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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斑伽蓝菜 2010-10-10 19:40

杨花越南,柳越北[《兵甲龙痕》同人 漠御]全

柳枝欲留留不住,杨花欲住住不得。
题目来自XQ命题作文。




卷一 御不凡

  字水镇依山而建,傍着山下河流和山中阔溪,下雨的时候雨水从镇子高处淋下,顺着台阶巷道流入河里,阔溪和河道边种了柳树桃花成片的竹,河流波色连天阔溪时隐时现,世外桃源一样美好。
  御不凡来到字水镇的时候就是一个雨天,雨水从镇子高处冲下,漫过砌路的青石,从不知多少年月冲刷而成的宽阔石缝里涌过,又撞在人的脚背上,泡得皮肤白的白红的红,发着胀。御不凡撑着伞,在巷子里缓慢地走,他嗅到熟悉的、大漠风沙的气味藏在这个镇子的桃花柳树竹林间,若有若无难以辨认,只是长久以来拢在袖中的那个东西忽然躁动了起来,于是御不凡将伞扛在肩头上,伸手进袖袋里捏了捏。
  那么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御不凡捏着袖袋中的东西想,他站在巷子里,看层叠而上的民屋和种在水边的桃树,雨天并没有多少人在街道上,他举了伞,又踩在雨水中往前走,在交叉盘桓的巷子里穿行,有人从他身边跑过去,淡金的头发和黑白的鹤氅勾着他的眼角余光,他移开伞,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跑过去的人一头长发淋得很湿,鹤氅垂在雨水中,不若往日飘逸。
  哎呀,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故人。御不凡又转身往前去,找了镇中酒楼坐下,只要了茶捧在手里,听楼中的人说话。他们说天老爷最近抱回来个孩子,七八岁大,也是淡金的头发,眉毛上有几点桃花红色的痕迹,说那个孩子被起名叫“天尊”,很得天老爷的宠爱,说那个孩子眉目之间与天老爷颇有相似之处,比天老爷的三弟与四弟像天老爷多了。最后说天老爷总是对外称那孩子是他的小弟,不过天老爷在字水镇住了有些年头了,这么小的弟弟到底是怎么来的,又为什么起了那么大的一个名字……楼里的人暧昧地笑作一团,后续再没有说下去。
  御不凡捧着茶将听来的话理了理,心中自然明白这说的都是谁。天刀在,醉饮黄龙在,自然漠刀绝尘也是该在的,虽然刀无极也在令他的心中有那么一丝的不自在,但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受过的伤结了疤,疤痕又转淡,疼痛早已消失,剩下的也不过只是偶尔想起时那些早就被模糊的画面,连声音都已经淡去了。大概他也是这种感觉吧,早些时候想到这件事,偶尔间还会有些不甘心,只是现在连不甘心都已经很淡了。御不凡想,便也不再纠结在过去的事情上。
  御不凡捧着一小杯茶在酒楼里耗掉不少的时间,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的袖袋里那个原本属于漠刀绝尘的东西在躁动不安着,他将它捏住,感受那股正在与这个地方的某处、某个人产生的微弱共鸣,曾经有几次他凭着这股共鸣追寻而来,却总是迟到一步。他抓紧那枚小小的东西,指尖在它表面上摩挲,这个东西很久以前被留在了他的身边,但它最终不会是他的。
  御不凡便在字水镇留了下来,向镇中的人租了间夜市上的店面做点书画生意,白天关着门画了卷轴扇面,晚上夜市开市时才开了门,搬一张凉椅坐在店里看夜市上人来人往。字水镇并不大,从夜市的这一头望去,便能望见尽头,灯笼几列挂在街上,映着桃花柳树竹林,照着灯下的街市和行人。御不凡坐在门口,随手摸了白天画的扇子摇着看,人来人往,没有他要找的那一个。
  御不凡从开市坐到散市,街上红灯灭尽之后他便收拾了店铺,关着门等到第二日夜市时再开,偶尔有镇中人问去为何白日里不开门,他便摇着扇子笑说白日里要关起门来画那些扇面卷轴,怕分了新就没有开门,镇中人听了便不再问起,任他白日里关起门来做事,夜市时再开门。
  御不凡在字水镇上住了几天,那日天上下了点绵绵的细雨,于是他撑着伞出了门,在镇子里走来走去。字水镇中街巷穿插错杂,御不凡随意地走动,在东面看了徒留枝叶的桃树,转过几个角落又看了不知是谁栽种在路边条石缺落的坑洞里的紫荆,镇西一家种的桂树枝繁叶茂伸过了一条巷子直伸到对面那一家的围墙里去,转过墙角又看见一弯回水中浮起的莲。御不凡举着伞,在每个角落停留,看那些被雨水淋得湿透的勾檐翘角呈现出一种与晴天不同的、深得多的颜色。御不凡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晴天的街道,偶尔他会在阴天出行,去做一些并不需要花太长的时间就能做完的事,等到雨天时才会举着伞行一段路。
  御不凡踏在水里,看字水镇完全笼罩在烟雨之中,字水镇时常有雾,湿气扑在他的脸上,又是一种与荒漠不同的草木清气。他举着伞,从字水镇河边往上,沿着阔溪往上,在每一条巷道里穿梭,他花了一点时间来观察藏在袖袋里的那个东西所作出的反应,并没有花多少时间找到镇中首富天老爷的府宅。他站在门前抬头望着门额上写着临山古照的匾和院子里冲天的白杨树想了一会儿是该登门拜访还是再等一段时间,他摸了摸袖袋里藏着的东西,将它捏住,那个东西并没有像他进入字水镇时那样振动,于是他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象门的里面住着漠刀绝尘,这一想让他有些乐,漠刀绝尘始终是不适合字水镇这样潮湿的地方的,只是现在他就住在这里,和他的兄弟一起。御不凡有些踌躇,一种近乡情怯或者将要击破别人幸福人生的感突然在他的心里盘桓,他撇过头,闭了一下眼睛,转身要走,却看见巷子那边迎面走来一人,同样是举着伞,一身深黑夹着点红,手上抱着个孩子,伞遮着他的头,只看见一身淡金色的锦缎衣服和小小的脚。
  御不凡把伞压了压,从另一边绕开,继续在镇里走来走去。字水镇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御不凡花了一个半时辰就走完了这里的每一条街巷;但字水镇也并不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御不凡在每一个角落里都能发现些新奇有趣的东西,有的时候他瞥一两眼就走,有的时候便站住看一阵。御不凡走到字水镇最高处,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山间溪瀑冲刷而成的潭,有人在潭边种了桃花,他绕着潭走了半圈,又从潭水溢出那个位置边的小路走下去,走过几十步陡坡,便又绕进了回环弯转的巷子。
  御不凡在巷中绕了会儿,又绕回了临山古照门前,抱着孩子的黑衣人已经没在了,想来是进了院子,而他袖袋中那个东西还是没有反应,该是他要找的人不在里面。于是他转身,又绕回自家的店里,雨伞放在廊下,关起门来画他的扇面和卷轴,画到夜市开市时便开了门,将这几日画的扇面和卷轴摆出来,或浓或淡或清或艳地挂了一墙,自己照例搬了凉椅坐在门口,随手抓把扇子打开,扇面上画的是深红浅白的桃花,他自己感叹了声这桃花早该是过了季,就玩似的摇晃着喝着茶看夜市上人来人往。下过一天的雨地面潮湿出来逛夜市的人比往日少了些,御不凡歪在竹椅上看灯笼下的人群,酒楼里人是永远不缺的,一些摊贩的生意也不错,偶尔有在他店前停下看看画的人,看完就走了,他也不招呼,依旧摇着扇子玩儿似的喝茶。
  夜市散市的时候御不凡收拾了茶具,把扇子放回架子上那一堆扇子里,又将挂在门口的卷轴收起来,收下几卷后他听见身后传来踩在潮湿青石上的细碎的脚步声,回头看见一个小小的团子站在身后,小团子穿着淡金色织暗花的锦缎衣服,头发梳得很高,他的眉毛上不知为何现着一些淡淡的桃花色痕迹,像是才被撞过,御不凡见他的模样就知道是天老爷家新抱回来的小团子,天尊。
  小团子在御不凡边上站了会儿,昂着脑袋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画,御不凡将收在手中那卷卷轴卷起来,捆好随手扔在架子上,他望着小小的团子,刚想问一问他是不是与家人走散,便有穿着鹤氅的人走来,将小团子抱在怀里。抱着小团子的人跟小团子说了会儿话,御不凡又转身去收了卷卷轴,那人把团子放下,转过来与御不凡说话。
  “朋友,”穿鹤氅的人牵着小团子,微笑着问御不凡。“我们以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御不凡又顺手抓了把扇子哗一声展开,他侧过头,将那把画着彩蝶牡丹的扇子挡在下半张脸上。“像我这么热情开朗的人,许久以前在什么地方与天老爷有过一面之缘,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
  “说的也是。”被称为天老爷的人笑了起来,一手牵着天尊团子,一手随意地拣起御不凡画的扇子打开看。“多年不见,御先生近日过得可好?千里迢迢来到字水镇,空闲时候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如何?”他展开一把扇子看了看,递给牵着的团子,团子看了上面画的白梅花,很是迟疑了一阵,然后又收起来,掂着脚塞到天老爷手里。
  “还算不差,就是离开荒漠花的时间长了点,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错过了许多事。”御不凡回答着,远远地瞥见一个人站在巷子拐角,那人一头夹着白的黑发,衣服也是大片的黑,点着几丝红,他放下扇子,转身背对他,又开始收拾挂在外面的卷轴。
  “那御先生此行前来字水镇,准备住多久?”天老爷展开一把扇子,扇子上绘着几片竹叶,于是他将扇子收起来,与那把画着白梅花的扇子放在一起。“不嫌弃的话,可否到府上一叙?”
  “我找人,住不长久。”御不凡收了画,站在天老爷边上理扇子。“那人有东西遗落在我这里,有些时日了,该早些还他,以免坏了事。”
  天老爷咔一声将扇子合起来。“先生所寻之人……”他忽然转过头去,看了看站在巷子里的那一个,天尊小团子也看见了巷中的人,欢呼着甩脱天老爷的手便奔了过去,那人蹲下来,让小团子扑到自己怀里,小团子蹭了蹭他的脸,他将他抱起来,转身走了。“对不住,我家天尊很黏赤麟。”他把两把扇子放进袖袋里,付了钱给御不凡。“先生所寻之人平时会在后山荒石滩上练刀,风雨无阻,先生若不愿横生枝节,可直接去那里寻他,先生慧眼,一看便知。”
  “想我这么挂念旧友的人,当然是……”御不凡偏着脸,暧昧不明地笑了笑,天老爷追着天尊小团子和赤麟走远了,他便收拾了东西,将门关起来。
  御不凡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院中泥土踩得很实,只在墙角处长着一些野草,积水潮湿的地方则生着青苔,他背着手望了一会儿天上的浓云,又看了看烛光昏黑的卧房,便从侧门出去,走到临山古照的门口去。临山古照的门口挂着灯笼,墙里微微有些亮光,他绕着并不太高的白墙走了一圈,藏在袖袋里的东西又轻微地震动了起来,他握住它,用手指划着微微有些不那么光滑的表面。他要找的那个人就在围墙的另一边,与他的兄弟们在一起,天刀已经将他照顾得很好,以后也会好好照顾他,只是天尊小团子长大之后必定是要回家的,在那之前,藏在他袖中的那个东西一定要交到紫芒星痕的手上。
  御不凡站在墙外,望了一会儿深黑夜色里微微被灯光映亮的白杨树,那些树的叶子被雨打过,湿重地挂在枝条上,风一吹就微微地晃两晃,在平时,这些树叶会互相拍打着发出啪啪的声音,像无数的鬼魂在拍着手。御不凡听过许多次这样的声音,只是现在他不想再听了。他转身回到自己赁下的院子里,借着烛光读了一会儿书。第二天天亮后他起床从窗缝里一看,还是个雨天,他站在阴暗室内,伸手去摸了摸那些透进屋子里的潮湿的光。
  紫芒星痕在后山荒石滩上练刀,风雨无阻。
  御不凡望着手中那片阴沉惨白的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走到围廊里,举起昨天放在那里的伞,在字水镇的街道里逛了一会儿,去看那些被水淋得湿透的竹叶和最后一茬将谢的梨花,字水镇居民引溪水绕在镇中,水渠里自然也引来了不少的鱼,御不凡站在竹林边,低头去看伞下水中鱼群在竹影里穿游,他想起那把旧扇子上也绘着鱼戏竹影,只是自己现在再也拿不住它了。
  御不凡看了竹和鱼群,向着镇外走了一会儿,又转身往回,他在巷子里绕来绕去,将昨日看过的景色又再看了一遍。他微微埋着头,转过两个街角,有个少年站在竹林边,背着刀淋着雨,在看竹下的流水,少年有一头银灰色夹着几缕红的头发,转头看向御不凡时露出一张似乎苦大仇深却生涩粉嫩的脸庞。御不凡一刹那间有那么一些发愣,他袖中的东西在振动发光,他一手捏住。他向着少年走过去,在想要停下的那一瞬间转身从望着他的紫芒星痕身边穿了过去,甚至没有多看他一两眼。
  而紫芒星痕疑惑地望着他,在他错身而过之后追上来,一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天方 2010-10-12 14:10
初来坛子,看不全,汗
为什么御不凡没有直接去找绝尘呢

