落,将之逐渐掩埋时,黄泉却比谁都清楚,棺木里是空无一人。他的母亲为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理由,诈死逃走了。

所以在整个葬礼上,黄泉都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左顾右盼,注意到他的人有些感慨孩童无知,有些嘲讽此子不孝。不过无人知道,黄泉是在寻找躲在某处窥视自己葬礼的母亲,他想葬礼结束后不久,或许母亲就会回到家中,将自己接走。

只不过,葬礼结束后前来接应他的是父亲家的仆人。母亲家的小屋与父亲家的宅邸相隔何止千山万水,待到站在陌生的新家人面前时,黄泉已不记得与母亲共处之处在何方,也不记得母亲的空棺被安葬于何处了。

就这样,来到此地,又遭到村民疏远后,黄泉除了隔三差五对家人做些恶作剧外,更多的时间会独自徘徊在后山上高及头顶的草海中。

说是“海”,在大人看来,大概也只是片不大不小的草荡子。笔直的杉树从中长出,沿着车辙碾作的山道整齐排列。地藏菩萨像不时会突兀地出现在路边,菩萨的面容因风雨侵蚀变得模糊不清。父系家族的祖坟零零散散地隐藏在草丛里,远远看去,好像一抹又一抹微驼老者的背影行进在山坡上,埋首寻找着遗失的物什。

黄泉坐在茫茫无边的草海中等待一阵,就会看见容姿奇异的怪人们成群结队地从山坡另一端的森林里鱼贯而出。怪人们绕着祖先的坟墓载歌载舞,接着朝老宅的方向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又抱着酒坛和点心狂喜而归,转瞬消失在摇摆不定的草浪里。

现在想来,当年被黄泉看做乐子的景象竟是凡胎无法领悟之物。慢慢地,就算在家宅的院落外围,他亦能见到这群怪人的身影。怪人们鲜少能跨入庭院,即便有进入者,其形态也会顺势化为模糊的黑影,再也无力有所作为。且他们任是途径人前,人亦视而不见。

所谓无知者无畏大约所指的就是那时的黄泉。在无人提点的情况下,他当然不知自己所见的是非属人世之物。这样的情况延续了一段时日,便因某件说来微小的事情起了变化。

那是在春末夏初,草木繁盛的时节。包括黄泉在内,老宅里的孩童们终于等来了久违的解禁令,得以在庭院里玩耍。漫长寒冷的冬季时来风雪,后山乃至庭院在没有大人的陪同下,是去不得的。冰融雪化的早春引得猛兽前来掠食,仍不见得安全。所以,唯有此时是孩童撒欢的大好时光。

日光明媚,鸟鸣啁啾,午后的庭院一片闲散安逸。年长些的家仆们经过上午的忙碌,纷纷在卧房中瞌睡。女孩子们拉着手在花圃间读书采花,男孩子们则聚集在稍远处踢沙包,玩得不亦乐乎。阻隔庭院与后山之间的稻草篱笆经历数年光阴已然坍塌,正待翻新,破破烂烂的篱笆外,是与后山接壤的竹林。

竹林生得极密,且十分深邃。若是走入两步即会发现,翠竹的数量多到人无法下脚的地步。冬日前后,枯萎的竹叶雪片般飞落,声音好似千万只鸟雀在不远处扑凌。夏季时分,新生的绿枝则搭盖起一幢密不透风的巨大迷宫,是一处就连成年人也有所忌惮的存在。

那日,黄泉的异母么弟少见地来到庭院同他们玩耍。作为继承家业的正室独子,他能出外玩耍的几率可算是少之又少。黄泉见状,便抓紧机会奚落了两句。半开玩笑的话引得么弟心有不甘,涨红着脸儿在锦球上踢出了一脚。锦球从几个男孩头顶斜斜飞过,在稻草篱笆上弹了一记后,骨碌碌地滚进了竹林里。

“哎呀,完啦。”

“没关系,是小少爷踢的球吗,找个伙房的人帮忙捡不就行了。”

没等其他孩子议论完,黄泉就从篱笆的缝隙间钻过去,一头扎进了竹林里。

“不得了了!二少爷,快回来啊!”

“林子里去不得的!”

“哎哟,谁快把总管叫过来呀!”

“一群胆小鬼,不过是捡个东西而已!”

黄泉一边回应他们似地喊着,一边摸进竹林里搜索。林子里生长着淹没小腿的野草,锦球滚过的地方,毛茸茸的野草都是塌陷的。顺着弯弯曲曲的塌陷轨迹,黄泉往深处走了走,几乎是立刻,庭院里孩子们的喊声就远去了。

浅而稀薄的野草小径尽头,有一株主干粗厚,色泽略深的金镶玉竹。千百竹枝彼此连接,叶片将和煦的日光切割得零零碎碎。在这株上了年纪的老竹跟前,站着个与黄泉一般大的男孩。男孩的手里抱着滚入林子的锦球,映着光斑的头发有几缕搭在了锦球的布料上。

待黄泉跑上前时,男孩一言不发地把锦球塞到他的怀里,然后伸手往黄泉来时的方向指了指,似乎在向他示意返回庭院的路径。虽记不得家宅乃至村庄里是否有这样一副面庞,黄泉还是向这个陌生男孩道了谢。他往对方所指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走了回来。

“你是住在村里的?”

面对黄泉的提问,男孩有点发愣。过了一会儿,才见他慢慢摇了摇头。

“那你住在哪里?”

男孩沉默不言,仍是将手抬起,指向刚刚为黄泉示意的方位。

“你住在我家?我都不记得你是谁。”

黄泉把怀里的锦球抛起又接住后,转而将其夹在左腋下,腾出空的右手则抓住了男孩从长袖里探出的左手。

“当心待会儿你也迷路,跟我一起回去玩吧。”

大概没想到会被人出其不意地拉住,男孩颤动了一下,似乎有把胳膊往回拽的意思。不过最终,他还是带着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被黄泉带回了庭院里。

临去秋波 2012-05-17 12:37
亲……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Nemo么么么么……

藍石 2012-05-17 13:55
斜眼看樓上的波波大,難得出現一次,竟然只是為了催文。。。。。。

貍大,還有白月東昇和小調,別忘了啊啊啊啊啊啊啊。。。。(以下回音無限循環)

話說這回黃泉還真是天賦異稟,不用睜大眼睛,瞇瞇眼也能看見妖怪,突然想到水木茂的"鬼太郎"了,
在竹林出現的羅喉吧?!還是一臉善良呆像啊!!這次不是蘿蔔而是竹筍精了?!XDD
有金黃色的外皮和白色內裡,一樣是白白的看起來很好吃又多汁呀~~~(踹飛)
繼續囂張無良帶著妖怪去探險吧!"兔太郎"~~~
(黃泉:你到底在叫誰!!在叫誰呀啊啊啊!!!!>0<)

kingace 2012-05-18 12:04
2

现在再去回想童年时代的举动,黄泉已是完全记不得,当初是基于什么理由才将陌生的小孩带回家去的。大概孩子确实和猫狗没有区别,就算外表再成熟,仍免不了冲动行事的原始本能。总之,有些事的发生并不是取决于究竟会有多大的影响,而是经历了事情的人究竟还记不记得它。

黄泉再次回到父亲老家的时候,少说也有了近二十年的光景。时令同样是春,他的异母大哥银血端着满满一桶草鱼的鱼苗,蹲在池塘边打算放养。刚将桶里的鱼苗倒干净,他直起身,就发现久别不见的二弟打扮得比锦鸡还要花哨,正无限风骚地倚靠在斜生岸边的垂柳树干边一把接一把地掐柳芽。

同样站在树下的,还有个轮廓模糊的身形。从银血的角度看,只觉得那是个和犬只同高,后脚着地,通体葱绿的生物。不知名的生物似乎对黄泉的举动十分焦虑,正围着他飞快地跑来跑去,大概是想阻止对方残害柳枝的举动。

此时的黄泉恰巧注意到了观察的目光,率先潇洒地挥了挥手。冲银血打招呼的同时,他面带微笑,飞起一脚将那绿油油的东西踹进了池塘。

银血是黄泉父亲早早亡故的前妻留下的儿子,在异母三兄弟中,被列为长,却非是家族的继承人。总的来讲,无论谁看他都是个外貌端正,品行优良,知书达理,武艺高强,一切正常的好人。而事实上,银血多少知道自己有不正常的地方。比如他从很早以前开始,就隐约能感觉到身边时不时会出现某些诡异的生物。就像刚刚被黄泉踹下池塘,正在水里拼命扑腾的,全身皱巴巴且怎么瞅都不像善类的玩意儿。

不过和黄泉不同,银血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幻觉完全不感兴趣。相比之下,房上的哪块瓦裂了,田里什么时候该浇水,今年的鱼市情形如何才是最重要的事。于是这次亦是同样,他只是扫了那只在池塘里挣扎的绿色小怪物一眼,而后唤了声黄泉的名字,叫他跟着自己回家里讲话。

“回”字型的老宅一如既往地半壁接水,半壁陷在依山的竹林里。银血黄泉兄弟二人沿着栈道和石阶走了几步,便进了老宅的大门。时隔二十余年,黄泉却觉得此地的一草一木全无更改,古旧的房舍和整洁的庭院恍若昨日,只是他幼时见过的家仆们减了人数,多了沧桑的面容,笔直的身板也弯了下去。

父亲已在三年前亡故,家业转为他与最后一名正妻所生的么子继承。虽说家族上下早已默许,不过人人皆知么子幽暝仍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对治理偌大的地产,经营数百家店铺的方法知之甚少。所以实际在掌管大局的,是长子银血。当然,有人在银血耳边撩拨挑唆过,让他将空带其名的族长幽暝撤换,不过银血压根没那心思,令有心人的期待扑了个空。

银血宠爱幽暝。这是黄泉刚入老宅时,便已明了的事。从银血担任了兄长之名起,就好像一颗围着幽暝旋转的陀螺。他服侍幽暝起床就寝,指导幽暝课业知识,陪伴幽暝玩耍嬉戏。只要幽暝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能追赶着流星去把陨石给带回来。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得出要银血背弃幽暝,不如让银血拔剑自刎来得现实。

相形之下,黄泉虽然和银血保持了相敬如宾的良好关系,但未曾得到幽暝那样全方位的关照。那时黄泉的不服管教是在本地出了名的,他又是爬山爬树,又是跳河抓鱼,又是打架斗殴,一整天下来闹得周围鸡飞狗跳,是个令恪守陈规的老家族人极为头疼的小煞星。

银血多少清楚这和黄泉身世有关,却不知如何跟这原本陌生的二弟交流感想。黄泉多少羡慕幽暝有个遮风避雨的保护者,当初他也因为这份羡慕,没少找幽暝的茬,引得自己跟银血有所争执。到后来,黄泉因故被遣送到分家生活,慢慢才意识到心里羡慕虽是存在,终归得不到的,就不该是自己的。银血定时往分家寄信,询问黄泉的情况,二十年来未曾间断。黄泉每封信都会从头看到尾,但未曾给予过回应。兄弟二人就这样自然而然岔开了距离,岔开了思想,既无交恶,也无交集。直至数日前,银血的急件落到了黄泉手中。

此时的黄泉,既不是老宅里百无一用的私生子,也不是分家里多出吃饭的一张嘴。父亲未曾对他的未来有所安排,他也未曾想靠为父工作来博得关注。十六岁时,黄泉便已可以靠自己的本领过上衣食富足的日子,分家的宅邸不过是他接收银血信件的中转站而已。至于那供养己身的本领是什么,还要多亏黄泉在父亲老家所见的怪人们。

随着时间流逝,加上令自己被遣离本宅的那场事故,逐渐长大的黄泉在大人们的闲言碎语中意识到,自己能看见的非是奇异之人,而是魑魅魍魉,精怪之属。见异世之物,非是寻常能耐。如果这时有人再跟他讲,自己的生母乃是山中鬼狐,他约摸就能信了。相比惊愕,黄泉心中更多的是兴奋。他自尊甚高,早已无法寄人篱下,忍受分家人的冷眼相待。于是从此以后,“奇异之人”成了黄泉专门打劫的冤大头。

无论叫做妖魔鬼怪,还是山魈妖邪,在黄泉眼中,都只是大小不一的钱包。精怪对人间物欲有所追求,身上常备有从人身上盗取掠抢的财富。而黄泉便是在他们打劫成功后,对其进行二度夺财的人物。精怪大多善使法术,也有的力大如牛,不过这一切都无法弥补他们智商上的缺陷。黄泉紧抓他们的这点特质,或骗或抢,或靠美色诱惑,或使见不得光的阴招,将精怪们得意的法术学到手后,又带着他们的身家财产扬长而去。

在黄泉如是度过了春风得意的几年后,他收到了银血的一封信件,信中委婉地表示么弟幽暝出了事故,此事故与当年黄泉的遭遇竟有几分相似。作为实质的家族领袖,银血也从侧面听闻了黄泉如今的生计方式。如此,他请求黄泉回到本家一谈,希望能靠黄泉对“不明之物”的了解,保幽暝平安无事。

读过信后,黄泉嗤了一声,自语道“三句不离幽暝,实在肉麻”。可躺在铺盖上时,却不经意想起当年种种。那场事故在他记忆中已变得断断续续,时而是竹林掠影,时而是风声簌簌,时而是阴森的天幕,时而是他奔驰的脚步。年幼的黄泉在无边无际的绿竹迷宫里惶然逃窜,像是有什么恐怖无比的东西将他追赶。几次险些跌掉,他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就是这样,他仍咬牙坚持,脚下不停只有一个理由。

有个金发的男孩紧紧拉着他的手,快步穿梭于竹林中。

总而言之,出于对往昔的多少感慨,抑或是些许不明不白的执着,黄泉嘴里不甘不愿地踏上了返乡归途。一路上,他打劫精怪无数,甚至剥了怪禽华丽的翎羽做了披肩,这才荷包丰足,志得意满地来替银血卖命。

前往正厅需经过镶着一排雕花木窗的走廊,来来往往的家仆少说也减去了半数。见到黄泉离奇诡异的扮相,纷纷露出窘迫的面容,低下头去走避。银血来到长桌前邀他同坐,叙旧中提到病逝的父亲留下了不少烂摊子,收拾起来没完没了;提到族人间表面称兄道弟,背后暗涛汹涌;提到为节省花销,他们辞退了大量闲置的仆役,也破除了不少古老的家训。比如那每日清晨都要劳烦人手进行的供奉。

银血不是鄙夷古老习俗的热血青年。他对所有传统抱有尊重,也不排斥根深蒂固的信仰。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在整顿家业同时,需要节省本宅的开支。而供奉方面花销过大,甚至有负责此事的人在这笔钱上蹭油多年。可是没想到这决定做完没出一年,么子幽暝就出了事。迄今为止,只有银血和几名守口如瓶的老仆知晓此事。而这几名老仆则点出黄泉年幼时的遭遇,隐晦地提醒银血,大约是由于他供奉不当,引得妖邪在新家主身上做了乱。


“也就是说,因为停止供奉神龛,所以幽暝那小子被妖怪附身了?”黄泉大大咧咧地把双腿翘在桌沿上,火上浇油地笑道,“早就觉得这里鬼气森森,供奉那么多不知名的东西,定是为发财害死了不少人吧。怨气能招惹来的脏东西成百上千,我得见了他本人才知道是什么。”

“抱歉……现在不太可能。”

“怎么,血统高贵的现任族长见不得狐狸生的卑贱刁民来为他治病吗?”

“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银血慌忙辩驳道。末了,他叹了口气,“其实,幽暝失踪了。”

“啥?人没了?!”


