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茶茶玉 |
2013-01-21 19:32 |
雅漠（笑劍鈍X漠刀）《相知年月》1-3
相知年歲
楔子 御天一族
大約數百年前，御天一族在詩意天城憑藉族人獨特而卓絕的眼光和手藝，漸漸發展起了御天家的林、牧兩業，再輔以珠寶行業在市場中占得一席之地，使得本就殷實的家底變得更豐厚，名氣與財力堪比鄰城佛獄的火宅一族、碎島的槐生一族。
御天現任族長責任心甚重，大半生人兢兢業業為求家族事業光大，最終漸積沉疾。他一生共兩妻，大夫人柳氏為其誕下長子天尊皇胤、三男碧眼銀戎、五男邪影白帝；二夫人刀氏育有次男熾焰赤麟，四男紫芒星痕。
按御天族規，族長之位由長子繼承。除非長子為女或早逝，則由長子以下的男子順繼，因此族長對長子天尊皇胤極為重視，除了忙碌生意上的事情，其他大部分時間用於天尊皇胤的培養上，日漸忽視了其他四子。
第一話 家變
那一天是驚蟄，用過晚膳後三男碧眼銀戎與幺子邪影白帝來到在紫芒星痕的床邊。
紫芒星痕在身體的痛疼中醒來，頭還有點暈就聽見床邊兩人的叫喊。
“四弟。”
“四哥你醒啦！”
星痕側身用左手撐著從床上坐起，銀戎一手扶他胳膊，一手給他背後墊好枕頭。星痕看看自己紮了繃帶的右手和右腳，又摸了摸額前的繃帶，才想起白帝先前拉長著臉說他因為貪玩誤把大娘的鏈子掛在樹上了，求自己爬上去幫他取，也不知道後來怎麼樣了。
“你後來拿到大娘的鏈子了嗎？”
白帝小臉蛋紅紅的，聽到星痕的問話后，吞吞吐吐地不敢吭聲。直到一邊的銀戎乾咳了兩聲，他才上前扯著星痕的衣袖小聲地說：“四哥，我錯了……”
銀戎暗笑五弟的小聰明，只要犯了錯便先撒嬌再求饒，便替他說道：“其實掛在樹上那條鏈子，不是娘的，是大哥特意給每個兄弟配的。本來你那條該是我交給你，卻因為有事要外出便托白帝給你送去。怎麼知道他騙了你爬上樹去取，害你從樹上跌下來。剛才我已經念過他了，你也別怪他。”
看銀戎解釋完了後星痕還是皺眉，白帝連忙賣乖：“四哥平時練武那麼勤奮，師傅們都說你武功好啊！我沒想到一棵小樹就會讓四哥失手嘛！”
“可是，直接給我就好了，何必騙我呢？”星痕絲毫沒察覺自己被戴了高帽子。
“哎呀直接送你多無趣！之前送東西的時候四哥你一點表情都沒有嘛，我想看看你大費周章爬上去之後才發現是自己的，那一瞬間會是什麼表——哎喲！三哥你打我！”白帝捂著屁股誇張地閃躲開去。
“就你頑皮，那麼高大的樹丫也讓你四哥爬。”銀戎笑著收回手，對這個幺弟無可奈何。雖說星痕自小就臉無表情是實話，可是就這麼作弄他說出來還是有點口無遮攔了。
對著弟弟，銀戎覺得還是該管教一番的。他嚴厲地說道：“白帝，星痕雖然只長你4歲，但也是你兄長，以後不許再戲弄他了知道嗎？”
“以後再說！”白帝嬉皮笑臉地回答銀戎，掏出下午的那條鏈子便要往星痕脖子上掛。不料星痕卻把手一推說道：“我又不是女孩子家，不戴。”
銀戎和白帝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從衣服高領下挑起一條鏈子，只見銀戎的墜子是碧綠寶石，白帝的則是月白寶石，而白帝手上那條墜子是紫色晶石。想來大哥特意找來不同顏色的寶石代表著各人的身份。見星痕還在猶豫，銀戎從白帝手中拿過鏈子，俯身為他戴上。星痕對著兄長也不好發脾氣，只得乖乖不動。