不过还是很喜欢这篇的文字,好像是很新清的那种温润的绿色

月凌空 2010-10-12 21:32
少年版的绝尘 星星眼……   干脆御漠吧! 一定很萌的……

褐斑伽蓝菜 2010-10-13 19:14
引用
引用第2楼月凌空于2010-10-12 21:32发表的  :
少年版的绝尘 星星眼……   干脆御漠吧! 一定很萌的……


请不要在我的文下面要求逆CP谢谢。我萌的一切CP都是不可逆的。

月凌空 2010-10-13 23:05
呵呵……说说而已嘛  何必较真呢 ? 写文当然是你自己喜欢什么就写什么了……^ ^
其实我非常萌这篇文呢    我是漠御漠无差别份子

褐斑伽蓝菜 2010-10-16 20:45
卷二 紫芒星痕


  御不凡停了下来,他站了会儿,回头望了望紫芒星痕,那少年一头长发被雨淋趴在头上,发稍滴着水,御不凡勾了勾嘴角,将伞移到他头上去。“这位小壮士,就算你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稚子妇人遮风挡雨义不容辞,也该想有想家中爹娘,让他们不要担这份心吧。”御不凡调笑似的说,微微地把目光移到别处去。漠刀绝尘这么点大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他并没有见过,今天这么一看,倒是一点也不像许多年前的那个绵羊头团子,只是这么小就一副刻骨仇恨的模样,真是令人放不下心啊。“这位小壮士。”于是放不下心的御不凡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紫芒星痕的眉心。“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像我这么善解人意的人,当然愿意倾听你的烦恼。”
  紫芒星痕动也没有动,也不开口,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御不凡,御不凡想要展开扇子挡住脸,只是动了动左手,手上已经没有扇子了。他有一些窘迫,这个少年拽着他的袖子,也不同他说话,也不动,也不放手,他微微地转了转脸,巷子里并没有什么人经过,只有雨水打在青瓦竹叶水流和条石道路上的声音。御不凡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开口:“这位小壮士……”
  “紫芒星痕。”少年纠正,依然抓着御不凡的袖子,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的眼睛。
  “那紫芒星痕,此时雨大风疾天凉地冷,久站恐染上风寒,你我找个避风雨的地方说话如何?”御不凡问,紫芒星痕眉心里的皱又深了些。
  紫芒星痕不记得自己以前见过这个人,但他望着御不凡的恋,总觉得在那么久或者不那么久以前,自己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一样的风度翩翩,一样的舌灿莲花,只是这个人叫什么,从哪里来,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那一道温和中偶尔带点调笑意味的声音,只是叫出来的却似乎并不是紫芒星痕。
  “紫芒星痕?”御不凡偏了一下头,紫芒星痕望着他,眼睛深不见底。
  “紫芒,或者星痕。”
  “又要改口叫紫芒或者星痕?”御不凡的头又偏了一点。
  “你不愿意?”紫茫星痕问,御不凡问出紫芒或者星痕的时候,他的期待并没有被满足,这两个称呼似乎并不是这个人曾经叫过自己的那一个,只是他应该叫自己什么,他却并不记得。紫芒星痕愣了愣,自己应该是没有见过这个人的,也没有被叫过紫芒星痕以外的名字,为何会如此笃定这个人曾经用别的名字叫过自己?他疑惑地望着御不凡,在今天以前,这个人并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过,只是看见他的那一霎那,为何他会感到如此地熟悉,如此地欣喜,就好象在田地狂沙之间,他终于找回自己失落已久的宝物。紫芒星痕手指动了动,微微地放开御不凡的袖子,只是感到布料滑动的那一瞬间他又收紧手指将快要滑出去的戏袖抓住,用力得手指关节发着白,御不凡偷偷拉了拉袖子,放弃了将它从紫芒星痕手中抽出来的想法。
  “哪里,想我这样性情随和的人,当然是从善如流。”御不凡扭开脸,埋着头看见雨水打在渠流里,将他和紫芒星痕的影子晃成一片。“紫芒。”
  “嗯。”紫芒星痕的眉心松开了一点,这个称呼并不能让他满足,只是,他也不知道该让这个人怎样称呼他。
  “此处雨密风疾,你我找个避风遮雨的地方说话如何?”御不凡又伸出手指去揉了揉紫芒星痕的眉心,紫芒星痕望着他,一只手伸入怀中,摸出一把扇子。
  “此扇是否是……”紫芒星痕顿了顿,他想起自己并没有问过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他想他是记得这个人的名字的,记得,并且从来不会忘,不能忘,只是他却想不起那个不能忘的名字是什么了,连同那个被用来叫自己的名字一起。紫芒星痕望着御不凡的脸,他看不出这个人是不是与自己一样,对对方有那一些并不应该存在的模糊的印象,又或者,这些模糊的印象在他的记忆中还有清晰的刻印,他看不出,也不敢问,莫名地恐惧得到的回答是只有自己记得那些。“……是否是先生所持之物?”他将手中的折扇展开,扇面上画着几叶青翠的竹,赫然是昨日夜市上笑剑钝买回去的那一把。
  “并非。”御不凡摇了摇头。“我多年不曾执扇,但此扇确是天老爷从我这里买去的,紫芒你不喜欢,可在今夜带着它来换一把。”
  “不是不喜欢。”紫芒星痕拽了一下御不凡的袖子,这一拽便将伞拽得有些歪,雨丝乘着风钻进伞下扑在他的脸上,他连忙放了手,将伞扶正推到御不凡那一边,只将展开的扇子伸在伞下。“先生绘此扇面时,是否漏下一物?”紫芒星痕问,放开御不凡的袖子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失落感,只是他望着握伞的手,不好再去拉他的袖子。
  “何物?”
  “鱼。”紫芒星痕将手指点在扇面上,洇开几点湿痕。“这里,还有这里。”
  “紫芒喜欢鱼,今夜到夜市上来,我给你画上便是。”御不凡举着伞,退开两步,紫芒星痕迈动脚要再靠近,他一转身,踩在石上水中走开一点距离。“鄙人家中另有事务,紫芒你且回,莫让家人担心。”他不太慢却也并不快地行往巷子的另一边,头也没有回,紫芒星痕收了扇子揣回怀里,赶上几步,也不再追了。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紫芒星痕对着不远处举伞的背影问,那蓝衫的人回头望了他一眼,眉目间似笑非笑,洇在潮湿雨气和竹叶清响里。
  “在下,笑定千秋御不凡。”
  御不凡。紫芒星痕隔着衣服摸了摸揣在怀里的扇子,在这个名字隔着雨飘来时,他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这个名字让他心中那些模糊的印象开始有了生动的颜色和动作,这个人或许在许多许多年以前,也是这样说自己是笑定千秋御不凡,又或者其实这些模糊的印象只是他臆想中的情境,而这个人刚好与他的臆想相重叠,只是此刻,紫芒星痕站在竹下清渠与潮湿白墙之间,望着雨中逐渐模糊的深蓝色背影,感到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却又无比熟悉的温暖,从眉心里一直漫到灵魂深处。
  御不凡举着伞,几步跨过长着青苔的步石和从台阶上漫下来的雨水,他转了一个弯,扭进几家背墙的角落里,在井边樟树下站了一会儿,另择了一条路,去看那几个连成一湾却又都并不大的水坑中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种下的莲。浮在水中的莲叶比上一次他逛到这儿时大了那么一点,不久之后它们便会被长得粗硬的梗子支起来,撑在水面之上,到了夏天这里会有美丽的莲花盛开,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御不凡在水坑边蹲下,伸出手指去拨弄那些刚刚从水底下冒出来,还卷在一起的嫩叶尖,叶子下的水并不深,从渠中引来,注满之后又从水口溢回渠中,渠里的鱼也这样在莲叶之间游洄,御不凡望着鱼与莲之间自己的影子,将伞扛在肩头上,两只手捂住脸。
  漠刀绝尘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那自然,醉饮黄龙也记不得曾经的刀无极曾经的炽焰赤麟与曾经的笑剑钝曾经的碧眼银戎,但这并不妨碍他亲近现在的炽焰赤麟胜过亲近现在的天老爷。御不凡相信在见过自己之后曾经的漠刀绝尘现在的紫芒星痕会和醉饮黄龙的情况一样,像那么许多年前一样亲近自己。御不凡期待着这样的亲近,又无法完全接受这样的亲近,他把手伸进袖袋里,捏住拢在里面的东西,它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从那么久以前开始就这样,安静地陪伴着他,无论是可以自由行走的少数雨天,还是必须躲藏起来的大多数晴天。荒漠里干燥少雨,他失去功体花了接近两百年的时间从那个地方出来,按着那东西与紫芒星痕的龙气之间那一点微弱的共鸣四处寻找打探。那个东西长时间的沉默和偶尔的躁动就像久远之前的漠刀绝尘,陪在他身边时总是长久的沉默与偶尔的作声。御不凡在打探不到线索的时候也曾想过就这样握着那东西回到该去的地方去,只是当它与龙气再次共鸣时他又启程,要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找到紫芒星痕,将它还给他,让他可以放下苦境与他的兄弟一同回到故乡去。
  只是现在总算找到紫芒星痕,望着那张与漠刀绝尘并没有太大差别的脸,御不凡又有些动摇,他不清楚将那东西还给紫芒星痕之后会产生什么影响,是好还是不好,紫芒星痕的龙气正在恢复,它与那个东西的共鸣一点一点变得强而明显,它正在催促他,想要与别分割而出的部分重新融合,御不凡猜想大概紫芒星痕本身也是这样在希望的。
  哎呀,像我这样明大义懂道理的人,竟然也有现在这样自私的一天呢。御不凡对着水中的自己笑了笑,伸出手指去戳了戳沾着雨水的莲叶尖,鱼群在他的阴影里钻来钻去,水流将渠中水毛茛的花瓣带进水坑里,滞在一处旋涡中,御不凡捞起那片白瓣,又放回水口让它顺着水渠流下去。
  御不凡撑着伞,缓慢地走回赁下的屋里,伞照旧放在廊下,擦干手上的水,卷起潮湿的袖子铺开纸想画一画那些竹枝,那些莲叶,或者那些浮在渠水之上随流而动的水毛茛,墨汁滴下笔尖洇在宣纸上,染开一大片,御不凡望着墨色由浓而淡,涟漪似的漫开,最后收了笔揉了纸,煮了点青梅酒坐在窗边,看雕花木窗外面朦胧的天色和几点梨花随雨飘谢。
  到了夜市开市的时候,御不凡照例开了门,将理好的卷轴往外挂,只是今日门外站着紫芒星痕,见他开门出来,便入了店里,将带来的扇子从怀中取出,放在柜上。
  “你呀你,我让你夜市时候来,你怎么这么早就守在门口?”御不凡把四块门板往两边移,紫芒星痕放了扇子来帮他,他两只手按着少年的肩,把他推到桌边。“哪里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我泡了茶,上好的雨前龙井,你自己倒了喝。”他翻开一只杯子,倒了一杯茶塞到紫芒星痕手里,转身去放好门板,将卷轴拉开,一卷一卷挂起来。
  紫芒星痕握着茶杯,看御不凡跳来跳去地忙碌,不太清楚该乖乖喝茶还是坚持己见上去帮一把,他瞄了一眼手中的茶杯,长兄碧眼银戎和三哥炽焰赤麟都是喝茶当吃饭的人,二哥邪影白帝似乎茶酒不沾,他自己倒是时常饮酒甚少喝茶,御不凡说这是雨前龙井,他听了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御不凡递上来的,又不知为何舍不得不喝。他埋下头抿了一口,立刻撇过头咽下去,御不凡将这茶说得再好,那味道对他来说,终究是不适应,也不知道为什么。
  御不凡挂了卷轴,回头看见紫芒星痕在对着那一小杯茶皱眉,他手指一伸,将茶杯顺在手里。“喝不惯茶?”他问,紫芒星痕并没有回答,他仰起头,将杯中的茶水饮下去。“早知你喝不惯茶,我该备点酒的。”御不凡用茶水洗了杯子,又扣回茶碟里,紫芒星痕望着他的脖子,忽然伸手摸了摸御不凡挂在胸前的链子。
  “……御先生,”紫芒星痕有些别扭地开口,他托起御不凡的链子,又将挂在自己脖子上那条排在边上。“你我先前,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面?”
  “并无。”御不凡拉住自己的链子,将它从紫芒星痕手中抽了出来。“我以前并未途经字水镇,也没有在其他地方遇见过你。”他转过身去,将那条链子塞到领子里,又回头对紫芒星痕微笑。“紫芒你先去夜市上逛一圈,等墨干了再来拿扇子。”他取来砚墨,研好蘸上准备在那扇面上添几尾游鱼,转头一看紫芒星痕站在原处,安静地望着他。
  “我等你画完。”紫芒星痕说,御不凡有些发愣,很久以前总是他等漠刀绝尘的,这回竟然要紫芒星痕来等他了。他皱着眉笑了笑,在扇面上添了鱼,放在柜上晾着,紫芒星痕走上来,看见他握着笔杆的洁白手指,不由自主地去碰了碰,御不凡疑问地嗯了一声,少年把脸撇开,指着扇面上一处空白的位置问:“御先生可否再题几个字?”
  “这个位置不好题,换背面吧。”御不凡又蘸了墨,将扇子翻到另一面去。“你想题什么?”
  紫芒星痕想了想,望了眼挂在和边的灯笼和水中灯影,雨停后河面上浮着些轻薄的雾气,遮得远处烛火模糊不清像还笼罩在烟雨之中。“就题‘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御不凡手一抖,竹笔从手指间滑下去掉在墨池里,溅起几点墨沾在他的袖子上。

白忽悠 2010-10-17 10:00
阿宣够昂!相爱相亲不得相守神马的……最美了

褐斑伽蓝菜 2010-10-23 13:06
卷三 “天老爷”


