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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小贵 2010-05-15 21:46

【罗黄】天台上的萝卜干(完)

1
“我……你……”罗喉顿了顿,微微别过脸像是自嘲似的冷笑一声。
相处越久,黄泉对此人十分经常性的抽风行为越习惯,当下自动过滤了他话里的省略号。
天都最高的地方是天台,虽然没有明确插块牌子,但大家早将那里默认为武君专属区,有事没事都不会上去,到处都找不到罗喉的时候就昂着脖子使劲瞪眼珠,确定了目标扯开嗓子一阵吼:“武——君——嘞——”
初到宝地的黄泉每每被这深情款款的呼唤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抖落抖落抬头眺望,只见那天台顶端云遮雾绕的,相当富有神秘感。
人嘛,总是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黄泉反手提着银枪迈着一贯的自负步伐向天台靠近。
罗喉复生后回归的天都旧部不多,那么些年过去了,留不下几个也是正常,罗喉又没有扩收新鲜血液的意思,于是天都里人手挺紧张,像这鬼影憧憧的晚上守夜的也没增加,天台下更是一种无防守无戒备的样子。
黄泉低头沉思片刻,仰头远目片刻,银枪在地上戳了个小坑,划拉了一条小沟,终于抬脚上石阶。
风光无限在险峰。
天都全景在高台。
黄泉默默想着点心事,想谁出的馊主意修这么高普通人上不到一半铁定心灰意冷直接滚蛋,轻功稍弱的飞一半得歇歇气内力再好点的到顶了也绝对趴下。
作为武功高强底子深厚的黄泉,散步似地走了大半段,气不喘脸不红,但是他停了。
他被一股压力逼停了。
森冷森冷的力量,从天台顶上灌注下来,譬如万丈瀑布倾泻眨眼便能压碎卑微的卵石。
黄泉在心里“靠”了一声,银面的皮靴尖转了少许。
你这么看不起我?!哼,黄泉会让你后悔。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有大把机会狂妄不羁,罗喉当年也年轻过也张扬过,他梦想成为救世英雄万众瞩目,他和兄弟们刀里来剑里去披覆一身血债不回头,他付出了,他得到了,他也失去了。
人生总是很难说清很难计较。
君凤卿曾经有句话,“朔风烈,悲戟狂,但看山河莫仓惶”,要作英雄就只能向前不断向前,情啊义啊兄弟给存着,大哥只管伟业成就,也不枉咱几个赤诚追随一路艰辛。
罗喉想起他的四弟总是格外惆怅。
多好的一个青年,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出门必被围观进门必被调戏,酷暑天依旧衣衫周正,鞋头上永远不沾泥尘。第一次见到他,手上正握着一卷书,那气质真是由内而外的雅淡似兰,再开口说话,声音好听极了,比热天泡凉水寒天热面条更让人舒坦。
就是这个时常被说成“像姑娘一样”的人,三尺秋水飞扬灼灼风华,翩若惊鸿。
就是这个战场上鲜血溅脸一把抹的人,杀了人之后躲在墙根影子里偷偷哭。
罗喉觉得自己欠他最多,想过要给他最好的补偿,君凤卿却什么都不要,他说我只要大哥功名盖世万代称颂。
“凤卿,你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大哥你看,四弟与臣众草拟了份天都法典,如果能照典奖惩,天都必安乐百年。”
君凤卿脸颊微陷,眼圈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淡青,罗喉很担心他操劳过度英年那啥,抬手压下书卷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去睡觉!”
君凤卿看了他两眼,垂下头:“凤卿有句话想对大哥说。”
罗喉看着他,等着他。
“凤卿,想要离开天都。”
罗喉一辈子都记得那是个仲秋的午后,太阳很亮但不灼热,君凤卿低着头所以看不清表情,语调平平淡淡,白净双手交叠在花梨木书桌的边沿上,手指微微卷曲,树影蔓延过来给他那身靛衣增添了斑驳花纹。
脑袋霎时空白了一下,罗喉暗自深吸口气缓过来。
“凤卿——”
“大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罗喉差点大吼出来,你个闷骚你们全家都闷骚!
他狠狠的,一甩手走了。
君凤卿在后面轻声喊他,他没回头。
罗喉忘记了邪天御武恶毒的诅咒,或者是没放心上,他不信神不信佛无知者无畏,他相信自己的力量能夺取自己想要的,也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
可人生用残酷的事实向他证明,他犯了个错误。
他一无所有了,包括引以为傲的力量。
为什么会这样呢?罗喉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几百年过去了,他重获威武精神,他觉得应该想通了一些事,又觉得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所幸天都有个天台,天台很高空气很好,冷风给了他冷静的空间寻找灵感。
这天晚上他习惯性的吃了晚饭上天台,顺便当作饭后运动强身健体。
君凤卿说:“虽然天都风水很不错各种防卫也尽量安排周全了,但依然需要有个能高瞻远瞩的地方,下面有什么动静都能看见。”
于是在他亲自监督下,天都建起一座高耸的瞭望台。
罗喉头回走上去,环顾四周,沉吟片刻说:“我觉得好像农家晒谷场——嗯,老陈家的萝卜干就是铺在他家房顶上晒出来的,味道真好啊。”
他颇为怀念的咂了下嘴,君凤卿则别开头对自己说:“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如今回想起来怪好笑的,罗喉扯了扯嘴角,心想君凤卿闷头装鸵鸟的样子真是又傻又呆又有那么点可爱。
忽然他感受到从天台下传来不寻常的震动,并且以不急不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向他挨近。
作为拥有丰富战斗经验人生阅历的武君罗喉,立刻就意识到这是有人在企图侵犯他的专属空间。
不可忍,不能忍!
为了维护武君威严为了维持天都秩序,必须要及时扼杀趁早掐灭。
于是罗喉身略转脚微挪,一股浑然天成的霸道内劲就顺着台阶轰隆隆发泄下去。
压不死你撞死你。
罗喉很自信。
其实他对这个敢于攀登天台的人还是有一丝丝赞许的,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有这般勇气和毅力,何况感觉起来此人已经爬上一半了却依然气定神闲。
罗喉慢慢踱步到台阶边朝下望。云很厚天很黑,饶是他一双鹰眼犀利,除了似乎没有底线的黑魆魆的深渊一般的境界,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他听见脚步声。
天都人员稀少,由于地理关系飞禽走兽罕见,罗喉没有兴趣寻欢作乐他的手下也个个好像苦行僧一样吃了晚饭就爬床——唯一能算做集体爱好的,恐怕是卧谈,反正大家的功力差不多,隔了两三堵墙内力传音什么的也没啥难度,躺在床上聊天就被公认为是最经济最实惠最方便的娱乐。
所以天都的夜晚很宁静,所以罗喉听见从深渊里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
唰,唰——
稳定,坚决,节奏统一。
还伴有轻微的撞击声,是金属敲在石阶上,铛,铛——
罗喉没有对此人能抵住压力持续前行表现出特别惊异,他想他是和君凤卿相处久了感染了后者的闷骚。
他面无表情,静静等待。
黄泉站在倒数第五级台阶上,略昂头看着罗喉那与夜同色的袍子,这股视线的落脚点很微妙,大腿以上腰以下,放在青天白日大街上,可称猥琐可称下流。
罗喉却只表示出稍许不快。
没压死也没撞死,不得不说有点遗憾,又有点小兴奋,五味陈杂交织起来一句话:“放肆!”
罗喉站的位置太靠前挡住了黄泉,黄泉一只脚倒数第五一只脚倒数第四,银枪倒数第六悬半空,他腰板挺直脊梁紧张,姿势算是英俊气派,神情于朦胧中平淡着,仿佛普通观光客人到此一游。
黄泉不上不下地站了会儿,脑袋上的浅银卷毛在无风状态中左右飘了飘,罗喉的黑大氅也在无风状态中自在舞了舞,两个人都不说话,两个人各怀鬼胎。
冷吹血起夜上茅厕,一阵妖风灌进领口,他拢着衣襟速战速决,回房间的路上没自觉地望了眼天台方位,照例黑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正要埋头推门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极璀璨极耀目,冷吹血愣了愣心里念声“糟糕——忘记许愿”。
事后很久,冷吹血被黄泉一抢撂倒,他愤愤不平地啐口唾沫,他娘亲的,老子这辈子唯一一次可以许愿成为天下第二的机会被老子白白错过了,不然你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怎么能撂倒老子,老子真他娘亲的不甘心啊!
冷吹血,愿你在天之灵安息,要知道那晚根本不是什么流星,而是激情碰撞的火花啊。
火花的来源自然是天台上的两个人。
罗喉往后退了几步,黄泉顺利登顶,银枪在石板地上一杵,罗喉难以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黄泉说:“武君好兴致。”
罗喉说:“宵小好胆子。”
“过奖。”
“过谦。”
两人认识不久话题不多,黑暗给了他们装深沉的本钱,他们却用来体会尴尬。