戴好後，銀戎端看那透亮的紫色晶石點綴在星痕胸前，與星痕藍色的瞳孔十分相稱，不由得從心讚歎：“真好看。”
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心實話，還是好讓自己甘心佩戴的假話，星痕紅著臉說：“三哥最會哄人了。”
“呵呵你不信可以問白帝啊，白帝你說呢？”銀戎向白帝使個眼色，後者立馬討好地回應：“四哥的很好看啊！我的也很好看！就三哥的不好看哈哈……”
“五弟你明天馬步紮上兩個時辰可好啊？”
“不！三哥的最好看了！三哥別讓師傅罰我紮馬步啊！”
看著三哥和弟弟鬧得不可開交，星痕也露出了淺淺笑容。
就在這時，一個常跟在父親身邊的家僕匆忙來報，說是發生了大事請三位少爺趕緊去主院，聽那家僕語氣似乎事態嚴重，星痕跌傷的右腳行動不便，銀戎便給他穿上外衣，抱起他往主院去了。
去到一看可不得了，赤麟單手撫著胸口跪在地上，嘴角還流著血，明顯是帶著掌傷。後面跪著的居然還有二夫人刀式，隨後是赤麟的夫人和年僅兩歲的幼子無心，而坐在正位的父親正氣急敗壞地指責赤麟，周圍坐了一圈的族中長老們一個個皆是搖頭歎息。銀戎一開始未能從父親的隻字片語中揣摩出由來，只是發現如此重大的場面，而一向站在父親身旁的大哥卻不在，一份不祥之感湧上心頭。銀戎看了一眼臂彎中的四弟，轉頭低聲喚家僕給星痕抬一張椅子來，那家僕聽了之後卻躊躇著沒有馬上動身，銀戎心下奇怪，眉頭一皺，平時溫和的眉目即時多了幾分威嚴，迫得那家僕最後還是乖乖地弄來了一張椅子。然而星痕沒敢坐下去，而是向銀戎投向了惶恐的眼神。銀戎歎息弟弟還是發現了自己現在不妙的處境。
星痕站在空椅旁，看著父親怒極的聲音叱責二哥如何使心計對大哥下毒，娘是如何不盡治家之道以致教養失誤，而二哥又是如何不忿地訴說父親的偏心和計畫失敗的可恨。由始至終，父親對自己這個帶傷站在堂外的四子僅僅是淡淡一瞥，仿佛只是家中隨意一個家僕。
不過比平常更冷淡的父親而已，星痕覺得自己應該習慣了。他看著跪在地上不服氣的同母兄弟，知道他一直也跟自己一樣並不快樂。不知道是否因為自己平時跟大娘生的兄弟們比較親近，所以二哥對自己有所疏遠。他不敢去問二哥，只去問過娘親：二哥是不是討厭自己。娘親告訴他二哥那不是討厭，二哥也是關懷其他兄弟的。
星痕信了，以致從未發現二哥心中已經不滿到需要毒殺大哥的程度。父親和族中長老們獨愛大哥是從出生便有的事情，星痕自己習慣了便以為大家都習以為常了……沒有父親也還有母親和三哥五弟啊，族長的位置很重要嗎？星痕不懂，只是父親的怒吼讓自己害怕，拍下木桌的聲音就像實實的拍在自己的身上。
大長老說按照族規赤麟該杖刑而死，母親跪在地上哭泣著為二哥說情，二哥則冷著臉什麼都不說，掛在嘴邊的血痕擦也不擦。星痕只能抓緊銀戎的衣服，咬著唇。
銀戎將弟弟的拳頭握在掌心，扶著他微微顫抖的肩膀，覺得此時也該是個時機求情了，便說道：“父親，二哥始終是我們兄弟，是您骨肉至親，就請看在血緣情分上，饒了二哥吧，相信大哥在場的話也會這麼想的。”
