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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斑伽蓝菜 2012-08-05 12:48

拉加迪玛[月声君曼睩月声、黄罗、浪风、殇蟾]更新到#008

其实这个故事主要是想写姑娘们,各种各样的姑娘们,有些描写可能让人不舒服,大家进来前请戴好避雷针。
下面一句话是剧透:文中关于净无幻传颂断灭阐提的情节另有内情,原剧里始作俑者是缎君衡,不过本故事里没有这个人物,所以换到了他化阐提上。

    拉加迪玛,来自天上的光。
    无论是日月星辰的光,还是雷电的凶光。


#000

    君曼睩垂下手指,指尖在手镯上一点又挪开。很久以前,有人把这个帝国的开国武君罗喉比喻为黄金,又把这个帝国的开国大将军黄泉比喻为象牙,战斗中沾染的血迹是神眷顾的象征,是热烈而疯狂的红宝石。君曼睩用手掌捂住那只手镯,黄金缠绕的大块象牙花朵和红宝石雕刻叶片压在她的手上,不知道是冷还是疼,她望着露台外面欢腾的人海,在人海的那一头,是伫立在森林之间的末日神殿,与天都皇宫的深灰不同,末日神殿是白色的,粉红色和浅绿色的大理石点缀着线脚与门窗,窗口现在还有粉红色的玫瑰在盛开,但不久之后——或许是明天,或许就是今晚——它们就会被换成金黄色的月见草。
    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人的,和神的。
    君曼睩知道在那座一切都被遮蔽在光芒中的神殿里有白色的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光明女神佩嘉罗像,她的眼睛是天空一般浅蓝的托帕石。托帕石,这种从地下开采而出的白色矿物,经过火焰的洗礼便会变成天空一般的蓝色,天空,佩嘉罗女神栖居之所,照亮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心,在这个国家托帕石是神圣的,只属于教廷,就像象牙只属于皇室。
    君曼睩听见外面有人叫她。人皇。人皇!陛下。陛下!她提着裙子,以一种优雅而沉重的身姿走出去,伏在露台栏杆上,月声的花车正停在下面,等着她。
    “陛下!”月声双手交叠胸前,向着她跪下,然后将手举高,立刻有大朵的红玫瑰与粉红色的玫瑰花瓣一起被抛洒了出来,它们被抛得很高,年轻的姑娘们欢呼着去抢那些鲜红的花朵,月声抬起头来,对着她微笑:这个如托帕石一般自黑暗而出、淬火重生的少女,便是末日神殿的新主人,圣月光花,新的大司祭月声。“神佑天都!拉加迪玛!”月声对君曼睩喊,更多的玫瑰与花瓣被抛了出来,君曼睩伏下身,伸手接住了一朵玫瑰花。
    “神佑天都!拉加迪玛!”君曼睩回应,她将那朵玫瑰贴在嘴唇边,细细地亲吻,然后将它向着人群抛了回去。“神佑天都!拉加迪玛!”她高喊,人群欢呼起来,声浪和玫瑰一同翻飞。
    神佑天都!拉加迪玛!
    神佑天都。拉加迪玛。
    神佑天都……拉加迪玛……
    君曼睩回到露台之内,听见外面的人声越来越远了,她又伸手去摸了摸那只手镯,它来自那个将皇位给她的男人,开国皇帝武君罗喉,那个早已远去的、她的父亲,帝国最初、最宝贵的黄金。
    “争斗终于结束了。”解语说,她端着蜂蜜煮的牛奶,温暖的一小炉,装在绘着黄金花树的瓷壶里,她倒了一杯,递到君曼睩的手上。
    “争斗已经开始了。”君曼睩轻而灵巧地将那只小小的杯子接了过来。“净无幻呢?”
    “无幻先知已经带着她的船队回了岐山。”
    “你看,解语,其实旧的争斗远没有结束,而新的却已经开始了。”君曼睩轻轻地啜了一口小杯里的奶浆,它很甜,刚刚好让她回忆起年幼的时候那些在罗喉膝盖上撒娇的好时光。“过去,父亲和叔叔用刀剑和鲜血捍卫帝国,而今,朕要用计策与阴谋来保卫天都。争斗一直都在,一直不会消失。”
    “陛下。”解语轻轻地伸手碰了碰她的手指。“今天早晨我经过花园,看见乌鸦已经飞走,林中也已经没有妖精和鬼怪。陛下,相信您悉心栽培的花朵能够茁壮成长。”
    “但朕已经知道。”君曼睩悄声说。“郁金香很难盛开。”

褐斑伽蓝菜 2012-08-05 12:49
#001


    御神风站在朝向港口的花廊里,看见海的尽头浮起一点旗影。每年的秋天,谷物收获之前,分散在帝国各个角落里的信徒们会回到自己所信奉的佩嘉罗女神神殿里进行朝拜,而分布在各个地方的最高神职人员,先知,会挑选少数几人一同出发,去帝国的中心天都,等着每年一次的大朝圣,那一天,他们将被允许进入只有高位的神职人员才能进入的主大殿,向唯一一尊用托帕石镶嵌眼睛的女神像跪拜祈祷,接受大司祭、佩嘉罗女神在人间的化身、圣月光花月声的祝福。在所有信徒心中,这是最神圣的事物,无数人终其一生也没有见到过那对天空色的眼睛所折射出的光彩是什么样一种耀眼的颜色。
    “第四年了。”御神风轻轻地说,靖沧浪转头望了他一眼。“每年都带这么多人来,精神真好。”
    “只怕人皇不会再容忍无幻多少年。”靖沧浪摇头。
    “哎呀沧浪,你得明白,无幻带这么多人来,为的又不是震慑人皇,她要威压的可是住在末日神殿里的那位。”御神风偏了偏头,他忽然想起末日神殿不在他偏向的那个方向,便转了转身,把头往正确的方向偏了偏。“无幻和那位斗得越凶,人皇的压力就越小,为了让那位被宗教事务缠住走不开,人皇也会放任无幻吧。”
    “神风你会这么想,都是因为不知道无幻在去岐山之前做过什么事。”靖沧浪伸手按住御神风的肩膀,让他看海平面上驶来的船,船上挂着深棕色的旗,旗上一只浅淡近白的金色凤鸟,那是无幻先知的旗,凤鸣岐山。
    “停,停!别跟我说那些,难得糊涂啊沧浪,好日子让我多过两天呗?”御神风摆手。
    “人皇不会让无幻的船队入港。”靖沧浪说。“今年是第四年,人皇给无幻的容忍已经到头了。”

    君曼睩闭了闭眼睛,她的面前是一束金黄色的莲花,早上末日神殿的人送来时说的是光明女神佩嘉罗显圣令已经枯死的莲花再次盛开,她伸手抚摸那些花瓣,摸到一手冰冷的露水。“来人。”君曼睩轻轻喊,立刻有衣着素雅袖口绣着黄金花树纹样的女侍走过来低眉顺眼地立在边上等候差遣。“如今入秋,气候该冷了。备船吧,朕要去北陆探望幽溟叔叔和冥娘婶婶。”
    “陛下。”那女侍又将身子往下压了压。“最近一月正是灵山朝圣之时,净无幻带上教众前来本是应该,只是数量如此之巨,怕是把登道岸所有的人马都带来了吧。”
    “天都有月声坐镇,你怕什么?”君曼睩瞥了她一眼。“净无幻若有翻天之能,四年前就该是她入主末日神殿,哪还能让月声有这么长的时间来安插扶植自己的势力。如今她再想夺回大司祭之位,怕是难了。”
    “那后天皇家祭祀大典……”
    “自然是办过再去北陆。”君曼睩摘下一支发花,顺手递给她。“备船吧,叔叔那边我自己去说,等祭祀大典一完成,我们便登船去北陆。”
    “尊陛下旨意。”那女侍接了发花,躬身退了出去。君曼睩将手伸到莲花花朵之下,将它托着,缓慢地抽起来,那花朵的颜色就如同栽种在末日神殿里的月见草,圣月光花月声进入末日神殿的那个晚上,上一位大司祭飞天玫瑰玉倾欢种在窗口和花园里的粉红色玫瑰便已被金黄的月见草取代,一夜之间,柔软的粉,变成了光明的黄。君曼睩将那枝莲花又插回花瓶里,那女侍恭敬地回来,将那支发花双手递到她的面前。君曼睩拿回发花走到露台边上,就这么一点时间,帝国的船队已经集合完毕,在港口里停了许多排,她所见之处都是黄金花树的旗帜,几艘画船,大量战船,根本不容得净无幻的船队靠岸。君曼睩微微翘了翘嘴角,回到桌边坐下,将那支发花放在桌上。
    君曼睩看着那支发花,它与那只手镯一样,是黄金镶嵌着大块的象牙于雕刻的红宝石,它们像一朵盛放的鲜花,又像许多小巧的红花围绕着一朵大而白的花朵,它看起来就像那些匠人用牛骨和红色玻璃碎片做成的黄铜发花,但它是特别的,帝国的海军见此而行。
    君曼睩将这支发花插回头发里,她等了一小会儿,果然有战船的军官派人来报说净无幻遣了使者求见人皇,问是否放行,她默不作声地把一枝莲花又抽出来,莲花梗子上的水滑在桌上,立刻有女侍抽出手帕来将那点水珠擦掉了。“请他过来吧。”她说,站起来理了理压皱的裙子。
    作为使者而来的人,果然是净无幻的左右手海蟾尊。
    在帝国的国土上,海蟾尊或许是最为极端的一个人。他是极清圣崇高之人,却有极污秽的出生;他是极美貌之人,却有极丑陋的另一张脸;他是极刻薄之人,却对净无幻用情极深;他是极冷酷之人,却顾着天下苍生。君曼睩望着他,他的脸确实极其美丽,这或许是因为他的父亲,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因为母亲被林妖玷污而出生的修行者在月圆之时会变成另一个模样:一张属于林妖的脸,长满树瘤一般的凸出物,肤色酱黑如同巫人的脸。他现在有多美丽,月圆之时,他就会有多丑陋。
    而在这个帝国,唯一接受他的丑陋的悲悯之人,便是净无幻了。
    “朕听说过,无幻先知在教廷的争斗中失败之后,就是你在支持她回到登道岸继续担任岐山掌教。”君曼睩说,她捧着那朵明亮的莲花,轻轻地抚摸凉而软的花瓣。
    “陛下眼线众多,区区登道岸所为当然尽在掌握。”海蟾尊压着背,却抬头来望她,君曼睩注视着他那张美得简直刻薄似乎永远带着讥笑的脸,也逐渐浮起了一点与少女并不相称的微笑。“吾主净无幻率教众前来末日神殿朝拜光明女神,为天下苍生祈福求幸,还望陛下恩准靠港入城,以免延误圣日,祸及苍生。”
    “看来是朕孤陋寡闻了。”君曼睩将那枝莲花放在腿上。“帝国教众向来以大司祭为主,何时,岐山先知也能自立为主,与末日神殿分庭抗礼了?”
    “是在下疏漏了,还请陛下恕罪。”海蟾尊把背又向下压了压。“岐山登道岸皆以末日神殿大司祭为主,岂敢有自立之心。”
    “你要朕恕你什么罪?无幻先知就算是有自立之心,与朕又有何干?”君曼睩笑起来,声音清脆如同那些与她同龄的少女。“灵山朝圣之日,距今仍有六七日的时间,后天皇家祭祀大典完成,朕就北上,去探望三叔与三婶,那时候自然为无幻先知让出港口。都四年了,难道先知连这六七天都等不及?”
    “陛下说笑了,先知前来朝圣并非为争权夺利。”海蟾尊压下脸,眼睑收了收。“每年秋季圣日前来末日神殿为天下苍生祈福求幸素来是一名信徒当尽之责,何来等不及之说。”
    “那就不要催朕了。以往三年,又有哪一年你们没有提前个七八天?又有哪一年朕没有让你们靠港?朕今年要北上探望亲族,碍了你们几天,就等不及了?若是嫌时机不巧,就回岐山去住几天再来,朕决不再占用无幻先知要靠的港口。天都人多,无幻先知的船队拥在朕的船前,挡了货船入港,便是借着天下苍生之名行那围困帝都屠戮百姓之事,回去住几日,待朕的船队离了港,无幻先知的船队碍不着商船的时候再来吧。”君曼睩将手指按在戒指上,很久以前,天下封刀之乱以前,在她从父亲手中接下这个帝国之前,罗喉便已经将它交给了她。罗喉曾经将她抱在腿上,给她说许久以前的故事,说这枚戒玺曾经是纯净的白色,用深海中一种海螺琢磨而成,用黑色的银编绕为戒,再镶嵌珍珠和贝母,它在战争中浸泡过鲜血,就变成了洗不清的红色。君曼睩望着海蟾尊,他没有说话,她便接下去说。“无幻先知,为何每年都带如此众多的信徒前来?每年朝圣,其他先知都是只身上路,仅带几名神选之人前来,只有无幻先知一人,每年都兴师动众,大军压境。四年前无幻先知在天都,因先期所行之事遭人诟病而失去入主末日神殿的资格,如今兵临城下,颇有卷土重来之势,难道其他教派的神选之人都为少数,登道岸的神选之人就如此众多?这可真是……不由得令人想歪啊……朕知你等并无恶念,却仍想问明,无幻先知如此千里奔袭,是想逼朕插手末日神殿里面的事情吗?”
    “陛下言重了,只是教众不放心让无幻先知一人千里迢迢赶来朝圣,自发驾船伴游而已,并非以大军胁迫陛下。”海蟾尊抬起头来,君曼睩坐在金箔和刺绣装饰的椅子上,半垂着眼睑望着他的眼睛,他们之间距离远,绿眸中间的红色竖瞳却看得分明。“陛下的船队停泊在港口,难道不是阻挡了商船往来,呈屠城之势?”
    “难道宗岩禄主是在期望无幻先知担上这屠城恶名?朕的天下本来就是父亲和叔叔打下来的,杀伐之气弥久不散,朕也不怕担这屠城之名,就怕无幻先知以清圣仁善自诩,却在我这寸土寸血的帝都行那欠下命债又却要如艳凉之地一般歌颂的勾当。”君曼睩一手支住下巴,探着身对海蟾尊微笑。“回去吧,再等两三天,等朕帮先知把这屠城之名担下了,先知再入城来宣她仁善泛爱的教义也无妨。朕敢让无幻先知进入末日神殿,就敢保证她能活着在我帝都歌颂她那与帝国争夺土地的恋人。若你们不愿在港外等待,便回岐山去等几天。大军压境之事,朕,也不与她计较了。”她挥了挥手,随便丢下那枝莲花,从海蟾尊身边走了过去,那女侍连忙将丢下的莲花捡起来,追着君曼睩跑了出去。