【待续】

由小贵 2010-05-15 21:46
2、
对,尴尬。
譬如一对年轻男女本来互不熟悉,被家长安排一场游园,搜刮肠肚翻来覆去两句“你喜欢吃什么”“你喜欢看什么书”“好巧我也喜欢”“不好意思我从来不看”,然后大家都静默,那种气氛就被称为尴尬。
天台上的相会当然不是相亲,罗喉的年纪大概坐得到黄泉的祖父级别,甚至更高,他看黄泉就像看穿着开裆裤在地上浑爬的小娃儿,这种眼神令黄泉相当不爽。
白刃进红刃出刀上舔血的日子我又不是只过了一两天一两年,你没听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你睡了那么久你的时代早过去了,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你还是快去仙山陪兄弟拉家常最正经。
然而罗喉并没有自裁的倾向,表面上他还很享受众人被他毁灭性力量征服所带来的快感,黄泉只有找机会接近他,替天行道。
机会到了,黄泉站在天台上,距离罗喉不超过十步,他握银枪的手紧了紧,又松下来。
“黄泉。”罗喉叫他,“你知道怎样成为英雄吗?”
“哈?”黄泉懵了。
他万万没想到,霸主武君居然进修哲学专业而且颇有心得。
凡是费脑筋的事黄泉都不爱做,以前他血缘关系上的父亲想接他回家时他死也不肯,因为他可不想每天头脑运动太剧烈早早得上痴呆症。
报应啊。黄泉心想,当年该读书时跑去胡玩浑耍,底子薄根基弱,虽然后来补了些课但只会背“白毛浮绿水”的人是没能力剖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意境的。
黄泉躲在没人处抓耳挠腮挖心掏肺,实心砖的墙角硬生生被他挠出汤碗大的洞,高阳异徒无意经过时,黄泉已经转移阵地,高阳看着那个洞十分痛惜地说:“居然挖天都的墙角,忒不人道了!买砖也是需要银子的!”一边咒骂着一边往西北偏僻角落走,“希望那半堵墙还留了点渣子,废物利用是王道啊。”
高阳异徒找到几块废砖自己和点稀泥拍巴拍巴将洞补好了,而另一边黄泉终于想出对付哲学家的策略。
陪君装高深。
你说五个字,我也说五个,你说一句话我绝对不回一句半——以上各条可根据实际情况小调整。
杀手的特点是耐性好,不轻易出手,出手必中。
一来二去,黄泉摸到点火门,罗喉提出的那些有思想性没艺术性的问题,大抵是对他前半生的影射。
英雄的萌芽,英雄的成长,英雄的殒灭,点点滴滴当真不由天地由人心。
由旁人,由路人,由苍生百姓。
黄泉猜测,罗喉曾经受人顶礼膜拜时必是坦然,遭人背叛暗算时必是怅然。
他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可以想象他一脸麻木地被逐出天都,身后讨伐声声身前路途茫茫。
英雄怕末路,更怕不明不白被蒙尘,于是罗喉反抗,逆天成就暴戾名。
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人性。
罗喉也不过凡夫俗子。
了解越多一分,意志越退让一分。黄泉有莫名的心颤,怕自己遗忘了初衷。
他站在天台上沉默。
这天云厚风急,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脑门上垂下来的一小撮银发摇摆个不停。
三方围城刚失败,夜盲族降了,千叶得到宝贝扣心血;天下封刀降了,马不停蹄送来三位美娇娘。
天都雄性生物聚集,胭脂水粉的香气像是冬日里的暖阳熏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可罗喉不下令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狂欢,有人小心翼翼请示武君:“连江湖领袖素还真都败退重伤,可以说我们打了个漂亮仗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接下来大家一定会再接再厉发扬不怕吃苦不怕死的自我牺牲精神,继续做好天都保卫工作并誓随武君千秋万代一统江湖——那个,鉴于大家这段时间也着实辛苦,是不是开个小小庆功会给大家调剂调剂?”
罗喉瞥他一眼,那人连忙低头:“呃,这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被人推了一把就成了民意传达员,我没这么想真的我发誓!”
不料武君只是瞥一眼,却说:“喝点小酒吃点小菜,无伤大雅。”
他居然竟然是同意的语气,天都上下立刻过节般喜庆起来。
黄泉对酒宴没兴趣,对玉秋风有兴趣。
这个女人太浮躁了一点也不懂得静气收敛等时机,不知道天下封刀是怎么教育的。他想,作为杀手她不合格作为暖床她也不够自觉,武君从来没正眼看过她,她一个劲儿的往上蹿,又没有实质性的表示,只晓得说“我是来侍候武君的为什么武君不理我”,她当罗喉是来者不拒的风流汉么——如果不包得那么严实或许……
“我不喜欢女人。”
平地惊雷一声响,黄泉眼皮跳三跳:“啥?”
罗喉已经背过身去,从头到脚一团黑,隐在垂幔阴影里像只鬼魅。
拒人千里的态度,是掩饰心慌还是隔绝情债?这个问题比玉秋风的身材有趣。
“那就给我了。”黄泉说,并一边看女人抽筋似的面部表情,心里暗爽。
不需要抗枪上阵的时候黄泉去藏经殿看书,那里有一整架的天都历史读物,越接近末尾情节越扭曲,还蛮好看的。
罗喉对他的行为达到放纵的程度,有些人瞧不下去,比如冷吹血,很幼稚的在藏书殿门口安了两副捕兽夹,夹口很尖利很闪亮,黄泉对天都少部分人的智商产生深刻怀疑,连带对罗喉的智商也质疑了。
他很明显是知道玉秋风的目的,也知道黄泉要走她的目的,可是——
罗喉实在太闷骚了!
黄泉略愤懑地想,比闷骚,谁怕谁?!
他还没具体实践比赛计划,玉秋风死了,自己拍死自己也算有勇气有担当,黄泉对她的评价稍微提升了点,待到御不凡磕头谢恩,黄泉心里咯噔一下。
冷吹血浑然不觉背后杀气腾腾,还特别高傲地梗着脖子看笑话。
所以啊,冷吹血你死的一点都不怨。
三位姑娘一起来一起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丝绸,天都又只有雄性生物横行。
然而事实证明天下封刀一直在追求“锲而不舍”精神的高境界,没几天,君曼睩被送到天都大殿上。那日罗喉的心情不太好,他居高临下地隔着帘子望了眼君姑娘,神情倦怠。君姑娘眼神瑟缩充分体现出女子的娇弱,她不出众望地被武君扇飞,又出乎意料地被武君救回。
黄泉应付了啸日猋回来,发现罗喉居然在女人房间里座谈,略嘲讽地对君姑娘说了声“你的待遇比上一个好”,罗喉面有不愉,黄泉暗里冷哼。
面皮儿薄还要装坏人,真失败。
“黄泉,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底线?那是啥?能吃吗?”
“你——”
“打架很累,我要去睡觉了,没事别找我。”
罗喉的脸藏在黑面具底下,任何人都看不见他的表情分不出他的喜怒,黑袍又太宽大将他细微的波动统统密封起来。
不需要别人了解,也不期望谁来了解,罗喉高高在上,是神非人。
黄泉冷眼看罗喉对君曼睩嘘寒问暖,心想还说自己无情,做这些又是为什么?!游戏吗?真是恶劣的爱好。
在他嗤鼻的时候罗喉应了战书去单挑,对手是飞羽过处处处香的天刀笑剑钝,听说功夫十分了得,没人见过他出刀,但他的刀艺被传颂得似魔似幻。有强敌才有挑战的意趣,罗喉小兴奋,笼着黑袍子就去了。
回来的时候,暗法之袍没了。
黄泉又躲在没人处,抱着肚子捶墙笑,不知不觉墙角又被砸出海碗大的坑,他笑完收拾收拾走了,高阳异徒又经过又瞄见那洞,内心翻江倒海波澜不停。
哪个杀千刀的又在破坏公共建筑?!天都是修来住人的不是修来练气功的!
他愤怒不能自已,速度跑西北僻静角,速度抱残砖碎片回来,速度和稀泥,速度抹窟窿。
一气呵成。
“叫我逮到,让他砌一辈子墙,还必须自己出料钱,哼!”
黄泉打个喷嚏,望望天想,要下雨了?
看样子又不像,明明太阳高照云朵稀疏,多好的天气。黄泉站起身伸个懒腰,拍拍手看了看成果。
貌似很不错。
黄泉略有得色,自我陶醉了片刻,下天台吃午饭。
罗喉被撕了黑袍心情不痛快,想当年他疯狂追求黑暗艺术,君凤卿拿他没办法熬了五个晚上才缝了套黑袍子,滚着金银交错的边,配套的又捣鼓出黑面罩黑发套,罗喉一一上身对着镜子左三圈右三圈,露出满意的笑容:“四弟的手艺真不是吹的。”
后来又有许多人仿制了同样的黑袍,但没有哪件能赶上君凤卿缝的第一件,罗喉小心翼翼保管着,压在沉香木衣箱里,君凤卿走的时候他穿上这身送他,杀回天都的时候他也穿上这身睥睨天下。
被天刀撕了的当然不是那件,岁月太久,沉香木衣箱早不知去处,如同武君罗喉,也不是当年的英雄罗喉。
没了黑袍罗喉最大的苦恼是,黄金战甲虽然更威风,但他要不要穿着它去天台上光芒万丈瑞气千条呢?
抬头看眼明晃晃的太阳,罗喉决定还是晚上去晒月光。
一,二,三……
罗喉数着台阶。
九百九十四,九百九十五,九百九——
那些白花花长条状铺满了三分之二天台的物体是什么?!
月光皎洁,罗喉眨了眨眼睛,白条们依旧玉体横陈无限娇媚。
千言万语只在罗喉心中汇成四个字:黄泉!我靠!
洗洗准备爬床的黄泉又打喷嚏了,他想了想,肯定是罗喉上天台了,看见那么多的萝卜条一定 “感动”到要命,哈哈哈——