聽到銀戎這話，大夫人和白帝也紛紛向父親求起情來。在地上跪著的赤麟雖面無表情，卻是看一眼幾個兄弟，冷漠地說道：“我一個人的事情，不用你們管！”
御天族長本有些心軟，結果這一句氣得他臉色巨變，又是一掌拍在木桌上，氣力之大連桌面都被拍出一個手印，那聲音之重，嚇得連平時“膽大包天”的白帝都嚇得縮在了柳氏的身後。
“弟弟們和大娘如此寬容，你這大逆不道的忤逆子依舊不知悔改！與人無關是吧！好，全族都聽好了，從今日起，這族中再也沒有御天二夫人與其子裔！施銀千兩，刀氏子裔及其家僕今世不得再入御天家門！”
此話一出，不光二夫人錯愕止泣、赤麟震驚，連長老們和在場一眾人等都面面相覷。
這代表著不只是赤麟，連他的生母、他的夫人還有星痕也一概從族譜中剔除。
“父親，您怎可如此！” 銀戎不由得抱住星痕，難以置信父親會做出這種決定。
大長老略考量一陣，便用沉厚的聲音說道：“嗯，若是只處罰赤麟，難免日後族中會有後患鬧出風波……”說罷還用若有所指的眼光掃了星痕一眼。
那眼神冰冷無情，星痕想問：後患是指我嗎？因為我跟二哥都是二娘生的嗎？我不會的……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在長老們漸漸冒出的贊同聲和家人喧嘩、哭泣聲中，星痕原本只是緊抓著銀戎的手抱住了銀戎的腰，他這次對父親和各位年邁的族長感到徹底地心寒，即使是練好了武功卻得不到父親嘉獎的時候也沒有讓如此難受過。
白帝只有5歲，懵懂不明父親最後那句是什麼意思，此時氣氛沉重得讓他不敢問，直到專門負責執行族罰的家僕一湧而上，將堂下跪著的二娘一家都強行拉走，他驚恐地轉頭看到另有兩人走向因為自己作弄而負傷的星痕，要將他從銀戎懷里拉走。白帝驚恐地跑過去妄想拉住四哥的手，卻被自己的小僕抱起帶走。
“放我下來！我要四哥！嗚……放手放手！”
銀戎也被其他家僕架著雙臂，他失了平時文質彬彬的風度，試著努力抓緊星痕，嘶啞地向喊著：“父親！父親！星痕還有傷啊！您不能這樣！錯不在星痕啊！”
可是任憑銀戎抓得再緊，喊了一遍又一遍，也敵不過多位孔武有力的家僕們。星痕的手一寸寸地脫離銀戎的掌控，平時倔強的弟弟已經在他面前哭得淚珠滿面。
失去溫暖依靠的星痕彷徨地看著銀戎，看向踢腿哭喊的白帝，還有低頭不忍的大娘：
“三哥……五弟……大娘……”
最後的一聲“父親”，星痕哽咽在喉嚨發不出半聲，只能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裏無聲地念最後一遍……
沉重的大門關起，隔絕了兩條血脈相融，隔絕了五兄弟情義。赤麟揉著那一千兩的銀票，雖然很想將它一擲了事以表骨氣，但當他看到因為自己而被牽連的家僕和家眷，還是放進了懷中隔袋。看向綁著繃帶的弟弟，赤麟扶起他，擦幹他臉頰上的眼淚問：“怪二哥嗎？”星痕想了片刻，很老實地搖了搖頭。
赤麟摸著弟弟淡綠的頭髮，將他抱起，背向御天家門，抬頭看夜空墨黑無盡，居然無半點星光。
“從此以後世上再無熾焰赤麟和紫芒星痕，只有刀無極和刀痕。”遂領餘下還願意跟隨自己的家眷僕人，離開御天家範圍。
很久以後，星痕依舊不恨赤麟，他所怨恨的是那一雙雙漠視和冰冷的眼神。