点点头,银血面带忧色地开始向黄泉讲述事情缘由。端倪出现在一年以前,那时幽暝已正式继承父业,并被安排了族内通婚。这门亲事对于家族本身,是常见的巩固作用。当然,由于家系庞大亲戚众多,加上婚约还未打实,使得族人之间再度为此争论不休。就在长辈们为族长婚娶问题大打出手时,银血发现幽暝全然无视了众人期待,自顾自地与族外人谈起了恋爱。

以飞鸽传书实为正常,由怪异之物递信就不太对劲了。银血不止一次看见偶人大小、圆滚滚的,形似女幼的小人儿头顶着幽暝手书,快速从幽暝的书房内蹿出,耗子般自他脚边溜过。他也不止一次撞见幽暝与傍晚独自通过庭院,在那些小人儿的带领下潜入竹林,一个时辰后又悄然归来。

银血担心幽暝安危,曾几次尾随他进入竹林,却只见他独自来到一竿竹子前,将不知是谁挂在竹枝上的信件摘下,然后卸其而归。竹林深处被当地人称为极险之地,竹林浅处却是不少有情人私会的场所。银血见么弟从未行出多远,一来二去气色如常,再加上大户公子出外夜游,调些情趣是正常之事,便不再多管。


“结果某日,那小子便音信无踪。你们全家遍寻不得,又不敢招摇此事以免族内大乱,便找我来帮忙?”

“正是。”银血颔首,“我也曾翻看幽暝的物什,找到了他常在竹枝上取下的信件。信上看似是女子手笔,字体娟秀,纸上含香。行文内容无头无尾,应是与幽暝所连之诗。”

“落款呢?”

“未曾见。不过三次里有两次,我见那挂信得竹枝上吊着一盏金顶珠链的红灯。”


黄泉在嘴里啧了一声,片刻过后,用手抓了抓眉角。


“我说,那小子该不会是跟鬼女通情了吧?若是如此,咱们干脆去你说的那棵竹子下挖地三尺,说不定能把他的尸首找回来。”

“黄泉,不可乱说。”

“你让我帮忙,又不让我提议,这不是没道理吗?”黄泉冷哼道,“我没乱说,想当年我没少在这附近见那孤魂野鬼。后来在外查阅,才知道不少东西还真有名有姓。比如你说的那金顶红灯本名鬼乐伶灯,是专替冤魂照亮冥道的邪物。提灯人多是白面红妆的薄命女子,俗称鬼女怨红灯。”


被黄泉头头是道地一说,银血才感到恶寒蹿上脊梁。他寻思着最坏的可能,脸上却仍只露出最少的担忧,手里也不停下,极利索地煮水点茶。就在黄泉阴测测地瞅着他毫不生疏的手下功夫时,房梁上突然翻下一个人来。刚巧在银血往杯盏内注茶时轻巧地落在桌上。


藍石 2012-05-18 13:16
貍大~~為什麼你的文每次都停在讓人心癢癢的地方。。。。。。
不能學古人的章回小說每次都把文停在高潮處,然後"欲知後事,且待下回分解"呀!!!

好想知道黃泉小時候發生甚麼事,總不會是眾妖怪發現一個美味又天賦異稟的小孩闖進禁地,所以追著要咬他吃他,把他當唐僧肉一樣吃了來補妖力吧?!然後小蘿蔔帶著他到處逃。。。。。。

想知道跳下來的是不是蘿蔔,來告知黃泉他的笨小弟的下落的。。。。。。

黃泉學了一身"斬妖除魔"的本領啦?!應該不會用來欺壓善良的守護精靈吧?!!

_伊天_ 2012-05-18 14:37
好久没见猞狸大大了TvT 真想念你的日更神进度!

一瞧见这篇题目就想起“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多谢大大让我温习古诗词Orzz
为甚么萝卜精他不会说话捏,难道要灵交(喂)那个梁上君子我总感觉是御不凡囧……因为“轻巧”这词好像不适合武君=。=

顺便催催小调啊啊啊啊!!我最爱恶搞肉文了5555~~~

sylphiskinus 2012-05-21 01:36
同等Nemo的人拉拉猞狸的袖子…\\T^T

原來這篇是陰陽師風嗎?!
如果黃泉是安倍晴明…那武君也該是個蜜虫(((((((((((被拖去埋
守護精靈感覺有點可愛XDDD

如果能剛好落在桌上…應該不會是個太大的…"人"吧…?
如果掉下來的是武君…那不就表示他都沒有長大嗎?-口-
啊不對,已經是精怪了這點歲月不會長大好像也很正常(爆)

到底黃泉小時候發生了什麼事真令人好奇> <

kingace 2012-05-21 13:00
3

从天而降的怪人是个青年模样。他一身赭石底子的长褂,上好的绸缎料子拿金线绣了鸟羽、竹叶和云纹,衬着那俊俏的容貌和满头披散的沙金色长发煞是贵气。不过黄泉可发不出这么友善的惊叹,此人是谁,打哪儿来的他全然不知,更何况这堂堂八尺男儿从高处落在桌面竟无声无息,不是撞鬼那就是做梦。

很可惜,事实证明黄泉所见的并不是梦。他眼睁睁地瞅着那陌生男子从桌子左端走到右端,而后居然旁若无人地坐在银血肘边,似是在观察对方点茶。更是离奇的是,银血本人好像浑然不觉刚才所见,极正常地抬眼看了看那人,而后将斟满的茶水放在了对方手上。

“银血……”

黄泉心有忌惮地唤了一声,见银血转脸看他,眼中全无呆滞空洞,竟没有被术法所困之意。紧接着,坐在桌上的男人也回头去瞧。黄泉从刚才起就未与他四目交叠过,而今望进那金红相间的眸子,忽地从此人眼底觉察出似曾相识的滋味。


“怎么了?”银血问。

“你……能看见这个么?”黄泉指了指那男人,“坐在你旁边的,这个。”

“哦,你说他?他……就是家里的那个谁啊。”

“哪个谁?”


银血忘了词儿似地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随即又一边叹息着“年纪渐长记忆渐退”,一边把手边的点心推到男人眼前,相熟地询问他要不要吃。在黄泉愕然的目光中,男人很不客气地抓走了半盘豆沙酥,嘴里还不忘叼了黄泉掰过的半块。然后他又是淡淡地朝黄泉投去一瞥,便跳到地上,揣着点心端着茶杯打开拉门跑掉了。


“……我说,那个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你说哪个人?”银血一脸茫然。

“就是刚才喝了你的茶吃了你的点心的那金闪闪的汉子,你不是说他是家里的什么人吗?怎么会没看见他?!”


顺着黄泉的目光朝身后望去,银血只看到未被合上的拉门。当他再度转身的时候,又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色。


“杯子怎么少了,点心也没了一半。嗯?”


待黄泉追出走廊,冲进庭院时,发现那偷了茶食的男人并未逃走,反倒是坐在古色古香的石灯笼旁喝茶。十数个手掌大的包子脸小人儿跳到他的衣前裾上抓点心吃,他却不理不睬地端着茶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白生生的小包子将自己嘴边的豆沙酥抢得一干二净。黄泉顿时有点莫名其妙,他走上前“喂”了一声,那堆包子便大惊失色,争先恐后地抱着食物冲进庭院两侧及门房内的壁龛小祠里,眨眼间不见了踪迹。

原来是这个家里供养的灵魅之属。黄泉了然,他自幼就觉得这老宅所供奉的是什么不正常的东西,今日看来确实如此。他又抱着手瞧了瞧那仿佛无知无觉的男人,见他的前裾上只剩下零星的酥皮渣滓,不免有些同情这个觅食手段高超、浑身珠光宝气,却遭其它妖怪欺负的大个子。冲对方念叨了句“在这儿等着”后,黄泉转身跑回宅内,不多时又端着银血那还剩半盘的点心返回,将其摆在男人面前。


“给你的。”


过了老久,男人才恍然发觉似的,慢慢腾腾地将视线放在黄泉手拿的盘子上,然后又扬起脑袋去看黄泉的脸。其反应之老态龙钟超出黄泉所想,跟刚刚他从房梁跃下的麻利形象判若两人。实在耗不起这功夫,黄泉抓了块酥饼塞进嘴里,明目张胆地嚼给他看。


“再不上手拿,我可全都吃了啊。”


面对威胁,男人终于放下茶杯,伸手拿了块点心。可还没等他送到嘴里,一声可怜兮兮的,猫叫一样的声音就从石灯笼对面的芦苇荡里发出来。原来是那包子脸小人儿的同类之一,由于道行短浅,体力不足,他不但没赶上同伴们的抢食时间,连自己的外形快不保,软绵绵的小身子显得半虚半实,颤悠悠地在芦苇杆子下晃荡。至于他想干嘛……面对那死盯着点心盯到泪汪汪的目光,其目的显而易见。

男人看了看草丛里哭泣的包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接着果断地把那块豆沙酥扔了过去。


“喂!”


黄泉喊了一声。可那小妖怪哪儿顾得上这些,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立马用短小的手臂拖了点心就钻进芦苇荡深处。深呼吸了三次,黄泉才把即将爆发出口的谩骂喷出来,他回手就在男人脑袋上抽了一记,指腹碰到的非是虚空,而是真实头发的触感。


“那是我给你的,谁让你给别人了!!”

“可是他在看吾。待弱者而好施,并无不妥。”


男人首次发话,声线略高,语调内含微妙的抑扬顿挫,有些像戏班子里的仿古腔子。黄泉二度感到脑子里对这嗓音有所怀念,一时间忘了自己来是干嘛又为何生气,直接下摆拖地坐在刚萌芽的草地上,跟这藏在宅邸的妖怪闲聊。


“你可是住在这家里的?”

“正是。”

“你跟刚才那些包子头一样,是过去靠香油点心供奉的?”

“包子?”男人皱了皱眉,不解的模样让黄泉觉得好笑,“吾与那些非是同类,只是同在此檐下居住。”

“你看起来比他们强很多,都能变出人形来了。怎么还被他们欺负?”

“吾会被小小灵魅欺辱么。现今供奉中断,若非吾之照应,他们必将令此宅住人不得安宁。毕竟此类非是神佛,仅是栖息于此的妖物。”

“这么说,你是专门保护那臭老头一家的咯?难怪你的五官都严肃成了“工”字型,真是可惜了这么水的脸蛋。”


这么说着,黄泉还趁机用调戏良家妇女的动作上手摸了一把男人的脸,并看准对方迟钝,在手感颇好的皮肤上多揉了几下。谁知这刚见面就被他远观近赏加亵玩的男人非但不恼,居然还和气地将脸贴在黄泉掌心里蹭了蹭,然后才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点心渣。


“吾非是为保护此宅而生。但吾被拘此地后,须履行的职责确实是保护此地屋舍,及屋舍家主之子孙。”


当天的用晚膳的时候,黄泉才知道刚刚在此见到这个金闪闪并非偶然。供奉金闪闪的壁龛就摆在房梁之上,所以每到早午茶或用膳的时段,金闪闪就会如瞄准河塘的鱼鹰,眨眼间便已跳到桌上和人抢食。除去黄泉,老家里的人竟没有一个对这不速之客的出现感到奇怪。相反,当他俯冲而下后,银血和家里的老仆们还习以为常地跟他说两句客套话,然后拿出碗筷与他同食。

黄泉往房梁上看了看,知道放在上面的,是自己幼时所见,未曾供奉任何凭物的壁龛。他在疑惑之余,以手成拳握着筷子,一击插进金闪闪的饭碗,把他碗里的炸花椒芽戳走。


“你算是哪个品种?”黄泉嚼着花椒芽,眼睛打量着坐在他身边的金闪闪,“你是这家的财神?”

“此家族财富在吾负责之内,但并非吾职责的全部。”

“你说起话来真是拐弯抹角。那你有名字吗?”


见对方一心全在桌上新放的那盘肉炖土豆上,黄泉咂了咂嘴,极不客气地直接端了盘子往金闪闪的碗里倒。见那碗里堆成了小山,这才罢休。


“放心,我不会拿你的名字瞎使唤你的。不过若是你不说,以后我就叫你‘金闪闪’了。”

“………………罗喉。”


银血坐在仅次家主的位置上敲了敲碗边。


“黄泉,还有你,吃饭时不许讲话。”


金闪闪——啊不,罗喉八成是鲜少被训的主儿,脾气相当大。没等银血训完,他就抱着碗筷往房梁上一跳,没了踪影。虽然这次在餐桌上因为黄泉的关系闹了小不愉快,可接下来的几天,只要黄泉叫他,他就像鬼一样从刚才看还没人在的地方冒出来。黄泉是用拿了魍魉真名或要紧物件作为威胁手段,把他们当猴耍当马骑的老手,不过此时却没有戏弄罗喉的想法。见这个金闪闪的大男人随叫随到,黄泉不禁有点愧疚,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

找回幽暝并不是困难的事,只要询问游荡在老宅附近的精怪,答案自然水落石出。原本他以为,八成是惹上了鬼女的么弟已成了竹林的肥料,可直接拿着银血交予他调查的书信给罗喉看时,这个自称自己的职责是保护父亲一家的,品种不明的妖怪毫无紧张感地告诉了他这样一个事实。


“这是爱染暝娘的信,至少信上的曼珠沙华香是她常带的。”

“你说谁?”

“你小弟的未婚妻。”罗喉答道,“吾记得他们数日前便准备婚礼去了。”

“他的未婚妻不是族里的女子吗?怎么掉包成了鬼女?!”

“你之小弟与爱染嫇娘的恋情在族内要求通婚前便已轰轰烈烈,倒是那一干族人多此一举。”

“凡人与妖物怎能结合?!”


黄泉顿感焦虑,死死抓着头皮在庭院里绕圈,本想进屋通知银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回头瞧着罗喉那一副置身事外的悠哉模样,他不禁气上心来。

“你不是说自己是专保这家人平安的主儿吗?怎么也不阻拦那小子做傻事!”

“爱染嫇娘虽已舍弃人身,但并非残暴嗜血之辈。她与你之小弟真心相爱,为何吾要恶意干扰?”

“你这家伙究竟是站在哪边的?”黄泉一脚将围着罗喉乞食的小妖精踹进栅栏外的泥坑,“那我问你,幽暝现在何处?”

“他正要与爱染嫇娘大婚,请柬已发放各处。吾也收到一封。”


这么说着,罗喉从袖中取出一封涂有金粉,芬芳扑鼻的信函。函上所贴的菱形朱砂纸和笔画工整的“囍”字显然是婚柬的款式。黄泉闻到那信函所带的香气,便知此物与有幽暝留下的信纸所熏的是同种香木。他上前一步,本想将请柬从罗喉手中拿过,不料对方却错开他的手,同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伙房里的枣泥饼出锅了。”最终,这个负责保护居家平安的妖怪面不改色地晃了晃手里的请柬,对黄泉说道,“吾要两碟,用这个跟你换。”

藍石 2012-05-21 14:16
吃貨武君出現了!!!前一陣子還跟這裡的機位大人聊到吃貨武君,還在想很愛吃的羅喉有點難以想像,沒想到今天就看見吃貨武君出現,而且竟然沒有違和感~~~XDDD
不過感覺這裡的吃貨羅喉有些可憐呀~~應該是因為供養停止了,再加上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妖以可憐兮兮又水汪汪的眼神看著羅喉,心軟善良的羅喉才會開始耍點無傷大雅的小計謀幫忙討食物去餵那些小妖,甚至羅喉自己可能都常常吃不飽,才會眼巴巴的看著桌上的肉,羅喉這麼善良可愛又招財保平安,還是別呆在月家了,來我家吧!絕對每天供你吃得飽飽的,看我家的寵物每一隻都吃的肥肥的就可以知道~~~(踹飛)
銀血大哥難道都不會覺得家中的食物每天都莫名短少很多嗎?!
可以降妖伏魔的黃泉,對著羅喉會覺得有虧欠,就注定敗在他手下了~~~XDD一物剋一物呀~~~

sylphiskinus 2012-05-21 20:30
…武君你這吃貨(抖抖指)(被剁手)
用兩碟棗泥餅換幽溟的囍帖…真不知該說是便宜還是貴…不、算是便宜吧XDDD
幽溟你被兩碟棗泥餅賣了(笑翻)

銀血究竟是看不看得到羅喉啊?
還是只有在吃飯的時候為了能吃飯武君才讓自己被看得到?
為了吃飯而現身的武君……真不虧是個吃(強制消音

xuanying 2012-05-27 11:42
乃們﹗﹗﹗﹗其實貍有好多坑起碼六個﹗﹗﹗不要被她勤勞的表面所蒙蔽(喂喂不要這樣。。。

武君才鼻系吃貨捏﹐他索要來的各種點心糕餅都進了其他小妖肚子里嚶嚶嚶他連手裡拿的那塊都被弱小的妖怪搶走了﹗搞的他只好從房梁上跳下來跟大兔和二兔一起粗飯還要被教訓不許講話TAT﹗﹗﹗

