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小贵 |
2010-05-15 21:46 |
【罗黄】天台上的萝卜干(完)
1、 “我……你……”罗喉顿了顿,微微别过脸像是自嘲似的冷笑一声。 相处越久,黄泉对此人十分经常性的抽风行为越习惯,当下自动过滤了他话里的省略号。 天都最高的地方是天台,虽然没有明确插块牌子,但大家早将那里默认为武君专属区,有事没事都不会上去,到处都找不到罗喉的时候就昂着脖子使劲瞪眼珠,确定了目标扯开嗓子一阵吼:“武——君——嘞——” 初到宝地的黄泉每每被这深情款款的呼唤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抖落抖落抬头眺望,只见那天台顶端云遮雾绕的,相当富有神秘感。 人嘛,总是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黄泉反手提着银枪迈着一贯的自负步伐向天台靠近。 罗喉复生后回归的天都旧部不多,那么些年过去了,留不下几个也是正常,罗喉又没有扩收新鲜血液的意思,于是天都里人手挺紧张,像这鬼影憧憧的晚上守夜的也没增加,天台下更是一种无防守无戒备的样子。 黄泉低头沉思片刻,仰头远目片刻,银枪在地上戳了个小坑,划拉了一条小沟,终于抬脚上石阶。 风光无限在险峰。 天都全景在高台。 黄泉默默想着点心事,想谁出的馊主意修这么高普通人上不到一半铁定心灰意冷直接滚蛋,轻功稍弱的飞一半得歇歇气内力再好点的到顶了也绝对趴下。 作为武功高强底子深厚的黄泉,散步似地走了大半段,气不喘脸不红,但是他停了。 他被一股压力逼停了。 森冷森冷的力量,从天台顶上灌注下来,譬如万丈瀑布倾泻眨眼便能压碎卑微的卵石。 黄泉在心里“靠”了一声,银面的皮靴尖转了少许。 你这么看不起我?!哼,黄泉会让你后悔。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有大把机会狂妄不羁,罗喉当年也年轻过也张扬过,他梦想成为救世英雄万众瞩目,他和兄弟们刀里来剑里去披覆一身血债不回头,他付出了,他得到了,他也失去了。 人生总是很难说清很难计较。 君凤卿曾经有句话,“朔风烈,悲戟狂,但看山河莫仓惶”,要作英雄就只能向前不断向前,情啊义啊兄弟给存着,大哥只管伟业成就,也不枉咱几个赤诚追随一路艰辛。 罗喉想起他的四弟总是格外惆怅。 多好的一个青年,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出门必被围观进门必被调戏,酷暑天依旧衣衫周正,鞋头上永远不沾泥尘。第一次见到他,手上正握着一卷书,那气质真是由内而外的雅淡似兰,再开口说话,声音好听极了,比热天泡凉水寒天热面条更让人舒坦。 就是这个时常被说成“像姑娘一样”的人,三尺秋水飞扬灼灼风华,翩若惊鸿。 就是这个战场上鲜血溅脸一把抹的人,杀了人之后躲在墙根影子里偷偷哭。 罗喉觉得自己欠他最多,想过要给他最好的补偿,君凤卿却什么都不要,他说我只要大哥功名盖世万代称颂。 “凤卿,你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大哥你看,四弟与臣众草拟了份天都法典,如果能照典奖惩,天都必安乐百年。” 君凤卿脸颊微陷,眼圈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淡青,罗喉很担心他操劳过度英年那啥,抬手压下书卷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去睡觉!” 君凤卿看了他两眼,垂下头:“凤卿有句话想对大哥说。” 罗喉看着他,等着他。 “凤卿,想要离开天都。” 罗喉一辈子都记得那是个仲秋的午后,太阳很亮但不灼热,君凤卿低着头所以看不清表情,语调平平淡淡,白净双手交叠在花梨木书桌的边沿上,手指微微卷曲,树影蔓延过来给他那身靛衣增添了斑驳花纹。 脑袋霎时空白了一下,罗喉暗自深吸口气缓过来。 “凤卿——” “大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罗喉差点大吼出来,你个闷骚你们全家都闷骚! 他狠狠的,一甩手走了。 君凤卿在后面轻声喊他,他没回头。 罗喉忘记了邪天御武恶毒的诅咒,或者是没放心上,他不信神不信佛无知者无畏,他相信自己的力量能夺取自己想要的,也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 可人生用残酷的事实向他证明,他犯了个错误。 他一无所有了,包括引以为傲的力量。 为什么会这样呢?