第二話 八年
一年後，御天族長病逝。眾人皆說他是因為勞碌而終，府中的三兄弟都明白那只是一半原因，而另一半原因則是他們一家這年來鮮有提及的憾事。
父親過世後，長子天尊皇胤帶著一身未曾清除的毒素繼承了族長之位。為了他這身的毒，御天一家請了“死神之眼天不孤”出山診治，但天不孤診斷完後，卻是坐到一旁，拿出自己下山前沒來得及打死結的針線活，悠然地說“你們等吧”。柳氏與碧眼銀戎便問是等什麼，天不孤正好打完死結，毫不顧忌地說：“等死”。
天尊皇胤心裏是清楚的，如天不孤所說，若不是自己在赤麟下毒前一天幸服百年煉丹一顆，現在早已入土。他躺在床上心裏涼著也無可奈何。跟著父親的這一年間，他明白寡言的父親跟自己一樣，在家變那天才發現原來赤麟的恨已經那麼深，血親之間難以磨滅的內疚是放在他們胸口上的一把刀子。那是自己的弟弟，如果不是自己有負於他，怎麼會發展到今日這個地步……更不說苦了當日被遷怒的二夫人和四弟……
縱使家裏催得緊，天尊皇胤一直未有娶妻生子。從前他是想等一個人，一個不可能娶過門的人，現在他是不敢想也不願去害別的人。族中長老為了御天家業著想，決議讓那一年17歲的三男碧眼銀戎兼起輔助之責。銀戎初聽到這個決定的時候，當著眾人的面摔了茶杯憤然離去。
天尊皇胤安撫幾位吹鬍子瞪眼的長老，歎了口氣。
遣開家僕，天尊皇胤敲門之後進入碧眼銀戎的房內，弟弟正在自斟自飲。天尊皇胤拿起白色雕花瓶，歎道：“大家都說御天家三公子最是溫和有禮，風度翩翩，卻都忘記了你其實也曾是被我和父親寵大的孩子。”
而那個灌醉自己人聽到這番話，眼淚忍不住掉下。
“他們怎麼能說那種話！當初害得星痕被帶走，現在還說你死！我們到底是人還是物品隨他們擺弄！”
天尊皇胤忍著湧上心頭的酸楚，拍著弟弟的肩膀說：“他們沒說我死，你想到哪里去了，不就是讓你在一旁以防萬一……”
“那就是說你要死的意思！”銀戎急著辯解。
“哈哈哈哈，我哪有這麼容易死……”說到這裏自己也不由得停一下，才繼續道：“都是兄弟，你也知道我身體情況的。唉，你想，父親剛逝世的時候我們家在火宅那邊的門市就亂了，我現在是只能忙著這些家業了，等事情穩住之後都交給你了，到時候若是想再和二弟四弟團圓，還得靠你努力啊……”
聽到這裏銀戎抬起頭看著皇胤，後者笑著說：“你當大哥沒有想著那兩位兄弟嗎？”
年少的銀戎握緊了酒杯，考慮了一下大哥的話。
第二天銀戎在主院上向昨日的長老們賠了不是，從此認真地擔起了輔助大哥的事務。而白帝依舊還是御天家的五少爺，銀戎希望至少眼前還有一個能自由自在地活著的弟弟。
天尊皇胤以日漸虛空的身體將御天家穩了五年，最後還是不敵毒症英年早逝。一夜間成熟了許多的碧眼銀戎妥當地辦好了喪事。過往五年來他在諸多商事往來中發現自己無法鍾情於業界，但是為了心中祈望已久的想法和兄長交托也只好將責任一肩挑起。
銀戎與生俱來的敏銳洞察力和耳目渲染的交際能力都讓眾長老日益信服。兩年後除了家畜養殖場還是叔輩們掌控著，剩下的“珍寶閣”中有老行家海老爺坐鎮、林園方面的“繁花四季園”有解語做助力，這兩位作為自己的左膀右臂都已經得到族中長老們的認可。