    御神风翻进城堡之内,天都皇宫走道错综复杂,光与影从窗户里泼成一团,御神风一边走一边感叹那些在天都皇宫里走来走去的宫人、禁军竟然都不会迷路。他走在光与影交织而成的迷宫里,一会儿去看那些从花岗岩皇宫的底下生长起来的常春藤,一会儿去看靠墙而立的细桌上放着的花瓶里插的鲜花,这个时候万物进入收获之时,原野上只有那些阳光一样金黄的蔓生菊海浪一般扑在山丘上或者道路边,而天都皇宫的花瓶里却插着只在早春盛开的郁金香,御神风随手从花瓶里抽了一枝花朵捏在手行,这枝郁金香还带着柔软的叶片,瓶中的水保护着它,使它看起来如同刚刚摘下一般鲜嫩,御神风一边走一边研究着它,它很大,一定是有人精心地照顾着它,皇家肯定是有人专门为君曼睩种植这些花朵的,郁金香,芍药,玫瑰,百合,绣球花,无论是什么时候的花,无论是多么难以目睹其盛放的花,只要需要,皇家总是能找到人来为他们培育它。
    御神风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守卫,他们穿着统一的轻铠,扛着统一的战戟,铠甲上画着黄金花树,这是帝国最尊贵的图画,它们出现在禁军的铠甲上,人皇的衣服上,帝国的旗帜上,黄金花树,开国武君与他的女儿。“人皇在里面吗?”御神风笑着问,将那枝郁金香递到守卫的面前,那个年青人没有说话,只微微转了转眼球来看他。“哈,在里面啊,那我在外面等等吧。”御神风继续笑,他知道君曼睩在什么地方,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需要烦恼的问题,如同他的名字,风会为他带来许多他想要知道的东西,君曼睩的位置,与她在一起的人,还有蹲在细桌下面那只猫的花色。
    御神风蹲下,歪着头去看那只藏在细桌下面的黑白两色相间的猫,那只胖胖的猫球团在桌腿中间,御神风晃着那枝鲜红色的郁金香,那猫咪咪地叫着,伸着爪子去抓那朵不断甩动的花朵,御神风一把抓住它的爪子,将它拖出来翻了个个儿肚皮朝天,那只猫翘起两条后腿来蹬他,他一边笑,一边把猫抱起来,猫嗷嗷叫着挣来挣去,御神风卡着它的胸将它举高,忽然听见背后轻轻地一声门响。
    “下午好,人皇。”御神风转过身去,一手抱着猫一手将那朵被抓破花瓣的郁金香递上去。“没想到人皇撂起狠话来也是一套一套一套的,如此可怕,怕得我想立刻拉着沧浪回北海去呢。”
    “让侠邪笑话了。”君曼睩对着御神风微微歪着头一笑,她突然一手抓住那只奶牛花色的猫将它扯过来,一手按住御神风的头顶将他往下一压,御神风顺着她的力气蹲在金与红交织的盛装和素白微黛的大理石阴影间,郁金香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人皇留在此处,是有什么要事需要帮忙吗?”海蟾尊问,君曼睩抱着猫转过头去瞥了他一眼。
    “多谢禄主关心,朕要什么自然有人代为取来,不劳无幻先知费心了。”君曼睩松了手,那只猫立刻从她的肩头上跳下来窜进明明暗暗的廊道里。
    “自然是不敢。”海蟾尊欠了欠身,带他来的女官又引着他原路回港口去,他转过头望了一眼,看见君曼睩在黄金一般的阳光与烟霾一般的阴影中站起来,手中拈着那朵被扔在地上的郁金香,如此明艳的颜色与破败的姿势,拈在君曼睩的手上就像拈着一团伤痕累累的热血,新鲜又残忍。

褐斑伽蓝菜 2012-08-05 12:49
#002


    御神风撑着落满阴影的地面,君曼睩手上那枝郁金香的血色就悬在他的面前,像一颗破损的心脏,海蟾尊的影子逐渐隐没在天都的光芒和阴影中,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我听说人皇要乘船北上去北陆探望亲族。”御神风说,另抽了一枝鲜红的郁金香换给君曼睩。“我与沧浪想回北海,是否有幸乘坐人皇的顺风船?”
    “那太不凑巧了,天都临时出了大事,不能带侠邪与凌主一程了。”君曼睩接了郁金香,将那枝被猫抓破的递回给御神风。她欠了欠身,撞在她身上的阳光随着她的动作变幻着画在地面的位置和形状。“无幻先知的故事不好听也不中听,但性子却是极好的。只是性子再好,也不如故事好不好听、中不中听。”
    “啊哈,那我与沧浪就先行一步,若人皇有空,便来北海看花看鸟也不错。”御神风笑着对君曼睩挥了挥手,他转过身,沧浪沧浪地喊着,奔向光芒与阴影的另一边。
    君曼睩微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她手腕一翻,将御神风插在花瓶里的那枝破损的红郁金香抽出来,往后递在身后的女侍手中:“找个花瓶来,将这两枝郁金香插起来吧。然后给朕备车。”
    “陛下要去什么地方?”那名女侍问,她捧着两枝花,一朵破损,一朵光鲜,就好像那些远去的生命之后,又有新的生命接踵诞生。
    “去与大司祭商量一下皇家祭祀大典的事。”君曼睩说,那女侍连忙躬身行了一礼,抱着郁金香匆匆地走了,君曼睩回头望了她一眼,站在宫廊边上,转头去看她的花园,那里面曾经种着玫瑰,但天下封刀之乱后那些红红黄黄白白的花朵就从花园的中心移到了花园的边缘,现在在那些黄杨树和紫杉树所围成的花园里各式各样的菊花正在绽放,到了冬天这里的菊花会被风信子取代,之后会是郁金香,而森林里会有嚏根草的红花和雪滴花的白花,各是各的美,各有各的坚忍,而玫瑰却是再也回不到这花园的中心。
    “陛下?”解语轻轻问,君曼睩把手立起来,摇了摇头。
    “解语你看,这些花真美。”君曼睩说,她将手指敲在栏杆顶上,提着裙子慢慢地从外廊的阶梯走下去,天都皇宫并不是罗喉打下这个江山的之后才修建的,在许多典籍里都记载过这座宫殿,记录它的雄伟,记录它的繁华,它的血腥,它的黑暗,它曾经是已死之国的一部分,后来归于光明之下,许多年来,风霜的吹蚀将它的表面风化成斑驳的灰色,常春藤爬在墙上,又从窗洞里挂下来,君曼睩伸出手,摸了摸那些厚而深绿的叶子。“其实朕很小的时候,这个地方并没有这些漂亮的花,每年到了秋天,父亲和叔叔就会带着朕去城外,看那些长在野地里的花,它们也很漂亮,而且茂密,后来这里才种了这些花,因为战争结束了,有许多的人回到这里来,有许多人愿意为我们种花。”
    “陛下是想念前皇和将军了吗?”解语问。
    “朕只是在想,还没有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呢,战争就又要来了。”君曼睩转回头去,对解语微笑,她的身后并非只跟着解语一人,她的身后还有许多人,她的仆从,她的卫兵,她的军队,她的人民,她的国家。解语看见她背着光笑起来,阳光模糊了她的轮廓,照得她的眼睛如同黑耀石一般深而明亮。“朕可是一步也退不得,这一步退下去,战争不能结束,还要搭上朕的帝国。朕,不能退啊。”她摇了摇头,撑着护栏跳上去坐着,解语连忙拉住了她的袖子。
    “陛下,适当的退让并不会令帝国受到太大的威胁,而避开战争修复损失才能进行反击。”解语笑着说,她拉着君曼睩的袖子,缓缓地迎上去,挽着她的手臂,很小的时候君曼睩就喜欢爬上高处坐着,那个时候她太矮,挽不住君曼睩的手臂,只能抓住她的小脚踝。她转头看了看,那个去备车的女侍走过来说车备好了,解语点了点头,让她下去找个花瓶来插那两朵郁金香。“陛下,车备好了,让红牌随您一起去吧。”
    “你也一起来。”君曼睩扶着解语的肩膀跳下来,她差了一名女侍去叫红牌,带着解语下了楼,楼下停着皇家的马车,车门上描绘的黄花树闪闪生辉,她走到前面,摸了摸那些马的鼻子,马都是白色的,像一道翻卷的浪,红牌远远地走过来,向她行了一礼,换下了驾车人。
    “陛下,不多带几个护卫吗?”红牌问,君曼睩摇了摇头。
    “有你和解语在就够了。”君曼睩回到门边,她回头看了看,摸了摸手上的戒玺,登上了马车。
    “陛下今日也要在末日神殿留宿吗?”解语问,她也登上马车,将车门拉起来,红牌在前面喊我们出发了,她拉开窗子,将头伸出去回应了她,又坐回来与君曼睩说话。
    “是的,朕与大司祭也许久没有见面了。”君曼睩点了点头,她望着车窗之外,道路两边的紫杉树和柏树随着马匹的前进而往后退去,就像那些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再也回不来。

    御神风站在小摊上,远远地望见君曼睩的马车从街道上跑过去,他埋下头,继续挑苹果。“沧浪我们多带一些苹果在路上吃如何?苹果好放,烤着吃放雪里冻冻再吃都好吃。”他举着两个苹果向着靖沧浪晃了晃,自顾自地装了大半个口袋。
    “往北海的路上不是有更多的苹果可以买?”靖沧浪问,他也望见了君曼睩的马车,每年灵山朝圣之时皇家的马车都会这样在天都皇宫与末日神殿之间来往许多遍。
    “在路上买的哪能拿来送给别人,必须得在皇都买才有意义。”御神风付了钱,扛着那袋苹果走来走去,他进入一条巷子,从另一条路走出来,又转进另一条巷子,靖沧浪已经很习惯他这样的行进方式,这种走法在森林里无疑是自寻死路,但在街巷中却是一种观察是否有尾随者的好方法。
    御神风用一种迂回的方式绕了许多路,最后钻进一条没有出口的背巷,这条背巷被三座建筑夹在中间,并不长,也不宽,有人在里面摆了桌椅放上鲜花开了个小酒馆,御神风走进去,又转回头来拉并没有跟过去的靖沧浪。“哎呀沧浪,我知道你讨厌这种地方,不过你也忍忍好吧?你太显眼了,往门口一站,人来人往都知道里面在干坏事。”他拽着靖沧浪走到里面,绕过几丛正在盛开的天竺葵,那个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白衣的人,头发上的羽状发饰表明这个人就是破军兵团的卸羽凤凰,靖沧浪打量着他,注意到他的左手上缠着一圈红,看起来像是一段鲜红的发带在那个位置绕了许多圈,他忽然想起御神风给他看的那两个苹果,那两个苹果红得就像浸过血,与卸羽凤凰手上的红发带像得有七八分。
    “这种时候还带小情人儿来,不怕闪瞎我这孤家寡人的狗眼?”卸羽凤凰问,他招了招手,让酒馆里的姑娘再拿两杯酒来。
    “所以我给你带了礼物,补偿补偿你那被闪瞎的狗眼。”御神风把苹果袋放在桌上,推到卸羽凤凰的那边,靖沧浪按着御神风的肩膀,在他旁边坐下来。
    “哎呀我瞎了我瞎了,你们两个小情人儿要恩爱就叫老板来开个房间自己恩爱去,何必来刺激我这死了老婆的鳏夫御神风啊你真是越来越不厚道了!”卸羽凤凰用力地揉了揉御神风的头发,提着那袋苹果走了。“下回再请你喝酒,不过下回什么时候见就不知道了啊!”
    “你这混蛋别又请客的是你付钱的是我啊!你再这么搞我可让我家沧浪把你冻成冰块推海里漂到光明女神的居所去!”御神风举着酒杯喊,卸羽凤凰一边吼哎呀夫妻杀手杀人啦救命啊一边跑出去,御神风喝完杯子里的酒,又把靖沧浪面前那杯端过来:“沧浪你别喝这家店里的酒,这种小馆子不会用什么好材料来酿酒,你喝着说不定会觉得割喉咙呢。”他一边把手伸到后领去一边把酒喝完,摸出钱来放在桌子上,又拉着靖沧浪出去,在僻静处将卸羽凤凰塞在他后领里面的纸条摸出来,那上面写着情报猎人之间的暗语,御神风看过那张纸条,点燃烧掉之后将纸灰踏碎吹掉了。
    “找到了吗?”靖沧浪问,他伸手把御神风的头发顺在背后。
    “在已死之国。”御神风叹了口气。“果然在已死之国。”他两只手举高,拉伸自己似的伸了个懒腰,巷子顶上切下来的阳光晃得他的眼睛疼,他捂了一下眼睛,靖沧浪从后面支住他的腰。“沧浪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你不会让我去的对吧。”
    “若我拦了你就不会去,你还会在北海躺那两年吗?”
    “一族之长你老翻旧账做什么,我在北海乖乖跟你一起待了四年,你不是很高兴吗?”御神风拍了一下靖沧浪,他转身往巷口走,靖沧浪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另一边出去。
    “一躺就是两年,瘦得除了我根本没人认得你,你说我会高兴吗?”
    “可我一醒除了你谁都认不得,跟着你里里外外跑了快一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起来之后又和你一起腻了一年多,你不是很开心?”御神风让靖沧浪拉着走到街上,他左右看了看,在这条街边上有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酒馆,他扭了扭手腕,拗着手把他往那边拖。“来来沧浪,出城之前我们在这儿坐坐,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君曼睩跳下马车,末日神殿的神官们听到传报纷纷跑出来迎接,他们领着人,端着水盆捧着鞋,君曼睩在撒着花瓣的水盆里将手洗净了,让下人将自己的华鞋换成软底走路没有声音的绣鞋,她转过头去招了招手,解语和红牌立刻迎到她身边。
    “你们两人已经很就没有出宫了,今日随朕出来,酒曲看看霜儿吧。”君曼睩轻轻说,伸手拍了一下解语的肩膀,又拍了一下红牌的肩膀。“大司祭这边是很安全的,你们只要记得来接我就行了。”她说完话,转身同前来接引的神官往上走过台阶,末日神殿十分宁静,偶尔能听见一点钟声,她走上台阶,穿过花廊,花廊中摆了许多黄色的花朵,它们是用来代替月见草的,那些美丽的花朵只在夜晚开放,她望着雕刻精美的天棚和廊柱,觉得比起天都皇宫末日神殿果然才是更适合女人居住的地方,更纤细,更明亮,有柔和的光线与色彩。“大司祭最近如何?”她问,从旁边的花瓶里抽出一枝玫瑰花,花是黄色的,边缘点着一丝朱红,虽然大片的色彩仍然是黄色,但好歹多了那么一点红。
    “回陛下,月声大人身体安好,只是最近准备灵山朝圣之事,有些疲惫。”前面引路的女侍恭敬地回答,她的声音听起来愉悦而甜美,如果不是已经在这里经历了太多的昼夜更迭什么都已经看得很淡,那么她便该是名才入末日神殿的小神官,不知道神殿之中被光芒掩盖住的末日。
    “那或许过几日她会感到更疲惫吧。”君曼睩笑起来,这条路她已经走过许多次,从光明,到黑暗,最后再回到光明。那神官没有说话,领着她慢慢地从花廊中穿过,走过一段高而窄的通廊,通廊上开着细而长的窗,用深蓝色的彩绘玻璃镶嵌出海浪,君曼睩伸手抚摸那些专门修砌得凹凸不平的、与外层的白色大理石完全不同的灰黑色花岗岩墙面,她记得史籍上写,它才修建而成的时候,是一些锋利而粗糙的手敲石面,没有打磨,没有抛光,而经过这许多年,许多信徒们用手去抚摸它,去温暖它,将它润成现在这样光滑的模样,就好像关于佩嘉罗女神的一个故事里说,她用黑夜中的海浪来软化黑暗的利芒。
    圣典上说,黑暗的力量炽盛难敌时,佩嘉罗女神潜入深海,用海水来软化黑暗,使它一点一滴被光消融,然后,女神会从海中浮起,将黑暗驱散,世界重回光明。
    这便是昼夜轮回。