【待续】

由小贵 2010-05-15 21:48
3、
刚掀开被子角,黄泉的房门咚咚咚被敲响,节奏感如此强烈力量被压抑得如此恰好的人,当然是伟大的武君罗喉。
黄泉一边膝盖压在被褥上,弓着背道:“进来。”听到脚步声渐渐靠近,他盘腿坐在被子里说,“武君在找陪寝吗?”
罗喉褪去黑袍就换了真面目,皮肤极白极细嫩,赤瞳透彻,简直像个儒雅书生。他慢慢挨近,黄金甲即便在微弱烛光中也熠熠生辉,黄泉眼目更眯细几分以便隔绝那刺眼反光。
绝对是真金。黄泉想,过年时候扯两片就是大红包啊。
“黄泉。”罗喉语气不善,“你,欠我一个解释。”
“嗯?”黄泉略抬头看他,“天台么,我以为武君会很高兴。”
“我容忍你的挑战,不代表纵容你的胡作非为。”
“这可是正经事。”黄泉转开头眨了下眼,“我听说每年冬天天都的蔬菜供应都是个大问题,腌菜根吃多了败胃,萝卜干可凉拌可热炒,煮汤炖肉样样味道好营养高。”
罗喉挑眉角,少顷,说:“从天台上撤下去,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那里最方便嘛。”黄泉挪了挪腿,“放心,最多三四天。我夜观天象,月明星稀,白天看云识天气,日高云淡,标准的大晴天偶转多云,天台面积大受热均匀,便于集中管理。”
罗喉中风似的抽了抽嘴角,黄泉像突然想起来,问:“你真的对女人没兴趣?”
罗喉不应声。
默认?还是否认?
黄泉又说:“其实你有兴趣的是石头吧,看你天天临幸天台……它就那么勾魂摄魄吗?难道真是你的万里挑一?”
“注意你的用词,还有,你话太多了。”
确实太多了,以前一个月加起来也没这一晚上的多。
罗喉背转身迈腿要走人,忽而说:“我的万里挑一,早就死了。”
黄泉脑海里顿时浮现一个名字。
不要问不要说。他告诫自己,谁是谁的劫管我屁事。
稳定了情绪,黄泉钻被窝躺平,蒙头大睡。
第二天一大早,黄泉跑去天台翻萝卜条,一边翻一边念叨:“萝卜萝卜快晒干,哥哥给你拌两盘,一盘供到佛台上,一盘细细尝。冬天的萝卜赛人参啊,常吃身体壮。”
“夜麟,今天作为兄长我要说,挑食很不好……不准把萝卜挑出来……青菜也不准……好了好了,你要是乖乖吃完我带你去买果子……慢点,粘到脸上了……冬天的萝卜赛人参啊,常吃身体壮……”
黄泉抹了把脸,心想这太阳真辣,晒出一身汗。
罗喉静悄悄站到他背后,黄泉头也不回地说:“瞧,缩了一半了,我规整收拢,马上就给你腾出大块地方。”
罗喉身上的黄金甲哗啦啦响,他蹲下来了,距离黄泉三尺的地方,他动手了,小萝卜条颤颤巍巍被他翻了个身,继续挺尸状。
“呃,你……”
“你一个人抗上来的?”
“……嗯。”
“你一个人切的?”
“厨子。”
“……快干活。”
一个和尚抬水吃,两个和尚挑水吃,双倍力量减半负担,收拾完了离午饭时间还早。
黄泉甩袖子掸裤腿,斜眼见罗喉维持蹲着不动的姿势,走过去问:“干嘛呢?”
罗喉表情很严肃眼神很坚毅地说:“腿麻了。”
黄泉往前半步稳定身形,不动声色深深吸口气,然后走过去拉他。
拉不起。
黄泉换个位置站到罗喉背后,双腿分立,双手抓着他肩甲往上提。
提不动。
再使劲提。
动了——
咚。
咚。
两个人倒在天台上晒人干。
其实不能怪罗喉,黄金甲用料太实沉,几百斤啊,亏他天天穿着还能自由活动,做武君难,做穿着几百斤战甲的武君更难。
黄泉有些同情他,转头说:“我给你揉揉?舒筋活……”蓦然收住话头。
罗喉抬手遮着眼睛,掩饰性地说:“果然好晴天。”
可他的嘴角,微微的,弯起一个弧度。
的的确确是上翘,而不是下陷的弧度。
老天爷啊,这是活生生的祥瑞啊——
黄泉惊出满头热汗。
罗喉还遮着眼,看不见黄泉的表情,自顾自道:“以前,很久以前,隔壁老陈家,每年都要晒上百斤的萝卜,腌在大缸子里。”
兄弟们算算时间差不多,老三和君凤卿去勾搭陈家媳妇闺女,在前院谈笑风生,罗喉和老二翻墙到后院,从大缸子里顺萝卜干,一碗一碗端回去藏在床底下。君凤卿隔三差五捞出点热炒凉拌,兄弟四个围着饭桌打筷子仗。
黄泉说:“小时候我巨讨厌萝卜。”
“后来呢?”
“有个人诓我,说吃得多长得结实。”
“结果?”
“……他不做神棍可惜了。”
过了会儿,罗喉笑出来,黄泉微怒,踢他一脚,罗喉闷哼半声,黄泉撑起身说:“活该。”
下了天台黄泉似乎看见姑娘的衣裙在不远的桂花树后面躲闪,罗喉走在他后面,略为不耐烦地捅他,黄泉瞥他一眼:“急什么。”
银枪铛地杵在石板台子上,枪尖闪耀出锐利的白光,十分刺目。罗喉轻哼,全身金光煌煌地越过他走了。
黄泉认真思忖自己是不是也该搞套拉风的行头,一边不能输人一边也不能输阵啊。
回念又想,自从君姑娘来了以后,不仅罗喉变了很多,天都的气场似乎也有了微妙的改变……好像四周多了些,疑似粉色泡泡的东西……太诡异了……
晚上罗喉按照近来养成的新习惯先去君姑娘房里慰问,“缺不缺什么东西啊被子够不够暖茶水够不够香晚饭吃了什么合不合胃口啊”,简直细致入微丝丝不落。君曼睩一贯娇羞着,不断甩摆着她的水袖半遮脸半掩唇,从不正眼直视罗喉,有问有答,语调都柔顺又温良。
偶尔黄泉找罗喉找到君姑娘房间里,君姑娘就更加羞涩,一直低着头只偷偷越过睫毛瞧两人。
黄泉觉得这眼神,说不出的瘆人,皮肤上仿佛有蚂蚁爬,但观察罗喉的面瘫脸看不出什么异状,他就怀疑是自己神经过敏。
后来萝卜干晒好了塞缸里的时候,罗喉说:“曼睩好像有心事。”
“相思病吧,那个什么无心的——好悲催的名字,一听就不像好人。”
“不要胡说。”罗喉乜他一眼。
“眼睁睁看着情人羊落虎口前途未卜,不是懦弱就是虚情假意,早忘早好。”
罗喉手一抖,半尺多长的萝卜干扑到黄泉鼻梁上。
“生气了?来啊,单挑!”
“幼稚。”罗喉摆出“我老人家不和年轻人一般计较”的神情,“快把天台给我腾空,一股酸萝卜味,恶心。”
黄泉计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歪着嘴跟了句:“哟,恭喜武君,几个月了?”
罗喉明显愣了半晌,恍然大悟之后萝卜干攻击加强,黄泉不甘示弱,誓将伶俐身手展示到底。
“无聊。”
“你才无聊。”
“全天都没人比得上你无聊。”
“全天下都不上你。”
罗喉那张婴儿肥的脸略上红,黄金甲再反光一照,好一只鲜嫩大果子。
此时此刻君曼睩在天台下,仰望天边那抹最后的纤丽的晚霞,发出一声由衷感叹:“活在天都真好。”
不管是罗喉还是黄泉,他们都很忙都没有听见君姑娘最真心的表白,虚蟜有听见没听懂,他默默陪着君姑娘。这是武君的命令,他最敬仰的武君是他唯一的崇拜,武君要他活他便活要他死他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这种行为被有的人称作“愚忠”,而虚蟜只是听从内心的期愿,单纯地为他所认定的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个人奉献自己的一切罢了。
有时候君曼睩问他:“武君是怎样的一个人?”
虚蟜毫无踌躇地回答:“好人。”
“哪里好呢?”
虚蟜心有千言万语,无奈嘴笨舌短,只能加重语气说:“哪里都好!”
“那——”君姑娘转着眼珠子又问,“黄泉呢?”
“唔……也好。”
“那他们两个,我是说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哎呀。”君姑娘一甩水袖别开头。
虚蟜对她那声“哎呀”感觉莫名其妙的,碰巧罗喉又来睡前问安,这个话题就搁下了。
没过多久,全天都更加粉红泡泡了,黄泉一天要打十几个喷嚏,最危险的一次是他正和问天敌拼内力,手上还抓着活包袱。