在家中最小的弟弟白帝念完私塾之後，不希望他被家中舊規困死的銀戎將好動的白帝送去了被譽為“慈光之塔的驚歎”的劍者——劍之初門下習武。這一去便是要封閉式學上十載不得歸家。12歲的白帝正處於半懂不懂的小大人時候，雖然不捨得銀戎，但是對武學的嚮往還是蓋過了離家的情怯。出發的時候銀戎摸著他的頭囑咐他好好學武，等著他學成歸來。白帝用鼻子不滿地哼一聲，說別再當他是小孩子，銀戎呵呵一笑。只是上了馬車就要啟程的時候，白帝又蹦回來，快速地沖進銀戎懷裡說：“三哥，你也好好過。”
“嗯。”銀戎視線有點朦朧。
“等我學藝有成了，我就去找二哥打一架，贏了的話就讓他們都回家。族裏誰不服的我就打到他們服輸。”
“好，三哥記住了。”雖然靠武力解決問題不是該主張的事情，但是銀戎此刻也不想去糾正了。
不想顯得自己矯情的白帝很快又跑回了馬車。
銀戎握緊摺扇，站在門外一直目送一行人離開，直到再看不到那蹤影。
之後的那些年間他曾有暗暗地打聽過赤麟和星痕的情況，得來的消息是赤麟離開之後遠去了距離詩意天城千里之遙的苦境。赤麟將自己和星痕更名為刀無極和刀痕，並在苦境開設了一家鏢局，因為兒子刀無心與天都之主羅喉的侄女訂婚結為姻親，加上背後似乎有苦境正道領袖人物的支持，所以一般的山寨小賊和江湖人士也會給他幾分面子，如此一來鏢局也開得頗有聲望。
銀戎聽到這裏，不由得感歎刀無極的魄力和手腕。現在二哥過得風生水起，也不知道等自己站穩了之後，就算都把長老說服了，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願意回來……
不是他對兄弟沒信心，而這8年來，自己都變了，又何況當初被趕出家門的那兩位兄弟。只是每當他想起當天星痕的悲慟眼神和絕望神情，心中總是痛……
就這樣躊躇不前的過了半年，銀戎在族會中提出要前往苦境將兩位兄弟接回家中，都被長老們以“行事不妥”的意見極力反對著。按照族規，不得到半數長老同意的話族長也無法決定族中要事。最後在銀戎多次的努力下，長老們權衡了刀無極現今的家業情況對御天家的影響，只同意了銀戎先前往苦境探望赤麟和星痕。然而就在這時，心腹扶白楊傳來的噩耗瞬間澆熄了銀戎的欣喜之情：天下封刀一個月前給官府護送官銀遇劫，全隊覆滅，作為鏢師一同護送的星痕下落不明。刀無極親自帶人搜索月餘，至今不知其生死……
第三話 紫重樓
又是一年，正是苦境山間開遍紫紅野杜鵑的季節，青石路上一抹白錦黑羽氅的翩翩身影疾步而行。那人步履穩健，英姿挺拔，兩鬢邊的金絲秀髮往後梳了，再以簡單金飾束起，五官比一般苦境的男子來得深邃，兩條俊眉飛逸上翹，與碧綠眼眸相配，更顯風姿不凡。
此人正是當下的御天族族長碧眼銀戎，此次他從詩意天城來到苦境為的是他的一盆牡丹——黃色紫重樓。
說起這盆紫重樓，它是一周前銀戎26歲生辰從一位遠親那裏收到的賀禮。那位遠親名喚尚風悅，擅于培植花草，以前跟天尊皇胤拜讀於同一個詩書師傅之下，銀戎幼時也見過他好幾次，只是在自己10歲的時候這位遠親不知何故離開了詩意天城，無人知悉他的下落。直到那天從家僕手中收到這盆牡丹和一封信，銀戎才知道原來尚風悅現在落腳於苦境一處偏僻的野外。