  “御先生?”紫芒星痕抬起头来望了御不凡一眼,御不凡手指缩了缩,从墨池里将笔捡起来。
  “啊……啊哈哈哈今天天气有些潮湿,笔杆滑得有些抓不住……”御不凡捉着笔,在砚台边缘把吸得过多的墨汁挤掉,笔杆上沾着的墨汁又蹭到他的手指上,紫芒星痕默默地抽出一张绢帕递了上去。
  “御先生不愿题字,也可不题。”紫芒星痕说,御不凡望了他一眼,托起扇子,在背面题了字。
  “并非我不愿,只是想起一位故友,有些感慨。”御不凡将扇子吹了吹,放在柜上用镇纸压着,随手抽了张棉巾浸了水把手上的墨点擦了。“像我这么厚道讲信誉的人,当然要满足紫芒你的要求了,题个字又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他扭着头对紫芒星痕笑了笑,自己倒了杯茶喝。
  紫芒星痕托着绢帕保持着一种递出去的姿势,御不凡不接,他的心中微微地有那么一些不舒坦,御不凡照例把竹椅摆在门边,坐下来悠闲喝茶看不多的人走来走去,远处有少女唱曲的声音兜兜转转地传过来,与前几日有那么一些不同,想来是歌楼上来了新的姑娘。御不凡喝着茶,不知道在想什么,喝过几杯一转头,看见紫芒星痕靠在柜子边上,看他。
  “紫芒你为何不去夜市上看看?”御不凡站起来,拍了拍微微有点折皱的衣服。“站在我的店里等着有什么好的,你去夜市上看看,你来拿扇子之前我不关门就是。”御不凡指了指门外灯火通明的街道,紫芒星痕顺着他的手指望了望,又把脸转回来,望着他。御不凡有些窘,他放了杯子,走到紫芒星痕左边,微微弓着背看了看,又走到他的右边,微微弓着背看了看。“紫芒,你……”御不凡问,嘴角带着一个有些扭曲的微笑。“你该不会……从来没有逛过夜市吧。”
  紫芒星痕有些迟疑,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哎呀,你怎么这么无趣,明明就在夜市里竟然都不去看看!”御不凡一把将紫芒星痕拉到门口,指着挂灯笼的那一条街:“顺着这条街往前走,走到那个歌楼下,就是夜市的尽头了。年轻人这么无趣做什么,年轻的时候无伤大雅地玩乐一番,也没有人会责怪你的,去吧,到酒楼里喝点酒交几个说话的朋友,去歌楼里听曲也行,年轻人嘛,别做些太过荒唐的事就形。去吧,我等你来取扇子。”
  紫芒星痕嗯了一声,只是半步也没有迈,御不凡推了推他,他动也不动。“御先生不喜欢我留在店里?”紫芒星痕问,御不凡推他的手迟疑了那么一下,收了回去。
  “并不是,不过紫芒你还年轻,该多交几个朋友,多去外面看看,不要错过了该认识的人,该做的事,该交的朋友。”御不凡微微埋着头,转到了柜台边上,他看了看镇纸压着的扇子,看起来墨汁已经干了,于是他又点了点几处容易积墨的地方,他的手指上并没有沾上墨迹,于是他移开镇纸,把扇子收起来递给了紫芒星痕。“去找几个能一起喝酒一起说话的朋友,紫芒,独行侠听起来很潇洒,但没有同伴却实在太凄凉了。”
  紫芒星痕接过扇子,看了添上去的鱼,又看了背后题的字,他从扇子上面望着御不凡,御不凡正用一张棉巾在擦笔杆上的墨,墨点染了些在他的手上,棉巾一抹就擦去了。“御先生。”紫芒星痕问,他把扇子收起来,揣回怀里。“御先生的故友为何没有与御先生一起?”
  “他和他的兄弟回故乡去了。”御不凡回答,他把棉巾拧干收好,笔挂起来。“路途遥远,往来不便,又多有凶险,回去了,就没有再来。”御不凡偏着头,去看街道另一边那些倒映着灯光的河流,他的嘴角挂着一个微笑,眉心却微微地皱在一起。
  “也没有传回消息?”
  “无。”御不凡摇了摇头。“他的故乡远得不可想象,不知何时才能到达,也因此几乎没有人在两地之间往来。不过,所谓的消息,传过来的也大多不那么美好,所以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吧。”
  紫芒星痕望着御不凡,他觉得御不凡说的这个事听起来十分的熟悉,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御不凡笑起来十分好看,只是这样笑起来,又不那么令人愉快了。他望着御不凡放在柜台上的手,那双手非常白,像久不见阳光,放在老旧班驳的深色大漆面上,像水面上的反光。他忽然没来由地觉得自己是握过那双手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握过,他想他的确记得那双手的触感和温度,他甚至应该还记得那双手连同手臂托在掌中的重量,还有这个人背在背上时那种冰凉的暖意,只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却并不明白。他应该是没有见过御不凡的,在这许多年的时间里他并没有离开过字水镇,而御不凡则并没有来过这里。
  紫芒星痕把手放到柜台上,他向着御不凡的手蹭过去,手掌缓慢地压过那段深蓝色的袖子,他微微屈起手指,想以一种不带有主动性的方式去碰一碰御不凡的手指,御不凡忽然转过脸去,从他的头顶上方望向门口。
  “星痕,原来你在这里。”笑剑钝捉着扇子站在门口,紫芒星痕转回头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赤麟到处在找你,没向导你到御先生这儿来了。”他走进店里,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来改扇子。”紫芒星痕回答,笑剑钝把那杯茶喝了下去。
  “御先生画功不错,你喜欢,挑几卷画,再买几把扇子回去也无妨。”笑剑钝在架子边站定,又随手打开扇子来看,看过几把之后他将一把举起来,展开给紫芒星痕看:“这枝桃花不错。”
  “天老爷富甲一方,桃花如何体现风采?”御不凡随手拎出两把扇子展开,一把山水,一把浓艳的牡丹:“自然是要山高水长富贵无双。”
  “御先生说笑了。”笑剑钝把三把扇子包起来,又进店里,看了一会儿画,紫芒星痕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御不凡。
  “大哥,你认识御先生?”紫芒星狠问,笑剑钝背对着他,拉着一卷画着姚黄牡丹的卷轴观看。
  “许久之前有过一面之交。”御不凡说,将那一卷卷轴取下来。
  “大哥怎么从未提过。”
  “太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认识天老爷。”御不凡把那卷卷轴捆起来,送到笑剑钝手上。“像我这么过目不忘的人都快不记得天老爷,紫芒你就知道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笑剑钝接了卷轴和扇子,摸出银子来付给御不凡,领着紫芒星痕走了,御不凡把银子丢在柜子上,捡出里面混着的小纸条展开,纸上写着明日午时,伴月楼,御不凡揉了纸,烧掉了。他坐回门边竹椅上,照旧无所事事似的喝着茶看夜市上的人来人往,散市时他站起来,将茶杯放回桌上。“明天,又会是个雨天吧。”他微微埋着头小声说,把东西收起来,四块门板按好闩住。
  御不凡在睡梦里听见了淅沥的雨声,醒来后推开木格窗一看,字水镇果然又是云遮雨罩。御不凡整了装,看看天色离与笑剑钝说好的时候还有段时间,于是他便撑了伞,又在字水镇里转了一圈,前几日还残着点白瓣的梨花是都落下了,枇杷和竹却越发地鲜好,那丛种在条石缺缝里的紫荆老干上挂起了一串又一串的骨朵,绽着几丝妖艳的紫,御不凡站在树下看了好大一会儿,伸手去摸了摸那些花串。路过酒铺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昨夜紫芒星痕捧着茶的模样,便打了些桂花酒带回去,拎着酒又想着不该没有下酒的菜,于是又折回去,买了一点食材,一并带回家放好了,才去伴月楼赴笑剑钝的约。
  笑剑钝坐在临河的那一边,从楼里直接可以望见对岸风景和穿镇而过的阔溪,字水镇绕山环水,只四天天望着对岸看,也看不出什么美来了,只有春暖花开时对岸山上野桃花还有些颜色,只是这时桃花早谢了,桃树藏在各色杂树里,隔得远也看不清,山雨一盖又更是寻不见了。御不凡缓慢走到桌边,一眼望见桌上几个小菜都是漠刀绝尘喜欢的,他向笑剑钝点头示意,拉开椅子坐下,笑剑钝倒了一杯酒,放在桌上推给他。
  “御先生想必是知道我今日找你来所为何事。”笑剑钝说,一双眼睛深不可测地望着御不凡,御不凡回望着他,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小口。酒是以前在荒漠里尝过的那一种,仙人掌果实的味道又清又甜,酿造成酒却微微发苦,陈得久了又开始转辣,与字水镇里寻常的酒味道很有些不同。笑剑钝端起自己那只被子,也轻轻地啜了一小口:“天尊唯一的愿望,就是把兄弟们都带回诗意天城。”
  “这我当然明白。”御不凡捧着杯子,似笑非笑地望着桌子上的菜,几百年云烟过眼,当年一些寻常可见的食材已经少见,当年一些普遍采用的做法也不再流行,笑剑钝要凑这一桌菜,实在是不太容易,更何况他以前并不清楚漠刀绝尘喜欢什么,如果紫芒星痕的喜好与漠刀绝尘不同,那么或许他点的这些菜,是从他交给霜儿的那本食谱上看来的。“霜儿后来怎样了?”御不凡问。
  “她很好,藏在市集之中为人打造刀剑,后来嫁了人。可惜子嗣早夭。”笑剑钝回答,他夹了点菜放在御不凡碗里,御不凡望着那些菜,并没有去碰筷子。“天尊命格特殊,我等了近四百年才等到他回来。”笑剑钝说,他埋着头,望着杯子里自己微微发绿的眼睛,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混在雨打河水的声音里,听不太分明。“以往几次都是还未出生便死去了,这一次终于成长到八岁,只是身体弱,时常生病。苦境女子的躯体并不适合孕育身怀龙气的孩子,苦境人的躯体也无法承载龙气太长时间。”
  “所以这一次你一定要带着你的兄弟回诗意天城。”御不凡笑了起来,他把杯子放到桌上,手伸进袖袋里摸出那个东西,递到笑剑钝面前:“而我正是为此而来。”
  笑剑钝望着御不凡手中之物,经过了几百年的时间,这个东西还是色彩明艳反射着奇异的光,只在边缘有些轻微的磨损。它躺在御不凡的手上,裹着一层龙气,是紫芒星痕的,又或者说,是以前漠刀绝尘的,它们包裹在那东西上流动,溢出薄薄的一层覆盖着御不凡的身体。
  “此物属于绝尘,或者说紫芒星痕,我来此是为将它还给它的主人。”御不凡伸直手,将它从掌心里抖到手指尖上。“只是我并不太清楚紫芒星痕拿到他会有什么事发生。虽说如此,但此物还是越快交到紫芒手中越好,天老爷有意襄助,可否代为转交?”
  笑剑钝伸出手点了点那东西,他按住御不凡的手指,将它们推卷起来,又将那只手推送了回去。“此物还是先生亲自交给星痕为好,天尊此时并无力量返回诗意天城,耽搁几日也无妨。”
  “既如此,那御不凡就再保管一段时间,在天尊能够成行之前,定会归还紫芒。”御不凡将那东西收回袖袋里,饮下那杯酒,向笑剑钝告了辞,又举起伞走进雨中,他在种着桃树与柳树的河边站了会儿,往自己赁下的屋子走,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他的袖子。
  御不凡转过头,看见紫芒星痕站在他的身后,一样是苦大仇深的表情,一样是淋得趴下去的一头长发,御不凡袖中之物轻轻地颤动起来,御不凡伸出手,把伞盖到他的头上。“不是跟你说过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关心你的人担心?怎么又不带伞出门。”
  “御先生是来见我大哥?他对你说了什么?”紫芒星痕问,紧紧拉着御不凡的袖子。
  “不过是故友之间叙叙旧,紫芒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御不凡回答,摸出张棉巾来擦紫芒星痕的头发。“像我这么交游广阔的人,随时走在路上都会遇见友人吧,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啊。”
  紫芒星痕望着御不凡,御不凡擦着他的头发,脸慢慢地埋了下去,他把伞塞到紫芒星痕手里,拽着袖子一拉拉不动,才发现紫芒星痕将他的袖子连同伞柄用力地握在一起。“御先生。”紫芒星痕轻轻地说,把伞移到御不凡的那一边。“我想与你做朋友。”
  “紫芒如果愿意,我们随时都是朋友。”御不凡敷衍似的回答,他拽着袖子,将那片深蓝色的布料从伞柄与紫芒星痕的手指之间用力地抽出来。“紫芒,回家去吧,换身衣服,别穿湿的,容易着凉。相信你你的兄弟,不要怀疑他们的用心。”现在已经不必怀疑了。他笑了笑,用棉巾擦了紫芒星痕脸上的雨水,绕过紫芒星痕,慢慢地走了,紫芒星痕举着他的伞,不知道该听话回家,还是该追过去。