【待续】

由小贵 2010-05-15 21:50
4、
说到这个包袱黄泉长叹一声“倒了血霉啊”。
君姑娘心地善良听到婴孩哭就觉得好可怜好想抱在怀里安抚,罗喉竟然顺杆上的善心大发,派天都首席战将去把婴孩找过来。
这是那门子的事啊?黄泉忍不住吐了句:“天都要建天下第一的温暖大家庭吗?!”当场准备背枪转身当作没听见,罗喉就那么轻飘飘瞪了他一眼。
君曼睩是君凤卿的后人,是罗喉所有兄弟里唯一延续下来的后辈,是罗喉心里最特别的存在。他看君曼睩的眼神柔和得不像话,和君曼睩说话的语气慈爱得过分,只要身边有君曼睩他整个人都平凡了。
人生难得平凡日,对酒拈梅抒闲致。大哥,要来一杯吗?
罗喉说:“她的先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有责任有义务给她最好的照顾。”
“‘千依百顺’也包含在里面?你这是宠溺。”
“黄泉,你不明白。”难得罗喉没有斥责他“无礼大胆放肆”,但他虚虚实实的寂寥表情让黄泉像心里堵了块石头,浑身都不自在。
“不就是去找个婴孩嘛,我去就是了。”
那不是个普通孩子。
黄泉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进入了奇异的幻境中。
真好奇,罗喉见到这个婴孩会有什么反应,可惜我不能钻进他的脑子里,不然真想知道在他眼前出现的会是谁。
心思阴暗的黄泉将婴孩带到罗喉面前,他很专注地端详罗喉,罗喉却面无表情说:“这个婴孩身上有种强大的邪气。不过交给曼睩没什么关系。”
居然伪装得密不透风。黄泉暗暗“靠”了一声,抱着婴孩往里面去,交差之后回房间洗个了澡换件干净内衣舒口气,想起罗喉平淡到无味的神色他老大的不满意。
不如来个夜袭吧。
打定主意黄泉早早吃了晚饭等天黑。
罗喉的房间在最里面,要绕很多弯路,定位感差点的人稍微转两圈就迷路了,黄泉却是闲庭信步恍若自己家。
“对不起,这是本能。”面对疑惑的半僧道他解释说。
作为杀手,需要培养出各种本能,总不能在暗杀的时候玩迷路,最后枉送性命——会被嘲笑一万年的!
他想起一个人,就是那种被称为“路痴”的人,虽然年纪比自己大但记性实在够糟糕。他们一起上集市买碗糕,人多拥挤,那怕起初牢牢牵着手,片刻之后还是离散了。再团聚时那人蹲在破败的酒肆门角,捡了块小石头在地上画圈圈,夜麟忍住火气喊他:“喂,送我回家。”
那人抬起头略迷茫地看了他一会儿:“夜麟?啊,夜麟!”
“叫什么叫。快起来回家。”
“呃……我们该怎么走?”
夜麟扭头扶着残缺不堪的墙壁喘几口气,再转头回来把手伸给他:“这次抓紧,别又丢了。”
“哦哦。”那人讨好似地裂嘴笑了笑,“一定不放。”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认路的人呢?夜麟一边走一边想,要是我不来找他,他不是一直蹲在这里被拐去卖了,就是走到爪洼国一辈子流浪在外面……有这种兄弟真让人悲哀。
直到现在黄泉也没更改过定论,银血确实是他这一生遇见过的月族里最极品的男人:生活上极品白痴,力量上极品彪悍。
比较而言,罗喉是另一种极品。
“你为什么发动了战争,却等待敌人上前?你不要一统天下,却又为什么而战?”
“为了战,而战。”
“你是恐惧被世人遗忘吗?”
“没有战场,英雄不复存在。素还真是,千叶传奇是,你也是。”
十足的偏激思想。
黄泉想我才不要做什么英雄,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血债血偿。
他悄无声息潜进罗喉房间,悄无声息靠近床榻,银枪挑幔帐,一气灌杀机。
颈侧忽然一丝冰凉。
“不敲门而入,是谓‘没家教’。”
罗喉浑厚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黄泉微偏头,小小的一把水果刀横在他脖子上。
“夜深露重,武君当心着凉。”
“天都的首席战将,失眠了吗?”
双方收拾兵器围桌聊天。
桌子在窗户旁边,月光穿透窗棂铺了一层淡淡银华。
“武君那么喜欢提问,有没有兴趣解别人的问题?”
“嗯?”
黄泉支着下巴说:“你很怀念以前的兄弟?”
罗喉默默倒了杯水,没吭声。
“他们都因你而亡,你要怎么偿还?”
这个问题相当尖锐,黄泉心想肉体戳不到,先给你心里捅个窟窿也是好的。
“君曼睩身上的那个吊坠是你们兄弟的信物吧,再见可有唏嘘?”
“你话太多了!”
“有些话不说出来,迟早憋出个老年痴呆。”
“黄泉。”
话不投机,黄泉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停下来:“今天透过他的脸,你看见了谁?”
没有回答在黄泉的预料之中,他跨出门慢慢溜达。
月色真好啊,身在其中像做梦似的。
黄泉手一伸,从天竺丛里抓起个人。
“君曼睩。”
君姑娘被他抓着胳膊,哎哟哎哟小声呻吟,黄泉松开手眉宇间皱出点阴影。
“我,我出来散步。”君姑娘揉着胳膊说,“不小心,不小心那个,迷路了。”
她埋低头,楚楚可怜的模样。
黄泉觉得这晚上干什么都不顺心,闷哼一声说:“带你回去,别跟丢了。”
奇怪,那个猪头怎么没在?
黄泉略回头,君曼睩好好地跟着,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无辜地眨了眨,很是纯良无欺。
算了,先把人送回去……怎么感觉背后凉凉的。
是夜黄泉睡得不太好,多梦易醒,早上见到罗喉,后者看起来略有憔悴,心中甚为平衡。
半僧道传回一个坏消息,名刀神坊被整锅端了,公孙夺锋没逃过。
君曼睩顿时悲从中生不能自已,一个姑娘加一个婴孩哭得痛彻心扉,黄泉大概能理解这种生离死别没显露出厌烦,默默想:又一出人间惨剧,然而该你的总是逼不开,抗下去,活下去,死了的人才有价值。
罗喉被君姑娘央求着去拜祭义父,终究心底软,同意了。
前后三个人,三种步调,三种心思。
名刀神坊到了,罗喉送君姑娘进去,黄泉就蹲在外面等。
那也是个寻常天气。黄泉想,风里不带一丝杂念,树也绿花也香,只不过那边有些飞雪,添了几分素洁。
黄泉背着银枪站直了抖抖腿,低头抬头的刹那,空气撕裂出死亡的刀口。
他认得挡在面前的人,为了妹妹在天都外面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都磕破了流出鲜红的血,那血顺着他的鼻梁滑到面颊上,像两道血泪,触目惊心。
复仇之战有着最恰当的理由,阻敌之争也有着绝对的原因。
我说过,你只能死在我的枪下。
罗喉允诺之事,绝不反悔。
黄泉红了眼,一杆银枪虎虎生威,划破寂林空虚,刺破天地无常,来一人撂一个,来两个串一双。血很热,溅在他脸上彷如绽放的赤梅。
包围的中央,罗喉要护君曼睩周全,心有旁骛难免不济。刀无极正面进攻,素还真背后偷袭,漠刀游走无序,八卦连环四象运转乾坤颠覆。计都刀撑出一片喘息空间,却敌不住车轮般毫无间隙的来往。
忆往昔,狼嚎谷中,血云天柱发动了,十万人的咒怨龙卷风般涌动,眼中不见天不见日,没有后路不能退缩,是成非败一场豪赌!
罗喉仰天长啸,气劲震荡山河,嘴角蜿蜒血痕如鬼魅。
君曼睩又惊又怕,抓着罗喉战袍无力哭泣。
她看见那些以前和蔼亲切的脸,霎时间变得陌生恐怖,她背后是义父坟冢,她面前是无情杀戮,而用坚毅背影给她切实慰藉的,是那个被世人唾骂的暴戾武君。
君曼睩姑娘自小养成的人生世界宇宙观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坏人不坏,好人不好,什么值得守护,什么可以肆意破坏,她迷茫了。