二兔快點把整個廚房的糕餅都扛來吧﹗﹗﹗這么善良美味的蘿蔔哪裡去找哈哈哈﹗﹗﹗

kingace 2012-06-06 15:35
4

黄昏时分的竹林总是隐藏着疑似山雨欲来的不安气息。随着栖鸟还巢,走兽潜入,寂静中来自四面八方的琐碎声响都刺激着来人的神经。微风划过,不时引动枝冠上的阵阵涛声,经年竹叶如密布的雨点纷纷飘落,顿时遮蔽了淹没在衰草下的小径。

黄泉跟在罗喉背后不慌不忙地走着,解冻不久的水田被越来越多的竹影覆盖,意味着两人已渐入深山。不过这对于离家后长居荒郊的鬼狐之子来讲,算不上什么。交付过两碟枣泥饼换取请同时,黄泉又以额外的一笼紫米豆沙糕为筹码,致使走在前方的金色妖怪嚼着软糯的紫米团子,自愿为他带路。虽说这方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都属于父亲家族,又是自己早年生活的地方,但在精怪的居住地,有个能来去自如,又轻易拉拢的同伙,总是件好事。

不知不觉中,衰草下的绿芽变得愈发多了。随着天色迅速地黯淡,紫红色的暮色中幽幽地升腾起片片发光的薄雾。尾部携着如豆灯火的小虫纷纷靠拢,穿梭在陷入深黛如墨的竹叶间。罗喉停下脚,从他宽大的袖口里摸了摸,接着掏出一支撑在竹架上的纸灯。

弹指在中央的烛芯处点了火,罗喉见纸灯迅速地照亮了周边,便将它递到黄泉面前。

“我走在后,提了灯你也看不见路啊。”黄泉见那灯笼是个球一般的白兔形状,顿时有些唾弃,“这是小儿用的花灯,还是你自己拿。”

“从此处起,你与吾并行。”

罗喉硬是把纸灯的竹架塞进了黄泉手里。

“你是人身,在此处迷失,便再也找不回去了。走在吾身边比走在吾身后要来得安全。”

“哟,又不是娃娃了。我也见过世面,勾人魂魄的小伎俩耍不了我。”

虽然这么说,但最后黄泉想了想,还是伪装成掌灯的小厮走在罗喉身旁,做出一副为他照路的模样。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发现就在两人争执的当儿,左右间隔的林子里不知从哪儿走出了三五成群的人影。

那些皆是黄泉幼时见过的怪异之人。有的容姿奇特,有的形貌诡异的人影来得无声无息,忽悠悠地朝着罗喉所领的方向缓步而去。大多身形巨大者或外观似人者,皆有个小厮般的妖物提灯追随,跟人间的主从区别甚微。黄泉想,像罗喉这般人模人样的妖怪,在同类中也算身份贵重的。多个小厮,肯定不会遭人注意吧?这便不计脸面地装出一脸温顺的仆役德行,跟罗喉走了并排。

罗喉自然不知黄泉心里的种种算计。他见这刚刚还跟他斗嘴的人眼珠滴溜溜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突然改了嚣张跋扈的模样,低头弯腰谦卑起来。不但如此,他还贴心地扶了罗喉的胳膊,像是怕他摔了似地走在身旁。周围行走的人影更多,罗喉左右瞥视,莫名地觉得有些别扭。

“这是怎么,你吃坏了?”

本是好心,却没得好报。罗喉刚把话问出口,就感到黄泉扶着他胳膊的手在小臂上狠狠一拧。再看那突然谦卑的人扭过脖子来凶巴巴地瞅他,狭长的眼中根本是两道寒光。

“少废话。爷爷正在演戏,你配合着点。”、

黄泉边说,边把拧了罗喉的手抽出来,然后将披在肩上的五彩翎羽一扯一围,包住头部。他的衣装本就花哨,再往头顶披上羽毛,整个成了色彩斑斓的大鹦鹉。见罗喉仍没明白此番意图,黄泉叹了口气,感慨这世间的魍魉果然都是弱智。

“这叫伪装,懂不?你们一群妖怪开会,我一个活人同去,轻而易举就会被吃肉的家伙生啖,懂不?我身上的衣装有不少是得自妖物,再扮成你的跟班,从气味和地位上,就都不会引人注意了。懂不?”

“何必大费周章,吾自会护你周全。”

面对罗喉的陈述之词,黄泉愣了半晌,忽地嗤笑了声。

“哟,别地。我一届情妇遗孤,连侧室子嗣都算不上。能被你这财神相助到这儿,够是惶恐了。怎么好意思蹬鼻子上脸呢?”

“吾未打妄语。”

“别说绝了,罗喉。”黄泉笑得多了些许讥讽,“当年我流落分家,被那户的泼妇踢进狗舍过夜时,怎么没见你来护我周全?”

“吾之职责为保护此地屋舍及居于檐下的子孙……”

“我知我知。我血统不正,受不得庇护。”

“与家系血统无关。”罗喉淡淡地打断他,“吾之职责,乃是护此地、此屋舍中人丁兴旺。你可懂否,有忆可循否?”

黄泉本已提灯前行,听得罗喉一字一顿这样去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去望,只见那金闪闪的妖怪离纸灯的光芒所及已有距离,但其自身散发的金辉,绝不亚于一盏小小的灯笼。好似是星光移去了他衣袍上。黄泉想,这话自己似乎也在哪儿说过。罗喉却不等他深究,拂袖走了过去。

“无妨,记不得便算了。”

怪异之人纷涌而至的地方是翠竹所围的一段雕花画廊。残破老朽的画廊朱漆已落,青瓦上覆满厚厚的竹叶,两侧的廊椅也有崩塌之象,唯有水磨青石铺就的回廊小径无始无终。它的起头是与竹林接壤的断面,看似本是与不存在的楼阁相连的一条通道,尽头却淹没在黑暗里,不知所终。

把打劫精怪作为本行之后,黄泉曾听驱魔师父和通灵道人提起,阳世之中,极偶然地会出现不合时宜的长桥、小径或阶梯。懂行的见了,称其为“鬼道”。“鬼道”正如其名,是给非此世的生灵行走的通路,寻常人走上去,只有万劫不复的下场。所以当亲眼目睹这条深入竹海的“鬼道”之时,黄泉虽是兴致勃勃,但真去踩上一踩,还得稍加考虑。

“怎么搞的,老东西的家产里居然还有‘鬼道’?”

沿画廊边缘走着,黄泉不禁悄声咒骂。难怪本家老宅里供奉着那么些魍魉山魈,原来自家院子里竟是妖魔自由来去的出入口。这要是一不留神,全家老小还不都得进了山中怪物的肚子?看来回去还是得跟银血讲讲,让他恢复供奉点心的习俗,毕竟鬼怪的事儿交给鬼怪处理比较方便。

“喂,罗喉。竹林里有‘鬼道’的事,是什么时候就有的?”

“‘鬼道’?”

“就是这画廊模样的东西。”黄泉朝那凋零的画廊抬了抬下巴,“啧,这里阴气重得厉害。幽冥那小子若在这儿过上数日,不化骨成灰才奇怪。”

“此路是与屋舍之主一家,也就是你之先祖同时通得的。你之家族定居此地期间,此路始终隐于竹林之中。”

“什么?”

罗喉淡然一语,却是让黄泉惊愕万分。只听说“鬼道”会因天象和时辰之变化而显世,从未听闻它是被谁家打通的。究竟父系的祖先是何人,为何事引出这等诡异现象?黄泉拉着罗喉走到离怪异之人稍远的地方,不由得回想起诈死失踪的母亲和自己断断续续的童年时光。

“罗喉,你是从这家搬到这里,就待在这儿的?”

“正是。”

“那你可知,这家人为何能将‘鬼道’带来此处?”

“你之先祖深通灵性,有心操控魑魅魍魉,以制天候地脉,运势凡心。魑,山林异气也;魅,百物精灵也;魍,鸟兽神祗也;魉,人魂化怪也。四力之强,人难胜之。因此,你之族人以此山水为阵,造回廊、建屋舍,于月明之时封锢了显现于此的通路,并设以门扉,定时定量地召集精怪前往现世,为族人呼风唤雨、积累财富,甚至扭转天命。”

“哦~上梁不正下梁歪,亏得那老货还一脸道貌岸然,原来是靠抓妖怪来致富啊。”黄泉嗤道,倒是忘了自己也是靠类似手段来度日的,“那后来呢?看这地方衰败的模样,定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撕坏了自个儿的下巴颏吧。”

“召集精怪者不止你之祖先一人,其余族人皆有参与,怀抱他心者自然为数众多。因对族长的苛刻规则不满,有些族人私自在此处,为私欲呼叫非此世之物。自然,此地的灵魅便愈积愈多,品种各异,善恶混杂,即使设立再多龛笼供养,也供不应求。再者,魍魉之属,恶者繁多,彼此集结,弊大于利。所以召集控制一说,自是无从延续。”

“也就是说,老货的祖宗最后因为招来的妖怪太多,所以倒了大霉咯。”

“嗯。乐于作恶的妖物曾集结为一丑恶巨物,险些将此地生灵尽毁。”

“妖物集结,那祖先是如何克之?”

“无方可克。”

“啊?那最后事儿是如何解决的?”

“他与族人求助外人,将集结而成的妖物斩杀,葬于竹林深处。”

黄泉听罢,咧了咧嘴,又抬脚往下看了看。

“不是葬在这儿吧?”

“非也。那妖物毕竟为数千小怪组成,葬后众灵不散,时常徘徊在此地附近伺机害人。所以竹林为屋舍之人禁区,是在情理之中。”

“嗯,这样啊——我说,你该不会也是那数千个妖怪中的一员吧?”

“吾像是那般弱小败类么?” 罗喉踢了地上的石头一脚,继续道,“对屋舍中人抱有恶意之精怪,是近不得该宅院的。”

“那你是从这条‘鬼道’上被召来的?”

“不。”

罗喉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不知从哪儿飘来的铃声令他刹住了口。有节奏的撞铃糅合着轻微的鼓声由远至近,随着晚风鼓动,慢慢地清晰了起来。结伴或单独前来的怪异之人在听闻动静后,发出一阵悉索,并迅速靠拢,挤满了空荡荡的画廊两侧。黄泉朝罗喉打了个眼色,两人便尽量低调地挤进了人群。

一只豚鼠模样的小妖怪奋力钻到人群前方,沿着廊椅爬到了画廊断面的位置。见其它的怪异之人还在嗡嗡地议论,他打了个转,用尖细的嗓子喊着让大家安静。接着,这只小妖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朝只闻丝竹不见人影的竹林行了个拜礼。

“爱染姑娘,幽冥公子!大吉之日,我等在这儿给二位道喜了!”

“恭喜!恭喜!!”

在众位怪异之人的同声祝贺声中,一大批拳头大的小妖们嬉笑打闹着,迅速地从林中窜了出来。小妖们身有虫翼,边飞边化作七色的萤火,顿时令破败的画廊熠熠生辉。很快,丝竹之声也凭空响起,两列衣冠楚楚,长着鸟兽面孔的生物抱着竹笙、月琴、琵琶等乐器,载歌载舞地步出竹林,走上了画廊的青石板道。

六只青蛙模样的矮小妖怪捧着大他们一倍的木桶,蹦蹦跳跳地把盛开的桃花铺了满路,然后又是八只猫脸的小儿,将织锦口袋里的什么东西撒向画廊两侧的人群。马上,这伙奇形怪状的宾客便本性毕露,有的跳得老高去抓,有的直接张开大口去接。罗喉接到一块,直接放在了黄泉掌心。黄泉打了灯笼观察,发现这不过是切成小块的米花糖。

“还当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寒酸死了。”

非人之物的食物,凡人是吃不得的。黄泉刚要把糖块扔掉,罗喉就从他指间将东西取走,动作流畅地塞进了嘴里。

“你……”

黄泉看看罗喉面无表情地咀嚼糖块的侧脸,又看看周围长着血盆大口接糖块的妖怪们。他险些忘了,这两者的外形相差甚远,本质倒是同一种东西。

“是不是如果我不在这儿,你也要跟这些玩意儿一起把嘴张出十倍大,抢着去接糖吃啊?!”

罗喉倒是没理会黄泉百感交集的目光,他把那块米花糖嚼着嚼着就咽了下去,然后拉了黄泉又往画廊处指着,笑声提醒道:

“看,新郎新娘过来了。”

被形貌百态的妖怪簇拥中心的,正是幽冥和他的新娘子。

藍石 2012-06-06 18:09
看到羅喉從他寬大的袖口裡掏出一個兔子燈籠,霎時覺得好像多啦A夢的百寶袋啊~~XD
裡面不知道還藏了甚麼東西,真想把頭伸進去看看~~(頭被黃泉惡狠狠的提了出來)

“无妨,记不得便算了。”總覺得羅喉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委屈的感覺呀~~八成在黃泉看不見的地方鼓臉頰了吧~~

那貓妖怪灑的米花糖人類應該也是可以吃的吧!?所以羅喉接到一塊後很自然很大方的遞給黃泉吃,只是看黃泉不吃還想要丟掉,所以才又順手拿了回去自己吃掉!從小細節上看,羅喉真是一個善良體貼的妖怪呀~~

所以接下來是氣炸的狐狸精上演搶劫新郎混亂場面,然後金閃閃為護大宅子孫不得已只好和眾妖怪周旋,然後三人被一大堆妖怪追趕~~~感覺很歡樂呀~~~(喂喂!別自己補腦補得很快樂啊啊!!)
(黃:你說誰是狐狸精啊啊啊!!!)
(白毛白皮膚細眼,外披妖怪彩褂,幽溟小弟肯定認不出多年不見的二哥,所以會當你是狐狸精來搶親囉~~XD)

cowl6a 2012-06-08 14:57
好神秘一V一...超想知道武君是何方神圣!
原来武君也会吃糖....超可爱的XD

kingace 2012-06-10 23:26
5

黄泉顺着罗喉手指的方向看去,满腔的愤愤不平顿时化作一身寒栗,多余的话也讲不出了。且不说那包围着新人的无数萤火虫妖,前后跟随的黄皮仙、灯具小妖和数十只叫不出名的怪物。就是那对新婚佳人本身,便吓了黄泉一跳。

碌碌行驶的人面笼车上,已是而立青年模样的幽冥仍带着张稚气未脱的面容,腼腆地笑望着欢腾不已的怪异人群。黄泉在么弟脸上看不出惊骇引发的痴傻,倒不如说,他是深闺出嫁的闺女在不好意思。这是中了法术,还是对妖物习以为常?黄泉望着形如常态,挥手不止的幽冥,又将视线回转,锁定在新娘身上。

这新娘本人才是令黄泉起了寒栗的根源。应该说,真不愧是勾人魂魄下九泉的鬼女,远在画廊之外,黄泉也能感到此女出现时,弥漫在夜色中的丝丝寒意。那姑娘模样的妖邪头顶华冠,一袭红装,上半面容被冠上垂下的珠帘掩盖,只露出惨白的下巴和血红的朱唇。她依偎在幽冥身侧,看似娇羞无比,不愿同夫君一齐朝宾客挥手致意,但黄泉却瞧得清楚,那女子揽着幽冥的手指,竟是森森白骨。

“这蠢小子……!”看清那女子的手,黄泉便咬住牙狠声道,“竟跟死人冥婚,真会找麻烦!”

“爱染溟娘已是异界住民,与人间生死再无瓜葛。她品性温雅,与你之小弟情投意合。此婚配,并无不可。”

“你懂什么。人是人,妖是妖,小到衣食住行,大到生死之事,其看法都相差甚远。要是与鬼女把婚配当做将新郎杀害,吸其魂魄以求共处,该如何是好?你想过吗?”

“爱染溟娘曾为人子,自是懂得人间规矩。你大可安心。”

相比黄泉,罗喉反而显得悠哉。毕竟幽冥逃离家宅去私会,是经过了他的准许。大概在魍魉之中,爱染溟娘是个不错的女妖吧?可在黄泉看来,人与非人结合,必然凑不出好结果。他本是对罗喉的放任恼火,现在想来,罗喉虽自称保护父系人家,其本身却也是个妖怪,对无恶意的同类与此家人接触,确实没有管限的必要。

“罢了,跟你谈不拢。爷要办事了,闪边去。”

黄泉嗤了一声,推开身边的罗喉朝画廊的方向挤去。罗喉不明不白地被推到旁侧,自是追上去,走在他的身后。

“你要作甚?”