褐斑伽蓝菜 2012-08-05 12:49
#003


   “无幻先知一事,让陛下费心了。”月声说,光明女神佩嘉罗注视着她,注视着这座小小的圣堂里那些明艳的花朵,在很高的穹顶上时日月星辰的镜花,每到夜晚,月声在这里点起蜡烛,向女神祈祷,祈求明日光明回归大地,那些用镜子拼镶而成的天体便在烛火中光芒闪耀,仿佛身处原野,它们在注视着她,一如光明女神在注视着她,窄而高大的立窗外,黄色与白色的玫瑰花在拱卫着她,彩绘玻璃窗上的勇士在护卫着她,烛火在黑暗里破出一小片光明的领土,一如雷电斩开无边的黑夜,佩嘉罗女神温暖而和善,而必要之时,她会比雌狮更凶猛。
    “何来此说?无幻先知年年大军压境,对天都也并非好事。当初建议将她调往岐山,也是基于此种考量。”君曼睩找了张椅子坐下,她伸手推开一扇小窗,窗外光芒灿烂,如同身处光明女神栖居之海。“岐山地处边境,不像艳凉之地深入帝国腹中,无幻先知煽动之能如此巨大,想必能够将岐山之民集合成军,以镇岐山那方海外之地已死之国的遗众。”
    “看来无幻先知果然不辱皇命,短短四年便带大军来犯。”月声提起瓷壶,为君曼睩倒了一杯奶浆。于天都皇宫不同,末日神殿的瓷壶上没有任何花纹,没有印记,没有金丝镶边,纯净如同光明。“不,不是四年,是一年。”她摇了摇头。“将无幻先知放到如此边缘之地,一来,若她能够想清为何长老院将她除名,那么岐山将是已死之国再犯之时的第一堡垒;而若她执迷,那么这第一堡垒,便是不能用了。”她将那只白瓷的杯子举高递上去,蓝色的眼睛望着她。“我和陛下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净无幻不能留在艳凉腹地。”
    “但看来,她是让你我失望了。”君曼睩歪在椅子上,伸手接住那只小杯子。
    “无妨,将她放在边境,陛下不也有另一层意思吗。”月声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到君曼睩的对面,她望着淹没在光芒中的君曼睩的半张脸,这张脸那么美,不是美在光明,而是美在阴郁。“岐山,离断灭阐提的故乡很近了。”
    “若她想,随时可以带着岐山之民归入他化阐提麾下。”君曼睩用一种悠闲的姿势歪在月声的椅子上,她伸手将小窗子关了起来。“若她够聪明,当年天下封刀之乱就该带着她的信徒越海去已死之国遗部盘踞的那个地方,放弃不知道能不能胜利的大司祭之争,还能得到一个少君遗孀的名分,再以光明女神正脉的身份煽动帝国之内的教徒反叛。若她真如此做了,朕还真誊不出手去处置她。”她伸手摸了摸月声的头发,月声的头发上沾着点花草的香味,每天早晨,光明女神的高级神职人员就是在这样的香味中与佩嘉罗女神灵魂相接的,只是那时这种香味要浓烈许多,充斥了一整个小小的祈祷房。那是一种致幻剂,与她在皇家祭祀大典上喝下的药水是一样的功效。
    “可惜她选择留在帝国,向那些深受魔祸之害的人宣扬断灭阐提的仁慈与大爱。”月声偏了偏头,将眼侧的皮肤在君曼睩的手指上蹭了一下,她微微弯起嘴角,捏一个暗含嘲笑的微笑。“陛下你知道吗,当我接受了前大司祭的试练前往艳凉之地时,那些孩子根本不敢说自己的父亲死于断灭阐提之手,仿佛这样说了,自己一家就成了肮脏的抗拒大爱与仁慈的人,那些因为魔祸而失去儿子的老人,失去丈夫的妇人,失去父亲的孩子,他们对教会之人都存有畏惧,害怕因为说出自己的亲人死于魔祸而遭到教会之人击杀。那些被烧焦的房屋没有被修缮过,那些死于他化阐提之手的人没有被分开埋葬,教会之人挖开他们合葬的大坑时,里面堆叠了无数的尸骨,因为净无幻对于断灭阐提的歌颂他们不敢去分辨那些死去的人谁是自己的亲人,也不敢将他们带会去安葬,孩子的母亲甚至不敢告诉自己那对断灭阐提推崇至极的孩子那个他所崇敬的人就是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也不敢告诉孩子在这个地方生活会这么困苦是因为魔族之血污染了大地无法长出不含毒素的作物。”她一边说,一边啜饮着奶浆,她的声音甜美,就好像在说一个催人睡眠的故事。“因为净无幻,艳凉之地的人憎恨教会,憎恨教会之人,好在长老们发现得早,不然登道岸的坏名声将会笼罩住整个教会。而教会对她放纵已极,可惜,她还是这样,背叛了女神。”
    “你的意思是,灵自灵的身份已经有了定论?”君曼睩问,月声的微笑在被挡住的光芒后面闪烁,只有身处黑暗之中,光才成其为光。
    “可惜今年仍然不能确定无幻先知是不是处女。”月声摇头。
    “是海蟾尊的也不一定。”
    “灵自灵身上没有林妖之血,却隐含魔族之气。当年断灭阐提化身任云踪潜入登道岸的时候,海蟾尊这个人,还在因为被当作异类而隔绝在方丈雨卷楼。”月声伸出手指点在君曼睩的手上,一下一下地敲动。“不可能是海蟾尊的,他离开雨卷楼之时,灵自灵已经四岁。”
    “长老院对无幻先知确实放纵已极,无数被登道岸压制摧毁的边缘小教会的联合密函,也无法成为理由呢。”君曼睩收回手,托住下巴。“今晚,在祭祀大典之前,月声你再为朕作一个预言。”她忽然将从走廊花瓶里拿出来的那枝玫瑰花递到月声面前。“这个送给你。”
    “无幻先知毕竟曾经是要成为大司祭的圣女,在长老院没有点势力也是不行的。”月声接过那枝玫瑰花,玫瑰花茎秆上的刺已经被拔掉了,按在手指上一个一个小小的圆点。“今晚,我便以此玫瑰为媒介,为陛下作一次预言。”她忽然摇了摇头“不,不是陛下,只是你。”

    御神风捉着小勺子,一下一下一下地把面前杯子里的奶茶搅得沿着杯子一圈一圈一圈转成一个小旋涡,他的对面靖沧浪也在搅着奶茶,他们之间,插着百合花的小花瓶边奶油夹心的小点心堆了一盘子。“哎呀,哈哈,奶茶就奶茶吧,奶茶也好喝不是?嗯……甜是甜了点。”御神风饮了一口杯中的奶茶,然后缩了缩眉毛。“那么我们来说说卸羽凤凰的故事。”
    “关于破军兵团吗?”靖沧浪问。“八年前的事,许多地方都有所传说,据说是他的好友和搭档伏首神龙任务失败被杀死之后,他就脱离了兵团。”
    “对对,就是这个。”御神风点头。“不过我说的这个故事,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其实起因很简单,八年前天下封刀之乱刚刚结束,岐山那边已死之国的残余势力还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御神风拈过一个小点心,把两边的面饼扭开,舔了一下里面的奶油。“而当时,教会正在讨论是否要将无幻调往岐山。”
    “岐山如此战略要地,为什么会让无幻去?”
    “为什么……沧浪你看。”御神风把他们两人的奶茶杯子放到桌子中间。“比如,我的被子代表已死之国,你的杯子代表黄金花树帝国,中间这个盘子,就是岐山。”他把手里的小点心吃掉,又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小点心。“你喝奶茶,要吃点心。我吃奶茶,也要吃点心,就像这样。”他把小点心放在自己的茶碟里,又拿了几个小点心放到靖沧浪的茶碟里。“这样,沧浪你又不是不明白,为什么总要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呢?”
    “只是没想到人皇与大司祭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放无幻一条生路。”靖沧浪把茶碟里的小点心放回盘子里。“无论无幻倒向哪一方,她都必死无疑。岐山的将来必定是一片焦土。”
    “所以沧浪你看,你虽然比我更懂得如何在权力中心生存,但比起我,你还是太心软了。”御神风继续搅他的奶茶,把放在茶碟里的电信拿起来吃掉。“扯偏了,无幻怎样选择都无所谓,她在艳凉之地的作为就已经决定了她的命运了,就算长老院里的人想保她也一样,在帝国腹地歌颂入侵的魔族,这事跑不掉,也没人敢保。而当时,人皇是倾向送她去岐山,但并不清楚她的势力在末日神殿里已经渗透到什么地步,就雇佣了伏首神龙前去刺探——伏首神龙你知道吧,破军兵团的情报贩子,卸羽凤凰他老婆。”
    靖沧浪头一偏,一口奶茶喷在地上。“神风,大庭广众,你好歹收敛点。”他摸出手帕,擦了擦嘴角。
    “那群当雇佣兵的有什么收敛不收敛的说法,鸦魂可是光天化日地指着太君治说这是他婆娘呢。”御神风摆了摆手。“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卸羽凤凰不干杀手跑去卖情报了吧,伏首神龙在探消息的时候被发现,死了,死了不说还砍了头挂城门,卸羽凤凰连他身体扔哪儿都没找到,只偷回来那颗头。”
    “……他手上那条绳子……”
    “对,就是伏首神龙头上捆头发的。”御神风转了转头,从这个小店里望不见末日神殿,只能看见阳光底下天都皇宫那不会散去的深灰。“所以那家伙是绝对不会和教会合作,也绝对不会接受教会雇佣的,他和我们算是都在人皇的船上,安全。”
    “我该庆幸北海远离帝都,周围也没有类似已死之国那样的强敌吗。”靖沧浪手指在茶杯沿口上敲了敲。“无幻之事,确实是她有错在先,教会追究下来本来不该仅仅是放她去岐山。”他抬起头,御神风正猫一样笑着面对天都皇宫的深影。“就当是教会想要重用她,不舍得重罚,把她放到岐山历练吧。”
    “哈,沧浪你果真是个万事都往好处想的人。”御神风昂起头,把杯子里的奶茶喝掉。“你这么单纯的人,怎么会当上北海之主呢?不懂啊不懂啊~”