褐斑伽蓝菜 2010-10-23 16:34
卷四 邪影白帝


  御不凡望着自己做的几样菜,还有早上打回来的桂花酒,他笑了笑,把东西留在柜子里,只泡了茶摆在桌子上,去开了门,紫芒星痕举着伞站在门口,手重还握着另一把,见御不凡开了门,便走进店里,将那把伞靠在柜边。
  “不是让你去夜市上逛逛,交几个朋友,怎么又到我这里来了。”御不凡皱着眉把靠在柜边的伞撑开放到廊下,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想给紫芒星痕也倒一杯,提起茶壶来比画了一会儿,又把它放下了,从里面取来一小坛酒,将就茶杯倒上推到紫芒星痕那一边:“你喝不惯茶,就喝酒吧,镇子上打的,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紫芒星痕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那酒的味道甜得过了分,桂花的香味却有些淡了。“尚可。”紫芒星痕回答,御不凡又给他倒了一杯。“御先生。”
  “嗯?”御不凡稍稍抬起眼睛,表情是一贯的似笑非笑,看得紫芒星痕微微有些忐忑。
  “御先生,我想与你做朋友。”紫芒星痕说,御不凡手指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把酒坛放下。
  “我心不在你,做朋友又有何用。”御不凡将脸转到一边去,他端起茶杯,将自己的脸遮住。“做朋友讲求的是你情我愿,互相理解、互相关怀之心,你心在我,而我心不在你,这样的友情,对你我都是负担。”他转着茶杯,看杯中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外面一层薄得只能在静水中看见的龙气正在因为主人的靠近而躁动沸腾不休。
  “是我要与御先生做朋友,并非是要御先生与我做朋友。”紫芒星痕伸过手,将御不凡手里的茶杯拿过来,喝酒似的一口喝了下去。
  “哎哟,你哦,能不能不要这么固执啊!”御不凡拍了一下紫芒星痕的额头。“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想我这么宽宏大量的人,才不会去计较被迫成为某人朋友这种小事呢!”他转进厨房里,把收在柜子里的菜端出来放在桌子上,又搬了张椅子给紫芒星痕。“有酒有友怎么能没有菜呢,来紫芒你不必客气,虽然今夜无月无花灯,不过好在有雨也不差,比起明月高悬那又是另一种风情,这种时节,又有什么酒不好喝是不是?”
  紫芒星痕被按着坐在桌子边上,他犹豫的嗯了一声,御不凡递上筷子,他接了,无所适从地放在一边。
  “哎,你这样不活泼,哪里交得上多少朋友啊,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该吃菜吃菜该喝酒喝酒,有话题就聊天,没话题就听别人聊天啊,来来吃菜吃菜,没话说不说,听听雨声也是很风雅的。”御不凡捉起筷子夹了不少的菜在紫芒星痕碗里,堆得快冒出来,紫芒星痕捉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碗中的菜送进嘴里。
  菜的味道非常熟悉,只是紫芒星痕并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吃过、在哪里吃过这种味道的菜。平时在家中自有厨娘烧制饭菜,偶尔大哥碧眼银戎会亲自下厨做点菜,这个时候二哥邪影白帝会少见地走出自己的院子,到厨房里去帮忙,三哥炽焰赤麟从来不进厨房,这个时候他会抱着小弟天尊皇胤四处闲逛,平时碧眼银戎看得紧,天尊皇胤再怎么喜欢炽焰赤麟也总是让碧眼银戎牵着,这时候碧眼银戎忙不开,邪影白帝又帮不上,炽焰赤麟自然轻而易举地抱着天尊小团子这里晃那里玩,买各种小零食给他吃,买各种小玩意儿给他玩,甚至抱过他到山下城里去看杂耍和戏曲。而碧眼银戎做出来的菜并不是这个味道,厨娘烧出来的也不是,伴月楼的菜色就更不是这个味道了。紫芒星痕咬着筷子,微微抬着眼睛望了望御不凡,御不凡捧着杯子,也在望着他。
  “怎么,吃不惯?”御不凡问,紫芒星痕摇了摇头,就着菜饮下一杯酒,御不凡提着酒坛,又给他满上。“吃不惯就说出来,不然我每次都做你吃不惯的东西,还要强迫你吃下去,多难受。”
  “御先生,明日我请你喝茶如何?”紫芒星痕问。“明日,阔溪边,茗渊楼。”
  “明日会是个晴天,晴天我不出门。”御不凡摇了摇头。“四日后会有雨,四日后再去吧。晴天正好晾画,字水镇雾浓露重,晴天得来不易。”
  “那么四日后,午时一刻,我会在茗渊楼门口等你。”紫芒星痕说,御不凡点了点头,看他以一种与漠刀绝尘差别不大的习惯吃那些漠刀绝尘喜欢的食物,看起来紫芒星痕的喜好与漠刀绝尘相距不大,御不凡盘算着明天换几个菜色,再打点高粱酒。漠刀绝尘其实并没有吃过几顿他做的饭菜,在以往的几百年时间里御不凡想起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遗憾。自己这一手手艺虽不是为漠刀绝尘练的,但秋风过世后会吃他做的饭菜的也只有玉刀爵和漠刀绝尘了,玉刀爵平时守在天下封刀,与刀卫们吃在一处,只偶尔会尝尝他做的东西,只是后来玉刀爵也过世,再也没有人惦记他做的饭菜了。御不凡望着紫芒星痕,想漠刀绝尘还在的时候自己多做点东西给他吃就好了,虽然现在可以做给紫芒星痕吃,但毕竟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漠刀绝尘了。
  御不凡和紫芒星痕在店里待到癸时,平时这会儿该是夜市散市后了,御不凡把想帮忙收拾的紫芒星痕劝回家里去,收拾了店面,又收拾了桌子,他把餐具洗好放在柜子里,出了厨房看见天空中一轮银盘似的月亮,四周没有一丝云,微微有些星光,他回到屋里,把所有窗户都关好,用深色的布帘盖起来,才上床去睡了。第二日到了太阳落山之后御不凡才赶着酒铺肉铺关门前去打了酒买了肉,又买了点小菜,回家去煮了,等着紫芒星痕来,紫芒星痕说了一些碧眼银戎说给他听的事,说他们家以前怎样,又说了些邪影白帝的事,说他提到过一个他爱过的女人,说只要知道她还好好的就可以了,只是以后再也不说了。御不凡听了,也说了些自己从荒漠到此处所见过、听过的一些事,说许久以前流传的武君传说,说几个赫赫有名的女师傅打造的神兵利器所创造的传奇故事,聊到癸时,紫芒星痕起身回家,御不凡收拾了东西,站在院子里望一望天空。
  第四日早晨御不凡躺在床上,没有听见雨水滴答的声音,他撩了一下蓝布帘子,望见映在窗纸上的天光,知道今天是个阴天。哎呀,像我这么信守诺言的人,竟然要因为今天没下雨这种理由而失约吗?御不凡站在廊下想,望着不见太阳也不见云层的天空,他回到室内取了纸,随手写了张“大霖”抛上天去,纸灰散入天地之后阴沉的天空果然落了细雨,蒙蒙的风一吹就四处钻,只是没等御不凡把伞撑起来就停了,还是那样阴沉得快要挤得出水的天色,还是那样吸满的潮气却不下雨的天气。