“当然是完成委托。”黄泉边说边从腰带内抽出一条软刃,“你没听银血讲吗,人家要带回少主,继承家业呢。你也是,该保护的人家没了主心骨,闹得家破人亡,你不是也麻烦得紧吗?”

“非也,吾……”

没等罗喉解释,黄泉就飞身朝画廊里的新婚队伍冲了出去。

“要是出了篓子,你可得替我担待着点啊。”

罗喉木然地望着黄泉缩身跃起,单脚踩在正前方某个和尚模样的妖怪头顶,借力蹿出去的模样,用鼻息发出了一声叹息。

黄泉靠近画廊的这一路都是踩着人头冲过去的。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脚下使力极大,把脖子细些的妖怪脑袋全都踩进了胸膛里。画廊外的宾客群欢腾的很,再加上没有护卫或相当于兵士的人物,黄泉的行为更是无人可阻。待他踏过一只单眼水鸟的脑瓜,双手把住画廊的吊脚屋檐时,刚巧赶上新人的笼车通过眼前。黄泉没有片刻犹豫,他将身体当做秋千,上脚踹飞两人身后持宫扇的羊头女妖,并顺势跳进车厢,从幽冥背后将之擒住。

“幽冥小公子,你家大哥唤你回家吃饭~”

一面阴阳怪气地调戏着呼吸急促的么弟,一面以软刃隔开他们与鬼女间的距离,黄泉瞥着那退至车厢边沿的女子,虽然对方看似柔弱顺从,珠帘却挡住了漏人心机的双目。就算是引渡亡魂之人,到了非常时刻也必须……黄泉脑中转得极快,立时升腾起一丝杀意。

庆典的中心竟出事端,新郎被一五彩斑斓的怪人所擒。骚动像扩散的粉尘般席卷了热闹的送亲队伍,也使得画廊外的宾客们陷入混乱之中。一时间,管弦丝竹戛然而止,尖叫嘶吼此起彼伏,黄泉趁着这伙精怪尚未集结攻击前,快速遥望四周。他见只有斜后方人数略少,便打算抓着幽冥跳出包围。不想,就在他一只脚已跨出笼车之时,那鬼女“忽”地甩出一条水红的纱幔,缠住了他勒住幽冥的那条胳膊。

“阁下,请放开小女的郎君。”与犀利的手腕不同,鬼女以彬彬有礼,甚至有些怯懦的口气轻声请求道,“拜托您了。”

“你就是爱染溟娘?”

“正是小女。”

黄泉又回望了眼骚动不已,尚未团结起的妖物们,同时狠狠地回拽了拽那纱幔。可惜那织物缠得极紧,另一端又被对方死死握着,若不切断,怕是走不掉。

“听闻你曾为人身,自然该懂得阴阳两间规矩。不同界、不同族之物结合,岂有好处?”

“爱染溟娘自然懂得,就算懂得……却宁是粉身碎骨,也不忍与公子分离!”

那鬼女本是嗓音婉转,此刻却忽地凄切了。黄泉听过不少如此这般的痴情话儿,可在当下的危机时刻,她那动情的姿态却令他又是一愣。即便看不见此女的面容和双眼,但说完这话,两行清泪却清清楚楚地顺着那惨白的下巴流了下来。

正在黄泉犹豫当下,送亲队伍中的一位成员已发动攻击。那是只舞狮头颅的巨怪,它伸长了脖子,朝着几欲跳车的黄泉就咬了过去。幸而黄泉立时反应,拉着幽暝瞬俯下身,不然此刻,两人的脑袋皆是难保。

“各位!各位!莫伤了他们!”

爱染溟娘见势不妙,急忙大声去喊。同类们虽有心助她,方法却不得要领。别说救下幽暝,这一击险些要了情郎的小命。可魑魅魍魉心地单纯愚笨,哪儿还听得见她的劝阻。很快,又有第二、第三拨以利齿利爪取命的妖邪飞扑而上。黄泉甩动软刃,尽量在不取其性命同时将之抽下车去。许是受了太大惊动,那顶着老翁面目的笼车在双方激烈混战之下突然启动,已极快的势头在画廊中飞驰,顿时将不少家伙碾瘪,并抛至身后。

“啊啊!姑娘!公子!!”

即便有不少参与者被碾,仍有大量的队伍成员和宾客回过神来,穷追不舍。黄泉眼见笼车朝着竹林的更深处开去,自是为现况紧张。不过,他也算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物,次次整治妖物,都有出乎意料的麻烦令他头疼。踢掉最后一只攀在车壁上的蟾蜍妖怪,黄泉决定当机立断,一刀割断爱染溟娘的纱幔,准备抓着幽冥跳车。

不料,就在他割断臂上织物,手劲有所松懈之时,幽冥这小子却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使劲甩开他的禁锢,扑到了爱染溟娘一边。刚才的动乱令他受惊不小,现在还像吓破胆子的麻雀般气喘吁吁,满脸的惊魂未定。可在抓了那鬼女的骨手之后,黄泉看到,他一向认定为“懦弱不堪”、“小家碧玉”的么弟眼里,居然能有这般坚定的目光。

“阁下,阁下是我之二哥,黄泉罢?”

幽冥的声音虽在颤抖,但他尽力安然地对黄泉说道。

“我知二哥定是由大哥请回,带我归家继业婚娶。但幽冥已有心爱之人,决心与其共度余生。”

“小子,既然知道是你哥,还不安分着点?”黄泉恨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爱的是何物?只靠个‘爱’字,就能摆平一切问题吗?”

“二哥,我知溟娘非本族、非凡物,族人不可纳之。正因如此,幽冥选择离族退位,与她厮守。望大哥谅解,二哥成全。”

“蠢材,天真是罪,等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给我回来说话!”

黄泉一向与这善于幻想的么弟处不来——尤其当下看着他眼神坚定,讲出的却是傻话之时。他正踏出步子要去拉幽冥,正前方的画廊深处却猛地冲来一道尖锐至极的恶寒气流,直朝三人而来。人面笼车正在奔驰,尚未有所反应,便在脆响中断成两截,接着应声爆裂。

谁也没想到婚场之上,还会隐藏着别的程咬金。黄泉被突发的爆炸震得眼前一白,还以为自己瞬间去了西天。等他恢复了五感知觉,才意识到自己正跌在罗喉怀里,悬在画廊外的半空之中。离他不远的竹枝之上,立着掩护幽冥的爱染溟娘。幽冥像是被爆炸的气浪掀晕,尚未转醒。鬼女以白骨之手轻揽着他的肩,朝黄泉二人行了一礼。

“情况棘手,不适久留。阁下,大人,爱染溟娘暂别二位。”

在罗喉颔首回应后,爱染溟娘便怀抱着幽冥化为一阵香风,消失在枝头。黄泉愣了半晌,这才感到被人抱着着实不恰,赶忙捶着罗喉胸口,让他们飞下地去。降落中途,可以看到刚刚行进过的画廊顶部多出了一道贯穿而过的裂缝,精美的屋檐几欲坍塌。四四方方的青石板四分五裂,那些刚刚还在追赶笼车的小妖们有的被炸成碎片,有的被那不知名的寒气切得肚破肠流。

即便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异物,刚刚还喜庆热闹的景象变成现在这般惨烈,黄泉也不会觉得心情良好。他跳出罗喉的怀抱,沿着画廊外侧朝内查看,只感到浓烈到令他作呕的恶意从小妖们粉碎的尸身上传来。这种惹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非常熟悉,黄泉用手托着下巴,想起童年时那段有关竹林的,令自己恐惧万分的记忆,慢慢地皱起眉心。

莫非自己在年幼之时,于这竹林里见过施展如此攻击的什么东西?若是如此,一个不满十岁的娃儿该是如何生还的?

黄泉正盯着石板上的尸首思考,忽见那死状凄惨的躯体忽悠悠地化作烟尘散开,一枚小小的光粒自烟尘中脱出,飞过他的身侧。很快,所有惨死的妖物皆出现了如此变化,大量萤火般的光粒纷纷脱出,朝黄泉脑后飞去。

妖物也有魂魄?黄泉不由自主地回身,发现那些光粒不约而同地飞往罗喉的身边,它们围着那表情漠然的妖怪徘徊了一阵,随即在罗喉挥手之后,又成群结队地飘入画廊,消失在“鬼道”深处。

“你干了什么?”

黄泉问道。不过在他料想之中,罗喉的答案总是不尽人意。

“它们缠着吾,吾让它们回归故里。”

“也罢……这次失败得真是惨烈,回去先跟银血汇报好了。”

黄泉仰起头嗅了嗅,不明之物留在空气里的气味不浓不淡。无法知己知彼,便无法百战百胜。他决定回到老宅中查探一下,这等恶念是否有所源头,抑或就是罗喉所说的,父系祖先召集妖物而酿成的那个大祸。打定了主意,他气馁地伸了个懒腰,走上前,又把罗喉上下打量了一番。

“罗喉,你见过我吗?或者我见过你吗?”

这是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所以罗喉的第二个答案也和黄泉的问题一样不着调。

“……先回去吧。”

罗喉习惯性地掸了掸前襟上的皱褶,转而拉了黄泉的手,散步般晃晃悠悠地朝光粒流窜相反的方向走去。黄泉想再跟这个没记性的妖怪说一遍,他不是娃儿,用不着这般亲密地领着他。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说出口。

毕竟在黄泉追忆往事时,竹林的印象总联系着莫名的恐怖与神秘——沙沙作响的竹叶,混沌不清的天幕。身后紧追不舍的阴影,还有个跟他一边大小的,拉着他不断穿梭的金色身影。

sylphiskinus 2012-06-11 00:55
搶親搶得一團混亂啊XDDDD

黃泉你總是低估了你弟的毅力和對嫇孃的執著XD
嫇孃對幽溟的愛也非常執著就是了…這兩個人好棒啊(←你重點錯了)

黃泉啊如果你和羅喉最後走在一起你們兩個也是非同族耶…
那個人面籠車是像日本的妖怪輪入道那樣的嗎?
所以小時候的黃泉在竹林裡也是遇到同樣的狀況?羅喉你不要不回答啊~~

藍石 2012-06-11 10:53
黃泉的手腳真是伶俐,竟然踩著妖怪的頭當踏板,就這樣闖進去妖怪堆中了,你確定你真的是人而不是狐狸精?!(黃:滾!!)
幽溟小弟呀!難得看你這麼有骨氣的反抗你二哥,但是能不能別縮到女人/鬼的身邊,可憐兮兮的像被欺負的小動物呀~~
那道惡寒氣流,是之前被月家老祖先殺死的那些妖怪,不甘心而化成的怨氣嗎?!所以專門攻擊月家子孫,雖然看起來是無差別屠殺罷了~~= =
莫非羅喉還身兼黃泉引路者,指引妖怪回歸冥間?感覺羅喉很有地位’力量很大,但當初是怎麼被騙被困在此地的呀~~><
羅喉很喜歡黃泉呀!是因為當初黃泉小時候是第一個跟他說話拉起他的手的人的關係嗎?!

xuanying 2012-06-13 01:30
把妖怪的頭都踩入了胸腔裡的強悍的二兔啊﹗﹗﹗沒辦法三兔媳婦太可怕所以二兔非常警戒﹗~﹗﹗可是蘿蔔太呆以至於神經弧過長。。。來不及阻攔二兔﹗﹗﹗
但是二兔沒料到三兔竟然敢反抗他和大哥﹗﹗﹗﹗﹗﹗﹗﹗﹗
最後那一個大爆炸又是毛啊﹗﹗﹗﹗難道還有人想致他們死地嗎﹗﹗﹗﹗武君是妖怪們的領袖啊啊啊啊TDT﹗﹗﹗﹗
希望黃泉早點回憶起他的CP啊﹗﹗﹗

攀毒院 2012-09-05 21:37
救命阿猞狸大人這一篇太可愛太可愛了,我怎麼這麼晚才看到TAT
猞狸的文一如往常的看著腦子裡就飛出許多場景分鏡,總是看得手很癢嚶嚶嚶

銀血這個大哥真心太苦逼,兩個幼弟都跟"不明之物"跑了,果然給他留了操不完的心

kingace 2012-09-07 14:53
6

银血坐在伙房外的马闸上,拿研磨好的嫩艾汁揉着青团。他脚边的小木盆里放着少半盆的绿豆沙,木盆的表面覆着薄棉纱布,只敞出半边的盆口供他舀馅做团子用。

照理说,本家的大少爷、家族实质上的当家竟挽起袖子、扎起下摆,在大清早的做下人的活计,简直是想都想不到的事。仆役们见了他这副模样,无一不吓得大呼小叫,甚至磕头请求他快快住手。可就算银血被好言劝走,第二天仍会以一个令他们崩溃的形象出现在伙房、柴房、或是田埂上。

事实上,体力劳动对银血不是负担,而是习惯。据黄泉所知,银血的母亲,也就是父亲的首任妻子本是家里的一名女佣。在怀孕后,女佣被族内长老撵出家门,于异乡的村子里生下银血,过起了简朴的生活。银血乐于鸡鸣而起、亲自劳作、炊饭砍柴等勤劳的习惯,便是那时留下的缩影。

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有所图谋。不知为何,在银血已能打马上山时,老家的人又将他们母子接回宅邸,不冷不热地供养了些时日。只可惜那女佣非是享福的好命,不到一年便身患重疾,与世长辞了。

生母既死,银血自然被完全纳入了本家。他和那女佣一样心地忠厚,对家族给予的供养十分感激,所以无论父亲如何差遣,他都言听计从。黄泉有时不禁会想,说不定父亲早就预知了大哥的忠诚与才干,这才拿他看门,收为己用。尤其在听罗喉讲过父系祖先与群魔的恩怨后,这一想法便更加强烈了。

经历一夜的惊心动魄,黄泉回到宅邸时,已是后半夜。他见灯火俱灭,只有正门口的两盏灯笼在幽幽发亮,这才想起此处住着的不止自己一人,而是十余号老小。黄泉懒得摸进正门,更懒得惊动后门值班的仆役,于是跟罗喉道了晚安,然后跳上屋顶,找到个干净地方,自顾自地躺下睡了。次日清晨他被银血捣米浆的动静吵醒,起身去看时,一件赭石色的长褂从胸口褪下,落在了他腿上。

黄泉愣了半晌,随即对金色妖怪的额外关照有些不好意思。他拾起那长褂抖了抖,几片枯黄的竹叶便从上面旋转着飞下。枯萎的叶脉在晨光中泛起金边,和褂上金线勾勒的竹叶很是相似——倒不如说,是衣服上刺绣的叶片掉到了衣服外的世界呢。

庭院外,竹林的上空晨雾弥漫,淡紫色的烟霞绵延到远山之巅。春日的晨间仍有些凉意,黄泉拢了散乱的头发,随手披上那长褂,跳下屋顶。他就着冰冷的井水洗过脸,这才绕过花池,去找银血谈话。不过,当他走到伙房跟前,顿时失了讲话的兴致。

银血确实正坐在伙房外的马闸上揉青团,但他并非一人独处。与此同时,正有数十只白生生的,包子脸的小东西将他团团包围,有些甚至大胆地站在银血肩头,摇摇欲坠地往石锅里伸手,接着尖叫着滚落,掉进锅里。银血却出乎意料地沉稳,他好像看到石锅里掉的是小虫,而不是妖怪似的,捻指将那小妖拎出锅子,随手弹到一边。

包子脸妖怪的目的可想而知,正是银血手边青团。不但如此,连木盆里的豆沙都无法幸免。不过让黄泉大为感叹的不是为数众多的饥饿妖怪,而是那始终蹲在银血身边,却被银血完全看作正常化的,金闪闪的大男人。

罗喉只穿了内袍,正托着下巴,一脸无所事事地蹲坐在银血的马闸旁边。他托腮的手指慢慢敲打着脸颊,另一只空出的手则不断地将干扰银血作业的包子脸揪走,搁在稍远处。小妖们没遭到重创,自然无视他的阻碍,被揪走便再跑回来,然后再被揪走,循环往复。黄泉看了一阵就觉得心里上火,于是快步上前,也不管银血和罗喉仰视他的惊愕目光,指了那伙乱蹦乱跳的小妖就吼:

“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再碍眼就送你们上西天!!”