    月声点起蜡烛,昏黄的烛光在圣堂里撞来撞去,穹顶上的星月镶花在黑暗里若有若无地反射着烛光,君曼睩望着隐没在黑暗中的女神像,她走到神像前,吹掉了几支蜡烛。
    “就这样吧,你去调来药汤就是。”君曼睩说,她抬头望着女神像,在这个位置,神圣的光明女神就好像进入了深海,看不见头面,只能望见顶上闪烁的月星。
    “陛下要先吃点东西吗?”月声问,她从抽屉里取出药物,抖在杯子里用水化开。
    “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然后折腾更久吗?”君曼睩笑起来,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赶快完成吧,完成之后朕再去吃饭。”
    “是,陛下。”月声调好药汤,把那朵玫瑰上的花瓣扯碎,放到杯子里,她脱下外面长而宽大的外衣,穿着内里方便动作的收身衣物,举着杯子对着君曼睩点了点头,君曼睩便在神像前跪坐下来。“陛下,开始了。”月声说,她在君曼睩身前向着女神像跪下,啜了一口杯中的药汤,将它转了个方向递到君曼睩面前,君曼睩就着她的手将那杯药汤喝完,月声放下手,将杯子放到边上去。
    “陛下,请看着我。”月声说,她在君曼睩的面前拍了一下手,君曼睩望着她,眼睛闪闪发亮。“陛下,看着我,尽量看着我。”她轻轻地说,拍着手在君曼睩身边转着圈跳一支妖异的舞,她的腰身和手臂扭得像蛇,时不时拍手,啪啪的声音在高而空的圣堂里飘来飘去,闪烁如同蜡烛上跳动的火苗,她一边拍手一边注视着君曼睩的脸,君曼睩握这手跪坐在女神像前,一手空空,一手握着指挥海军的发花,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发着亮,神色清明,月声绕着她舞到第六轮,她的身体晃了晃,随着月声左右舞动的方向转头,月声拔掉头上的发饰,将捆扎整齐的头发打散,她绕着君曼睩旋转,拍手,跳那套舞步,君曼睩摇晃了一会儿,忽然昂起头来,把脖子和胸膛的曲线紧紧绷直,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随着月声舞动的节奏摇来摇去,她忽然倒在地上,喘息着将身体紧紧缩起来。
    “陛下?”月声问,她仍然跳着舞,拍着手,君曼睩握紧拳,将自己紧紧地蜷缩起来,月声围着她转了三圈,然后在她身边跪坐下来,高而窄的圣堂里两阵喘息交错在一起,烛光闪烁叠着她们的影子。
    月声伸出手,支在君曼睩的脸侧,她埋下头,头发垂在她身上,像深海的水流将光线挡在外面,但在这幽暗之中,光仍然存在,它们闪耀在君曼睩的眼睛里,远得像星星,亮得像一整个世界的光明都藏在里面,她把长发挂到耳朵后面,埋下脸去亲吻君曼睩的嘴唇。
    “佩嘉罗女神护佑你。”月声说,她用嘴唇碰了碰君曼睩的嘴唇。
    “圣月光花护佑你。”月声说,她用嘴唇碰了碰君曼睩的嘴唇。
    “所有的光明护佑你,荣耀属于你。”月声说,她用嘴唇碰了碰君曼睩的嘴唇。
    “神佑天都,天都佑你。”月声说,她用嘴唇碰了碰君曼睩的嘴唇。
    “帝国属于你,护佑你。”月声说,她用嘴唇碰了碰君曼睩的嘴唇。
    “我,护佑你。”月声说,她用嘴唇碰了碰君曼睩的嘴唇。
    “我的陛下。”月声说,她用嘴唇碰了碰君曼睩的嘴唇。
    君曼睩望着她,对她微笑,伸手勾住她的脖子,月声将她抱起来,揽在怀里,将她的舌头含在口唇之间,她亲吻她,抚摸她,如同献祭佩嘉罗女神,她的虔诚,她的灵魂,她的声明中全部的光明与欢喜,爱,痛苦,死亡,所拥有之物,与所不拥有之物。
    她拥有她。一个神殿。一个皇宫。一片土地。一个帝国。
    “拉加迪玛。”

褐斑伽蓝菜 2012-08-05 12:50
#004


    君曼睩脱下金色与红色的华服,金色与红色,当年黄金花树帝国开国武君罗喉便是穿着这样红色与金色、如同太阳一般令人注目的甲衣征战四方,杀邪天御武,破已死之国,将佩嘉罗女神的光明播撒到曾经被黑暗笼罩的地方,他就像太阳,每日升,每日落,光明女神挽留不了他,黑暗之海阻拦不了他,武君罗喉对于教会的一再邀请也总是拒绝的态度。他被当作神,也正是这样的原因——又有哪一个真正的神,会甘心屈膝于另一个神之下?
    “说起来,朕与教会交好,说不定会被父亲的追随者们斥为背叛吧。”君曼睩笑着说,她将衣服放在桌子上,包起头发踏进洒了花瓣的浴池里,池水的温度很舒适,掺着精油,一些不明显的香味从那里面飘出来,她坐在池中,将包头发的丝绸解下来放在池岸上,月声也踏入池中,解开她的发辫,双手捧着在水中散开。
    “但陛下您还是坚持保持与教会的良好关系。”月声将手指插到君曼睩的头发里,君曼睩的头发与她的眼睛一样是闪闪发光的黑色,月声喜欢这样的黑色,就好像喜欢无月无星的夜,没有光,没有光明女神的注视,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她才能感到轻松与自由。“好在现在与武君一起打天下的老臣老将已经去了大半,剩下不多的也有开国大将军压制,与天下封刀之乱时相比,已经轻松许多了。”
    “只是外患将至,朕心中也轻松不起来。”君曼睩走到池边,趴在那上面,她的手臂上沾着点花瓣,红白的色彩带着很淡的香味,她将它们从手臂上揭下来,一下一下地按动。“而净无幻这一变数,也让人不得不分心去关注,实在让人精神难以放松下来。”
    “教会之人,自有教会来处置,陛下您大可放宽心。”月声走到她的身边,将手指按到她的背上。君曼睩的皮肤并不十分光滑,她从小随着罗喉与黄泉在军中行走,雪风吹过,烈日晒过,暴雨淋过,刀伤受过魔法伤害也挨过,生死也目睹过,月声的手指轻轻地按在她的皮肤上,猜不到在她还在那个靠近北方的无名小神殿里为自己的导师整理文件领会机谋的时候君曼睩都拿过多少次刀剑骑过多少次马,冲破过多少次包围。她将手掌贴上去,君曼睩转过头去看她,她捧起一捧水,泼在她的背上。
    “什么事?”君曼睩问,她伸手往后摸了摸月声的头发。
    “在净无幻的身边,除了山林中的妖怪,来自其他世界的东西也不少了。”月声轻轻地说,她也趴到池沿上,君曼睩将手收回来,撩起水浇在她的背上。“我真希望教会没有出手的机会,因为净无幻的人在长老院中也不少了,要动她也要先通过那些老头老婆子,不上道对她忠心耿耿十分推崇,而无量识还在动摇之中,毕竟是他的过错才让艳凉之地的人民遭受了如此浩劫,他无法正视自己助长的魔焰,不愿意承认净无幻当初承诺给他的事完全没有得到遵守,只将错误推托到断灭阐提的身上。”
    “那他也就到此为止了,身为近神之人却堪不破自己的愚陋,这么多年,他们也都老了啊。”君曼睩理了理头发卷在手上,她摇了摇铃,让女婢们拿点玫瑰花瓣熬的甜汤来。“不过,净无幻知道最后大破魔军的人,依靠的是海蟾尊的计谋吗?”
    “当然不知,当时领兵之人并非是那只林妖,他不过是帐里的谋士。”月声摇头,女婢过来的时候她泼了捧水在君曼睩脸上,君曼睩叫了一声,笑着与她互相泼起水来,那女婢跪在池边上叫了她们几声,月声一边与君曼睩泼着水一边让她自己出去,她站起来,向她们行了一礼,迅速地退了出去。“海蟾尊对净无幻的爱实在令人无法理解,杀死她的恋人,又陪在她的身边,这样的事,对教会来说,简直是丑闻。”
    “身为侍奉佩嘉罗女神的圣女、大司祭的候选人之一,有恋人就已经是丑闻了,她也就仗着登道岸在教会里根深蒂固,暂时没人能动她。不过好在,海蟾尊杀的是屠戮人世的魔族,不然再加上他的林妖之血,怕是无法活到现在的。”君曼睩捉起一只杯子,将甜汤倒在杯中。“不过,海蟾尊这个人,毕竟也不算是完全的人,很难说林妖之血对他产生过什么影响。他不是人,也是林妖,现在他在试图融入人类的世界,必定要证明自己更倾向于人而不是林妖,自然会对魔族赶尽杀绝,比人还凶狠。”
    “污秽,丑陋,邪恶,他似乎尝试过用从雨卷楼学习到的东西对抗林妖的本能,不过与净无幻相识之后,似乎放弃了抗拒,反而开始利用这种本能。”月声捧住君曼睩的手,含住她手中的杯子饮了一口里面的甜汤。“我呢,其实也好奇,他能为净无幻做到什么地步,他能出卖身体,出卖灵魂,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出卖点别的东西。”
    “朕倒是以为,他做这些不光是为了净无幻,也有可能是终于找到理由来放弃修行时对自己的那些要求。”君曼睩把杯子收回来,也啜了一口里面的甜汤。“毕竟,对教会来说,只要藏得够好,不弄出私生子而又放任自己堕落的方式很多,而没有抓到证据也无法将他们定罪,司祭大人,你也知道,要抓到海蟾尊与人交易是十分难的,而海蟾尊此人那张作为人的脸确实很美,将此作为武器也是在教会中生存和夺得权利的武器之一,若他为的是自己,自然会被斥为低贱,但他为的是净无幻,自然会让一些对献身怀有幻想的人对他好感骤生。”
    “哈,他非是人类,也非是林妖,又即是人类,还是林妖,这其间的交融与排斥,实在令人好奇。”月声转了个身,将后脑放在池沿上,池中热水腾起的水汽遮得屋顶朦胧难辨,她伸开手臂,将手搭在君曼睩的肩膀上。“我倒是,很想将他当作人来对待,只是他的行为,真的让我无法将他当作一个完全的人类。”
    “他毕竟有一半属于低等的林妖,不能将他当作人类。”君曼睩摇头。“朕也好奇,他能在教会中为净无幻争到多少利益,她的人又能将你牵制到哪一个地步,你会作出什么反击?”
    “这些倒不必担心,教会之中,自然各有牵制,就算不上道和无量识都偏向她,甚至长老院中所有人都偏向她,我也有办法让她身败名裂。”月声举起手,她的手指柔软而白嫩,自从当上大司祭以来,她不光有最好的用度,也有无上的权力,她住在末日神殿里,无时无刻不在感受身为神的代行人所得到的各种优越之处,他什么都能拥有,只要够隐秘,只要不怀上孩子,她甚至可以拥有情人,许多许多情人,给他们地位,金钱,权势,让他们长期伴在自己身边。“并不是只有净无幻知道在别人身边安插细作,我也有,相信陛下也不会少。”
    “那是当然,毕竟我们都想要活下去。”君曼睩闭了闭眼睛。“而朕,还有一个帝国不能失去,自然必须比所有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无幻先知明要上岸去吗?”海蟾尊问,那女婢应了一声,他便点了点头。“去将无幻先知所需用之物备好,明日先遣几个人上岸去探一探虚实,再来报我。”他挥了一下手,那女婢便迅速地跑了出去,一刻也不想多留。海蟾尊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反应,他在灯下继续写一些见过君曼睩之后推导出来的事,比如她对净无幻的态度,对教会的态度,她的身边人手安排,他画出今日所行的路线,将它与以往几次在天都皇宫中行走所画下的图幅拼了拼,它们并没有任何的重叠,这表示天都皇宫比几乎所有人亲眼见过的那些都还要大。
    天都皇宫,虽然早就明白它绝不仅是双眼所见的这么一些,但它所不为人知的部分却比他想像的更多。海蟾尊推开窗户,从他所拥有的这个房间里往外看,可以看见夜雾中的港口,港口上方就是天都皇宫朝着大海的这一边,港口上灯火通明,海军的战船开到港外,留出商船进出的道路,这个距离他看不见人群怎样忙碌,只分得清港口上的灯火比皇宫里的要更明亮一些。
    这么多年,君曼睩并没有什么改变。或者该说,她一直在改变,从一个不可捉摸,变成另一个不可捉摸。从小就身处权力旋涡中心的人,确实并不是净无幻这样从乡野教会中出来、又在最单纯的时候遇见所爱之人而变得更加单纯更加不顾立场的人所能匹敌的。
    或许该劝净无幻等到她能够进入末日神殿朝圣的那一天再上岸去。海蟾尊想,他便将几张图收起来,到净无幻的祈祷室去找她,祈祷室的门紧紧关着,女婢告诉她无幻先知正在里面聆听神语。
    “是想知道佩嘉罗女神是否准许她明日上岸。”女婢说。
    “女神喜爱虔诚之人,多半是乐见她提前上岸的。”海蟾尊点头,站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净无幻从屋里出来,步履蹒跚,发丝凌乱,看起来十分疲惫,那女婢连忙迎上去将她扶住。“如何?”海蟾尊问。
    “女神并未接受我的请见。”净无幻说,她将散落的头发撩到后面去。
    “那她是让你自己决定了。”海蟾尊望着净无幻,净无幻点了点头,她知道他想说什么,自从她回到艳凉之地,佩嘉罗女神就已经断绝了对她的启示,只是此处并非只有他们两人,那些话也说不出口了。“你要上岸吗?”
    “是的,明日上岸去,上去之前我再请见一次,希望她能够为我指引道路。”净无幻点头,她看起来很不好,也不知道是持续受到女神拒绝而伤心还是因为服用药物而劳累。“我感谢女神为我作出的安排,只是我也想要拥有自己的人生。”
    “此事不要再提,他对你的伤害并非体现在你自身而在教会对你的态度,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我让忌霞殇的人先上岸去刺探虚实,再决定何时上岸吧。”海蟾尊点了点头,让那女婢扶净无幻回房去休息之后叫那个为净无幻准备东西的恩把携带物品清单拿来给他看一看,他回到屋里,将画好的几张图又拿出来在桌上拼了拼,他抬头望了望夜色中的天都皇宫,它看起来就像是藏在黑暗中的一只怪物,没有轮廓,只有无数的眼睛在闪闪发亮。天都皇宫的主人与这座皇宫那么相似,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拉近与教会的关系,不过,为什么,那么多小教派愿意接受她的拉拢,那倒是理由明确。过于弱小的教派必须在争斗中寻找一个可以依附的实权者,像雨卷楼和逸宗选择了登道岸,云鼓雷峰和风藏府选择了人皇,而末日神殿却是不可动摇的,或者说,他们的目的都是末日神殿,末日神殿统领着所有的教派,并不需要拉拢任何一个小教派,所有想要在以后继续存在的教派都以入主末日神殿为最高目标,而在被挑选之外,还有武力夺取这一选择,只是这在君曼睩的眼皮底下并不是容易的事,人皇的军队镇守着天都,没有谁能够在她的军队镇守的地方与其他任何人互相拼斗。
    不能让大军上岸作战,那么能做的也只剩下暗杀了。海蟾尊伸出一只手指点在图纸上,这些图纸所画的内容绝对不是皇宫核心的部分,人皇的寝宫一定在更深更隐蔽之处,相比而言,他对末日神殿的了解还要更深一些。
    要先杀谁?人皇?先扰乱这个帝国?还是大司祭?直接夺取那个净无幻想要得到的地位?
    海蟾尊听见有人在敲他的门框,他转过头去,看见一抹红藏在门内的黑暗里。“不过是一份清单,如何惊动到你。”他问,将铺在桌上的图纸扣起来。
    “与无幻先知相关的事宜你都是亲力亲为,若我让别人送来,岂不显得不够诚意有所怠慢?”忌霞殇走进海蟾尊的屋子,他反手关上门,将两张纸放在海蟾尊的桌子上。“何必呢,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在想什么我还不明白吗?”
    “我在想什么与你无关,做好你自己的事,别来管别人。”海蟾尊将丢在桌子上的那两张纸拿起来,他一边看,一边将其中的一些条目划掉,又添上一些,他转头望了一眼忌霞殇,忌霞殇还站在门口。“你先回吧,写好了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哈,难道你不怕中途有人将它擅自更改吗?或者将它透露给末日神殿。你在末日神殿和天都皇宫安插了眼线,那两位暴君也会在岐山安插,不要忘了,她们两个才是帝国真正的实权者,比你我更懂得如何在旋涡里生存。”忌霞殇站在门口,也不往里走,海蟾尊哼了一声,低头继续改了一些条目,他在最后写了几个名字,将纸递给忌霞殇。“无幻先知,你,我,还有四名虔拜者。”忌霞殇看了看后面的名字,将纸收起来。“会不会带太少了?”
    “若挑选得当,一名虔拜者便足够了。”海蟾尊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用木夹夹上,他理了理床铺,将被子和枕头拍松软,然后去船上集中梳洗的房间里冲洗了身体,他回来的时候忌霞殇还在,正坐在他的床上用羽毛笔在那张清单上写写划划。“你还不回去?”海蟾尊问,他从门边的立格里扯出一条缎带,将梳散的头发捆上。
    “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我房间就在你的隔壁。”忌霞殇瞥了他一眼,又低头将那纸条上的东西看了看批了批,海蟾尊关上门,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忌霞殇写完了东西,将那张纸条递给他看。“看完了记着,然后把东西烧了。”他说。
    “我还没听说过,你也有这种发现细作的才能。”海蟾尊看着那张纸上的名字,他记下那些人,然后把纸撕成小条,一条一条在油灯上烧了。
    “那是因为你的目光都放在无幻先知一个人身上,对周围的人自然上不了心观察不多”忌霞殇望着油灯里烧剩下的纸灰,他吹了口气,纸灰飞起来,灯焰跳了跳,熄灭了。
    窗外没有月亮,夜雾横生,倒是港口和皇宫的灯光还在远处朦胧着。
    “我管的事并不针对无幻先知一人,而是整个登道岸,自然看得比你清楚。”忌霞殇撑着桌子站起来,把窗子关上,遮掉光线的房间里一片漆黑,他脱掉鞋子,坐在海蟾尊的床上,不一会儿就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明日先让你的人上岸去,定下路线之后再报给我。”海蟾尊说,他按着床头的墙壁,将一条腿跨过去,骑在忌霞殇的腰上。“为何关窗?你还害怕女神看见吗?”
    “哈,你可以当我不想看见你突然露出那张林妖的脸。”忌霞殇笑起来,他伸手捏住海蟾尊的下巴,手上的触感告诉他黑暗中的这个人仍然保持着人类的面孔,于是他按着海蟾尊的后脑将他引过来,碰了碰他的嘴唇。