【待续】

由小贵 2010-05-15 21:51
5、
红白交织的身影如蛟如龙飞身入阵,君曼睩只觉眼前一花,威武不屈伫身阻挡的罗喉被狠劲踹了一脚甩到来人背上,她颤抖的手腕被紧紧握住,不问不顾得被拉起来飞奔。
黄泉感到温热的液体顺着领口流到身上,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汗还是别人的血,皮肤仿佛被炙烤般疼痛。
“黄泉……”
“闭嘴。”
烦透了!黄泉腾手反刺回挑,一波一波杀戮之声不绝,遍地尸骸血漫荒山。
“留下君曼睩和罗喉,投降吧。”
“呸!”黄泉啐口唾沫,“我讨厌被命令,更讨厌输!”
他旋动银枪,顿时飞沙走石天地茫然。
身上一个重伤身旁一个柔弱,黄泉拖不动拖不起,无处可避躲入石洞。
罗喉被化龙刀气入体,外又层层追兵,黄泉晓得这可能是最后时刻,他留着君曼睩和罗喉话别,自己去守洞口。
这一战由夜到日,天光大盛了,太阳升起来普照万物。
黄泉擦拭银枪,那细致劲儿和当年银血一个样,但银血回不来了,黄泉要让他安息。
最后的一步,终究要踏出。
君曼睩悲悲切切抹眼角,罗喉凛然高傲,似乎还是那个雄霸武林万人敬惧的武君罗喉。
“你的话讲完了吗?”黄泉问。
“你可以动手了。”
君姑娘大惊:“武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泉说:“你早知道了?”
“将危机留在身边,也是一种挑战。”
“哼!”黄泉横枪向前直指罗喉,“我救你只是因为,你一定要死在我的手下。”
这是为了月族灭族之恨,为了兄弟在天之灵。
“对了,你是那个人,我早该认出来。”罗喉有点小遗憾地说。
“武君。”君曼睩挡在罗喉身前,“黄泉,你不能杀他。”
“让开!”
“不行。”
“曼睩。”罗喉柔声唤她,“我们之间的恩怨,今日必须了结。”
君曼睩转身看着他,罗喉掂起她胸前的佩饰:“这个送我好吗,当作最后的纪念。”
“嗯。” 君曼睩点点头解开扣绊,罗喉顺力借力将她震出丈余:“闭上眼,不要看。”
他手中握着太阳花似的吊坠,仿佛听见清朗得声音说:“大哥,今天我们结义,这是信物,我们永远都做好兄弟,生死追随。”
好兄弟,好兄弟……一辈子的兄弟,生死追随……罗喉就来陪你这迟到的一程……
银枪如电急行,准确,犀利。
一枪穿心。
黄泉心头忽然锐痛,手上脱力,罗喉一脸平静,徐徐倾倒,君曼睩急冲冲接住,战甲与身体的重量压地她跌坐。
“哈——”微弱一声,似叹息。
黄泉木然的,拔出银枪:“起来,跟我走。”
“不,武君他——”
“照顾你是他的遗愿,我答应了,就一定做到——时间不多,快走。”
黄泉念诀化出幻影,山洞外再起风云。
不知情的虚蟜在君曼睩的房间里哄婴孩睡觉,本来他担心自己的猪头脸会吓着孩子,君曼睩鼓励他抱着试试看,没想到小婴孩躺在虚蟜的臂弯里咯咯直笑,虚蟜也乐呵呵的,君姑娘不在房间的时候,他就抱着婴孩哄他吃奶哄他睡觉。
黄泉忽然冲入打破了和谐气氛,虚蟜很警惕地盯着他坚决不肯交出婴孩,黄泉莫名烦躁,不知道追兵什么时候尾随而至,他得抓紧时间把婴孩送到该去的地方。
该死的,我又不是保姆,罗喉已经死了为什么我还要被他指使着拼命。
黄泉更加愤懑,没有解释伸手去夺。虚蟜虽然看起来笨拙,好歹也是武君身边的护卫,动起手脚来那是异常地灵活机动。
一抢一护间,惊动了天都各方人员,大家纷纷出来看热闹。
“不管你信不信。”黄泉说,“罗喉已经死了,我要把婴孩送到寒光一舍。”顿了顿他补充道,“这是罗喉的遗言。”
“怎么可能?!”众人都露出“你骗人”的吃惊神色,“武君天下无敌,怎么会死掉。”
“骗小孩也没你这么低劣的。”
“就是,说谎要长长鼻子的。”
他娘亲的,罗喉你养了群猪啊!
黄泉觉得肺都要气炸了,不禁想我才报了仇正青春年华还没好好享受生活我还要回老家探个亲——
“他说得没错,罗喉确实已经死了。”
问——天——敌——
“把婴儿给我,归降可得生机。”
大家出来混的都为了讨口饭吃,想想旧主人没了找个新饭碗也不是多大过错,一番思想斗争就地开小会讨论,天都旧部大多数决定弃旧投新,再看死忠的几个下场太惨烈,本来动摇中的也火速站到了问天敌背后。
哼,果然是一群畜生。
黄泉对罗喉的用人眼光表示深切的悲哀,你身边就这些人,看见没?!
罗喉……
黄泉甩枪辟出一条生道,背着婴孩带着虚蟜急急奔向前程。
现实告诉我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个猪一样的战友不要奢望神迹显现。
虚蟜抱歉,我不是说你一无是处,但你倒是给我点希望啊,不要杵着就像根拴马柱子,你也帮点忙,分散一下对手心神也行啊。
黄泉内心里喋喋不休,他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全力迎敌一面还有精神想东想西。
大概是前阵子萝卜干吃多补过头了。他安慰自己,寒光一舍就快到了,包袱一丢我还是潇洒儿郎自由风。
长空来了,走了。
阎王锁两兄弟来了,走了。
黄泉烦躁地想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很累很倦,他需要休息但他静不下来。
他看见银血在他身前越走越远,他追赶,追不上,他大声喊,银血回头望了他一眼,那眼中有亲切和蔼的笑意。
“你找到了,我便安然了。”
“……大哥!”
从未出口的两个字,重逾千钧。
银血带着春风一样的笑,转身离去。
问天敌带着邪魅阴毒的目光打量着黄泉,黄泉伤叠伤血浸血,只有一股执念在支撑。
还有半里地,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你伤太重,体力不够了。”虚蟜忒老实,说出不堪的真相。
“坚毅的战将,你的忠心你的气魄你的能耐,让问天敌对你不忍又惋惜。”
“说这种话,不如让路。”
事到如今,节约每一分力气,吐槽什么的先放放。
可惜问天敌也很执着,天下封刀唯恐不乱的精神也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回真的是,穷途末路了吗?
黄泉累至极反低笑,银枪滑至末端,手一抖横扫千军。
究竟如此奔忙为了谁?女人?婴孩?还是——
忽然间,熟悉的金光璀璨夺目,熟悉的气劲汹涌澎湃。
“罗,喉。”
“你可以休息了。”
所有的力气就在一句话里卸除,黄泉颓然倒下。
黄金甲,黄金甲,果然好硬。
但他来不及抱怨,闭上了眼,于是他没看见从地狱归来的武君,无情冷酷的神色,一招覆灭天下的决绝。
是真的动了怒气,罗喉说:“杀我战将,降我旧部,问天敌,你好大胆。”
“我不过遵从天理循环。”
“哦——”罗喉挑眉凝视,强大的压迫感令问天敌不寒而栗。
虚蟜慌乱地打破紧张局面说:“武君,他撑不住了。”
黄泉似乎沉浸在虚无的空间里,感受不到痛感觉不到累,他想就这么睡过去也挺不错的,不用听命于人不用东奔西跑多好啊。
但有人拍打着他,叽里咕噜吵吵闹闹。
真讨厌。黄泉挥挥手,一边去不要打扰大爷我休息。
“快醒过来,否则,我就追到黄泉。”
森冷的警告声令黄泉十分不快,他还没睡个够本,才不要醒来呢。
罗喉坐在床沿上,垂眼瞧着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似曾相识的情形绝不是梦境。
多少年前,邪天御武被诛杀,他也坐在床沿上等君凤卿醒来,只不过那时自己没现在这般体面,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渗着血狼狈不堪。
再想起来恍如前尘,风过无痕。
君凤卿已经安眠,黄泉,你得醒过来——你欠了我,两条命。
“胡说。”黄泉反驳的声音像蚊子扇翅膀,罗喉切近了,几乎贴着他的脸才听清,“武君的算术,真差。”
微转眼看着他,罗喉说:“觉得我错了,就站起来,堂堂正正的挑战。”
他挨着黄泉的耳朵边,呼出的气热乎乎的,黄泉不耐烦,皱眉说:“离远点。”
罗喉就坐起身,继续给他包伤口。
君曼睩端盆水进来,放在床边矮凳上:“武君,让曼睩来吧。”
“没关系,你是姑娘家,不太方便。”
君姑娘脸颊微微红:“那我,我给武君送些茶点来。”
出门的时候,君姑娘又回头偷偷看了两眼,心叹,两个都活着,真好。