信中尚風悅並沒有交代自己之前的行蹤，開篇便介紹了這盆黃色的牡丹屬於紫重樓裏的一種，是自己在苦境機緣巧合下培養成功的兩株異色紫重樓中之一，便想要以此微薄心意為銀戎的壽辰祝賀一番，還說知道銀戎現在是族長須得承擔家族興旺的重擔，如果以後有急事也可以找他相詢，只是自己無心於方寸之間，也只能與他分享一些林園花草種植之妙。
擦擦一頭薄汗，銀戎在烈日當頭下找到山林間一座不太起眼的石居，上頭“嘯龍居”三字正是尚風悅在信中說的名字。銀戎叩響門扣的時候想起大哥天尊皇胤以前似乎總是被尚風悅笑成是條醉龍，不知道這“嘯龍居”的名字是否跟大哥有關。
叩了幾次不見有人出來，銀戎猜想該不會是尚風悅外出去了？可是大門外並未上鎖，應該是家中有人才對，銀戎正要再提高嗓音詢問時，裏面傳來幾句不急不緩的應答。隨後木門由內打開，一個身穿白衣湖水紋服裝的青年站在門后，張著一張白玉般溫潤的面容，烏黑色的長髮全部梳於腦後，盤了一個頗為厚重的髮髻。
照面的兩人怔了怔，都覺得對方有點眼熟，還是銀戎先問到：“可是尚風悅……尚哥？”
聽到少年時才有人叫起的稱呼，那青年驚訝一瞬之後馬上揚起了大大的笑臉：“莫不是銀戎小弟？”
兩人相認一番後，不待尚風悅繼續客套，銀戎一聲“失禮”，將路途中一直小心護著的花架放在了就近的庭院石桌上，掀開花架那層水藍色薄紗後現出的是一盆顯露凋零之態的紫重樓。原來，銀戎收到牡丹的第二天就發現了花瓣尾尖出現些微的焦黃。他以自己多年來的養花經驗試圖挽救，也不見有起色，又急忙召來解語一起研究，無奈詩意天城從未出現過這異色品種的牡丹，文書資料和過去的經驗都難以解決問題，眼看第三天已經有一半的花瓣都焦黃枯萎，銀戎就連審著帳本的時候也心有旁騖，掛心得坐立不安。
且不說這紫重樓是詩意天城中難得一見的黃牡丹，若以後掌握了種植方法無疑能使御天的林園業再添一筆光彩，重要的是它的名字也讓自己聯想到了下落不明的紫芒星痕。星痕失蹤這一年多的時間裏，銀戎已經不顧族中刻板的族規光明正大地譴人打聽他的下落，在石沉大海的情況下意外收到這盆紫重樓，讓他有點偏執地認為這是上天暗示著星痕總會有回來一天的預兆。沒想到牡丹第二天便開始枯萎，早已將它和四弟聯繫起來的銀戎又怎麼能接受這樣的情況。看最近族中事務還算順遂，他便將生意暫時託付給三位長老和心腹，打算找尋尚風悅共商良策。猜想在外隱居慣了的尚風悅應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他的行蹤，自己又不放心別人的腳程，便隻身帶著八重樓前來。
“怎麼會這樣……”尚風悅心痛地捏起一片掉落的花瓣，站起來皺著眉頭幽幽地說了一句：“難道這就是緣分嗎……”
後頭一句雖然小聲還是被銀戎捕捉到，他心頭一驚，喊道：“什麼緣分？！”
尚風悅被他突然拔高的音量嚇了一跳，看不出他溫和謙遜的表面下還是存在這麼激烈的一面，看來他雖然已經掌管御天族數年，也還是年少方剛啊。尚風悅低頭一看手中乾脆捲曲的花瓣，歎了一口氣說道：“以前我跟你大哥一起學習農作的時候，我們曾打趣說這世界上會不會黃色的紫重樓……我還以為我走了之後他會活的好好的……早知道這樣當初我就……”
尚風悅說到這裏便再說不下去了，銀戎看他眼神似乎飄遠，想來這盆紫重樓其中還包含著對大哥的懷念之情。自己剛才一聽到“緣分”就只想到星痕，真是有點走火入魔了。