褐斑伽蓝菜 2012-08-05 12:56
#005


    “陛下看见了什么?”月声问,卧室里灯光明灭,金黄色和黄色的玫瑰花散发出的香味随着蜡烛的飘摇晃来晃去,她伸手把绣着孔雀花纹的纱帐解下来,盖在床外,君曼睩把头发解开,手镯与各种发饰放在枕头边上,剩下戒玺留在手指上不脱下来,她躺进柔软的绒被,月声伸手按在她的肩膀边上。
    “看见父亲和叔叔带着军队攻进已死之国的城池,然后从瓦砾堆里把朕抱出来。”君曼睩闭上眼睛,她把手抬起来放在眼睛上,早被人体暖得发温的金属按在她的眼皮上。“他抱着还是婴孩的朕,还从倒塌的石墙边上摘了朵月光花放在朕的襁褓里,从已死之国的宫殿中走出去,对叔叔说,这是凤卿的儿子。”
    “但陛下您是女皇。”月声说,握住她另一只手。
    “是的,叔叔说父亲给朕换尿布的时候才发现朕是女婴。”君曼睩笑起来,她收起手指,握紧了月声的手。“父亲带着朕从已死之国的宫殿里走出来,有火在烧,但这些打扰不了朕的安眠,一直到回到军帐里,朕都没有醒来。”
    月声笑了起来,她掀开被子躺进去,把被边掖好,她两手握住君曼睩的手,捧在胸前。“光明女神给出了指引。”她埋下头,用嘴唇碰了碰她的手指。“陛下您在不久的将来,将会与武君和将军一起回到已死之国去,但您和武君与将军会安全地回来,而我会与您同行,虽然女神并没有明示那是因为什么。”
    “不过父亲已经走了。”君曼睩拍了拍月声的头。“但,多的也不必去想了,既然能回来。已死之国早已蠢蠢欲动,连使者也已经来寻过朕了。”
    “您的护卫没有拦住吗?”
    “不必拦,朕自有必须面对真实的自己的时候,那时候若到来,它是朕也就罢了,若不是,朕便斩杀它,粉碎它,然后回来,继续做黄金花树的皇帝。”

    御神风把树枝伸到火堆里拨了一下,火焰立刻升腾起来,尖端舔在锅上烧得里面的杂烩汤滋滋地响,他煮着汤,又把边上插着的鱼和兔子肉翻了翻,靖沧浪躺在他身边,用他的袖子来把脸挡着,御神风一边煮着今夜的晚饭一边提着袖子盖着靖沧浪的脸以免火光将他吵醒,他将烤在边上的鱼拿起来嗅了嗅,伸手拍了拍靖沧浪的脸。
    “沧浪沧浪,起来吃鱼了!”御神风喊,他把鱼捏在一起,在靖沧浪面前晃,靖沧浪半闭着眼睛伸手去抓,他迅速地将手抬起来,看着就像在逗一只不乐意起床的猫,他逗了几回,靖沧浪勾着他的肩膀把自己拉起来,他闭了闭眼睛,挪到火堆边上,从背包里拿出银勺在火上燎了燎,御神风将煮得又浓又香的杂烩汤端下来放爱冰凉的苔藓上,靖沧浪舀了一勺汤,吹凉了饮下去,一边吃御神风烤好的鱼。“你们那边的传统真奇怪,什么一年里只有特定的二十几个日子可以吃鱼以外的肉食,万一啊我们哪天玩到沙漠里没有鱼吃,你要一直吃脱水蔬菜干吗?”
    “无论我们走到哪里,神风你不是都能弄到鱼或者鱼干?”靖沧浪笑起来,御神风把兔肉拔起来,一下一下地咬。“而且我们又不是没去过沙漠,半年不吃肉类还是能忍耐的。”
    “沧浪你知道不?”御神风叼着兔肉,嘴角弯得像猫。“我弄到的鱼干可不都是给人吃的,那种特别小的你用来熬过粥的那种,是晒来给猫吃的。”
    “无妨,那种给猫吃的小鱼神风你也吃过。”靖沧浪吃着烤鱼,抬起手来摆了摆。“你才醒那几个月,就吃的这种小鱼熬的粥,只不过在熬粥之前没有晒过而已。”
    “哎呀反正是鱼猫能吃人就不能吃了?”御神风把勺子从靖沧浪的手里拿过来,也舀了几勺杂烩汤吃。“我觉得两种粥都很好吃,晒过的更好吃,没晒过的太软嚼着没乐趣。”
    “好,下回让他们把打起来的小鱼先晒成鱼干再拿来煮粥给你当早饭吃。”靖沧浪点了点头。
    “最好再加点虾,还有贝壳什么的,贝壳很鲜美。”御神风吃了几口杂烩汤,捞了点汤里的土豆番茄和野菜吃了,集中精力开始对付他手上的那只野兔,他啃完野兔时靖沧浪也吃完了鱼,杂烩汤剩下最后的那一点,他把锅子端起来,对着锅沿把汤喝完了,提着去不远处的小河里洗了,拿回来烤掉上面的水,又放回背包里。他又拨了拨火堆,向里面另外加了几枝柴枝,和靖沧浪说了会儿话。“沧浪。”御神风勾着靖沧浪的肩膀,将嘴唇帖在他的耳朵上。“如果你希望净无幻活下来,最好想办法把她从教会里弄走,让她回归乡野,或者干脆让她离开黄金花树,否则人皇不会放过她,大司祭也不会放过她,不要冀望于海蟾尊的计谋,海蟾尊并不是完全的人类,大司祭要他死也不过是一个命令的时间,他连自保都做不到。”
    “话是如此,但倾波族在教会中并没有势力。”靖沧浪抱住御神风,御神风松开手,顺着他的手臂滑到腿上,他的眼睛藏在阴影里,边缘半圈火焰的亮光。“倾波族的信仰与大部分地区不同,我们并不十分仰赖光明女神,对我们来说水神泊兰汀更重要。”
    “这就是沧浪你们闭塞了,在光明女神的土地上,就算不信仰她,也该派几个人进入教会,得到点消息也好提前传回来。”御神风伸手抓住靖沧浪垂下的头发,半扯半顺地玩。“不过也不怪你,你们进入光明女神版图的时间也不长,对教会斗争生疏也是有理由的。”
    “我们并非没有派人进入教会,事实上,光明女神的教团是一个很排外的团体,倾波族之人虽然在教会里有所进展,但还没有一人能够进入末日神殿。”靖沧浪摇了摇头。“岐山我有人,天都皇宫里我也有,只有破军兵团和末日神殿里还没有。”
    “破军兵团就不要想了,他们只收集城人,一团都是亲戚熟人老相好,除非冒个险出卖个色相勾搭一个兵团人。”御神风两只手抓住他的一缕头发,手指在那上面纠来纠去。“末日神殿还能加油再试一把。沧浪我睡了,你看好火,快天亮的时候叫我起来。”他打了个呵欠,在靖沧浪怀里钻了一会儿,很快睡着了。