  或许真的要失约了。御不凡想,他走到院中,仔细感受流动而来的空气所夹带着的水分,三月底的天气阴晴不定,说不好下一刻会不会转晴,如果今天一直是阴天就好了,只是如果转晴,那么只能祈求这个东西能抵挡住阳光了。御不凡捏了捏袖中的东西,虽然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因为自身功体的消失这个下雨的术法也已经不起作用,但正需要的时候无法使用的那种沮丧感还是令他难受。他回到屋里,想等到午时如果下了雨就去赴紫芒星痕的约,如果还是不知是否会晴的阴天那就不去了,晚上多做几个菜给他吃,再道个歉。只是等到午时天气仍然阴阴的,水气湿重,不见阳光,也不下雨。
  御不凡站在围廊下犹豫了不少的时间,他握了握袖袋中的东西,手指在拼接的凹槽之间滑动。那么只有祈祷你能帮我抵挡太阳了。他默默地想,慢慢地走出门外,沿着阔溪往上,石板路上浮着些水气,天气阴得远些的房屋都看不太清,像隔着雾气,这样的天气还没有下起雨来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御不凡一边走,一边想,一边数着阔溪边生出了几丛蕨草几丛开黄花的毛茛,一些益母草垂在水面上,点着几朵紫红的小花,照在水里倒是好看,水中时而漂来些茶花,花瓣层层叠叠大如碗口,火焰似的红,想来是上游人家种在溪边的,水边几片竹林下开着野生的紫色花朵,又小又矮,一晃眼就过去了,倒是路坎下石缝里几片蓝色小花十分抢眼,这些脆弱的花朵到了中午就会凋谢,有阳光时,中午不到就凋谢了。御不凡走在路上,看见几家矮墙顶上放着的花盆里开着花的月季和朱顶红,高墙之上树叶间偶尔隐约透露出点海棠的姿色。字水镇是个好地方,说偏又靠近城镇,说不偏又安静得从来没有被打搅,笑剑钝找了多久才找到这个好地方,实在是费尽心思得来不易,紫芒星痕这样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实在让人不忍心打破。
  只是天尊皇胤一长大,必然是想要回家的,而这个东西,也必须在那之前还到紫芒星痕手上。御不凡捏紧袖中之物,它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里,像以前的许多时候一样。御不凡不知道这个东西被紫芒星痕拿在手上时会发生什么,想起他或者想起漠刀绝尘都不是他希望的,但这可以发生,这个东西带着漠刀绝尘的回忆,它的时代属于漠刀绝尘,许多年以前的紫芒星痕。
  御不凡缓慢地走到茗渊楼门口,紫芒星痕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他心事重重地向着少年笑了一下。“抱歉,紫芒,我迟到了。”
  “御先生有心事。”紫芒星痕说,他望着御不凡微微有些皱起的眉心,想起初次遇见时御不凡点在自己眉间的手指,便伸出手去,点在御不凡的眉心里揉了揉。
  “哎,哎呀像我这么开朗快乐的人,竟然被你安慰了……”御不凡偏开头去,左右望了望。“我无事,不过想起那位故友,不知他归乡之行是否顺利,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了哪里。”
  紫芒星痕嗯了一声,领着御不凡进了茗渊楼,七扭八绕进了花园后面一条通廊,找了个临水的位置坐下,通廊外种满了茶花,红红白白开了无数,在水的那方更有高大的一株茶树,粗如人腰,高上三层楼去,压着一树深红的花朵探在水面上,花朵大如碗口,妖艳层叠,摄人心魄,偶尔一朵凋下树坠入水中去,在清澈溪水里几番沉浮,又在回水处滞一阵,才又被溪水带着往下流去。
  御不凡坐在廊下,被水边那株茶树吸引着,紫芒星痕要了茶和茶点,一些可以填肚子的吃食,不一会儿就有带着使女抱着筝的美人前来,焚了香开始拨弦。美人倒也不是非常地美,比起御不凡这许多年见过的美丽女子多有不及;筝音也不是十分地清越,比起御不凡这许多年听过的弦音显得粗野生涩;只是如此美景,没有筝音没有美人也足够他消磨掉一整个白天。
  御不凡捧着茶,与紫茫星痕谈一些有关花的话题,说这里面红六方白六方算是极普通的,众星捧月恨天高则少见,童子面醉杨妃又是少见中的少见,可惜这里面没有一株十八学士,不过对岸那大而繁茂得有些妖异的他却又不认识了,这个天下物产丰富各地多有不同像北边一点的牡丹南边一点的芍药,再北边一点的秋菊再南边一点的杜鹃,这样大好的河山怎么看也是看不够的。
   紫芒星痕坐在御不凡的对面看他喝着茶吃着茶点侃侃而谈,心中十分高兴,脸上却只勾起了一点嘴角。御不凡早些时候心情似乎不太好,紫芒星痕不喜欢御不凡那种明明不想笑却硬撑着要笑出来的表情;现在御不凡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说得口若悬河笑得神采飞扬,紫芒星痕喝着白水,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心想下一个雨天若茶花还开着,便要再请他来。
  御不凡喝着茶,感叹着哪里都有吸取了日月精华一样妖孽的树比如南边一树三丈多高的蝴蝶绣球北边一树枝叶展出去接近四丈的琼花,还有再北边的那一株照夜白,可惜错过了花期没见着千朵牡丹同时绽放照得夜间恍如白昼的奇景。不过这些奇异的花树都开着白花,倒是这一树茶花如此红艳简直不似世间之物。御不凡正说得兴起,忽然间降下了一阵雾气,淡淡薄雾笼在树间,飘渺似仙境,御不凡心中叫苦,口中却称赞这雾里看花的景致迷人非常,只是雾气越来越重,几乎掩得廊外花树都失了色彩和轮廓,弹筝的美人稍一迟疑,又继续拨弦奏乐,只是御不凡闭了口,转回身去却望见水边那树茶花在雾中血一样红。
  御不凡坐在桌边,心想着这是谁布下了阵法,想要做什么,紫芒星痕从他对面挪到他身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四只手指。“三月底茶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字水镇时常有这样的大雾。”紫芒星痕说,声音有些低沉,十分令人安心,御不凡一愣,恍惚间以为是漠刀绝尘在同他说话。
  “雾中饮茶赏花,也是一件风雅之事。”御不凡把手指从紫芒星痕手中抽出来,捧起一杯茶,这时雾中走来一个穿着黑白上衫蓝裤的人,脚步沉重,白发满头,表情沉静而阴郁,他走到御不凡桌边,向他和紫芒星痕望了一眼。
  “二哥。”紫芒星痕站起来,一手按在御不凡的肩上。“这是我的朋友御不凡。”
  “嗯?”邪影白帝上下打量了御不凡一阵,哈地笑了一声,他度到距离对岸那株茶树最近的地方,倚着廊柱望向那树血一样红的茶花,御不凡望着他,忽然想起九州一剑知还活着的时候自己和他一起去忽悠那个叫啸日猋的疯癫刀客。后来这个刀客有了个新名字,叫邪影白帝。邪影白帝望着那树茶花,不眨眼,不说话,雾气在花树与他之间流动,一点一点散去,邪影白帝站直身体,和来时一样离开了。
  “我二哥每到下雾的时候就会来看花,花开的时候来,无花时也来。”紫芒星痕说,邪影白帝走后他才把手从御不凡肩上放下来。御不凡点了点头,望着那树妖异的茶花,树下溪流中落满了花朵,深红地一溪,顺水漂去。
  而这时,字水镇中早该落下的雨终于飘了起来。