他的气势凶猛,眼露寒光,高声一喝立见成效。只见小妖们被他吼得形如入定,停在原地片刻不到,便发出一声惧怕的尖叫,顿时如初见那般蹿入壁龛神像中,跑得半个不剩。

对威胁甚小,干扰极大的东西,放开嗓子嚎两声比符咒、药草的力量都大。只不过,若是在看不见精怪的人面前如此,难免会遭到误解。银血有些通灵之力,却不像黄泉那般强悍,更无心于与此世无缘之物。他知道黄泉吼的是自己身边的什么东西,但无心知道被吓跑的都是什么。所以待小妖们跑了干净,他便招呼黄泉道:

“黄泉,大清早别那么大火气。过一会儿就开饭了,你先去厅里歇会儿?”

黄泉垂目瞧着他这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长兄,不自觉地叹出一口气来。

“我来这儿是为了养膘的吗?快把手洗了,有话跟你讲。”

“哦,你就说吧。”

银血翻过手来,新鲜的菜汁早已染绿了他的手指,连指甲缝里都参差了不少黑绿色。就算现在洗干净,过会儿再揉也要染上。这个样子,还不如边做团子边听黄泉讲事。他再抬眼,发现黄泉的视线正瞥向他的身边,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身去面对蹲在他身边的罗喉。

“我们大人要说事,你去那边玩可好?”

对罗喉说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话后,银血又塞了两个做好的青团到罗喉手上,一副家长打发赖在身边的孩子的模样。黄泉刚想发表感想,例如“这个块头不是大人还是巨婴吗”云云,就见罗喉极乖巧地朝银血点了头,拿了其中一枚青团往嘴里塞着,直接朝伙房里走去。

“让走还真走了?”惊讶地呢喃着,黄泉一瞥仍披在身的长褂,急忙冲罗喉喊道,“哎,你的衣服!”

罗喉已经把青团塞进嘴里,这会儿听黄泉喊他,又把叼在嘴上的团子取出来,回头道:

“借你了,早上凉。”

随后,他开门进屋,在脚踏入伙房的瞬间,便像晨风撩过的雾气般消失了。黄泉目送着罗喉完全隐去踪迹,这才环住手臂坐到银血跟前,同时弹指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

“昨晚我去了趟竹林里面,有条画廊的鬼地方。”把罗喉的长褂往胸口扯了扯,黄泉沐浴着银血不赞同的目光继续说道,“你的宝贝小弟果真被鬼女藏在那一片,差点就给绑在花轿里嫁去阴间了。”

鉴于对自家大哥的了解,黄泉知道只要是关于幽冥,银血的反应定会与平日判若两人。可他再怎么估摸也没想到,自己不加掩饰,甚至添油加醋地报告完妖怪婚礼、鬼女爱染、大闹庆典及画廊里的莫名杀机后,银血非但没有瞪目欲裂踹飞盆子扛上长枪杀进竹林,反而淡定异常地望着黄泉,面貌和善目光专注,只是手里的活计停了下来。保持了一刻钟的寂静,黄泉朝坐在马闸上的兄长挥了挥手,才发现人已经睁着眼睛,生生晕厥了过去。

代理家主的倒下吓煞了终生服务于宅邸的老仆们,他们一面带着哭腔念诵经文,一面帮黄泉七手八脚地把满手菜汁的银血抬回卧房的床上。几个人又掐人中又端药煮汤,有人提议找郎中有人提议瞒住红眼本家的亲戚。最后黄泉实在看不下去,翻了翻床上人的眼皮又给他把了脉,一巴掌拍飞仆役们的闲言碎语,告诉他们银血不是中风也不是弥留,只是忧劳太甚气血不足……简单说,累趴下了而已。

没什么人取信于黄泉,毕竟后任职的人不识得他是谁,知道他是谁的把他当成贼。但去世的老爷只说幽冥管不得事时便让大伙听银血的,银血管不得事时听谁的,就没下文了。黄泉表面上没有名分,实际还是少爷,加上他下结论发命令的凶相,自然不会有人冲上去抗议。吩咐仆役们“各归各位一切照旧”后,黄泉等人都散了,这才松了口气。他酷爱折腾妖魔鬼怪,但使唤的对象若变成心思复杂的人,乐子便成了烦恼。

“罗喉——哎,罗喉,你在吧?”

用心平气和的口吻唤了妖怪的名字后,黄泉立刻听见头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一声“在啊”过后,罗喉忽悠悠地从房梁飞落到银血的床帏框子上,居高临下地坐在那儿瞅着下面的人看。

“怎么,找吾何事。”

“还‘怎么’?”黄泉指着正在歇息的银血,尽量轻声地质问,“他都这样了,你干嘛不看着点?你不是保家里平安的吗?”

“你若不惊吓于他,他又怎会晕厥。”

罗喉把黄泉堵得哑口无言,趁黄泉低下头哼出声的功夫,他翻下地,走到床边,附身去仔细瞧了瞧病人的脸色。

“看起来确实不大好。”

“那是废话,他太累了。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早晚过劳死。”

“你待人始终是嘴上毒,心里软。”

“你什么意……”

黄泉正要发问,却见罗喉忽地挑起眉梢,像是从银血身上看见什么怪东西似地再度靠近床旁,一只手毫不避讳地扯开银血的中衣衣襟,然后将手掌附在了他的胸口。

“喂!”

“他的困乏确实有劳心所致的因素,但‘此物’可跟劳累无关。”罗喉自顾自地道,“连你都看不到,因为‘它’太过细小。唔……这次确实是吾疏忽了。”

话音落,手势起。一瞬间,黄泉看到罗喉的手像是变透明了似地,无声无息地沉入了银血体内,而后又迅速地拖拽了什么东西出来。被罗喉抓在指尖的是一股有形的黑烟,烟雾的中心有枚深墨色的圆核,正在他掌中挣扎。

“这是何物?……真恶心。”黄泉凑到罗喉身边,试探着用食指戳了戳那团雾状物,“看着跟蛤蟆卵一样,亏你敢拿着。”

“是卵啊,妖物的卵。只是还没成型,威力甚小……”

罗喉才说到一半,黄泉就变了脸色。他做出差点要呕吐的表情,抓过罗喉的衣袖用力擦拭戳过黑雾的食指。

“……昨夜你面对无数妖魔都毫无惧色。”罗喉瞟了自己正在饱受摧残的衣袖一眼,“这只是未成形之物,并非实体。”

“和它是不是实体没关系!小爷我也有心灵纤细的一面不行吗?!”

罗喉应景地笑了笑,接着五指微蜷轻一使力,掌心中便生发出耀眼的光来。同时只听“呼啪”一声皮球被踩破的脆响,那团烟雾便从圆核内侧应声爆裂。黄泉带着不快的脸色凑近看去,见圆核黑色的碎片上附着着橘色的火星,没着地时已被燃烧殆尽。

“……它死了?”

“本就是法力稀薄之物,你的话,亦能消灭之。”不等黄泉发表反对意见,罗喉继续道,“妖物善于趁人之危,心绪繁乱、病痛缠身者易沦为其苗床。你之兄长曾多次出入竹林,以寻其么弟踪迹。约莫是在忧虑之时遭妖物纠缠,这才在体内留下了异物之雏。”

“总觉得我这大哥是不会遭到妖魔作祟的类型……你看他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哪儿像是心绪繁乱病痛缠身啊?”

“彼此。所以他遭遇此事,是吾之过错。”

黄泉本已坐回床头察看银血状况,现听罗喉这个可以厚着脸皮蹭饭偷人点心,被责骂一句都会跳上房梁失踪的主儿居然主动承认错误,再抬头看他垂首垂目,一副准备挨骂的模样,不由得瞪目大骇,最拿手的嘴皮子功夫也没了准头。

“哎——哎哎,别这样好不!俗话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一个人守这么大的地方,哪儿能全都顾及不是?”

“…………”

“啧,这比方打得不太吉利……总之银血皮糙肉厚出不了大事,你别放在心上。毕竟究其原因,还是老货祖宗闯的祸,大不了刨了他们祖坟祭天便是。”

这下,本来意志低沉的罗喉也被逗得“噗”地一声,差点喷笑出来。黄泉见他不再摆出一张苦脸,且是初次在自己面前纯粹被逗乐了,不知为何竟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还跟过去一样。虽然老爱胡思乱想,但只要自己说点俏皮话就能……

想到这里,黄泉不自觉地愣住了。“他还跟过去一样”,这是何意?自己怎像是认识了眼前这妖怪很久一般?罗喉看着黄泉一会儿随着自己微笑,一会儿又讶然地抱臂思考,珊瑚红的眼睛里静悄悄地闪烁着,像是在探究黄泉的意图,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正在此时,银血咳了一声,继而带着满脸的困惑睁开了眼,这让床边二人迅速转移了视线。

“……这是怎么……?”

苏醒时发现黄泉和罗喉都朝这边探头张望,银血莫名其妙地问道,同时手头毫不懈怠地将散乱的长发扎到脑后。

“我刚醒?之前睡着了?”

“你误食了恶心到家的蛤蟆卵,刚才是两眼翻白四肢冰凉口吐白沫印堂发黑,差点一命归西啊。幸好我们俩明察秋毫雷厉风行,才把你从鬼门关——哎你干嘛打我!”

“夸大其词,还不该打。”用指腹扇过黄泉的后脑勺后,罗喉迅速收回了胳膊,对银血道,“你多次出入此宅外的竹林,引得魔胎附身。情况未有黄泉所说那般严重,但不失为一次警告。从此以后,莫再接近你等先祖亲手封闭之处。”

“竹林……”银血捂着额头皱起眉,刚想起问题症结似地叹了口气,“确实如此,为寻幽溟踪迹,我多次往返于那盏红灯所挂之处,甚至往深处的回廊附近走过几遭,未曾想……”

“所以说你以后就别乱跑了,那小子狗屎运好得很,且死不掉呢。倒是你这老实巴交的,在他没被我抓回来前就倒下了,那可如何是好……等等,你也去过回廊了?”

听黄泉问起,银血诚实地点了点头。

“据先祖留书,那条回廊所在之处为此界与彼岸的衔接之处,后因事故导致回廊附近异物丛生,使得整个竹林都沦为魍魉之地。我想带走幽溟之人或许与那里有关,所以……”

“等等,再给我等一下!”黄泉打断银血的话头,厉声道,“老货的祖宗记载过竹林里发生的事?而且那些留书你还都保存着?!”

“正是。不过不该说是我保存着,而是父亲家系代代都将之收藏在书斋之中。”

“你怎么不早说啊,害小爷费尽心思上蹿下跳干着急很有趣是不是?!看我们差点被画廊里的莫名其妙的妖怪切成肉酱很过瘾是不是?!”

见黄泉已经扑上床揪住自己的衣襟准备打人,而罗喉站在一边不闻不问,明显是看好戏的模样,银血只得自己动手,尽力用胳膊挡住兄弟的重拳。

“真的抱歉。因为那本是唯有当家才能触碰之物,我越阶查阅已是不妥,且未在藏卷中看出端倪……”  

“你能看出端倪还用找我吗?不过几卷古书而已,拿进当铺变卖都拿不了三枚铜板。何况是你我为了救咱们的新家主才去查阅,哪有越阶的道理?”

银血自知黄泉所言无错,若是没有家中森森的教条,他也不会对书斋之事抱有迟疑。但正是因为他是个本分守规之人,所以迟迟无法做出答复。黄泉心里明白他的矛盾,但还是摔手站起,气不过地反笑出来。

“老头的好儿子,小弟的好大哥。别琢磨该不该给我瞧那破烂了,把书斋钥匙和书卷所在告诉我,等到深更半夜我暂且盗了它去,用完后再将它放回原位,不就免去你的罪过了?”

“何必如此周折?”银血显然未明白黄泉之意,“书斋钥匙就在我身上,只是……”

“何必如此周折?不就是为了你这‘只是’。”黄泉道,“我非是家主非是家仆,连这家的禽畜也不是,这家里大大小小的秘密,怎能让一个外人探究?所以我这么说,你就按我的法子这么做,既让我找到需要的,也不让你遭人非议。如此一来,不就皆大欢喜了?”

“黄泉,你多虑了。这家里上下,未有人这般看轻于你。只不过本家仆役之中有不少旁系亲戚之眼线,言行举止免不了有所限制。”

“我多虑了?难道你不知,刨去那些探头探脑的,这家里上下要么觉得我是赤脚神棍,要么就说我是你家老子和母狐狸生的野种。你确实是个菩萨心肠,但也最好看清楚,这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啊!你干嘛又打我!!”

面对再次捂着后脑的黄泉,罗喉用肘部将他捅到一旁,直面银血淡淡地说道:

“多言无益,耽误光阴。将你等祖先之物予他读罢,通灵之人双目所、手触之感与寻常人等相差甚远。他的话,必能从中有所收益。”

黄泉搞不懂,按银血这榆木脑袋的个性,一件他认定做不得的事,拿刀逼他都是不会做的,所以好说歹说,黄泉也对堂堂正正翻阅祖先留书不抱希望。可没想到,仅仅是罗喉简短的一句话,居然让银血了然地点了头,当即从床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大串钥匙,披了长衣领着黄泉罗喉,走进宅邸中心位置的主道,直入主宅内的书斋。

主宅位于“回”字宅邸的中心部分,是历任族长,也就是当家之人和极少数亲信近侍居住活动的场所。除非当家传唤,否则无论妻妾亲戚乃至亲生子女,都不得靠近此地,只能在“回”字外围生活。想十数年前,一环扣一环且岔路繁多的外围回廊曾令年幼的黄泉多次迷失方向,极少能够抵达此处一探究竟。现今他已有把式在身,加上银血带领,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宽窄不一的廊道在室内与内庭花园中交替延伸。墙壁上长棂洞窗参差排列,上附彩绘的纸拉门映衬着林木倒影,将一派光怪陆离凝固在施加了层叠术法的道路上。黄泉跟着银血边行边想,难怪他总觉得大哥有视怪奇而不为所动之能,原来是从习惯于在满是术法迷阵的回廊上行走,这才练就了些许灵性的能耐。待到又一处栽种了大量花木的庭院出现时,陪在黄泉身旁的罗喉突然刹住脚,往后退了两步。

“穿过此院落,再向左转,便是书斋。”罗喉轻声对黄泉道,“和你兄长去罢,吾回去了。”

“怎么了?”黄泉拉住正在转身离去的罗喉,“我还想叫你帮我看看那破烂有何玄机呢,你走什么?前面有什么不好的吗?”

“并无。”

“那又是为何……”

“从彼端起,有此宅之人所设咒术干预,令吾无法前往内中。”

简短地解释完,罗喉的身子便慢慢浮起,朝回廊上方飘去。离开前,他取下披在黄泉肩头的长褂,淡淡地说“携带与吾相关之物,你也无法出入本宅”,而后便金光一闪,唯留下专注于领路的银血和一脸迷惑的黄泉。

守护宅邸的妖怪被禁止进入当家所在的本宅,天下怎会有这等矛盾之事?这家里叫人不快的秘密,真是多不胜数。


藍石 2012-09-07 21:28
該不會在銀血大哥的眼中,羅喉是小孩子的模樣,所以銀血大哥才會用對待晚輩的說話方式說話?!
銀血大哥對他身邊那些奇奇怪東西也太淡然了吧?!
一直干擾他做事,竟然只是用手撥開拿開而已。。。我可以理解黃泉會發火的原因。。。。
其實羅喉很希望黃泉想起他吧!因為除了銀血大哥之外,唯一不會利用他,會跟他說話,把他當做朋友看待~~
總覺得本宅藏了除了封印妖怪的地密外,還藏了和羅喉切身相關的東西,怕羅喉進入會拿走從此不受控制,所以才設了咒術不讓羅喉靠近~~~該不會是羅喉的屍骨吧?!0A0

kingace 2012-09-16 03:49
这一章解开了一些谜,出现了一些谜,结果让我严重爆了字数,眼珠子也快爆炸了orz

7

随着银血的脚步踏过横穿环形庭院的浮廊,黄泉这才意识到罗喉所言不差。不过数步距离,周围莫名的悉索之声便突兀地消散了去。他们踏入本宅的范围时,正是一阵零星骤雨散落之时。不见半只妖怪的洁净厅堂里陈列着价值不菲的玉器和瓷壶,拉开少许的纸窗外流窜着雨水气味的剔透空气,令习惯了老家喧嚣的黄泉反倒有些不大适应。

“太安静了,对吧。”看出黄泉心中所想,银血颔首道,“除非必要,我亦很少来此。总觉得这般沉寂,反而怪异。”

“这里什么都没有,当然安静。”黄泉答道,同时随手举起个空瓷瓶倒过来甩了甩,“连最小的那种玩意儿都没有,明明在外屋里开个糖罐都能找出一窝……”

“‘那种玩意儿’?”