    忌霞殇伸手将窗户推开,天光一照,海蟾尊立刻睁开眼睛,他抬手挡住脸,习惯性地在皮肤上摸了又摸,忌霞殇看着他本能的动作,伸手抓着腕子一拉将他的脸露在清晨的微光下面。
    “放手!”海蟾尊喊,立即用另一只手将脸盖住。
    “你怕什么,林妖的脸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忌霞殇将他的手腕放开,海蟾尊立刻将两只手都按到脸上摸了又摸。“别摸了,还是人类的脸,这么走出去并不吓人。”
    “你最好快点派你的人上岸去,不要延误了无幻先知上岸的时间。”海蟾尊按着他的腿从窄小得只能躺下一个人床上下去,他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大概是因为昨夜睡得太晚没有来得及做什么清理,只是沾在皮肤上的黏液早就干了,现在走起来不过也只是绷得紧一些。
    “此事放心,早已有人上岸去了。”忌霞殇仍然躺在海蟾尊的床铺上,他敞着领口,胸膛上留着几道抓痕。
    “那就让他们快点回报。”海蟾尊穿好衣服,输好头发端着水盆出去洗漱,回来时忌霞殇已经不在他的房间里了,他将水盆放下,转身又出去,到净无幻的祈祷室外候着,净无幻不久就来了,要进去请见佩嘉罗女神,海蟾尊仔细地闻了她的随身女婢带来的蜡烛,还有用来焚烧的药草和香木,让女婢将这些东西送入,又退出来,等着净无幻请见完毕出来说她得到的神启。他站在墙边,从窗户里望着船外晨雾里的天都皇宫,在这种将要天明却仍未敞亮的时候,这座以悠久壮丽和黑暗血腥闻名的宫殿越发地像一只猛兽在等待着时机吞吃送到嘴边的猎物。
    人皇君曼睩。
    大司祭月声。
    这个帝国的一切竟然都掌握在两个女人的手里。而女人,猜忌之心重,一点点裂隙就能将她们之间的联系拉断,一点点不和就能破坏她们之间小心翼翼维系的平衡。这个帝国只要有一个女人就够了。
    海蟾尊忽然听见祈祷室里传来一声惊叫,他立刻踹开门,和他一起等在外面的女婢连忙扑过来拉住了他:“先知大人正在请见女神,禄主大人还请不要……”
    “你听见那种声音了吗?无幻先知请见女神时,可曾发出过那样的声音?”海蟾尊问,他甩开女婢跑进屋里,将倒在地上挣扎抽搐的净无幻抱起来,“你。”他扭过头去对那女婢撇了撇。“叫医生来,然后把无幻先知的床铺好。”那女婢手忙脚乱地跑去将教会里的医生请来,这时净无幻已经醒了,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人却很镇定,那医生连忙将挤在祈祷室里的人都赶出去,单独为净无幻检查了身体,再出来时神色轻松了许多,她让人进去陪着净无幻,等她平复些就扶她回房去躺下休息。
    “无幻先知昨日月潮已至,自然气血不足。”老医生笑起来,拉着海蟾尊到一边去说话。“腹痛也是自然,腹痛到昏倒也有,禄主大人不是女人,自然不懂得女人月潮之时能有多疼痛,如此紧张虽是关心,却也过甚了。”
    “无幻先知平日月潮也不见如此疼痛,怕是药草香木有问题。”海蟾尊眯起眼睛,那老妇人却笑了起来。
    “无幻先知近日劳累,难道你不知?而且无幻先知近日多次请见女神,体力耗费巨大,因此才气血损亏,腹痛难忍。再说了,即使是药草香木的问题,难道不该找忌霞殇修士?禄主也提前检查过这些东西吧。老身才疏学浅,只能治人,治不了药石之疾。”她收拾好药箱,挎着让女婢扶了回去,那边也有人将净无幻扶了回去,他锁上祈祷室的门,将忌霞殇拉过来,收走里面的蜡烛药草香木,搬到他的房间里,将门窗都死死关起来。
    “你打算拿自己来试这些东西是否有毒?”忌霞殇把火盆拖出来,药草香木都塞在里面,蜡烛也丢在里面。“那为什么要在我的房间?”
    “这些东西难道不是你采办的?与你无关?”海蟾尊将一支蜡烛拿起来,点燃之后放在火盆里,火盆中的药草很快就燃烧起来,发出一点奇异的药草烟气,接着下面的香木也燃烧了起来,香味和药草烟气混在一起,又逐渐浓厚起来,将药草的气味盖了过去,蜡烛的油脂被烧化在里面,气味又腻又香,忌霞殇伸手推开窗户。“做什么?”海蟾尊问。
    “也只有你才会在这种高浓度的致幻剂中保持清醒。”忌霞殇说,他坐到桌子上,把脸靠在窗边。
    “自诩为完整而崇高的人类,却不够坚定,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不能与这种操控人心的东西相对抗。”海蟾尊笑起来,他注视着盆中燃烧的火,看它们一点一点地燃烧,忌霞殇闭了闭眼睛,又从窗边上下来,躺到床上。“开始产生幻觉了吗?”海蟾尊问。
    “头晕而已,我靠窗户那么近,掉出去岂不葬身海中?”忌霞殇闭着眼睛回答,他抓住海蟾尊的手,让他坐到床沿上。“你也别靠太近了,你毕竟还有一半是人类,并非完整的林妖。”
    “这一半的血已经足够我对抗你们人类的致幻剂。”海蟾尊拽了拽自己的手,他没拽出来,反倒让忌霞殇拉着扯到他的床上坐着。
    “别逞强,你的脸已经开始变了。”忌霞殇摆了摆手指,海蟾尊立刻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上仍然是光滑的,这是人类皮肤的触感,而不是林妖的。
    “人类的药物与毒物对我并不起什么作用,忌霞殇你不用危言耸听。”海蟾尊将手从忌霞殇的手里抽出来,他坐在那儿盯着燃烧的火盆逐渐熄灭了,便摸出随身的匕首将燃尘翻了翻,那里面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这些蜡烛、药草和项目,确实是没有问题的。海蟾尊坐了会儿,将火盆颠了颠,端出去让人倒掉,有女婢前来询问有关净无幻何时上岸的事,他挥挥手,打发她去把祈祷室全部擦洗一遍,自己回到屋里,把窗户推开,喝了点水在床上躺下来。

褐斑伽蓝菜 2012-08-05 12:56
#006


    解语和红牌到达末日神殿的时候君曼睩正与月声一起吃早饭,桌上摆了许多品种的面包与奶油,还有一些从教会的农场中采摘的新鲜水果,桌上各种各样的果酱也是用这些水果做的,君曼睩嘻嘻哈哈地笑着与月声聊着什么,忽然回头看见她们站在门口,便招手叫她们一起坐到桌边来吃饭。
    “女神所赐的一切都是大家可以一起享用的宝物,解语和红牌也一起来吧。”月声拍了拍手叫来女婢多拿了两套餐具来,解语和红牌谢过了光明女神与人皇,坐下来和她们一起吃了东西。
    “明日皇家祭祀大典朕再来,月声你今日便好好休息吧。”君曼睩说,便与解语和红牌一起出去,坐上马车回天都皇宫去,末日神殿的银松逐渐被甩到了后面,市集的喧闹声传来时君曼睩从马车的柜子里取出纸和印泥来,脱下戒玺在纸上盖了个印,递到解语手中。
    “是,陛下。”解语恭敬地接了纸,仔细地看了,并起食指和中指将它刺破,又点起蜡烛烧掉,她推开窗,窗外风一卷便将纸灰吹散了。
    “今日回去,你便到花房,摘一束红色的郁金香来。”君曼睩微微闭起眼睛,她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支着额头,看起来似乎很疲惫。“要开得最盛的,用白绿色的绦草包裹起来,外面捆上白色、金色和橙色的丝带,在太阳落山之前,由你亲自送到末日神殿,亲手交给大司祭。”她皱了皱眉,阳光从车窗里照进来,刺得她的眼睛有些难受,解语连忙倾身过去把窗户拉上了。
    “需要再加一些白枝果吗?”解语问,她将纸张印泥和蜡烛都收起来,摸出手巾托起君曼睩的手,君曼睩手指上的戒玺沾着点印泥,她用手巾将手指裹住,仔细地将那些印泥擦掉了。
   “不必,将朕说的这些送去就好,绦草的颜色已经足够压住那些红色了。”君曼睩摆了摆手,她支着额头,等着红牌将车停在楼下,解语先下了车,安排着人备好了浴池,又上了车来请她下去,她掀开眼皮望了她一眼,将手伸到她的手里,让她将自己拉起来。
    “陛下今日想穿哪一件衣服?”解语问,扶着君曼睩的手将她往前引。
    “如常吧,把那件父亲的战甲改的女甲拿出来挂一下,明日祭祀大典的时候,朕要穿那一件。”君曼睩说,解语应了,将她带到浴室里,让她在椅子上坐下,伸手去为她脱下衣服。“为什么明日要穿那件铠甲?还是穿以往的金红色礼服不舒服吗?”
    君曼睩微微睁开眼睛,解语从她还不太大的时候就跟着她了,只是那时候战争已经平息,她伸出手,托住解语的下巴往上抬了抬,解语停下解开她衣服上扣子的动作,将眼睛垂了下去。君曼睩仔细地看着她,她的面容美丽姣好如同海棠,一身鲜粉色的衣裙明亮而温柔,一如当年在天刀笑剑钝保护之下的那个小姑娘,懂得世路艰难,却没有真正的体会。她真幸福。君曼睩想,而这样美好的姑娘,却不知能不能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活下来。“解语。”君曼睩轻轻说,她将手放下来,立刻感到那些温柔的手指又轻软地解开了她衣服上的扣子。“在朕的卧室那个梳妆台左边第六个抽屉的最里面,有一把没有任何装饰的短刀,朕现在把它送给你,你送过了那束郁金香,就把它拿出来,解掉上面裹刀柄的布,让胡说八刀和火帽三丈把刀柄重新裹一下,明日开始,便让红牌教你些防身之术吧。”
    “那把刀,解语不能要。”
    “不必多心,那把刀朕试过了,小孩也能用得顺手,那么女人也是能用的。”
    “正是因为如此,解语才更不能接受。”解语脱下君曼睩的外衣放在洗衣篮里,又伸手去解她内衣的扣子。“那把刀对陛下来说意义非凡。”
    “如果当时朕丢下它,它就不会有这样的意义了。你就当是那时朕就把它丢下了,然后你捡到了它。”她拍了拍解语的肩膀。“叫红牌来吧,你把郁金香采来送到末日神殿去,路上小心些。”她轻轻说,解语便行了礼出去,不一会而换上了红牌,红牌习武,虽不是顶尖的高手,手劲却比解语大许多,动作也干净利落,她脱了君曼睩的衣服,解散她的头发,引着她踏进浴池里,君曼睩坐在浴池边,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明日早晨,你到朕房里把梳妆台左边第六个抽屉里的刀拿出来,没有的话,便着手为解语制定一份习武的计划。战事将至,她能学一些防身之道也是好的。”
    “就不能换一把?”红牌舀起水来浇在她的头上和肩膀上,浴池里热汽氤氲,带着一点花瓣的香味。“那把刀不是陛下幼年时被敌军围困用来自卫的吗。”
    “并非自卫,而是自尽。”君曼睩摇了摇头。“敌我皆知父亲对朕疼爱有加,抓住我就抓住了父亲的一切,朕可不能让他的天下终结在自己身上。而且被抓之后日子也不好过,朕怕死,更怕疼。”
    “陛下真是说笑了。”红牌笑了起来,她从边上的瓷盒里捧起一点洗头发用的清洁油抹上手中君曼睩的头发,用力揉匀了。
    “朕爱说笑,但这一回却并非说笑。”君曼睩闭着眼睛,往下压了压让肩膀淹在水面之下。“朕怕疼痛,朕怕死亡,朕也害怕战争,朕怕得想要逃避,但逃避避免不了战争。”
    红牌揉着头发的手停了下来。“陛下,这一战一定要打吗?”她问。
    “你说的是内忧,还是外患?”君曼睩问。“内忧,此时已顾不上,若此次来犯之敌不是已死之国,那么净无幻或许可与末日神殿一抗,但此次是已死之国从中作梗,净无幻不给我添乱便已是大幸,指望她去拖住末日神殿,实在是太天真了。”
    “那陛下您要同时打两场战争吗?”红牌又问,她揉好君曼睩的头发,让女婢端来水盆,在水盆中将那些清洁油洗掉。“内忧外患,这对黄金花树……”
    “不必太担心,若真的有必要,视情形朕会选择先毁末日神殿还是先灭已死之国。”君曼睩将头靠在水池边上,她望着屋顶,屋顶上雕刻着枝条密集而繁茂的黄金花树图腾,四周装饰着海浪一样的纹饰,这个白色大理石的屋顶看起来应该是为女性修造的,实施上,这个浴室也是天都皇宫里最新的部分之一,修建完成之后武君罗喉也并没有使用过这里,这里一直是她专用的浴池。“实在不行,我也是可以利用的筹码之一。对了,派个人去和解语说说,送给大司祭的郁金香,将雄蕊剪掉吧。”

    卸羽凤凰从御神风送的苹果口袋里摸出一个苹果,在路边洗了洗,拿着就咔嚓咔嚓地啃起来,他一边走,一边往身后瞧,一只苹果啃到最后将核里的籽抖出来掷到后面,也不管人群里发出多少尖叫,把塞在苹果袋里的钱袋一抓使了个身法从巷子里溜了出去,他跑进一间房中,顺着窗子滑进一个小院,一只乌鸦飞来冲着他的脑袋啄了几下,他伸手抓住那只乌鸦的翅膀,捏着用力地甩了好几下。
    “鸦魂!把你家这只傻鸟给我拴好!”卸羽凤凰喊,求影十锋推开门吹了声口哨,那乌鸦立刻挣脱开从他的头边飞进了屋里。
    “我哥现在不在。”求影十锋说,卸羽凤凰哼了一声,打开御神风给的钱袋点出一半的钱抛给他。
    “你老婆现在还好吗小弟?”卸羽凤凰问,他抬起手来想把被乌鸦抓乱的头发理一理,手腕一翻将求影十锋丢回来的钱接住。
    “我们一家不欠你们的,你们也别拿这些钱来埋汰我们。”求影十锋说,便退回去要关门,卸羽凤凰连忙冲上去将半个身体塞在门口卡得死死的。
    “别别,我们谁也不欠谁的,这是佣金,是佣金,团长想找你们回去呢,给个信儿好吧?”卸羽凤凰巴住墙壁使劲往屋里挤,他探着头往屋里望,隐约看见里面一点浅色,他别来别去想看得清楚些,求影十锋抓着他的头发咚一声按在墙上。卸羽凤凰死死盯着那里面的浅影,那影子一动也没有动,就好像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他转转眼珠,瞥见按在自己头上的手竟然带着点金属的颜色,他闭上眼睛又睁开,脸上冷冰冰的感觉倒是让他自己给温得不那么明显了。“这……好吧,我估计也比较困难,这事你先记着,等鸦魂回来给他说说,他是你哥,一家之长呢说话总有点分量了吧。”
    “若我不愿,兄长也不能强迫我。”求影十锋放开手,顺着力把卸羽凤凰甩了出去。
    “等等等等!我还有事没说呢!”卸羽凤凰又扑回去,拉住了求影十锋的袖子,还是把那包钱往他手里塞。“你行个好,把这东西收下吧,我自己是死了老婆的人,可真不忍心看你家那个这样……总之算哥哥借你的,你去买点好的给太君治吃,别逞强,要是和我一样了,那个可真的是哭不出来了。”
    “你还是收回去吧,队长的事我和兄长自己会安排。”求影十锋伸手对着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晾着卸羽凤凰拿着钱的那只手,卸羽凤凰干笑了两声,把钱收回去,悻悻地开了门出了院子。
    “哎哟这问题可真是不好解决啊,早知道不答应团长了。”卸羽凤凰靠在墙上,把捆着发带的手举高,发带的坠子在阳光里晃来晃去,那上面刻着集城地区远古宗教的符咒,伏首神龙曾经和他说过,那是一种守护的咒语。“噢,我真是不明白,宗教迫害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又没害到你,记这么清为的到底是什么啊?”他伸手拨了拨那两个坠子,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了。“算了,反正我和你一样讨厌教会就是了。”他摇了摇头,托着那坠子吻了一下,转了个身,大踏步地向着巷子外面走去。