罗喉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几百年过去了,他重获威武精神,他觉得应该想通了一些事,又觉得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所幸天都有个天台,天台很高空气很好,冷风给了他冷静的空间寻找灵感。 这天晚上他习惯性的吃了晚饭上天台,顺便当作饭后运动强身健体。 君凤卿说:“虽然天都风水很不错各种防卫也尽量安排周全了,但依然需要有个能高瞻远瞩的地方,下面有什么动静都能看见。” 于是在他亲自监督下,天都建起一座高耸的瞭望台。 罗喉头回走上去,环顾四周,沉吟片刻说:“我觉得好像农家晒谷场——嗯,老陈家的萝卜干就是铺在他家房顶上晒出来的,味道真好啊。” 他颇为怀念的咂了下嘴,君凤卿则别开头对自己说:“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如今回想起来怪好笑的,罗喉扯了扯嘴角,心想君凤卿闷头装鸵鸟的样子真是又傻又呆又有那么点可爱。 忽然他感受到从天台下传来不寻常的震动,并且以不急不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向他挨近。 作为拥有丰富战斗经验人生阅历的武君罗喉,立刻就意识到这是有人在企图侵犯他的专属空间。 不可忍,不能忍! 为了维护武君威严为了维持天都秩序,必须要及时扼杀趁早掐灭。 于是罗喉身略转脚微挪,一股浑然天成的霸道内劲就顺着台阶轰隆隆发泄下去。 压不死你撞死你。 罗喉很自信。 其实他对这个敢于攀登天台的人还是有一丝丝赞许的,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有这般勇气和毅力,何况感觉起来此人已经爬上一半了却依然气定神闲。 罗喉慢慢踱步到台阶边朝下望。云很厚天很黑,饶是他一双鹰眼犀利,除了似乎没有底线的黑魆魆的深渊一般的境界,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他听见脚步声。 天都人员稀少,由于地理关系飞禽走兽罕见,罗喉没有兴趣寻欢作乐他的手下也个个好像苦行僧一样吃了晚饭就爬床——唯一能算做集体爱好的,恐怕是卧谈,反正大家的功力差不多,隔了两三堵墙内力传音什么的也没啥难度,躺在床上聊天就被公认为是最经济最实惠最方便的娱乐。 所以天都的夜晚很宁静,所以罗喉听见从深渊里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 唰,唰—— 稳定,坚决,节奏统一。 还伴有轻微的撞击声,是金属敲在石阶上,铛,铛—— 罗喉没有对此人能抵住压力持续前行表现出特别惊异,他想他是和君凤卿相处久了感染了后者的闷骚。 他面无表情,静静等待。 黄泉站在倒数第五级台阶上,略昂头看着罗喉那与夜同色的袍子,这股视线的落脚点很微妙,大腿以上腰以下,放在青天白日大街上,可称猥琐可称下流。 罗喉却只表示出稍许不快。 没压死也没撞死,不得不说有点遗憾,又有点小兴奋,五味陈杂交织起来一句话:“放肆!” 罗喉站的位置太靠前挡住了黄泉,黄泉一只脚倒数第五一只脚倒数第四,银枪倒数第六悬半空,他腰板挺直脊梁紧张,姿势算是英俊气派,神情于朦胧中平淡着,仿佛普通观光客人到此一游。 黄泉不上不下地站了会儿,脑袋上的浅银卷毛在无风状态中左右飘了飘,罗喉的黑大氅也在无风状态中自在舞了舞,两个人都不说话,两个人各怀鬼胎。 冷吹血起夜上茅厕,一阵妖风灌进领口,他拢着衣襟速战速决,回房间的路上没自觉地望了眼天台方位,照例黑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正要埋头推门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极璀璨极耀目,冷吹血愣了愣心里念声“糟糕——忘记许愿”。 事后很久,冷吹血被黄泉一抢撂倒,他愤愤不平地啐口唾沫,他娘亲的,老子这辈子唯一一次可以许愿成为天下第二的机会被老子白白错过了,不然你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怎么能撂倒老子,老子真他娘亲的不甘心啊! 冷吹血,愿你在天之灵安息,要知道那晚根本不是什么流星,而是激情碰撞的火花啊。 火花的来源自然是天台上的两个人。 罗喉往后退了几步,黄泉顺利登顶,银枪在石板地上一杵,罗喉难以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黄泉说:“武君好兴致。” 罗喉说:“宵小好胆子。” “过奖。” “过谦。” 两人认识不久话题不多,黑暗给了他们装深沉的本钱,他们却用来体会尴尬。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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