【待续】

由小贵 2010-05-15 21:52
6、
黄泉再悠悠醒转是黄昏时刻,罗喉站在窗边不知道想什么,晚霞的光彩映在他白净的略显婴儿肥的脸上,十分有意境。可黄泉眼神有些迷离,看不清楚也顾不上,他口干,水在稍远的茶凳上,他努力伸手,扯到胳膊上的伤口,很疼,手指没什么力,水杯被碰倒了,当啷清脆响。
罗喉闻声转过头来:“醒了?”他走去倒了水,凑到黄泉嘴边,“慢点。”
喝了两口,黄泉摇头表示不要了,罗喉一面放杯子,随口问:“饿不饿?”
黄泉有些气力不接,咳嗽了两声,罗喉自去桌子上提了一个大包过来,拆了外面重重叠叠的布裹,里面是个食盒,一碗红枣稀饭还是温热的。
罗喉一勺一勺喂他,吃完了帮他擦嘴,又掖了掖被角,在他额头上一摸:“热度下去了,晚会儿再给你换药。”
黄泉毕竟年轻,休息足了伤好得飞快。罗喉似乎没事干,天天守着他。
喝水,吃饭,换药。
一切自然而然。
“够了,我吃不下了。”黄泉推开罗喉伸过来的汤勺,罗喉看他一眼,收拾了碗筷端出去。
回来时黄泉问他:“寒光一舍没佣人吗?要让武君事事亲为。”
“寄人篱下,举手之劳又何必计较。”
“哈,罗喉什么时候这么‘平易近人’了。”
罗喉不接招,但说:“今天天气好,出去走走?”
黄泉从窗户望出去,万里无云:“我说,这里是不是一年四季都红枫翩翩的啊?”
“大概主人喜欢。”
“看多了不烦吗?”
“月之国度常年都飘着雪,你烦吗?”
罗喉的目光水一样,流过黄泉的眼眸,黄泉调开头说:“很烦。”
君曼睩端碟水果进来,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掩着笑道:“才摘的橙子,可甜了。虚蟜。”
听她一声唤,虚蟜立马抽刀下刀,一个橙子剖四瓣。黄泉不喜欢水果,君姑娘送到他跟前,笑颜盈盈地说:“吃点吧。”
几乎是撒娇的语气,黄泉更受不了,快速啃掉两瓣。
罗喉吃得慢,吃相很端正,譬如他这个人做什么事其实都很端正,连打架也是,姿势虽然随意但态度一点都不虚。
吃完了拿手巾擦擦嘴,斜眼见黄泉盯着他,说:“没有了。”
黄泉眉一抽,起身出门。
他想走,只要没有罗喉的地方,哪里都好。
明明被自己捅穿心脏的人,忽然活蹦乱跳出现在面前,明明是该死的仇人,成天同吃同喝同进退,这样很不好,这样,太诡异了。黄泉对自己说,必须要离开。
一转身,看见罗喉倚着门扉微昂头,像在观察屋檐下鸽子窝的建设情况,脸上是素常的淡静,就是没表情,但黄泉晃眼又觉得他的嘴角是略略上翘的。
见鬼了。
黄泉暗啐一口,真得走,不然神经衰弱没得治。
他内伤没痊愈,走久了胸口闷痛,但比起可能的神经衰弱他宁愿三步两歇。
罗喉问:“你要去哪儿?”
“没你的地方。”
话接的有点急心口一阵憋闷,罗喉说:“你太逞强了。”
“这话由你说出来,尤其可笑。”
“嗯?”
黄泉顿了顿,说:“人不要太寂寞,否则迷失自我。罗喉,在我心里,你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
罗喉站在他背后看着他,黄泉早知道他言语贫乏得很,腹诽了一番提枪走人。