“就是那种玩意儿啊。拐走你家小弟娶亲的那种,帮你小弟送信的那种,刚才拿了你的青团还吩咐你带我来书斋的家伙那种。”

“刚才?谁?”

又一次地,银血在罗喉的问题上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黄泉几乎已经习惯了他这副过目即忘的模样了,令人遗忘己身存在的法术不少妖物皆会。但与罗喉相处时黄泉看得分明,对银血也好,其他人也罢,罗喉并未使出任何稀奇能耐。那么,天性良善长居古宅,保家安宁又不为宅中之人记忆的妖怪又有几种呢?即使亲口询问罗喉,答案也是模棱两可的谜语。与其如此,不如趁他不在时跟银血问个清楚。打定主意,黄泉放下瓷瓶,一面跟银血往左侧通道走着,一面追问起来。

“当真不记得?再想想,你肯定知道他。一个金发金袍,神色木讷,娃娃脸的汉子。跟我一般身长,年龄与你相仿。虽说如此,却总是向这家里的人讨点心吃。如何?”

若是寻常人,不记得就是不记得,听黄泉这般如数家珍地款款道来,八成会以为对方是得了疯病或纯粹地寻人开心。但银血也不算是寻常人,他暂停脚步抱起手臂,若有所思地看着黄泉,显然是努力追溯自己的记忆。

“……抱歉,我确实不记得这样一个人。”

黄泉才刚失望垂首,又听他接了一句。

“但我知道,此宅之内有个不寻常的东西。”

“得了,这个家里不寻常的东西海了去了。”

“不,我知你所说的‘那些东西’。但‘那个东西’与其它区别甚大,虽不是怀抱恶意之物,但感觉很是特别。”

正要前行的黄泉刹住了脚步。

“哦?怎么说?”

“例如。”银血想了想,犹豫着道,“在你与幽溟年龄尚幼,宅内人丁兴旺,孩童众多之时。我曾时常觉得,你们一群童儿中,不时会多出一个来。分点心时明明有孩童十人,却不自觉地要多备一份。我亲手分予你们每人一块,多预备的点心却也不见了。回头仔细再数,你们依旧是十个人,不多不少。”

“……多出来的一个娃儿?”

“或许是罢。只是每每发现那个多出来的,也不觉得奇怪。事发过后,更少有感到怪异的时候。”

黄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黄泉,如何了?”

“……不,你继续说。”

“再例如,有些物什会无端丢失,家里亲戚间互相走动,多少也会出些麻烦纠葛。忙碌之中,不知不觉便会听到有人询问,‘发生何事’,‘是否需要协助’。若是应了,少顷时日,失物便会回到原先位置,族内事端也无端被解决,或好似没发生过。诚然,也许只是我的幻想……”

“不对,肯定不是幻想。”黄泉立即反驳,同时问道,“银血,你记不记得当年的我与那个孩童最亲近?”

银血听黄泉这般问起,却是一愣。说实在话,十岁起入住宅邸的黄泉别说与谁亲近,几乎不是惹族内人头疼心悸,就是与村里的野孩子打得不可开交,更别说有谁与他一同玩耍了。可话说到此,银血又不禁质疑起自己的判断。若说年幼的黄泉没有同龄朋友,当年他陪幽溟来到庭院透气,为何会看到黄泉和“某人”玩得不亦乐乎呢?

想到此,银血打了个寒颤。他对往事的记忆不算详细,但未至于如此模糊。对于那段庭院中的印象,他清楚记得黄泉当时愉快的笑脸,手里一上一下地拍着包织锦的球。他甚至连庭院里每个人在做何事、所穿衣衫的模样都多少记得。只是与他一同拍球的人影——银血只能确定,那是个与黄泉同大的细小影子,其余莫说面容形貌,就连丝毫细节都不见踪影,仿佛有人在他脑中挖出个洞,唯独消去了黄泉那位同伴的相关种种。

听银血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对往昔的回忆,乃至记忆中怪异的空白之处和盘托出,黄泉露出了似是深思,又仿佛有些苦恼的模样。半晌,他说了句“走吧”,接着率先朝该是书斋的方向走去。

“你知道宅内之物是什么了?”银血追问。

“那老货……”回首见银血不甚满意地挑眉,黄泉嘲讽地改口,“好,咱家已故的那位贵人啊,他是否同你们讲过,家里有些特别要注意的事项?”

“有。父亲曾道,若他去世,壁龛牌位的供奉需照旧;竹林乃永禁之地,族内之人不可擅入;幽溟继位后,不可与来历不明之人行婚配之事,大婚步骤须按先辈留书进行,不得有误……”

“不是这些!我问有什么特殊的,比如特别叫你留意的器物,人物或他未说明的异物。”

“有。”银血再度颔首,同时指向书斋,“书斋内的留书藏卷乃救急之用,除族长翻阅,不得外传。为救何急,父亲未言明。除书卷外,书斋内尚有一物,父亲临终前嘱咐,绝不可带出主宅,否则族人将大祸临头。”

说完这些,银血顿了顿,稍加斟酌后继续道:

“父亲还说,以上之事,绝不可告知于你。”

当家族长专用的书斋建在主宅左侧的尽头,上附锁扣的楠木门后不见天光,干燥的空气中飘浮着浓重的陈腐气息和驱虫之用的浓烈香气。银血掌烛点亮了柜台及壁架上的灯盏,又放下绢布灯罩,暂且拉起垂落窗前的芭茅席子,才令书斋内室在黄泉面前现出全貌。这是间顶部高出走廊天花一倍有余,积存了各式文本的偌大空间。层叠不穷的书架上从罗列的龟甲、竹木卷宗到近年的翻页草本,无一不全。黄泉愕然,以前只是肆意调侃,如今看来,自己还真是生在了历史悠久的望族之中。

离他们稍远的高脚柜上,摆满了行巫卜之用的骨器、驱邪之用的香炉和金铃,还有形色各异的武器。黄泉凑上前去,不经意便看出了这些古董的实际作用。罗喉所言不差,这个家在早先之时,必是于魑魅魍魉关系甚密的一族。至于操纵精怪发迹……若是手法得当,倒也非是不可能。如此想着,黄泉应了银血的召唤,扭身来到位列最后的木架面前。

被堆积如山的卷轴所掩蔽的木架出乎意料地寒酸。它的高度只达黄泉的腰部,与其它顶天立地的书架相差甚远,看似只是地铺床头用的简易书柜。柜架上整齐地摆放着未染尘埃的狭长木盒,这肯定是近日内被前来查阅的银血好生打理过的痕迹。见银血主动腾出空位,从木盒里一一取出竹简卷轴摊开,黄泉便不去做多余的动作,单用脚扫了扫地面上稀薄的尘埃,接着与对方一同席地而坐,研究起这批古物来。

“你怎会知道只有这三卷有用?”黄泉边看边问,“这书斋内其它的呢?”

“其它书籍当然也有实用之处,但亦有不少是障眼法。父亲曾言,此宅周边地貌以及族内所经之大事都记载在你我所见的这三卷内。”

“‘父亲’‘父亲’的,你可真乖。”

嗤过一声,黄泉也不多说,俯下身开始查阅那长长的书卷。他的手抚在卷轴表面,心中暗叹这玩意儿不愧是传家之宝。如此厚度,该是两层竹签间夹了一层与虫药沉香混合的矿物,细腻如脂的粉末被一层触感冰凉的布料包裹在内,既能保证书卷不为虫蚁所损,亦能防止竹片不因冷暖干湿而开裂。可再往书卷上看去,黄泉不禁皱起了眉头。

“雪莲五钱,枸杞二钱,丹桂二钱,冰糖……这是什么?食谱?!”

“不光是食谱。”早早阅过此三卷留书的银血无奈指向黄泉未看的部分,“你瞧后面。”

“……这是什么啊,年尾开销总计……账本?!”

“还有上下之分的族人应如何佩戴装扮。”

“全都是废话!”黄泉恼火地拍着下摆跳起身,“还说其它书卷是障眼法,我看这破烂儿才是真的障眼法!”

怒焰朝天地喊着,黄泉一把抄过银血手中的灯盏。他卸去绢布灯罩,抓起不断抖落渣滓的书卷就要将之点燃。银血见大事不好,赶忙拉过书卷的后半端与他争夺。兄弟二人一个高喝“你冷静些”一个低吼“我怎可能冷静”,紧拉着竹简两边争执不下。黄泉因为父亲遗言中的故弄玄虚大为窝火,正要大肆破坏却又忽地放松了力道。银血哪料到他如此善变,险些顺着力气朝前跌倒。

“……这个卷轴……”

“卷轴怎么了?”

没理会银血语带懊恼,黄泉自顾自地举起卷轴,像欣赏透光矿物般左右摇晃着。不时,他又将手里的烛火凑近竹简间的缝隙仔细观察。唯恐二弟再次变卦去破坏家宝,银血急忙上前拦阻,谁知黄泉反而顺理成章地将失了罩子的灯盏交还到他手上,意指要他替自己举着。

“你来看。”借着烛光,黄泉将书卷往上扯了扯,“别再研究上面的文字,看刻字的竹片之间。仔细看着,那缝隙里有什么。”

银血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竹片之间缝隙极窄,他完全不知黄泉能从仅能插针的细缝里看出什么。见他不得要领,黄泉便粗鲁地夺去灯盏,将竹简悬空立起。明火置于藏匿矿粉的正下方。这样一来,书卷间隙之物被光线照亮,斑斓的金线异彩顿时出现在窥视之人眼前。

由于竹片相隔,缝隙中的图案瞧不完全,但银血已明白,在两层竹简间和包裹防腐之物的纱絮间,竟夹有一轴绘卷。他与黄泉相视少顷,不约而同地拿起其它留书检查,发现皆是如此。父系先祖的传家之宝竟是靠这等谨小慎微的方式加以保存,不知其中又有何玄机?未等银血决定接下来如何是好,黄泉就从摆放骨器等物的高脚柜上拿了把短刀回来,朝着竹简上的银丝绳子纵向一划,只听“嘶啦”一声,数百竹片瞬间剥离开来。

“黄泉!”

“我在我在~是我干的,趁你没注意的当下干的~不是你的错是我的,好了吧?”

拎起银制轴杆,抖落剩余的竹片和纱絮,黄泉重新将其平铺于地,招呼银血凑近看来。只见失去竹片包裹的画轴之上,赫然绘有无数腾云驾雾的鬼怪妖魔。彩画色泽浓烈,崭新犹若出自昨日之手。精细的笔触将每只精怪描摹得栩栩如生,一双双阴邪鬼魅的眼睛似是齐刷刷地盯着观画者,令两人不寒而栗。

画卷左下角处,同样生动地描画着数名居于祭坛上的服饰奢侈之人。他们虽是衣袂飘舞,却有一副凡胎面容。人群之中,为首者眉目俊秀,发丝飞扬。他扬手直立,似是在号令群鬼。在其身侧,摆有一张檀木供桌。桌上笔墨俱全,香炉紫烟升腾,一柄压有成双纸符的宝剑横置于炉后。

“此图究竟有何用意?”

“很简单,这是‘百鬼复命’。”黄泉把手按在靠近画中妖魔的空白处,“看见没,每个妖怪旁边都有这样一个印章痕迹,上面是它的名姓和一枚画符。”

银血详细瞧来,发现这张百鬼图上,有妖物的地方确有一枚藏青颜色的隐蔽印记。每个印记上附的文字与图案皆不相同。见他已明了,黄泉继续讲起来:

“你再看这号令百鬼之人……唔,他八成就是那好高骛远的老祖宗了罢。总之,他剑下所压的咒符上所绘,与百鬼中领头的妖物身负的印记是相同的。”

“的确如此。”银血左右对比一番,继而叹了口气,“所以?”

“所以,这是教授后人如何使唤妖魔鬼怪的宝贝咯。在图中有一席之地者,必是极可靠或极易操纵之辈。若是你想发笔横财,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对头,便按图中那般摆设一番,再于朱砂内掺己身鲜血,就着中意的印记临摹咒符一张,与印记相应者便会前来为你办事。”

“那么,这张图上可有与幽溟交好的那名女子?是否可以靠咒符之力,与对方进行商讨?”

听银血这样说,黄泉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

“有了咒符,你只要命令她滚蛋就好,还商讨什么?话说回来,听我这般解释,你难道就不想靠此图成就一番吗?放心,这破烂你可随意使用,我不会告密的。”

“你这是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黄泉阴笑道,“幽溟那小子本来就不成器,如今与鬼女成婚,早晚会被勾入鬼道。这个家虽呈败势,但若是由你做主,说不定还能令那一干亲戚心悦诚服地卖命,老货的祖业也能东山再起。他九泉之下若知晓了,肯定会傻笑着闭眼,你说是不——哎!你干嘛也打我!”

“胡说八道,该打。”

银血漫不经心地应道。他按黄泉所形容的细看下来,并未发现红妆女子模样的鬼怪。气馁之余,银血拿过黄泉手里的短刀,蹲下身去割断其它竹简上的绳线,看样子应是急过了头,从而无视了父亲命令,打定主意要从留书里找出对策。

“本族当家是幽溟。只要我还在世一日,此事便绝不更改。——你说‘也’打你?谁也这样打你了?”

黄泉不快地哼了两声。

“……忘了,忘了。我被树上的猴子打了,行了吧。”

另一张被银血所拆的画卷上,描绘的是起于河畔终于山脚,绵延数十里的巨型府邸。环绕府邸的围墙之内,亭台楼阁多不胜数,浮桥回廊更是精妙错综。不过是区区笔墨而成的简示,便已令人赞叹不已。若当真见了,岂不是惊掉下巴?黄泉讶然之余,生怕在人面前出丑,急忙收拾心绪,仔细寻找图上可探之处。

相比细查画上边角的黄泉,银血倒是直视着画卷中心,当即认出此图在描绘何处。

“这是此宅。”

“什么?”

“中心这栋环环相扣的房舍,便是这个家的全貌。”见黄泉面带怀疑,银血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常上房去修屋顶,所以俯瞰整个宅院的事,绝没少做。虽然和画中相比,这个家不过是九牛一毛之物,且破旧了不少……”

“何止是九牛一毛啊。如若你所说是真,这老货的祖宗当年可真是大富大贵,不愧是将神魔之力发挥极致之人。啧啧,瞧这四方环水的亭台,放眼望去就有它十座八座。怎么如今全没了呢?真是可惜……”

“不过看来,当年的府邸附近,并无竹林存在。”

“莫不是除此宅外的院落全被夷平后,才有了竹林的?”