kingace 2010-10-23 23:51
总觉得,大概是因为不凡把紫芒星痕和漠刀绝尘这两个身份分开看了吧,所以在看他和小紫芒交流的时候,似乎在寻找漠刀的影子,又在找到的同时因为对方是紫芒不是漠刀而突发地清醒然后疏远,就像一个人向前迈进一步又马上向后退一步一样。
这次的文感觉一切都笼罩在青灰色的烟雨里呢,虽然隐隐的有种纠结在里面,但两个人开始有所交集了就是好的开端,但愿这次不要那么惨了……TAT

褐斑伽蓝菜 2010-10-30 17:33
卷五 炽焰赤麟


  御不凡和紫芒星痕坐在茗渊楼里,磨磨蹭蹭地聊了一下午,字水镇的雨雾一直没有停歇,淋在茶花上,别有一番娇艳欲滴的风情,那树红茶撑在雨里,花朵不停往下掉,到他们离开时,竟然已掉下了半树,御不凡一边感叹落花之时凄然的美无与伦比一边惋惜这些茶花盛开的时间如此短暂匆匆一瞥,再不能见。
  御不凡举着从茗渊楼借来的伞,与紫芒星痕一起走在路上,紫芒星痕走路便是走路,低着头径直往目的地去,御不凡跟着他走了会儿,便拉着他在字水镇里游逛开去,去看那口边上种着香樟树的井,说上回来时这里蹲着两只猫在分一只麻雀;又拉着他去看了那丛路边的紫荆,紫荆枝条上的紫色绽放了不少,盖住老干的颜色,枝头上几点新叶,嫩绿的颜色被衬得十分鲜亮可爱,紫芒星痕站在墙边,看御不凡陶醉似的仰头去望那些艳丽的紫色,觉得这个背影实在太眼熟了,可是他再往深了想,却一片茫然,寻不见这个背影眼熟在何处。
  御不凡看完了雨打紫荆花,又拉着紫芒星痕从盖满桂花枝冠的巷子里穿过去看那几洼莲,御不凡一边走一边指着头顶上深绿近黑的叶片说到了秋天这些树上开放的桂花一定金黄如月整个字水镇都可以嗅到它们的香味,到那时可以搬两条条凳来架个簸箕,一夜之后便能收获不少新鲜的落花,拿回家去就可以做桂花糖,平时煮荷包蛋过年煮元宵,都是又甜又香的好材料。还可以做桂花酒,陈上一年等金桂再飘香的时候从地窖里拿出来,香醇可口清甜宜人。
  穿过那条平日里也见不着阳光长满青苔的巷子,再沿着水渠边竹林转几个弯,水渠边分了道,几串开两瓣蓝花的宽叶矮草盖在水口上,花已经谢了,蓝瓣卷曲在一起,御不凡和紫芒星痕踏在旁边石板上,沿着分出的水道走到几家墙后,那一片小小的平地上连续的水坑里几片圆叶已经被梗子微微顶离了水面,更多的叶片浮在水上,托着掉落在叶片上的雨水,像一面有无数晶体小芽的白水晶似的闪闪发亮,御不凡蹲下,用手拨了拨兜着雨水的浮叶,浮叶晃起来,叶面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十分可爱。
  “在雨中散步回家简直是一种享受,紫芒你这样埋头走路又能看见什么,不如花点时间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御不凡用手指去推那些水珠,把它们推在一起,又一下一下弹出几滴水滴让它们从莲叶边上滚下去。“字水镇是个难得的好地方,紫芒你不妨多走一走,多看一看,以后在外面闯荡久了,才会明白这种安宁有多珍贵。”
  “是御先生的体会?”紫芒星痕问,他望着御不凡的肩膀,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些看起来又顺又滑的黑发,只是手指才动了那么一动,御不凡就倾身上前托起一片浮叶将上面的水抖了下去。
  “对。”御不凡把浮叶放回水面上,看细小的雨滴打在那片圆叶上,极缓慢地又汇成一小洼亮亮的水滴。“我早些时候也在江湖上行走过,自认没有得罪过人,也没有结下仇家,可惜还是卷入纷争,失去了父亲与小妹。幸有我那位故友襄助,才能脱离乱世,深山退隐,重新又寻回平静安宁的生活。”
  “原来御先生也曾经是江湖中人。”紫芒星痕把手放在御不凡的肩膀上,手指按住了几缕发丝,它们又凉又顺,贴在手指上就像夏天溪水似的滑。
  “哈,早就不是了。”御不凡站起来,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上的水。他看了天色,又摸了摸腰上挂的钱袋。“紫芒,今晚在我家吃晚饭如何?我想起几个菜色,许久没有做了。”
  紫芒星痕十分认真地嗯了一声,跟着御不凡去集市上买了些食材,一起提回家里去。御不凡把买来的东西清理好,按着各自的做法制了,一边同紫芒星痕说话,说他遇见过的人,听说过的宝物,看过的美人美景,春花雨中最美,秋月江中最美,还有云中奇峰雾中怪石,说来说去,再美的景致也离不开各种各样的水。
  紫芒星痕坐在凳子上,一边听一边帮御不凡做点事,御不凡越是不提自己在江湖上经历过什么,他就越是好奇,只是知道御不凡在江湖中失去了父亲和小妹,也不好开口问,怕触到他的伤心事,御不凡一边煮着他的饭菜一边说那些遥远的风景和遥远的故事,最后说到荒漠,说那个缺水的地方,也有水草丰美繁花盛开的绿洲,说他那位从异乡来的朋友,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御先生的朋友是怎样的人?”紫芒星痕问,御不凡背对着他,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嗯……要怎么形容呢?”御不凡歪了一下头。“他是个很少说话,又很无趣的人,呆呆的,走在路上头也不抬一声不吭,总是埋头做事,没人提醒连休息和吃饭都会忘记,也不知道适时玩乐一下,对,和紫芒你是有那么一点像,而且和紫芒你一样,也是个刀客。”御不凡回头对紫芒星痕笑了一笑,又转回头去,注意着锅里的东西。紫芒星痕埋着头,感到有些落寞,御不凡与自己亲近,那或许是因为自己与那位故友的相似令他感到熟悉与安心而不是因为自己本身能令他感到安心,但他却是真实地喜欢这个能言善辩知游广博总是笑着的人,希望与他亲近,希望成为一个能够让他感到安心、欣喜与可以依靠的人。
  “不过他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身上担负的责任太过沉重,重得我都看不下去了。而紫芒你则不必担负如此沉重的责任。我希望他能轻松一些,所以他与他的兄弟回故乡去,我是很高兴。而紫芒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担负这样沉重的责任,永远也不要卷入任何争端,这样轻松地过下去,有关心你的兄弟,有能说话的朋友,以后娶一个温柔可爱的老婆,平平常常地过一生,也算难得了。”