兜兜转转了几天,的确没什么地方可落脚的黄泉,还是回了老家。
“月之国度”听起来蛮神奇蛮玄幻的,好像高洁不容玷污的圣地似的,其实和别的国家没有太大区别,就是来去麻烦点显得有些隔绝常世。
黄泉踏上故土吸了口故乡空气,举目四望风景一如既往,只不过人烟更加稀少。他寻思着去找幽溟,偷偷看两眼弟妹,不知道她的枯手症治好了没有。这么多日夜过去了,有没有给他增添小后辈的迹象呢?
说起来,既然回来,也该去扫扫墓。
杂草几乎湮灭了简陋的墓碑,灰白的石板上字迹依旧刻骨铭心。
我来看你,你是否也在看着我?
夜麟,你又到处跑……父王知道了,会担心的。
他才不关心我!
诶,你别跑啊,等等我——
他从来不来看我,他根本不当我是他儿子!——你打呀,有本事就扇我耳光呀!
……夜麟。
我讨厌他也讨厌你!滚开!——放手,放开我!
不管你多厌恶我是你兄长无可改变!……你给我听好了,夜麟身上流着和银血一样的血液,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是事实,即使我们都死了,骨血也把我们连接在一起,这就是同胞兄弟!
黄泉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目光,郑重又温柔,忘不了在他的怀抱中,心尖上的颤动,母亲给不了的他在这双臂弯中全部得到。
谁毁去了他唯一拥有的温度?谁夺走了他于黑暗中紧握的星光?
……他究竟算是复了仇吗?究竟算是结束了恩怨吗?他在幕前许下的血誓算是践行了吗?
各种各样的问号压在心头上,让黄泉难以喘息,寒光一舍的朝朝暮暮恍若迷梦一场,是真是假是虚是实?
死而复生本是奇闻,却叫他黄泉赶上,老天到底开的什么玩笑?!
雪漠茫茫,冷清寂寥,黄泉躲在最深处面壁思过,他在岩壁上划下一笔一笔无意义的符号,呼出的雾气润湿了睫毛。
他听见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心想才两顿饭没吃就产生幻觉了?我得去睡一觉。
“黄泉。”
绝对是幻觉,还是先去觅食吧。
“黄泉,一个人在荒漠里享受寂寞吗?滋味可好?”
下意识银枪出手,冰冷的尖锐直抵喉结。
你才寂寞,你全家都寂寞。
“故乡给了我更加愤怒的火焰,我真后悔没杀死你。”
“我说过,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走。”
“狗屁!你以为还能命令我?!”
罗喉好整以暇地伸手翻掌,月族玉玺看起来比以前更陈旧,黄泉那双从前老是睁不开的眼皮蓦然提升了半寸,罗喉想,你眼珠子原来是这种颜色,还挺好看的。
枪尖进两分:“你把幽溟怎样了?”
“我是罗喉,有足够能力操纵生死,拒绝我,你将永远也见不到他们。”话毕,罗喉转身就走。
黄泉反手戳爆了被他划得乱七八糟的岩壁,愠怒不止愤火不停,他很想一枪再捅穿那身黄金甲,但他只能忍气吞声跟上罗喉的脚步。
曾经的王宫废墟现在却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黄泉忍不住蹭出半边身子被罗喉一把拉回到残墙后面。
幽溟眉宇中洋溢着喜气,他的子民还在,他的王宫即将重建,他的嫇娘在他的身边,他面恶心软的二哥在不远的地方默默给予他力量。
“希望二哥,平安无事。”
幽溟真诚地祈祷,黄泉眼眶有些小湿润,他闭了下眼,瞪着罗喉说:“你以为这样就是赎罪?失去的不可能再回来!”
罗喉将玉玺丢到他手里,冷傲地扬眉道:“罗喉需要赎罪?!哼,这只是你保护了君曼睩的回礼。”
罗喉对月族的了解远远超过黄泉,夜麟以为他的同族都被他血缘上的父亲剿灭,他以为月族没有复生的希望,然而罗喉回了一份大礼,还显出轻而易举的模样。
黄泉额头抵在墙砖上把护腕咬地咔咔响。
“我在天都等你。”罗喉趾高气扬地抛下一句,带着明显的愉悦心情走了。
黄泉这个人,一定会回来。
在罗喉的眼里,黄泉的年岁太轻阅历太浅,他以为自己经历了人生最悲痛的生死离别,却不知道有更多的事比得不到求不得更令人绝望,他没有品尝过被背叛的滋味,没有见识过最卑劣的人性。
头一天还对自己顶礼膜拜的人,一夜之间反向倒戈举刀相杀的景象是怎样的令人心寒,以前最值得信赖的忠心下属忽然间寒光挑破你的权威,发誓永远效忠的军队却将你驱逐,没有经历过不知道其中的悲酸。
所以,如果你面前有个可以抓住的交付真心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罗喉站在天台之上,遥望空空天都,似乎回到起点。
冷风嗖嗖吹动他金光闪烁的战甲披风,他依旧光耀万丈,他的身后却只有两个人。
他想起不久之前,天都还人气勃勃有八卦可以传播的时候,他听到一个不着边际的谣言,话从巫读经的嘴里出来,巫读经却一手按着他的破经书一手指天发毒誓说“绝对不是我编的我也是无辜的受害者有半句假话就让我爆体而亡不得善终”。罗喉瞟了眼溜墙根的半僧道,半僧道立刻声明“我我是出来找酱油的真的不管我的事”。罗喉怀着一点忧虑走到君曼睩房间,君姑娘在认真的写字没有注意到他进来,罗喉自觉打扰了君姑娘学习,就悄无声息退出去。回廊上遇见了黄泉,黄泉说“你气色不好有鬼敲门吗”,罗喉斜他一眼,黄泉又说:“我听到了一个有趣的传闻,武君有无兴趣共赏?啊,不如等到夜深人静,我到武君房中详谈?”
罗喉拂袖而去,黄泉在他身后低低笑道:“别害羞嘛,勇猛的武君罗喉——”
黄泉脖子上一紧,罗喉的脸与他近在咫尺,罗喉掐着他的脖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静,候,君,临。”
天黑了黄泉去推罗喉的房门,自然是一推就开,房间里一盏烛火随着门开摇曳几下,罗喉撑着头在看书,抬眼瞄了他一眼,说:“坐。”
黄泉不客气,挑他对面的凳子坐下。
罗喉说:“喝茶?”
“不。”
“那就说吧。”
黄泉说的,果然就是巫读经和半僧道嚼的那些。
“编八卦的人,看来是观察入微用心良苦啊。”黄泉顿了顿说,“作为不知情的当事人,我有种想要坐实谣言的冲动,就看武君愿不愿意配合。”
武君的回答向来言简意赅:“我拒绝。”
“——还是因为害羞吧。”
“你该离开了。”
“我可以让你挑位置。”
“……滚。”
黄泉歪嘴哼笑,走到门口又说了句:“要忘记一个人,有多难?”
他一脚门外一脚门内的跨着,他的银枪从来随身带,不用的时候卡在腰带上,于是枪头就别在门框上,可是他没有注意。罗喉半晌不接话,黄泉感觉无聊便抽起后面那条腿很潇洒地扭头走人。
铛——
嘭——
罗喉终于抬起头,就见黄泉正从与门板亲密接触的状态中脱离开,一边摸鼻头一边把银枪往后耸。
黄泉懊恼地瞟眼罗喉,后者只是看着他,嘴唇无声动了动,拼出两个字——活,该。
自做孽不可活。罗喉心里憋着,等到黄泉完全走开了才捏着书趴在桌子上抽笑。
绝对是现世报啊,他想,自己的事都没料理好还管别人,十足吃饱了撑的,等你能放下背负的痛苦再来和我谈“坐实谣言”吧。
说到谣言……究竟是谁那么无聊……