“我這裏還有一株異色的紫重樓，我得好好兩相對比琢磨一下……要是實在不行的話，我家中這株也送你當做是賠禮吧。”
“賠禮這詞言重了，沒能把這麼貴重的紫重樓養好我已經很愧疚，尚哥盡力便可，若是不成，恐怕，恐怕也真是銀戎沒有這個福分吧……”
尚風悅不忍他這麼沮喪，拍了拍他肩膀。
此時距離尚風悅平時的午飯時刻還有一段時間，他留銀戎下來吃飯，正奇怪著平時做飯的人怎麼還不回來，就聽見院門口傳來步伐聲。
“哎喲他可終於回來了。我跟你說，我撿回來一個朋友，他做的煎釀豆腐可好吃了，雖然也是他唯一拿手的菜了。”尚風悅說罷便往房外走去，銀戎自然也跟了過去。
院子一處看似柴房的地方，正有一個身材高大、體格強健的人背對著他們放下柴火。身上穿的是尋常布衣，灰綠色捲髮披在背上，彎腰後能看到背上被汗水浸濕了一片。
尚風悅離遠了就問：“今天砍柴怎麼去了這麼久，是不是又半路不舒服了？”
那人倒是回答得簡潔：“只是走得遠了些，讓先生掛心了。”他把解下來的柴都分類好了才站起來回頭看向尚風悅，同時也看到了站在尚風悅身後的銀戎。
這一對眼，讓銀戎激動得連心都要飛出來了。
太像了！這眉目，這鼻樑還有唇型都和星痕太像了！除了頭髮的髮型、髮色和臉部五官與記憶中的星痕有區別之外，就連木著臉的神情都有五分像！而且這人跟星痕同是藍眸，雖然具有藍眸之人在詩意天城以外的地方也是存在，但畢竟不多。銀戎心思百轉千回，身體早已經越過前面的尚風悅來到那位青年的面前，甚至伸出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臂，死死地盯著那個人。
那人木然地看那抓著自己的手似乎正在微微地發抖，沉默了一會歪頭問向此時也目瞪口呆的尚風悅：“先生，這位是誰？”
他這一問倒是問醒了正在揣測中的銀戎。他不認識自己？！難道不是星痕？還是跟星痕分開的這九年樣貌都變得足以讓他認不得了？
一邊的尚風悅也不知道這是鬧得哪一出，便向那人說道：“哦，我還來不及介紹，這位叫做碧眼銀戎，是我堂弟。銀戎，他便是我剛才跟你提起的人，他叫做漠刀……我說……銀戎你先放開他吧？”
銀戎這才悻悻然地放人。原來他叫漠刀……連尚風悅這離家出走了十多年的人在初見面的時候都能認出自己，他卻看見自己和聽到“碧眼銀戎”這名字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反應……
“這位壯士，适才多有失禮之處請見諒。”銀戎失落的同時還是遵守禮節抱拳道了歉。
“無妨。”漠刀點了下頭表示自己不介意，便說準備做飯了，尚風悅讓他做三人份的飯量，務必把拿手的煎釀豆腐在客人面前露一手，還看著漠刀離去的背影囑咐了好幾遍要注意柴火。
銀戎看見尚風悅一遍囑咐還一遍捂著胸，便問他身體是否抱恙。尚風悅無奈地苦笑：“我這是為我的廚房心痛啊……”
“何出此言？”
“我剛撿他回來的時候，問他會不會做飯，他說會，結果把我的廚房都燒了好幾次，哎喲我每次想起來都……不過現在倒是很少這麼嚴重了，就是飯會糊點。”
銀戎聞言腦中一個念頭閃過，急急問：“對了剛才尚哥也說過他是撿回來的，這底是怎麼回事？可否詳細道來？”