    月声从教会学校回来,在祈祷室外面意见了捧着红郁金香花束的解语。“是陛下让你来的吗?”月声问,解语微微弯着腰,将那束郁金香递到她面前。
    “是的,吾皇遣我以此束鲜花礼赞佩嘉罗女神的威严与大司祭的慈爱。”解语轻轻说,垂着眼睑看着月声从她的手上将那束郁金香接走。月声的手很白,就像在光明女神潜入深海时为了迷惑大黑暗而留在天空中映着自己影像的镜子,它反射着女神的光芒,那就是月亮。
    “陛下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月声问,她抚摸着那些花瓣,它们又滑又嫩,好像一碰就会掉下来。事实上,就这样将它们在桌子上放到明天,不用去摸那些花瓣也会掉下来。
    “并无。”
    “那么解语你就回去吧,光明女神护佑你。”月声托起她的脸,在她的脸颊上碰了碰嘴唇。“光明女神护佑陛下。”她缓缓地说,解语行了一礼,恭敬地退了出去。月声站在门口,看她的粉色衣裙在太阳的光芒里消失了。“你去把神的左右手叫来。”她对旁边的女婢说,那女婢欠了欠身,往解语的方向走了过去。
    月声进了屋,将那束郁金香放在桌上,窗外是明亮的阳光和盛开的花朵,她向着其中一朵伸出手去,一片黑色的羽毛掉在了她的手上。“花蕾,将这个消息放给长老院吧。”她轻轻地说,将那片羽毛拈进来,放在蜡烛上烧掉了。

褐斑伽蓝菜 2012-08-05 12:56
#007


    “那是很就以前的事情了。”御神风闭了闭眼睛。“来龙去脉,沧浪你已经很清楚了。”
    “所以。”
    “所以我们现在,就走在去了结它的路上。”御神风勾着嘴角,并着两只手指甩了甩手腕,指定了一个方向。“先去云鼓雷峰旧址把佛刑禅那找出来,送到兰翟那里,明年春天回来的时候去齐子然家取观心自在。”
    “我并不希望你去云鼓雷峰旧址。”靖沧浪摇了摇头,他取出人皇的信物出示给驿站的人,要了两匹好马,一匹牵给了御神风。“或许可以请一灯禅帮忙。”
    “那不行。”御神风拍了拍马脖子,踩在马镫上翻上马去,他回过头,望见靖沧浪也已经翻身上马,便夹了一下马肚子,让马往云鼓雷峰的方向跑,靖沧浪跟在他的后面,很快追了上来。
    “为什么不行?一灯禅出身于云鼓雷峰,他比你我更了解那个地方。”靖沧浪问,御神风的马跑得并不很快,他追上之后放慢速度,还是比御神风稍微快了一些。
    “想想世尊和小醉!”御神风喊,他望着前面的道路,风把他的声音扯散。“世尊救过我的命!我却根本不知道他埋在什么地方、因何遇害!”
    “有很多事我们不在场,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好说!”靖沧浪回他。
    “但无论如何,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下去。”御神风瞥了一眼靖沧浪,又转回头望前面的路。“是鬼如来造成这一切,我既然答应小雪看住他,后来世尊和小醉又因此丧命,我必然不能放着他!”

    君曼睩穿好衣服,红牌用力地擦干了她头发上的水,又轻轻地梳顺了,她提着裙子,在天都皇宫里走了一会儿,秋天的太阳就像麦田里正在被收割的麦穗一样金黄,却更加暖一些,她伸手去抚摸种在路边的皇冠贝母,它们的色彩有些像她的衣服,只是更鲜亮一些,她一路走,一路伸手去摸那些柔软的花瓣,天都皇宫的色彩在阳光之下看起来不那么沉重,却也并不轻盈,她走进围廊,上楼,从天桥走到另一条宫廊里,廊柱的影子让她想起战场上那些长而竖直的矛杆,她曾经从很远的地方望见过那些东西,她曾经对那东西十分惧怕,但她现在已经不怕它们了,或许是因为习惯了那上面的血光,又或许是对那些死亡的气息已经麻木。
    君曼睩爬上露台,倚在护栏上望了望她的大海,大海之外,往北,顺着陆地的边缘前进,能够到达倾波族和月族的土地,这两个民族以森林为界,森林里是月族的湖泊和高山,森林外是倾波族的原野和大海,而现在,它们都属于黄金花树,黄金花树扶助他们,让他们向往天都的生活,总有一天他们会忘记自己的民族,自己的文字和语言,忘记自己信仰的月神和水神,成为真正的、只是黄金花树而非月族或者倾波族的子民。
    “公主殿下,你看,这是一个平静而和缓的过程,满目繁花,兵不血刃。”无衣师尹说,手指按在堆满桌面的地图上,他的手指顺着几条航道往上往下,然后将一整片大陆和一整片海洋圈起来。“只是,这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你需要许多许多的时间,还有极大的耐性,或许在你有生之年,你都看不到他们彻底抛弃旧有文明的那一天,但只要你去做,你的子孙终将能够完全得到这些土地。”
    “师尹说得很对。”君曼睩用力撑在栏杆上,让自己望得更远一些。“那些年轻人来到天都,回去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故乡,虽然不会嫌弃自己的家庭,但对那个地方或多或少会生出比较之意,然后将这边的习惯和精致华美的物品带回自己的家乡,说天都的繁华和丰富商品,让那些没有到过天都的人也心生向往。”她闭上眼睛,风吹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点发咸的腥味。她知道净无幻的船队在什么地方,也知道自己的船在什么地方,若净无幻选择今年来犯,她知道如何打败她,也知道如何逼迫她穿过黄金花树的国境线进入已死之国,她甚至知道这个女人在进入已死之国的时候并不会想起自己的行为会为登道岸带来什么,她一向都是这么愚蠢的。“而另一句,也说得对,到死他也没能见到完整的黄金花树,而朕呢,或许也不会在有生之年看到完整的黄金花树。”
    “但陛下您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比武君看到的更多。”红牌将一只手靠近君曼睩的腰防止她从栏杆上方跌出去。
    “人心都是不足的。”君曼睩从栏杆上下来,她转了身,又从另一条通廊里走过去,进入自己的房间,她的桌子上摆着一封信,她打开信封看了看,点起蜡烛将它烧掉了。她走到鸟屋,提出一只灰蓝色羽毛的鸟儿,它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君曼睩一边和它说着话,一边把它提到卧室里,她打开笼子,捧着它摸着羽毛走到露台上,这里可以看见海,每一个晴天的傍晚,阳光都会把海面晕染成美丽而明亮的金红色。
    “去和山魈说,让他明日清晨回来,让倒霉蛋顶上他们。”她用嘴唇碰了碰那只鸟儿的额头,手一扬,那鸟儿便展开翅膀,飞向远处的海面。
    君曼睩回到卧室里,在躺椅上躺下来,她瞌睡了一会儿,解语在外面叫她时她睁开眼睛。“陛下,我可以进来吗?”解语在外面询问,君曼睩眨了一会儿眼睛,又将手抬起来,捂了一会儿额头。
    “进来吧。”君曼睩轻轻说,有人开了门,解语端着一盘蔬菜肉丸汤与一壶乳浆走了进来。
    “我想陛下您现在或许想吃点什么了。”解语笑着将托盘放在躺椅边的小桌上,君曼睩捉起勺子,搅了搅蔬菜肉丸汤,一小勺一小勺地喝。“陛下,这盘汤还没有试过毒。”她轻轻地说。
    “无妨,你送来的东西不会有毒。”君曼睩半闭着眼睛,将蔬菜肉丸汤一小勺一小勺地送进嘴里。“你现在去把那把刀拿出来带上,然后去将那件女甲拿出来擦一擦。”
    “一定要拿那把刀吗?”解语问,君曼睩一边喝着汤一边望着她,她垂下眼睑,到梳妆台边上,拉开左边第六个抽屉,将放在里面的刀拿出来,刀柄上缠着粗糙破损的布条,沾在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她的手指触在上面,被磨得有些发疼。
    “明日皇家祭祀,你与红牌可不参加,先去胡说八刀和火帽三丈那里将这刀改了,然后为你定一套习武的计划,便立刻开始吧。”君曼睩说,她有些懒散地喝完了汤,将勺子和盘子放回托盘里,拿起里面的餐巾擦了擦嘴。“战争将至,雅少又已回到诗意天城继承王位,朕不知道是不是能够保护你们。”
    “若时局不利,我会与霜儿一起去雅少那里暂避,让红牌留在陛下身边,她会武,或多或少能够保护陛下。”
    “若时局不利,留红牌在身边也只是徒伤性命,到时朕会安排你们往诗意天城暂避,想来他化阐提还没有自信能够与雅少和天尊交战。”君曼睩躺在躺椅上,抬头望着屋顶,那上面原本画着绞缠的红色与白色玫瑰,武君罗喉定都天都的时候这些房间的壁画被全部覆盖,重新绘制了红宝石叶片和象牙花朵的黄金花树。“不过此时尚早,你还有时间学习如何在兵群里自保。”她偏了偏头,看解语将那件金色与红色的女甲拿出来。
    解语打开柜子,柜子里挂着两件与武君同样的铠甲,还有一件结构相同的女甲,她将那件女甲小心地取出来挂在架子上,那件女甲上留着一些固定装饰物的卡子,解语打来水,将它仔细的擦拭过,又用干燥的棉布吸去水分,她拉开君曼睩的妆盒,将那套黄金镶嵌雕刻过的大块红宝石和象牙的、重要的日子和场合里用来装点礼服的饰物拿出来,打开机括,固定在女甲上,这件女甲看起来秀美而英姿勃发,君曼睩望着它,心里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就好像她的父亲还在她身边,在她遇见危险的时候就会手握计都从黑暗里走来,为她斩灭前行道路上的阻碍。
    “明日陛下穿上这件女甲参加祭祀大典,必定会如同光明女神一般耀眼。”解语望着那件女甲轻轻说,它看起来就像是用太阳的光芒为光明女神锻造的战甲。“只是它太重了,陛下需要将它改一改吗?”
    “若太轻,怎能让朕记得肩上重任?”君曼睩站起来,理了理裙子,她走到女甲前,伸手摸了摸翅膀一样肩甲,又将脸在胸甲上贴了贴,这件铠甲是用武君的战甲改的,她记得父亲抱着自己的时候,体温将冰冷的金属暖得发温,贴在她的皮肤上。“朕真想知道,父亲穿上这身战甲时,心中感受如何……解语,帮朕穿上这件铠甲吧。”她说,把那身女甲的头盔取下来戴在头上,解语应了声,将那些卡在机括里的黄金红宝石象牙饰品取下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铠甲的搭扣,将那些分解的部分一一穿在君曼睩的身上。

    月声坐在自己的小休息室里看了一会儿书,有女婢在外面敲门说阿修罗到了,她应了声,让女婢请神之右手入内。
    “夜神刚刚在路上走散了。”阿修罗说,他关上门,走到月声面前。“他应该已经来过。”他单膝跪下,伸手去托月声的手想完成这个亲吻戒指的礼仪。
    “哥。”月声伏下身子,轻轻地叫了一声,阿修罗的手指缩了一下。
    “这毕竟是规矩和礼仪,司祭大人,此时非是微服出巡。”阿修罗垂着眼睛伸着手,没有改变单膝跪地弯腰低头的动作,月声望着垂在他额前的挂饰,那是神的仆人的标志,也是她的仆人,当长老院决定将末日神殿交给她,他们之间就已经不存在亲情上的任何关系。她垂下眼睑,将手放到他的手里,让他亲吻戒指上那个光明女神的符号。
    “阿修罗,你还在后悔当年带我入教会的事吗?”月声倒了杯奶茶,推到旁边座椅前的桌上,她的桌子上摆了许多点心,那是女婢们提过的、神之右手偶尔会吃一些的种类,她拍了拍桌子让阿修落坐下来,取了只小碟子来装了些点心,推到阿修罗那边。“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当初进入教会本是无奈,我并不觉得你这么做有什么错,而进入末日神殿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如此自责。”
    “大司祭,此事不要再提,说正事吧。”阿修罗端着杯子,垂着眼睑小口啜饮。
    “阿修罗,陪我坐一会儿,不要提什么别的事。”月声提起瓷壶,又给阿修罗倒了一杯奶茶。“我懂,我知道,我和你说了正事,你就会马上全力地为我去完成,但我现在只想和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一起吃点心。阿修罗,你多年来一直很少留在末日神殿,而夜神则必须居于暗处不能时常陪我。阿修罗,这是我从那里来到末日神殿的代价,我懂,你以为是你将我推进旋涡里,但进入末日神殿,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辜负了你希望我远离权利斗争和杀戮血腥的愿望。阿修罗,这不是你的错,请你忘记它,好吗?”
    “司祭大人。”阿修罗闭上眼睛。“此地人多,隔墙有耳,还请司祭大人珍重。”
    “此事我自有分寸。”月声将手抬起来立了一下,然后捉起餐巾来擦了擦嘴唇。“今日人皇遣解语来告诉我,说郁金香快开盛了,邀我到海滨花原去赏花,你为我早作准备吧。”
    “是,司祭大人。”阿修罗站起来,对月声行了一礼。他出了房间,关上门,顺着通廊行走,一小条一小条的阴影落在他的身上,他望着灰白大理石铺成、反射着阳光的地面,走到边上,扶着花瓶边的扶栏,将身体探出去,抬头望了望屋顶。“夜神,你在吗?”他问,头顶上传来一点声响。“我有事去码头,你去守好大司祭。”
    “不必如此着急,岐山先知今日不会上岸。”夜神说,他抓着屋檐跳下来,落在栏杆上。“有人把她拖住了,今天晚间才会有时间来计划上岸的事,你可以等到明日再忙。”
    “早些去做准备吧,明日皇家祭祀大典,或许没有时间再作布置。”阿修罗把手往上抬,夜神埋下头来,让他摸了摸头顶。“我不关心人皇,但你和月声一定要好好的,我已经失去了鬼尊,不能再失去你们了。”
    “我们兄妹,其实最容易死的反倒是你。”夜神哼了一声。“月声有活下去的计谋,我有活下去的能为,只有你,太过天真,太过柔软,又首冲在前,或许我和月声都会活下来,但你却无法存活。”
    “那样也算我如愿了。”阿修罗拍了拍夜神的肩膀,他转身回到房间里,将身上修士的衣服脱下来,换了身灰白色的便服,夜神等在外面,将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了一圈。
    “你还是适合黑色。”夜神说。
    “这是便装,不需要黑色。”阿修罗锁上门,往末日神殿的侧门走。“而且黑色太显眼了,不适合在这种时候穿。”
    “那不如把头发也遮起来,你的头发也很显眼。”夜神从腰上摸出一把匕首抛到他手上。“带着这个,比你空着手安全。”
    “你回去,守好大司祭吧。”阿修罗接住匕首插到衣服下面的剑套里,他把夜神往月声房间的方向推了一把,大步往前走去。