【待续】

由小贵 2010-05-15 21:55
7、
罗喉看了眼君曼睩又看了眼虚蟜,全天都就剩他们仨,想想还真心酸,现在是想听点八卦打发时间都没可能了。
君姑娘最近热衷于整理天都历史,虚蟜虽然语言能力有障碍,好在记性不差又对武君充满了真挚地崇拜,被君姑娘自行加工晕染之后竟也写出了洋洋洒洒两大本。罗喉翻了翻,说:“何必呢,世人的认知已然固定了。”
“不能这么说,人们有了解真正历史的权利,曼睩愿意以己之力传扬真实。”
“随便你,呃——”罗喉晃了两下,佛业双身把他当踏板,重活累活都丢给他自己坐享其利,实在卑鄙无耻,好在罗喉根基雄厚一时垮不了,但君姑娘还是很担心,她将罗喉当作唯一亲人,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可真的孤儿了。
“放心,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垂帘挑起,进来久不见的熟人。
“黄泉?黄泉,你回来啦!”君姑娘表现出异常的兴奋,甚至连双颊都泛出隐隐的桃红。
黄泉径直走到罗喉身边,似乎很硬气地说:“我不会错过下一次杀你的机会。”
“这个机会,可能需要很久很久的等待。”
“你以为你真的很伟大吗?!”
两厢目光交汇,空气里似乎火花四溅,虚蟜莫名心惊,君姑娘习惯性甩水袖遮掩了半张脸。
她想,太好了,回来了……《天都记事》可以继续写了,唔,先来段感人的重逢,然后是这样那样……
“君姑娘,你身体不舒服吗?好像有些脸红。”
“没,没有。”
虚蟜,这是激情,你土鳖不懂的。
黄泉只觉脊梁上窜过一阵冷颤,大概是千里迢迢赶路累了,他对自己说,我不是很想见到他,真的,我只是不能让他死在别人手里,对就是这样,所以我要时刻跟在他身边不能给宵小可趁之机,反正天都没几个人了,大家稍微集中居住可以增加安全性。
“黄泉。”罗喉咳了一声,“天都不缺房间,我可以给你自由挑选的权利。”
“你的房间太大太远了。”
“嗯?”
“万一敌人入侵我赶不急,月族的英灵不会安息的!”黄泉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他们在围着圆桌吃饭,黄泉为了加重语气和态度,喷了两颗饭粒出来。君姑娘小口喝汤,抿着嘴想了想说:“我可不可以也搬个房间?你们都住在那边,我一个人晚上会怕。”
虚蟜捧着饭碗一双眼睛满溢着赤诚的潮水说:“我可以,保护,君姑娘。”
“谢,谢谢你,但是——”
“可以。”罗喉点了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了。
“喂,我说你。”黄泉搁下碗想反抗,罗喉夹了一筷子萝卜干打断他:“这是哪儿找出来的?”
君姑娘说:“黄泉以前的房间里,床下有两大坛,我揭了盖满屋子都香了。”
罗喉露出清淡的微笑:“很好。”他转头对黄泉说,“明年,我允许你使用天台。”
“鬼才要你允许。”黄泉抓起碗使劲刨饭,含糊不清道,“明年我不干了,谁爱折腾谁折腾去。”
日复日,月复月,如果能一辈子同看天台云飘过,也挺不错的呀。
黄泉说:“你就不能改改睡觉前一定要上天台吹冷风的习惯吗?”
“饭后运动和睡前静思是必须的。”
“顽固——你换个地方行不行?”
“那里空气好。”
“你——”
“我?”
黄泉眯着小细眼抠墙角。
墙是罗喉房间的墙,墙外面是杜鹃花丛,深浅各色的杜鹃妩媚生情。
罗喉不想墙上开个洞增加通风性,他拉了把黄泉,黄泉转过头说:“去你的天台,它等着武君临幸。”
然后又很认真严肃地说:“弃妇的怨念是会相当强大的,像黑洞一样,会把你啃得尸骨不存。”
“黄泉。”
“别理我。”黄泉继续抠墙角。
罗喉回到桌子边,喝了一晚上茶。
黄泉洗洗准备爬床,闷声说:“你干嘛?”
“没见识过弃妇的怨念,好奇。”
“……无聊。”
没有外人在,罗喉的涵养又素来良好,与年轻人计较才是真无聊。
他默默望着窗户外面漆黑的夜空,心想今天不是朔日啊,这么黑,是要变天了吧,或者,妖魅横行,避无可避啊。
世间没有永恒的安宁,一如人生没有永远的安逸,苦境从来是非地,所以成就素还真的胸襟,宣扬先天人的英名。枫岫主人对罗喉说,“是黑是白武君自己掂量”,那意思却是你不自动洗白就让你永远“洗白”。苦境虽然组织多人杂心乱,但暂时携手讨伐一个魔头的前例屡见不鲜。罗喉本身无所谓,战死疆场是枭雄的最好归属,不过如今他是有拖油瓶的武君,他得为拖油瓶们负责。
所以,他选择了“白”。
他身上带着伤,却仍助素还真上天,还连送两掌以兹鼓励。
黄泉问:“知道‘笨蛋’两个字怎么写吗?看看你自己,从头到脚,堂堂正正大书‘笨——蛋——’!”
黄泉相当无礼地指着他,罗喉眼都不眨一下,坐在大殿上擦他的计都刀。
君曼睩徘徊在殿外,她看里面两个人好像商量大事,又好像互不搭理,黄泉退后靠在石柱上一动不动,罗喉擦完了刀仔细检视一番收起来。
君姑娘脚站疼了,悄悄走进去,黄泉好像睡着了,罗喉好像也快睡着了,君姑娘挺善良地想,可能都累了,让虚蟜抗两床被子过来免得着凉。想着就要去唤虚蟜,黄泉眯着眼叫住她,君姑娘小吃惊,吓,原来不是在睡觉啊。
罗喉说:“曼睩,收拾收拾,一会儿送你去寒光一舍。”
“啊,为什么?”
“天都将是战场。”
“不要。”君姑娘坚决起来,“我宁可陪着亲人死,也不要陪着外人活。”
“我早说过她不会同意。”黄泉看罗喉脸色纠结,暗道一声“爽”。
然后三个人就“保护弱质女流是否是个人能力的证明”进行了友好的坦诚的交流,最终由罗喉单方面达成结论,“黄泉,君曼睩的安全就交给你了”,黄泉企图申辩被罗喉主观无视。
君姑娘纤指调素琴,悠悠一首《清平调》很像催眠曲,罗喉放松了,摊在躺椅上望天。
白鹭飞得很高,惊鸿一瞥仿佛贯穿时空。
君凤卿曾经说过,有的人过目可忘,有的人终生难忘,有的人可以搁在岁月的缝隙里怀念,有的人一时相伴便是永远。
黄泉前几天说,你别以为已经这样那样了我就会改变初衷,我没放弃对你的仇恨,你的命必须终结在我的手中,罗喉,你往后的时光把上面的话都给我记好了。
嗯,我会记得,哪怕有个万一,我也会等着,直到你来。
什么万一?!你敢万一我绝对不去。
当心食言而肥。
你才肥,你全身上下都肥。
罗喉真心地莞尔,黄泉,你着急起来的样子好像,嗯,吃不到萝卜的兔子。
……我拿萝卜干淹死你!
黄泉。
干嘛?
我……你。
什么?
我……你。
什么?!
黄泉睁大了眼,他从来没把眼珠子瞪得那么大,可是他还是渐渐看不清罗喉的脸。
喂,喂!你不守信,你说过要给我机会!
罗喉抬手抚摸他的面庞,好像真能触碰到一样,那暖黄的光圈仿佛夕阳最后的余晖,无比美好,无比虚妄。
黄泉,我最后的力量给你,我最后的意志给你,我的宿命终结,你的生命继续。你的耐性一向是我所赞许的地方,不要让我失望。——黄泉,我会等着你,所以,别哭。
去你娘亲的!罗喉你个混蛋!
黄泉捧不起半点金光,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空空如也。
你竟然,关键字给我省略号……活该我是个讨债的命,一个一个都是被我上辈子亏大了的——罗喉,是好汉就不要失言,我一定陪你落黄泉。
水滴声声,扣人心弦。
黄泉灌力一抛,计都刀哐当入壁,震动的刀锋嗡嗡作响。
再看一眼终结之地,然后,我将踏出复仇火焰,只为我与他,最后的约定!

【完】

雾隐玄 2010-05-17 15:10
抢沙发,抢沙发~~~好幸福~~~~

公孙蝴蝶 2010-05-17 20:56
两人晒萝卜那一幕,笑翻我了。话说武君,你真是。。。。。。,关键字居然省略号!

妖三 2010-12-11 18:03
我泪奔了
过程那么美好,为何结局还是正剧的结局[s:6]

samler 2010-12-17 21:14
世界上BE的就是,明明看着是洗具~突然来个直转急下,来了个BE。。。。。这样想起前面的过程的时候,感觉更想哭了TAT

龙镶布布 2011-12-28 23:48
我内牛了,不该在睡前看的
明明这么美好啊这么美好,就这么突然地正剧了[s:6]
武君这个闷骚啊……

呆萌大萝卜 2017-01-29 18:52
……完的太快了,给个洗具再完吧……

acoldfox 2017-05-30 20:13
武君、黃泉兩人日常寫的溫馨有趣。那個天臺讓路、曬蘿蔔,拿蘿蔔互打想想畫面
內心吐槽用詞也是經典,觀文常笑到掩嘴有戳到點

可越溫馨的陳述裡,生死兩離就越難過啊!!

君姑娘在羅黃梗老是背負同人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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