  “御先生。”紫芒星痕轻轻地问:“如果我以后想闯荡江湖,见一见世面,可否邀你同行?”他顿了顿,从凳子上站起来。“我会保护你。”他走到御不凡背后,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比御不凡还稍微矮了那么一点,这让他感到自己有些底气不足,他瞄着御不凡的头顶,估算了一下自己与他差了多少,他想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就该比御不凡高一些了,而那时他也会变得很强,强到足以保护御不凡。
  御不凡沉默地弄着他的食物,忽然转过头来,将筷子上夹着的火鸡肉伸到紫芒星痕面前:“来,啊。”他对着紫芒星痕说,紫芒星痕嗯了一声,皱眉盯着那一小块肉,御不凡又往他面前送了送。“哎呀,张嘴,啊——”
  紫芒星痕的手指缩了缩,他犹豫地张嘴啊了一声,御不凡立刻把那块火鸡肉塞进他的嘴里。
  “味道如何?”御不凡问,一边把买来的小白菜洗了洗,放在案板上切。
  “……有点咸……”紫芒星痕嚼着肉,看御不凡把小白菜切成几段,菜叶绿油油的颜色映着御不凡的手指,看起来十分美好,紫芒星痕不知道自己心中这种感慨从何而来,他看碧眼银戎下厨看了许多次,从来没有感到过这个情景竟然这么美好。
  “哎呀,果然太久不做,手生了。不过只咸一点的话,和米饭一起吃就没关系了。”御不凡把烤火鸡拿出来,炖的排骨汤也装出来,拌了猪耳朵,炒了两个小菜,他把桌子搬到围廊里,菜端上桌,各自盛了米饭,紫芒星痕端着碗埋头苦吃,御不凡坐在旁边看着,觉得看紫芒星痕吃饭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御先生。”紫芒星痕捉着筷子,抬起头来望着御不凡。“御先生,若我今后闯荡江湖,可否邀你同行?我会像你那位故友一样保护你。”
  御不凡扭过头,把脸转到一边去,望着微微湿润的廊砖。“紫芒,江湖是个身不由己的地方,并不是你想要保护就能保护,也不是说你强有力量就能保护,江湖里永远有你无法抵挡的阴谋,也有你无力顾及的情形,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涉入江湖,想都不要去想。”
  “御先生……”
  “我们换个话题吧。”御不然把头转回来,对着紫芒星痕微笑,又说了些有关下厨和各地菜色的话题,吃过晚饭御不凡洗了碗,让紫芒星痕帮忙把临街的四块门板搬开,挂起卷轴摆上扇子,夜市散市后紫芒星痕又帮他把门板排好,才回家去,御不凡收拾了东西,又喝了几杯茶,他提起笔来,随手画了几朵茶花,才灭了烛回屋睡觉去。
  第二天是个阴天,御不凡出门买了东西,回到家中铺开纸,画了许许多多的茶花,画着就不想画那些亮而硬的深绿叶子,便又铺了纸,在那上面画深深浅浅的花朵,不知画了多久御不凡听见有人在敲门,他从门缝里望了望,是炽焰赤麟。
  御不凡有些犹豫,虽然这个人已经不是刀无极,又虽然刀无极对他和他一家还有漠刀绝尘做过的事已经过去了几百年,见到他这样站在自己门前,心中的疼痛虽然已经消失,却还是感到难以以一种平常的心态去面对。他站在门里,望着门缝中深黑间红的衣服,眉一皱转身就要走,却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御不凡。”炽焰赤麟爱门外说。“我知道你在里面。”
  御不凡紧紧捏住手。他微微扭过头去望了望不甚结实的木门,扯着嘴角笑了笑,走过去把门打开。炽焰赤麟站在门外,没有佩刀,看起来比御不凡记得的刀无极年轻许多,御不凡抱起拳,微微按下脑袋,向他行了一礼:“主席久见了。”
  炽焰赤麟的脸色变得有一些难看,他嗯了一声,微微转开头。“都是过去的事,不要再提。我有事找你。”
  “主席你向来都是有事才来找我的。”御不凡将炽焰赤麟让进院子,将门掩上。炽焰赤麟站在院子里,四周看了看,御不凡赁下的院子十分简单,院中更是只种着一株枝干挺直树冠形状却看奇怪的枇杷树,御不凡从他身边绕开,进屋去取出一物来,交到炽焰赤麟的手上。“主席你来得正好,我也有点东西,要请主席拿回去。”
  炽焰赤麟接了东西,把外面裹着的棉布包揭开,里面包着个木盒子,漆面开裂翘落,路出里面干损的木头,锁扣也锈得厉害,一半断在外面,炽焰赤麟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把刀,造型流畅,只是生满锈迹,似乎一碰就会断掉。炽焰赤麟伸手摸了摸刀身,将盒子合起来,棉布包好,背在背上。“我找你,是想说说星痕。”炽焰赤麟说。“星痕这半个月没有在家吃晚饭,天尊很担心他。”
  “紫芒在夜市时是会来我的店里,但夜市开市的时候晚饭时间已经过了。”御不凡回答“昨日倒确实是我留他 吃晚饭,没有与家中长辈说一声,是我考虑不周,抱歉了。”
  “星痕是夜市时才出门的,但家中晚饭时却不见他上桌,银戎去问说是不想吃。”炽焰赤麟抱起拳,对御不凡回了一礼:“麻烦御先生跟星痕说一声,让他就算装个样子也上桌坐一坐,不要让一个小孩子担心。”
  “主席你多礼了,作为绝尘的故友,我自然会提醒紫芒回家吃晚饭。”御不凡回答,炽焰赤麟背着盒子走了,他把大门关上闩好,回到屋里捉起笔,却没了画画的兴致,看看时间,吃饭早的人家已经开始做饭了,于是他生了火,用昨日剩下的汤下了一锅面条,洗好碗后他站在院子里,想了想炽焰赤麟说的话,嘲笑了会儿自己竟然成了醉饮黄龙心中阻碍他带弟弟们回家的人。
  御不凡把手伸到袖袋里,握了握那个东西。紫芒星痕说过他中午的时候会回家里吃饭,午睡之后再到后山去,练他的刀。与漠刀绝尘一样的习惯,不知道是他一贯以来的,还是着十几年养成的。御不凡拉开柜子,找了点纱布来将手裹住,想了想又多裹了一截,让那只手看起来又疼又重行动不便,他动了动手指,指尖的两个关节还是灵活的,只是指根就完全动不了了,他在窗边坐了会儿,捏了捏露在纱布外的指尖。
  不知道跟紫芒说我中午做饭的时候烧了手没有力气去做晚饭,紫芒他信不信。御不凡想。不过不管紫芒信还是不信,御不凡也打算咬定了就是烧了手做不了饭菜,而且漠刀绝尘这样的人,必定是不会对此刨根问底的。
  御不凡喝了几杯茶,提起笔来依然画不出什么东西,便收了笔墨,将早上画的茶花摊在桌上看,画中的茶花鲜亮秀美娇艳欲滴,可再美,画上的也比不过那日在茗渊楼看过的,就像与他一起看花的人,再与漠刀绝尘相似,那也不是他的漠刀绝尘了。
  御不凡把画收起来,一张一张叠好,抓在手里四处找找,柴房里放着个旧火盆,他把那火盆镐出来,摸出火折子点了画,将它们丢在火盆里,一张张烧了,风一吹,纸灰就扬在天上, 像北方一些多柳的城镇里这个时节纷乱的柳絮,漫天而起,随风而去。

褐斑伽蓝菜 2010-10-30 22:17
卷六 “天尊”