褐斑伽蓝菜 2012-08-05 12:57
#008


    君曼睩扶着栏杆闭起眼睛。在她并不很大的时候,那时候天下封刀之乱还没有发生,她与刀家的小公子还定着亲,罗喉穿着那身金光璀璨的铠甲,领着她站在另一个露台上看海。有海鸥,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海鸟从她的头顶上飞过,翼展宽大似乎能够承受起一个人的重量,黄泉站在她手边的栏杆上指着那些鸟说在月族的神话里月亮女神就是骑着这些大鸟每天来去。
    多么美好。
    多么短暂。
    君曼睩闭上眼睛。她垂着手,手指轻轻地按在栏杆上,她的身上压着沉重的甲衣,但好在,她行动轻巧如常,这让她丝毫也不怀疑,如果现在计都在天都皇宫里,她还能够扛着它在宫中回廊里跑上一圈。她有力量担起黄金花树的皇责,也有力量扛起罗喉交给她的这个帝国,她把手按在栏杆上,用力地支起身体,她闭上眼睛,感受阳光撞在她的头顶上,她咬着牙,把笑与哭都压在喉咙里,她把头埋下来,手掌按住眼皮。
    黄泉叔叔,如果你现在知道朕打算用那种缓慢的方式来吞并你的领土,你会不会后悔曾经对朕讲那些月族的故事。君曼睩想。你当然不会后悔,因为你根本不会知道这些,也不会看到这些,甚至是朕,也无法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些。
    “陛下?”解语轻轻地叫她,她站在后面,看君曼睩缓慢地转过身,笑容如昔。
    “明日,朕就这样去见月声,去见光明女神。”君曼睩轻轻说,她站在阳光里,眼睛深邃而坚定,就像神话里将要潜入深海的光明女神。

    阿修罗出了末日神殿,抄小路走到码头上,码头边开着一家喝东西的店,店主是个来自异乡的奇怪的人,他推开门,门上挂着的贝壳风铃就叮叮当当地响起来,蓝衣的店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哗啦一声展开扇子挡住下半张脸。
    “哎呀,真是稀客,你怎么会到我店里来?”尚风悦笑盈盈地问,从桌子下面抽出条蓝灰色的头巾递给阿修罗,阿修罗接过那条头巾,将头发裹了起来。
    “有些事被拖住了,没有时常来,抱歉。”阿修罗拉了拉头巾,将下半张脸挡住,尚风悦打开柜台上的木盒子,摸出几枝银丝绕的绿玉花别针来,将他的头巾别住固定起来。
    “哈,你错过时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尚风悦引着他到窗边坐下,给他上了一壶佳作茶的东方饮品,阿修罗喜欢这种味道微微发苦的饮料,但要问他为什么,他也答不上来。“等明年,过段时间,我故乡的新茶收获了,我再请你尝,每一天,一种新茶。”
    “那我期待着你的邀请。”阿修罗笑了笑,他端起茶,微微侧着头将那杯中微苦的清单液体饮下去,他的眼睛瞥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有人在看他,一开始,很久以前,他在这里坐下时并不习惯这些注视的目光,在教会中,他总是被边缘化的一个人,这种边缘化与夜神又不同,夜神隐于暗处,轻易不会现身,而他在末日神殿每日行走,地位比他高的不屑于召见他,地位比他低的不敢于抬头看他,每一日每一日,他能看见的大多是别人的头顶,他认不清末日神殿中都有谁,也记不住那些被告诉过的名字,就好像他在这个地方并不存在,而其他人在他所在之地也并不存在。
    “明明就很好看,为什么不愿意给人看?”尚风悦问,这个人看起来像是不谙世事的异乡贵族少爷,却出乎意料地见过许多东西,知道许多事,人也开朗健谈,第一次进店喝茶就大方地坐在他对面摇着扇子谈天说地。
    “不习惯把整张脸露在外面。”阿修罗闭了闭眼睛。他没有戴面具,那是当然,此时并没有戴的必要,他抬起手,不动声色的撩了一下头发,他没有摸到那个代表神之仆从的头饰,然后他想起自己为了不引人注目早已将它摘了下来。
    “哈,你真是个怪人,明明就有这么美丽的脸,却不愿给别人看见。”尚风悦笑起来,他伸手摸了一下阿修罗的脸,阿修罗一愣,他连忙把手缩了回去。“不想给别人看,却想看见别人,这样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尚风悦手一捏收起扇子,跑到储物室里拿出一条暗金色的头巾,还有一只盒子。“像是女人用的东西,不过今天就将就了,明天我再去给你买一条蓝灰色的。”尚风悦一边说一边将那条头巾裹在阿修罗的头上,手指灵巧地翻出漂亮的褶皱,他打开那只木质金黄的盒子,将里面装着的那些用银丝绕绿石的别针拿出来固定住头巾。
    “不必劳烦了,明日我会自己带头巾来。”阿修罗垂下眼睑,他望着那些绿色的石头,这些石头他曾经见过,在已死之国。“这是什么?”他问。
    “一种叫‘玉’的宝石,来自东方。”尚风悦回答。“我并不觉得劳烦,东方人相信缘分,而我相信你就是我的缘分。”
    阿修罗将头埋了下去。他望着那杯又清又淡又苦的饮料,暗金色的头巾和异域风情的别针围在他的脸侧,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脸看起来很别扭,甚至像是女人。“我并不相信缘分。”他轻轻说。“我只相信光明女神的指引。”
    “你相信的是信仰,而我相信的,是我故乡的传统。这并不矛盾。”尚风悦别上头巾,转到正面看了看,又调整了一下别针。“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不同。”
    阿修罗抬起头来,尚风悦果然正笑盈盈地望着他。“我现在仍然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好像很熟悉我。”他说。
    “我不是说过吗,我相信缘分。”尚风悦摇着扇子,将头发吹得飘来飘去。“而看到你的时候,我相信我看到了自己的缘分。”
    “尚风悦,你是个有趣的人。”阿修罗笑了起来,他端起茶,轻轻地啜了一口杯中的饮料,尚风悦曾经在为他泡茶的时候说这茶味道如何,回甘何处,可惜他饮着这杯茶,实在也尝不出它与之前饮过的那些茶有什么区别。
    “对我来说,你也是个有趣的人啊。”尚风悦展开扇子,他习惯性地挡住下半张脸,阿修罗偏着头,安静地望着窗外的人群,他顺着阿修罗的目光望过去,看见几个穿黑衣戴兜帽的人,那是末日神殿里会武的神仆,平日里也并不市场能够见到。他转回头,望了望坐在窗边的阿修罗,他裹着头巾,别着精致的别针,眉目温和细长,晃眼一看,就好像一名从异乡来的女子。

    海蟾尊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到下午,醒来时有人推门进来,将一碗汤放在他的桌子上。
    “我猜你也该醒了。”那人说,把凳子拉过来坐下。“你身体里面那一半人类的血统还是让你无法抵抗人类的药物吗?”
    “你又充在登道岸的人里了,这次准备与我们一同回岐山去吗?”海蟾尊把碗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啜饮,他望着面前的这个人,黑发,细眼,眼角一些皱纹,慈眉善目,脸上有一些细小的斑纹,真奇怪,这样一个老妇,里面竟然是一只男性的林妖。“你的审美越来越糟糕了,为什么选择寄在这样一个老妇身上?”
    “老妇还是青年,对你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那人翘起腿,等着海蟾尊把碗里的汤喝掉。
    “明日皇家祭祀大典,你就不要添乱了,将这身皮脱掉,另寻一张,潜伏天都皇宫,自然能借人皇之手剿灭已死之国和他化阐提。”海蟾尊把碗递回去,动作自然得好像面前这位确实是那些地位不高的使女。
    “再借人皇之躯,夺得这个天下吗?听起来似乎是个好计划。”那人接了碗,拿在手上转了转。“你旁边那个忌霞殇,皮好借吗?”
    “何不自己一试。”海蟾尊挥了挥手,他翻了个身,把脸对着木墙,他听见一声关门声,又躺了一会儿之后坐起来,把头发梳顺重新捆起来,他拉顺了衣服,到净无幻的房间去探视,净无幻仍然躺在床上,几个医妇正在床边看顾着她。“无幻先知情况如何?”他问,站在离床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看着净无幻苍白的脸。
    “下午醒过一会儿,然后又睡了。”一个医妇回答。“这几日无幻先知请见女神太过频繁,身体承受已到极限,而今日又是月潮之期,会昏倒也是自然的,禄主若关心先知,便劝说她这几日好好休息,待月潮过去再请见女神吧。”
    “这是自然,女神力量强横,不能让先知如此日复一日耗费心力去接引那股力量。”海蟾尊点了点头,他抱着手,望了一会儿净无幻,又出门去看了看忌霞殇,忌霞殇已经从大量致幻剂的影响中恢复了过来,他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核对了一遍手上的清单。“明日我要与无幻先知秘密上岸,不要让末日神殿和天都的人知道。”海蟾尊说。
    “自然没问题。”忌霞殇笑了笑,他唤来一名仆从,让他将清单上的东西准备好。“明日你们秘密上岸,后天我将带一小队虔拜者,只要人皇的战船出海,我们就能顺利混上去。”
    “人皇会如此肤浅吗?”海蟾尊哼的笑了一声。“只怕此次能上岸的只有我和无幻先知,在登道岸的船队离开之前,人皇的战船都不会离开港口。”
    “那明日,我便与你们一同上岸去,好歹不要错过了祭祀大典。”忌霞殇也笑起来,他将抽屉里另一件清单拿出来,海蟾尊哼了一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锁好门,将上回看过的道路图又拿出来,仔仔细细地再次研究了起来。

    天都皇宫侍卫换班是在傍晚,鸦魂换下衣服,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些食物,他注意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有些人他认得,互相打着招呼,有些人混了一个熟脸,更多的人走来走去,让他连脸都无法看清。他转过几条巷子,绕过几个圈没有发现有人跟在后面,便从不起眼的巷口钻进去,打开院门,又轻轻地关起来,求影十锋正和太君治坐在院子里看书,说是看书,也不过是用一种劣质易起皱的纸写的事,然后让太君治把手指按在上面,去摸那些凹下去凸起来的字痕,求影十锋的字写得铁画银钩,每一笔都是学的太君治的字,他看了会儿,把食物放在边上,伸手按了按求影十锋的肩膀。
    “今天来了访客?”鸦魂问,求影十锋点了点头。
    “是卸羽凤凰,说老军头那边想让我们回去。”他回答,鸦魂没有说话,乌鸦自己找吃回来,在院子上空盘旋了几圈,呀呀地叫了几声,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伸出手指,抠了抠乌鸦的嘴壳子,然后抓出一个土豆来削皮,削到一半跑到厨房里拿了锅出来,一边削一边将土豆切成块丢在里面,他沉默不语,听见求影十锋的机械手臂运作时的咔咔声和太君治的手指在纸上挪动时的沙沙声。他沉默,他思考,他设想回到破军兵团会发生怎样的事,会接到怎样的任务,他转回头,看了看坐在后面的求影十锋和太君治,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很不错,安然静美,幸福快乐,只是比起他所抱的期望,又缺失了许多东西。
    “他开出条件了吗?”鸦魂问。
    “并没有,只给了些钱,但我没要。”求影十锋摇头。
    “那下次,看他开的条件合适,你就答应了吧。”鸦魂伸手摸了摸求影十锋的头发,他板着脸,把土豆切在锅里,又把番茄撕在里面,他切了点肉,倒水一锅在灶上煮,求影十锋没有回答他,只认真地托着太君治的手,让他去摸那些文字。“我想过,这样下去也不行。”鸦魂站在厨房门口说,乌鸦帮腔似的叫了一声,他抬起手来,抠了抠它的肚子。“如果想就这样过下去,当然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总有遗憾。”
    “我也这么想。”求影十锋点了点头,他望了一眼太君治的脸,又望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如今要让这条机械手臂复原已是没有可能,但太君治的下半生却还有希望。“如果下次他开的条件合适,我就答应回去了。只是兄长你那边要怎么办?”
    “不过是个禁军小队队长之职,辞了就是。”鸦魂一边用木勺搅拌着汤汁,一边把调料下在锅里,他望着锅中颜色逐渐变化的汤,闭了闭眼睛。有些事,求影十锋并不知情,而他,也没有打算把他卷进旋涡里。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时,御神风正像往常的许多个傍晚一样,支起锅煮野菜汤,鱼和兔子或炖或烤,而今日他猎到了狐狸,心情愉悦地叼着刀剖了鱼烤上之后又剥了狐狸切了洗了,运起魔法来将皮毛风干塞在行囊里,哼着小曲儿把狐狸肉切了段穿在树枝上,插到火边烤得滋滋流油。“这张皮,刚好做对护膝冬天用,这样沧浪的膝盖就不受冻了。”御神风两只手合在一起,卡了卡靖沧浪的膝盖。“北海的冬天可冷死了。”
    “我早已习惯了,倒是神风你非是北海之人,须要认真保暖。”靖沧浪摇了摇头。
    “哎哟沧浪,就是因为你习惯了,才更不知道保护自己。”御神风也学着靖沧浪的模样痛心疾首似的摇了摇头。“兔子皮,狐狸皮,鹿皮,熊皮,我都多少护膝了,轮着用都好用,沧浪你就别客气了,这回我亲手给你做。”他笑嘻嘻地趴在靖沧浪腿上,伸手去拨弄火堆,一阵微风吹过来,他的动作停了一下,又顺畅地接了下去。
    “发生何事?”靖沧浪问。
    “没事,明年回天都的时候多带点金币。”御神风拉了拉头发。“风一起,纸钞就不好买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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