“……呃……銀戎你的眼睛都發亮了啊，是我錯覺嗎？”尚風悅不由得往後退一退。
“尚哥……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可能你這幾年遠在世外不知道早些年前的事情……”
兩人一來一去，尚風悅才搞清楚了原來九年前御天一家的家變，他之前周遊各處，是最近兩年回到苦境，只聽說天尊皇胤早逝，銀戎繼位掌權。而銀戎從他口中得知這位名喚“漠刀”的男子是尚風悅約摸一年前往別處探尋野花的時候遇上的。那時候漠刀靠在一顆樹下昏迷不醒，腳邊似乎是他的佩刀，身上血跡斑斑，傷口有簡單的自我料理但是已經發炎多日。尚風悅看他刀上帶血，又一身武裝，猜他應是江湖人士，本不想捲入紅塵瑣事，但聽得漠刀在迷糊中細聲喊了一句“哥”，一時心軟便把人撿回來了。
“他有哥哥？可有說他哥哥姓甚名誰？家在何處？”
“這我倒是沒打聽他哥叫什麼……他醒來後似乎有些事情記不起來了，只記得自己叫漠刀，和兄長出外謀事，半路遭遇劫匪，兄長被殺害，他與那些人打鬥跌落山谷。我看他武功似乎不差卻受傷累累，還有好幾處內傷，能被打落山崖的必然是武功勝他一籌的人或是多人圍攻。可是我問過一兩個走跳江湖的朋友，他們也說不準到底是哪一路的人，我便勸他暫時在這裏養傷，一切等傷好再說。他平時上山砍柴練練武，幫我幹點活。我知道他是極想報仇的，卻也只能遷就身體慢慢來。”
尚風悅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後停下來喝了杯茶，又繼續說：“我本身就是個不喜歡向別人交待的人，於是也沒有逼迫他回憶起以前的事情。山下有些達官貴人喜歡養花逗鳥，時常請我去參詳，除此收入之外我也還有別的物業入帳，多養一個朋友陪陪不成問題，也不至於說話沒個伴，哈。”
看銀戎低頭沉思，尚風悅心想他應該還是希望漠刀是星痕的吧。說起來漠刀的眉眼的確跟御天家人有那麼一點相似，可惜自己當初離開的時候，老四還只是4、5歲，記憶中的童顏也已經模糊不清了，否則還可以對比對比。
果然，銀戎思索一番後說道：“漠刀被收留的時間與星痕的出事時間大致相近，若是受傷後部分記憶失去了，那麼還記得的事情也不見得未必是真實的全貌，更何況他的樣子跟星痕小時候太像了……世上若真有這麼相似的兩個人都被我遇上的話也太巧了……”
“哈，如果他真是星痕，這也被你遇上那才叫做巧——不對，該說是老天爺對你們兄弟二人的照顧吧。”
“尚哥說的是。目前尚未確定他身份，我想多接觸他看看情況。如果他真是星痕，二哥找到他之後恐怕會將他馬上帶走，我就難有機會再跟星痕相處了，所以暫時請尚哥對外保密，儘量不提起漠刀的存在……”
“這有何難。不過我先說好，漠刀這孩子雖然平時悶不出聲卻是忠厚的人，現下你是為了星痕接近他，就算日後證實他不是星痕，你也不可欺負了去。” 尚風悅不由得挺止了腰杆，一副維護孩子的家長模樣。
“這是自然。”銀戎應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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