黄泉边思索,边以指尖在画上摸索,循着记忆去找昨夜那条鬼道所在之处。果不其然,离“回”字建筑偏远方向,有高墙一道。墙后所建,是从一栋雕花楼阁起始,蔓延入山的画廊。雕花楼阁之顶为百鬼图中所见的祭坛,想来定是祖先大兴术法之所在。不过,即使是以笔成图,这条用于召集群鬼的长廊仍是见首不见尾。长廊入山后,尾部便为银线勾画的云雾遮蔽,不见之后去向。

利用第一幅画卷中的印记使唤精怪固然不错,但比起唾手可得的妖物,黄泉对古宅原图更有兴趣。有它在手,在附近寻找幽溟的暂住之处会更为方便。生者在亡魂灵物栖息之地是呆不久的,若那鬼女真心关怀情郎,定会放他在靠近鬼道且存于人间的隐蔽之处。合计过后,黄泉试探了银血的态度,本意无非是自己想将这卷轴带出去研究。银血心下有些犹豫,便说“若在最后的画卷上找不到鬼女,你再用此图寻找幽溟踪迹罢”。

第三幅画卷与前两者有所区别,黄泉抖落表面的竹片,挑起了眉梢。此图绘风情倒是承袭前二者,但笔迹稍显凌乱,画上人物极少,大量的背景留白和未上色的人物景物表明它是幅未完之作,抑或是绘者匆忙所作。

一眼看去,黄泉首先发现了位于卷轴最右的鬼女绘像。那身披金戴银的嫁衣与他所见的爱染嫇娘如出一辙,鬼女手中所提的红灯在银血看来,也是十分相似。两人凑近细观,却惟独不见百鬼图中的藏青印记。抱着锲而不舍的念头,银血挺身再度远观此图,却感到这幅画卷有些不妥之处。

“黄泉,这幅图……似乎记载的是个场景。”

“……嗯?”

黄泉正在发呆,闻言亦拉起轴杆后倾身体,发现果真如此。大约是保存不当,画卷单描线未着色之处惨遭侵蚀,已然模糊。整体远观瞧来,竟是鬼女点灯,为其身后两物引路之图。两物中之一似是人形,因卷上颜料剥离,只留下半截衣袖、几缕发丝和一双脚,从其脚上所穿的锦靴看来,此人是名男子。而另一物……黄泉眯起双目,口中喃喃道。

“鬼狐。”

“什么?”银血望着那已然褪色,几乎分不出何处是画、何处是污垢的半截绘卷,“你是如何看出?”

黄泉沉默了一会儿,继而耸了耸肩。

“感觉而已。难道那模糊的轮廓不像只狐狸吗?”

“看不出。”

“仔细瞧来啊。”黄泉慢慢抚着画面道,“这儿是它的头,因为它面带朱红纹印,所以还留着少许朱砂。这儿是身子,还能看到四条腿呢。还有这个大的轮廓,是它的九条尾巴……”

“你是怎么看出它头上有印记,还有九条尾巴的?我完全看不出。”银血学黄泉的模样眯起眼,最终遗憾道,“可惜了。明明已找到鬼女之画,却不见那可以召唤她的印记。”

“怨红灯乃是介于两界之间,非人非鬼的使者。凡人自然无法任意驱使。”

“非人非鬼?你先前只道那女子是引渡亡魂之物,并未说过她介于两界之事。”

可是,黄泉未有回答银血的意思。他双眼迷离,愣然盯着画上模糊不清的两物,原本到处乱指的手也在两物原先所在之处来回抚摸。在银血来看,他之二弟虽是怪异,却从不作出如此呆然情深之举。

“……怎么就剩这么一点了呢?这叫我如何想念。”只见黄泉兀然呢喃起来,说的全都是银血不懂的话,“罢了罢了,反正这群老儿画技远不及我。所绘之物,定是将你我描摹得丑陋不堪吧?”

“黄泉?”

“……只可惜你从不信我舞墨之功力,否则我定会令你心悦诚服……”

“黄泉!”

被银血急切一喝,又抓着肩膀摇了三摇,黄泉这才停住口。他神智初回一般上下望了望,眼神也重归清明。见他满脸茫然的模样,银血再问,发现黄泉压根不知先前自己所讲为何,甚至连自己刚才在讲话都未有感知,心中不由打起鼓来。

当年父亲曾有明令,禁止他告知黄泉家中留书及宝物所在之事。银血本以为这是父亲轻蔑私生之子,便未上心。而今见黄泉行为有异,心底萌生了几分忧虑。黄泉毕竟在年幼时有过遭遇,不知自己此次破例带他前来,是否太过草率。他本打算将府邸简图交予黄泉,令他忘记宝物所在之事就罢了。不料黄泉拿了卷轴,对此仍是铭记,定要一观。

按黄泉的脾性,他感兴趣之事若得不到应允,必会嘴上冷嘲热讽,私下里做出出格之举。银血心中忧虑父亲遗言与二弟状况,嘴上却只能叹息,责怪自己只顾幽溟安危,导致做事不智。事已至此,别无他法。银血收好其它卷轴,命黄泉推开装此三卷留书的书架。

书架移除的空墙上,有只位置不当,几乎触地的挂灯壁架。银血俯身拉住壁架,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只闻“轰隆”一声,与他们所站之处相对的墙壁那端,两幅对联间的华丽佛龛便移入墙中,下坠了去。取而代之移出的,是与佛龛同大,上绘金竹金雀的漆黑匣子。

黄泉走上前,手刚触上匣子,便因一阵突如其来的电击之痛缩起了胳膊。他本以为匣子上附有预防贼人的术法,可见银血安然无恙地抚落匣上灰尘,抓住匣子把手扭转机关的模样,令他大惑不解。刚刚那是为何?趁银血把弄那匣子把手时,黄泉抬起头来,视线与匣上鸟雀的鎏金眼珠相对,毫无原因地感到一阵凉意。

机关开启,黑匣门开,黄泉身上流窜的凉意便随之化为阵阵恶寒。书斋内陈腐的气息,匣子内迎面而出的一阵冷风和星星点点怪异的香氛都令他厌恶至极。强忍着一身鸡皮,黄泉走到银血身侧,眼看着他推开其中纵置的一只石头长盒,取出一卷不明物来。

初观上去,任谁也认不出这卷东西是何物。此物边缘粗糙,表面肮脏,似是一堆沾满污迹的烂纸被绑成长卷,再由铁锈色的粗绳五花大绑。可当银血将此物放在桌上,仔细数枚绳结时,黄泉的不适感更增强了。

“怎么了,无事吧?”银血偶然抬头,见黄泉面色不好,不禁担心道,“要不还是莫看了,我见过内中,无非是一样古物,讲给你听就是。”

“不要紧,我要看。”

事实上,黄泉并非无事。不快感如虫蚁顺着腿脚爬上头皮,不时啃噬着他的皮肤。银血每解开一枚绳结,那无形之痛便在黄泉身上更胜一番。不仅如此,还有阵阵不知何处而来的嘈杂在他耳中盘旋不去。仿佛有人在他脑中讲话,辞藻押韵,语气和蔼,却被千万嗡鸣所掩盖。

莫名的讲话声和掩盖它的嘈杂愈发刺耳了。这使得黄泉守在一旁,心中异常焦躁。他恨不得推开银血,一刀砍断此物上密密麻麻的绳结。其实黄泉并不知绳结所封之物为何,可银血解开的绳结越多,他脑中徘徊的一个念头便越强烈:

这是我的。

最后的绳结慢慢脱落。银血把赤褐色的长绳挽成一团,双手拉住烂纸似的东西的边缘,逐层将其展开。他下手轻巧,手中之物铺展得愈发巨大,其内层镶有雪白长毛的部分也迅速地暴露在黄泉面前。这个时候,黄泉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块从外看似肮脏的烂纸是块被反向卷起的动物毛皮。

脑中的嘈杂逐渐散去,身上的不快也随毛皮展开的瞬间快速消失。黄泉深吸了口气,见这块巨大毛皮边缘焦黑卷曲,似有焚烧痕迹,实在无法想象毛皮原属何种动物,又是为何遭到焚烧。银血仍铺展完此物之全部,他的动作之细致,意指毛皮卷中包裹着“不得带离主宅”的神秘器物。黄泉本已平复了心情,可待到那样器物被银血拿出,摆放在毛皮上时,已然散去的恶寒又突然蹿上了脊梁。

雪白的毛皮上,静静躺着一柄布满污迹的残刀。残刀看似曾是长柄宽刃,现已尽数折断,余者不知所踪,只留稍完整的部分在此。刀身末端嵌有金饰,但为污迹遮盖,几乎无从辨认其上所篆。黄泉茫然之际,正伸手欲碰,一副陌生景致却猛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鼻间是草木浅淡的气息,眼前是老朽的木板长廊,两侧是开启的古旧纸门。门外是一片无尽竹海,清风徐过,尽携落叶纷纷。虫鸣声中,有人在他头顶翻书,喃喃唱着歌谣断断续续,掠过他的耳畔。

“……高高的竹子漫山长,一棵、一棵、又一棵。虫儿在林中把身藏,蚱蜢、金钟、萤火虫。黄鹂在枝头高声唱……”

歌唱者是嗓音醇厚的男子,不时间就会唱走了音去。他的歌声零零散散,带有几分稚气,像是无意间哼出来的轻松曲调,令人萌生出梦境般熟稔的惆怅。幻象与眼前的景致纷乱交叠,两者竞相闪烁,令黄泉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一股毛发倒竖之感突发而至,袭上心头。那正是昨夜于幽溟的婚礼中途,袭击黄泉等人的攻击者所持的恶毒杀意。黄泉感到身子不稳,立时把手撑于那块雪白毛皮之上,眼前幻景却骤然发生了改变。

纸拉门外与竹林间出现了一团笼罩在黑雾之中的巨物。此物隔着木板长廊,如风中烛火般徐徐摇曳。黄泉自知眼前乃是假象,但仍不敢肆意乱动。他听门外风声更烈,银血急唤他的呼声与男人悠闲的歌谣彼此纠缠,像是把他往两个方向拖拽。就在此时,黑雾中浮现出一双眼来,直勾勾地盯住了黄泉。

那是一双眼尾狭长,眸色幽蓝,与黄泉形似神似,满怀怨毒之意的巨目。黄泉与之对视,刹那间头痛欲裂,形容可怖的麻痹从脑后袭来。周遭的气味、声音、景象无不压迫得他痛苦万分。本能促使黄泉回身寻找身边的歌唱之人,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边端坐的是个不见面目,仿佛被刀削抹去的漆黑人形。户外射入的青光于人形上打出一道匍匐在地的血红投影,那抹血红飞也似地弥散到黄泉脚边,泛起了鲜血的腥气。

包裹在黑雾中,怨毒盯视黄泉的巨物在此时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它似乎对黄泉说出了些什么,继而露出了狰狞的笑颜。

自从取出古刀,银血就没见黄泉再有任何反应。他本以为对方正在思索,可等了许久,才发现黄泉不似在思考,更像是再度陷入了迷茫中,且这次再唤,竟是唤不回他的神志来了。银血心中顿时大急,真真责怪自己给黄泉看了此物。他正要叫人来帮忙,就见黄泉猛地打了个激灵,随后好像历经艰险似地露出了满脸倦色,挨着桌脚气喘吁吁,冷汗连连。

“黄泉?你没事吧?!”银血迅速上前搀扶,却被对方闪了过去,“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何看到此刀就……你看见了什么?”

可是,黄泉并未回答他的问题。银血瞧得清清楚楚,在疾奔出书斋前,黄泉回眸朝他投去了尽带杀机的一瞪。那抹目光中透着莫名的强烈仇恨,仿佛黄泉只要有意,便能拿眼神将对手凌迟致死。

冲出书斋后,黄泉倚在墙角扶着柱子干呕了一阵,最后因什么都吐不出而作罢。他感到身上有些寒冷,便靠在墙边静待体内回温。银血随即跑出来,见他面色惨白煞是担心,便从书斋里搬了椅子给他坐,又跑去茶间内点火烧水。

黄泉把后脑抵着墙壁,朝就近的窗外遥望,可以看到零星雨点已化为绵绵细雨。这雨该是下了有一阵,只是他们所待的书斋封闭至极,听不到户外任何声响。雨水落入庭院湖塘之中,响起一片细纱摩擦的动静。黄泉闭上眼,激烈狂暴的情绪便伴着似曾相识的细碎声响尽数褪去,幻景里纷纷飘落的竹叶,还有他年幼时疾奔逃窜的绿色迷宫重新展现开来。

一定是它。黄泉尽力回忆着自己当年种种,脑中重新浮现出那黑雾包裹的蓝眸怪物。惊惧之心仍未褪去,正如他丧失了童年遭遇事故时的大量记忆,逃窜时的恐惧却永存于心一般。他知晓,当年在竹林中追逐于他,险些害他丧命的,定时此物。而在迷宫般的竹林里紧紧拉着他的手臂,助他虎口脱险的金色身影,定是那人。

错不了。黄泉想道,若那人如他所料……那么当年自己所见的,便一定是他。

但是,若那人真是黄泉所想的身份,为何这家人会禁止那人进入主宅?父亲又为何不在临终之前,将那人之存在、那人之身份告知银血和幽溟呢?

一气喝完银血递来的温水,黄泉本想再回书斋细查包在肮脏毛皮中的残刀,可银血似乎被他刚刚的反常姿态吓得不轻,说什么也拒绝他再入书斋与那东西接触。黄泉有些恼火,不过先前的焦躁早已消散。他转念一想,若带不回幽溟,还有的是理由和机会盗取此物一观。反正机关如何开启银血已经展示过了。于是黄泉也不再软磨硬泡,任银血关上房门去收拾残局,自己则携着府邸绘卷跑出主宅,一路回到房舍外围的回廊,随意打开一扇拉门便冲进了庭院里。

沿着篱笆穿过数个小池和树丛,黄泉冒雨闲闲地走着,不多会儿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罗喉正坐在一棵老柿子树低垂的枝杈上,他依旧托着腮,满脸百无聊赖的样子瞅着不远处洞开的窗口。面朝他的是间偏屋膳房,窗口飘出炊烟袅袅,烟雾与雨露融和,汇成一丝怀抱乡愁的特殊气味。

黄泉走上前,见罗喉斜视了他一眼,并无特别之意,也未特别言语,一副远离尘世的姿态。这令黄泉提醒对方似地咳嗽了声,而后缩起腰背跃入膳房,在里面捣鼓了一阵又从窗口跳了出来。本已收回目光的罗喉垂眸俯视着他坐倒在湿草地上,边说“好烫”边扔下手中偷来的蒸屉。

“下来,下来啊。”

搓了搓手,黄泉朝上招呼他道。

“这一屉的烧卖里全是春笋和新鲜的河虾肉,香得很!”

罗喉看似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跳下树来。在黄泉揭开竹篾盖子,做出“请用”的手势后,他又犹豫了一阵,继而伸手抓了一枚,慢条细理地塞进了嘴里。

“好吃吧。”

“唔。”

“那老货也好,老货的祖宗也罢,就算你保了他家世世代代,也绝对没人供奉你这么好吃的东西吧。”

听黄泉说完这句话后,罗喉依旧咀嚼了嘴里的吃食一会儿。只是他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似乎想事情足以最大限度地干扰他吃东西。黄泉见状,带着苦笑拍了拍他的膝盖。

“罗喉,我要再进一趟竹林,去那鬼道所在之处。”见罗喉边嚼边皱起眉,他继续道,“那是老货祖宗自鬼道唤出百鬼之地,没错吧?我想再见鬼女爱染一次,能带回幽溟最好。不过首先,我有些事想询问于她。”

“现在?”

“没错。”

罗喉看了看天色。这日的气象颇为奇特,浓密的云层夹带着细密的雨丝,云层的间隙却播撒着绚烂的日光。光辉洒在沾满水珠的竹叶上,如珠宝般金芒闪烁。

“雨幕辉光同出,混淆阴阳二界。此时进入竹林,不甚妥善。”

黄泉闻言,嘻嘻一笑。他拎起整整一蒸屉的虾仁烧卖,塞到了罗喉眼前。

“若是再遇到那只从小便追杀于我、长大也不放过我的妖怪,可就要靠你了啊。我们家的座敷童子大人?龛居公子大人?还是我该称你,家鬼大人?”

藍石 2012-09-16 16:27
大哥也太淡定了,家中莫名多出一個分點心的小孩,竟然不會覺得奇怪!不過,這也是羅喉本身的力量吧!雖然不是刻意施為,但羅喉就是可以讓別人把他當做自己家人一樣自然看待的能力。
原來本宅內藏的是黃泉的前世,狐皮。。。T T這就是對羅喉而言,重要的東西。。。。T T還有斷掉的計都刀。。。
原來,黃泉和羅喉早就認識了,而且被活生生的拆散了。。。QQ羅喉不但無法報仇,還被迫當守護神,會這麼乖巧該不會連本性都被控制住,而且還被騙說只要乖乖的守護,就可以等到狐狸回來,所以羅喉甘願守著本宅?!QQ開始懷疑現在的黃泉的另一半血統了。。。該不會真是狐狸生的吧?!!!0 0
那團無差別撲殺的怨氣的中心,難不成是黃泉自己本身前世被殺的怨氣?!厭惡此生的自己竟然成了兔渣一家的人,所以分外賣力的撲殺黃泉??
黃泉要找愛染問前世的世嗎?!
真是進入高潮的劇情~~~順說,被食物吸引的武君真的很可愛呀~~>////<

藍石 2012-09-16 20:22
貍大的文,不管是哪一篇都有很多人喜歡,貍大不用擔憂呀~~

不過文中有一地方不太了解,上次回覆時忘了問,就是最後黃泉故意叫羅喉"家鬼"大人,家鬼的意思,所以自己查了下資料,
資料上有人說家鬼就是自家的先人,會保護屋主,但在貍大的文中羅喉應該不是兔家的先人吧?!還是家鬼有其他的解釋?!
感覺和灣灣說的地基主也有點類似呀!地基主就是土地原本的神祇,類似土地公,或是在之前居住在此地,不幸過世而無人奉祀的孤魂,就成為保護此地的地基主。

看來竹林裡的東西是最大的結所在,其實很希望黃泉趕快想起羅喉呀~~><

藍石 2012-09-16 21:31
所以羅喉是後者?!真有屍骨被藏著?!TAT好可憐的蘿蔔, 被殺死又被屍骨藏著封印著沒有自由,又要招才幫忙做是保護家主,又吃不飽吃不好每天還得想辦法騙人(銀血大哥)討吃的。。。。。(自行補腦中,不用理我。。。)。。。。
武君還是來我家吧!!我絕對每天買好吃的給武君吃~~~~QQ

kingace 2013-09-09 00:04
8
二十年前,黄口之龄的黄泉于老家列为禁地的竹林中拾球时,偶遇了一名年岁相仿的陌生男孩。男孩立于一株老竹之下,默默为他指引归途,又被黄泉亲自带回家中。

自此以后,男孩便隔三差五地出现在黄泉身旁。他寡言少语,时常不知打哪儿前来,又不知何时离去,所做之事无非是听黄泉倾诉,陪黄泉玩耍,在黄泉惹祸时带他躲到大人寻不到的去处藏匿而已。但对于独自被置大宅,无人陪伴的黄泉,男孩仍是个值得珍惜的伙伴。

可在当年,年幼的黄泉哪里知道,他这唯一的伙伴竟和游荡草海,以供品维生的怪异之人一般,非是凡胎,而是精怪。独自觅活后,黄泉走南闯北,耳闻目睹不少奇闻异事,也见识了大量怪力乱神之情景。他亦得知,有些精灵鬼怪与凡人关系密切,甚至不可分而存之。其中尚具代表性的,便是“家鬼”。

“家鬼”在民间称谓极多。东瀛唤其为“座敷童子”或“座敷童众”,明意为形若童子,为家宅招福避祸的精灵,实际为死后葬于家中,徘徊不去的孩童灵魂。中土南地称之为“龛居公子”或“地基主”,其作用与座敷童子大体相似,实意为“宅主亲人之尸骸存于家宅石室或小阁内,其魂魄化而成的守屋精灵,协助家业”。而大多百姓直呼此物为“家鬼”,认为该物乃是家中祖先幽灵,为保后人安宁而滞留宅邸。

黄泉少时并不知一同玩耍之人乃是家鬼。父系家眷中从未有类似男孩父母之人出现,亲戚仆役也对其视而不见,可由于黄泉身份尴尬,常受人忽视,致使他不曾对此产生疑虑。他只道是总算有了同命相怜的玩伴,生活也多了趣味。但未过不久,一场事故便将他们二人拆分开来。

事故的起因黄泉现已记不清,倒是依稀忆起当年仗着胆大,总在竹林边缘徘徊。现今经历主宅书斋内的一番震撼,那段徘徊竹林的模糊记忆里竟多了个小小的金袍身影。每每他去试胆,对方就在耳畔啰嗦个没完。“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啊,“快快回头,莫再耽搁”啊,比老妈子还缠人。终于某天,黄泉似是欺负小弟,受了后母及银血的责骂,气闷之下跑出庭院。他听闻身后传来那男孩的呼唤,此次却再不理睬,一头扎进了竹林深处。

要说是竹林多深之处,黄泉早没了印象。只知是愣头愣脑地往与老宅相反的方向狂奔,一心想凭一口气翻山越岭,回到与母亲同住的村落小屋去。可小屋在哪里,村落在哪里,诈死逃走的母亲又在哪里呢?黄泉连自己乘舟而来的河道如何前往都不知,这么一想便愈发委屈,他含着泪花,更加紧了横冲直撞的速度。

下一段记忆,便是关于追杀他的怪物了。

撞上此物的原因,尚不可知。不过再回想,竹林中妖魔成群,一个娃儿无意闯入,等于羊入危境,撞上豺狼乃早晚之事。总之过了许久,黄泉跑乏了,气也消了,这才发现自己已不晓得身在何处。来时的足迹被齐腰的野草淹没,父亲的老宅不知所踪。生得密集的竹子顶天立地,层层叠叠地遮蔽他的视线。上掩苍穹的枝叶骚动不止,仿佛阵阵嘲弄他的笑声。

——既然不想回去,那便莫回去了。

——若是再想回去,也是回不去了。

原本不甚晴朗的天色更显阴郁,头顶传来的七嘴八舌响至刺耳,突然间却忽地全数噤声。黄泉正欲掩耳,此刻心下大惊,抬头定睛看来,竟见一抹浓重巨影自林间深处疾驰而出。此物所经之处草木瑟瑟,仿佛同在颤抖。霎时,他头顶的窸窣之物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呼,枯萎的叶片到处飞落,似是大量生物在枝杈间逃窜。黄泉刚想仰首去望,一股黑风便横跨上空直撞竹枝,旋风中传来几声凄厉惨叫,污血便如雨点般从他头顶倾泻而下。

“快走。”

身旁传来声“快走”,淋了遍体污血的黄泉还不等抹眼睛,只感到手上一紧,胳膊被人朝前拖去,立时不自主地迈开双腿,奔跑起来。

野草纷纷刷过裤脚,竹林不断朝后甩去。区区黄口小儿,何时能跑出过如此速度?如今再想,定是助他逃窜之人施法所致。黄泉边擦脸,边听到身后传来某物践踏地面、撕碎长竹枝干的巨响。他匆匆回首,慌乱中唯瞥到模糊不清的漆黑影子,就被助他之人一声喝令惊得不敢再看。

“别回头,不然‘他’会一直跟着你。”

如此喝令黄泉的,正是常伴他左右的陌生男孩。男孩仍是以往那身繁复衣装,一头金发在阴暗的林中闪闪发亮,仿佛黄泉就算走失了,也能把他的头发当做灯火,自己寻上来一般。两人携手不知跑了多久,直至黄泉气喘吁吁,再也走不动时,男孩拉他到了自己身前。

“瞧那边。”男孩抬手指着某个方向,“可见烛光否?”

黄泉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老家宅邸的正门。一盏黄灯挂在门口,飘摇之状似是行将熄灭。此时,与正门相对的另一边亦发出光亮。循光再望,竹海深处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只红灯,那光华明媚非常,竟比过了府邸前的灯火。

“那边……”

“非是红灯所在之处。”男孩捏了黄泉的手,又指向府邸的大门,“你该去的,是彼端。”

“我不能往红色的那边去吗?”

面对黄泉的疑问,男孩愣了半晌,随即抿起了嘴巴。

“现在不可。往后……吾不知你之打算。”

可是很快,男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视线迅速投向他们身后,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黄泉听到追逐他们的声音再度遥遥响起,他正待询问,便被男孩往前一推。

“快跑,不许回头。往黄灯所在之处跑,便可归还家中。”

黄泉喊了句“你怎么办”,可推他的人没有回答,身后的气息随即亦消失了。失去一路相助之人,只闻林中沙沙,黄泉更是大骇,连滚带爬地朝家门所在跑去。期间,他感到家门近在咫尺,却跑也跑不到。倒是那明亮的红灯离自己越来越近,还不断旋转摇曳,仿佛有生命之物在纠缠不已。小小孩童遭遇如此情境,未吓出三魂六魄已是不易。黄泉谨记男孩命令,一心紧盯挂有黄灯的大门,终于抵达门口之时,便因身心疲惫而晕了过去。

再度苏醒时,头顶是老宅偏馆的禁闭室内阴沉失修的天花。黄泉躺在榻上昏昏沉沉,身上烧灼般痛楚,隐约知道自己发着高烧。门外人来人往,期间还能听到银血与几名老仆争执。这间小室朝向阴湿,远离众人居所,本是用来惩罚做错事的下仆,黄泉来后,逐渐就成了罚他反省专用。不过就算擅闯禁地,黄泉仍是家主之后,且尚在病重,竟被父亲下令置于此处,难怪银血向人发火。

听着听着,黄泉才从门外人口中得知,自己原以为是跑进竹林迷途一番,殊不知在本家人眼里,他竟已失踪了整整十日。据仆役们窃窃而谈,此家内曾有过不少擅闯竹林者,结局不是如黄泉般,时经数日倒在家门口,终因不明恶疾而终,就是不知所踪,再寻不得。总而言之,众人皆是认定,黄泉此次是死定了。

那段时日,敢于不惧恶疾谣言前来照顾黄泉的,除去心地良善的管家,便是偷偷照应他的银血。黄泉之父与其正妻始终未曾出现,想来是畏惧病气,他们亦禁止长子与嫡子前来。幽溟深居正宅,无奈不能前往,于是银血每到掌灯时分,才得以带着果子和玩意儿来悄悄探望。

又过了三日之久,大约子夜上下,助黄泉脱出的男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旁,伸出冰凉的小手搭在他头上。男孩的身影单薄,眉目间也有疲惫之意,不过还是为黄泉带来不少好吃好玩的,供他解闷。黄泉尚未退烧,脑中一团浆糊,见到熟人只看了看,又闭上了眼。

“不必焦急,听吾说罢。”男孩坐上床来,贴近了他的耳朵,“此家之主欲于明日,将你送至北地亲属之所,以免己身遭遇灾祸。……你是否在想,他身为你父,却对你见死不救?”

黄泉眉心稍皱,末了点了点头。

“此家之主所虑为何,吾不知。但你与误入竹林之前人不同,你不会死。”

如此肯定的言辞出自童儿之口,尽显怪异。黄泉睁开眼,去看伏在身边之人。那男孩的金发有几缕搭在他脸侧,转头时搔得脸颊痒痒的。鼻尖相抵时,黄泉看到对方面色苍白,两点红光在眼中徘徊。

“为什么?”

男孩斟酌了一阵,拿用意不明的话带过了。

“你是特别的。信吾就是了。”

“……你能一起吗?”

“一起……”

黄泉咳嗽了数声:“是明天?你能跟我一起去北边吗?”

“一起……”又重复了一遍,男孩才慢慢摇头,“吾无法离开此宅。”

知是不可能之事,但失望在所难免。黄泉年幼,还在病中,不好受之余,又将头转了回去。也不知男孩是否有所感知,沉默少顷,便在他耳畔继续说道:

“是‘不能’,非是‘不想’。”

“我晓得。”

两人在寂静中并排躺了半晌,窗外忽有凉风刮过,打得稻草篱笆外的竹叶哗哗作响。萧瑟之声勾起黄泉逃命时的恐惧,他不由得往男孩身边蹭了蹭,继而感到一只小手覆在棉被上,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过了一会儿,小手滑上脸侧,沿着鬓角替他梳理着头发。

“吾未曾想,‘他’竟如此逼命于你——也罢,离开此宅,远避竹林,你尚可安全成长。只是人心叵测,如何自保,确是难题。”

“坏人我见多了。”黄泉迷迷糊糊地应道,“我不怕坏人,那个妖怪就……”

“看轻人的后果,比遭遇妖物更为不堪。”男孩发出一声笑,“你此时大约不懂,离开此宅,亦会忘记吾与吾之忠告。但……”

他还未说完,黄泉猛地扭转身子,揪住了他散在颊边的头发。

“你也看不起我?”

“吾未有此念想。”

“那为何说我会忘记你?”黄泉哑声道,“我又不是那薄情寡义的老货,连娘亲的名姓都未曾提过!”

男孩却没做出回应,只是顺势用那只为黄泉梳头的手搂住他的脖子,令他重新躺回自己身旁。

“既如此,那便莫忘了吾罢。”

等黄泉再度合眼,便听到身旁的男孩幽幽哼起了一支疑似童谣的歌曲。那歌曲词句模糊,似乎讲了竹木虫鸟,还讲了其它什么。今日再忆,大抵便是幻象中端坐的黑影所唱的内容罢。感到有同伴陪着自己,病中的黄泉很快失了警惕,沉睡了去。

翌日,黄泉果真如男孩所说,在无人告知之下被带出宅邸,送上了北去的马车。车子与同行仆役是银血为他准备的,车厢内设有软铺小炉,必要之物一应俱全,想来是这位受制于父亲的长兄唯一能替弟弟做的事。银血亦早早溜到门口,满脸歉疚地为黄泉送行。可惜躺在榻上的黄泉心情阴郁至极,始终对他未加理睬。

马车启程时,宅邸和村庄还笼罩在稀薄的晨雾中。车轮碾过后门外的碎石小道,颠簸着马匹身后的车厢。黄泉听到车夫打了个呼哨,这才撩开布帘往外探望。车窗外,银血和管家沉默地跟进了两步,马车加速后,他们只好留在原地,和宅邸后门一同被甩在后面。继而,砖石堆砌而成的围墙不断地掠过眼前。墙壁环绕老宅一周,墙根处不时出现的凹槽内,摆放着地藏的石雕。年久失修的墙檐下生着斑驳的青苔,不少缝隙间还冒出丛丛野草和星星点点的白色野花。一切皆与二十年后黄泉对老家最后的印象,如出一辙。

与以往印象中不同的,是出现在围墙上的金发男孩。经历书斋怪象,黄泉才发现,童年印象里,自己不明何故牢记在心的无人风景中,竟接连出现了那男孩的形象,连那原本光秃秃的墙角也不例外。男孩似是早早守在转角处的墙檐之上,见黄泉从车厢内探出头来“喂喂”地喊,也抬起手臂冲他挥舞。此时,马车已踏上下至村子的大道,渐渐离老宅远去了。黄泉眼看着男孩摇来摇去的长袖慢慢变成了一枚金灿灿的光点,在藕荷色的朝霞中显得格外沧桑。

然后,在马车踏出村子的瞬间,黄泉失去了关于男孩所有的记忆。


藍石 2013-09-09 19:39
竹林中的怪物專針對黃泉開殺呀!感覺上應該不只是因為黃泉是月家的子孫,難道是跟黃泉前世身為狐狸時有關??
黃泉會失去記憶,是跟羅喉的能力有關係嗎?羅喉的能力最多只及於村子,超過就沒辦法了,所以黃泉就失憶了?
羅喉只能守在家宅中苦苦等著黃泉回來,感覺好可憐呀~~~QQ幸好還能跟銀血大哥有一點點互動,否則很孤寂呀~~

wlyouwl 2013-09-22 10:31
世上只有大哥好。。。。好人也许还有,靠谱的好人唯有大哥一人。。。。
罗喉到底希望黄泉记得他还是不记得啊

佚兰 2013-09-23 23:14
“黄泉眼看着男孩摇来摇去的长袖慢慢变成了一枚金灿灿的光点,在藕荷色的朝霞中显得格外沧桑。”——这段实在是令人伤心得很呐!罗喉总是以保护者的身份活在黄泉身边,虽然不是故意的但黄泉还是忘了罗喉很长一段时间啊。。。TAT

acoldfox 2017-06-29 21:40
為了食物耍小心機的武君

用點點心就可釣個高強保鑣,黃泉高招。

看時總能憶起小時候圍著老奶奶,在三合院前就著大廳透出的燈光所講的一些鄉野奇談。尤其村口前那排竹林有些不明的小包掛著,而總會附會著一些聳動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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