  紫芒星痕晚上照例去了夜市上,站在门口等御不凡开门,御不凡也在差不多的时候将门板搬开,把画挂出来,只是今日御不凡的手上缠了一团是纱布,行动迟缓不便,紫芒星痕抢上去帮他把门板搬开,又帮他把卷轴挂起来。
  “哎呀,紫芒抱歉,今天中午作饭的时候烧了手,晚上就没有做菜了。”御不凡偏着头,笑得十分欠打地将包好的手举起来给紫芒星痕看。“不介意的话,今日陪我饮茶如何?当然,酒还是有的。”
  “我无妨,你吃过晚饭没有?”紫芒星痕问,真诚得御不凡几乎要不忍心接着骗他。
  “吃过了,像我这么手脚麻利的人,虽然做不了大餐,但填饱肚子还是完全没问题的。啊哈,哈哈哈哈……”御不凡偏开头,开始打哈哈。
  紫芒星痕嗯了一声。“御先生,请你稍等。”他转身出门去,顺着夜市的灯笼往前走,御不凡站在门口,望见紫芒星痕走在不算太多的人流里,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御不凡摇了摇头,倚在门口听远处歌楼上隐隐约约传来的歌声,前几日是一个姑娘在唱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几日又是另一个姑娘在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御不凡有的时候也好奇再过几日下一位姑娘会唱什么,只是歌女卖唱不得久驻,终究是有些凄凉。御不凡给自己倒了茶站在门口一边喝一边从人群的声音里分辨歌声,紫芒星痕一会儿回来,拎着个油纸包,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御不凡的厨房,摸了个盘子出来,把油纸包里的烤串抖在盘子里,放在桌上。
  御不凡把头偏开了一点,他提起小酒坛,给紫芒星痕倒了杯酒。“其实你还是会买东西的,为什么以前不去夜市上逛逛呢。”御不凡说,比起疑问更想是感叹。
  “不必。”紫芒星痕回答,他端起酒杯,喝酒吃菜,听御不凡聊天,说今日中午他去茗渊楼问了,掌柜说那树水边的茶花已经谢完了,园中矮树倒是一朵接一朵开得繁盛。说来也奇怪,那么粗壮的树,那么合适的天气,那么美丽的花朵竟然只开两天,真是可惜了。又说其他的花,短的能开上六天,虽然不及那株茶树那般的美丽,那树该不会是有什么异状或者是要成精成妖吧,但茗渊楼开了几十年,那茶树从来也只开两天,也没有出现过什么怪事,想来是品种所致。
  紫芒星痕坐在御不凡对面,一边听他说一边用简单的回答附和,御不凡又说了些自己听说过的那些奇怪的植物,比如开白黄两种花色的桂,春秋两季盛开的樱花,还有四季花朵不断的白兰和无叶无花无枝的光木。聊了一阵又说到各地的风水去,说字水镇顺风顺水实在是难得的好地方,说御不凡以前居住的那个绿洲传说是龙王以尾曳地画出水道引来的地下暗河。
  御不凡喝着茶,看紫芒星痕很快销掉了盘子里大半的食物,他伸出手指,指甲在桌子上点了点。“紫芒。”他笑着问。“你吃这么多,难道都不会撑吗?”
  “我没有吃晚饭。”紫芒星痕据实以告。“我喜欢御先生做的菜。”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的,吃不下也不给我说一声!”御不凡抬起手,一只手指敲了敲紫芒星痕的额头:“你家里兄弟多,大大小小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是多好的事啊,怎么能不吃?你不吃晚饭,家里的人难道不会担心?”紫芒星痕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他把脸撇到一边去。“你就算要在我这里吃,坐到桌上让家里兄长看看又何妨?人生苦短,能陪家人的时候还是多陪家人吧。”
  紫芒星痕抬起头来,他伸出一只手盖在御不凡说是烧着了、缠着纱布的手上,捏了一下,御不凡装模作样地嚎了一声,紫芒星痕迅速抽出刀来将那团纱布割开,一拉一甩,露出下面完好的皮肉,御不凡望着那把刀,有那么一些恍惚,那分明是当年的荒漠神刀,一样的造型,一样缠在刀柄上的红绸,连刀身上的蚀线和冰凉反光都一样。紫芒星痕收了刀,拍了拍御不凡的手背,御不凡哎呀一声,把手扭到背后藏了起来。
  “御先生怕刀?”紫芒星痕问,御不凡见着自己亮刀时似乎吓愣了似的,紫芒星痕不太喜欢御不凡这样的表情,那看起来就好象这个人马上就要受到伤害。“我哥跟御先生说了什么?”
  “嗯……今天偶遇你家二哥,他说你平时晚上都不在家吃饭,天老爷和天尊小团子很担心,想要我关照你一下,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御不凡把视线错开,抬起左手放在桌面上,卷起袖子,把手腕露给紫芒星痕看,他的手腕上有一圈贯穿的伤痕,好象这只手被利落地砍下来过。“我以前行走江湖卷入纷争,失去过一只手,幸有故友相助寻得一位神医将断手接回,不过,从此就有些害怕刀剑,算是心病吧。”
  紫芒星痕两只手捧住御不凡的手腕,那条肉紫色的伤痕像撕裂天空的闪电一样爬在御不凡的手腕上,让他觉得异常眼熟。他并起两只手指按在御不凡的皮肤上,顺着那伤痕划勒令划,脉搏跳动的感觉撞在紫芒星痕的手指上,温温的,微微有些凉,他觉得自己应该曾经这样托着这只受伤的手,那时他手上托着的应该还有另外一件什么东西,他应该十分愤怒,又十分悲伤,只是现在这样看着便想要将伤害御不凡的人找出来,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摸着那条伤痕,一句话也没有说,御不凡伸手捂住他闪动着一点微弱紫痕的眼睛,将手腕抽回来,用袖子盖住。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反正也接回来了,平时也还灵活。”御不凡笑了笑。“会怕刀剑,是我的心还不够强大,还被过去束缚。紫芒你不必将这事放在心上。”
  “御先生”紫芒星痕抓住御不凡的手,将他的手指拢在手心里,他眼睛里的紫色一点一点熄灭了。“御先生,我以后,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御不凡的手腕缩了缩,他拗了一下手腕,紫芒星痕抓得十分紧,他拉动手腕,一点也没能拉出来。“这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在字水镇,安全得很,如果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去找你的。”紫芒星痕点了一下头,埋下去继续吃东西喝酒,御不凡望着他,勾着一个难以辨清的微笑,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御不凡眼前一亮,一只穿着黄色和白色锦缎衣裳头发梳得很高的小团子闯进来撞进紫芒星痕怀里,直往他腿上爬,小团子抱着的藤球掉在地上,叮叮当当地响,御不凡把球捡起来,看见里面塞着铃铛。
  那边紫芒星痕已经把小团子抱到了腿守丧,小团子拽着紫芒星痕的领子,抬起小脸,一双蓝色的眼睛水汽弥漫。“星痕你为什么不陪我吃饭?”小团子问,奶声奶气的,紫芒星痕望着他,想不出要怎么回答,碧眼银戎跟在后面进了御不凡的小店,御不凡把藤球递给他,他接过来,托在手里。“星痕你为什么不陪我吃饭?”小团子又问,拽着紫芒星痕的领子晃来晃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抱歉,天尊一直闹着要找星痕,我就带他来了。”碧眼银戎把天尊小团子从紫芒星痕怀里撕出来,抱在怀里哄着。“我先带他回去了,星痕,你也别回来太晚,不要给御先生添麻烦。”
  紫芒星痕嗯了一声,他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喝酒,御不凡转过头去,望着碧眼银戎的白衣,天尊小团子趴在他的肩头上,一张小脸皱成一团直往他这里望,紫芒星痕伸出手,拢在御不凡的手背上。“御先生你不必太在意,天尊一直都任性得有些过分,从小就要求塌架一定要一起陪他吃饭。三哥跟大哥谈过几次了,大哥也不管,他现在这样,都是大哥宠出来的。”
  “我只是觉得,有个孩子这么在乎你吃没吃晚饭,也挺好的。”御不凡把手从紫芒星痕的手掌下面抽出来,支出脸。“我家里只剩下我一个,故友又回了家乡,有的时候想想没人挂念,心里也不好过。”
  “御先生。”紫芒星痕站起来,一手撑在桌上一手伸到御不凡那边,按在他的肩膀上。“御先生,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失去了父亲和小妹,你的朋友回了故乡,但至少还有我在。”
  御不凡盯着紫芒星痕那张与漠刀绝尘十分相似的脸,愣愣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眼睛和嘴角,许多许多年以前,那个御不凡和那个漠刀绝尘都还活着的时候,那个漠刀绝尘也对那个御不凡说过至少还有他在。只是到最后那个御不凡终于还是没能抓紧那个漠刀绝尘的手。御不凡对着紫芒星痕张了张嘴,他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最后他按住紫芒星痕的肩膀,把他按回椅子上。
  “紫芒,你还是听天老爷的话,早点回去吧。你毕竟还不是很大,没有成年,在外面留太久家里人怎么都会担心的。”御不凡把脸扭到一边去,缩着眉毛笑了笑。“字水镇是安宁和平,不过,在怎么安宁和平,关心你的人也是会很担心的。”
  紫芒星痕皱着眉望着御不凡,御不凡的手指贴在脸上的感觉就像是春日里的雨水淋在脸上,凉凉的,又细又滑,带着奇怪的、久旱的沙尘与潮湿的竹叶相混合奇怪的气味,他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嗅到过这个气味,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有雨水有高草却多年干旱的地方,他记得那天的月色,像烧过的鸡骨一样白得发乌,有血腥之气从背后飘上来,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有人在同他说话,声音隔着磅礴的雨,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然后有一只手从他的胸口滑下去,再也拉不起来。
  御不凡伸出手指,在紫芒星痕的面前晃了晃,紫芒星痕盯着那只晃动的手指,把目光移到御不凡的笑脸上。“癸时,紫芒,你该回家去了。”御不凡侧身指了指外面开始收摊的小贩,紫芒星痕嗯了一声,把桌上的餐具收进御不凡的厨房里。“哎哟,紫芒,你都知道我手没伤着了,还这么积极做什么!”御不凡抢上去,把筷子盘碗接下来。“你有心帮忙,就去把门板给我从外面盖回来,那东西最重,我左手有旧伤搬起来吃力。”紫芒星痕应了一声,到御不凡的店里,将四块门板从外面盖上了。
  紫芒星痕站在自己盖上的门板外面,听见御不凡在里面喊那么紫芒你赶快回家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同时咔一声落了门闩,他自言自语似的嗯了一声,转身回家去了。御不凡收拾了东西梳洗好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这大半个月与紫芒星痕走得是有些太近了。他把手伸到枕头下面,盖在那个白天时放在袖袋中的东西上,一开始他靠着那一点点共鸣追踪紫芒星痕,为的只是将这个东西还给他,但真正见了面,才发现自己渴望的远不止这些。见了面,就想要同他说话;交谈过,便想要结交;做了朋友,又奢求能够像那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御不凡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嘲笑自己真是越来越贪婪,越来越索求无度,真到了那一天,要怎样与他分别?
  御不凡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滚了一夜,天明时他望着蓝布帘子边缘的微光,告诉自己今天是个晴天,便闷着头睡了,睡到不知何时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他动了动,把被子拉起来蒙住头。
  御不凡一觉睡到傍晚,夜市开市之后,他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便梳洗好泡了茶,像平时那样开了店门,门外夜市上热闹非常,紫芒星痕提着东西守在门口,见他开了门便走进来,将买来的东西拎进厨房,装在盘子里再端出来,摆在桌子上。
  “紫芒你真是……越来越把我这儿当自己家了。”御不凡坐在桌边,倒茶喝茶。“不过很抱歉,今天没有酒。”
  “嗯。”紫芒星痕点了点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明天,我会自己带酒来。”
  “你真是越来越固执了!”御不凡摇了摇头,捧着茶坐在椅子上喝,看紫芒星痕以茶代酒地吃东西,从人声里分辨歌楼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歌声,紫芒星痕不爱说话,他也忍着不说话,两个人在生意清淡的画店里坐到癸时,紫芒星痕站起来,从外面把四块门板盖上。
  第二日傍晚紫芒星痕果然自己带着酒和下酒菜守在御不凡的画店门口,御不凡苦笑一番,将他让进来,一个沉默地喝酒吃菜看御不凡,一个沉默地喝茶看人听遥远的歌声,这歌声从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唱到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又从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唱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御不凡很少再聊那些有的没的,紫芒星痕仍然带着酒菜来,陪御不凡在店里坐着,到了癸时再把门板给他盖好然后回家去。
  后来那歌楼里的姑娘又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唱回到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紫芒星痕仍然坐在御不凡的店里吃自带的酒菜,御不凡叹了口气,放下茶杯一只手支住额头。“唉,我真是输给你了。”御不凡摇着头说。“你哦,那么固执,究竟是跟谁学的啊。”
  紫芒星痕没有做声,他给御不凡倒了一杯酒,御不凡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啜,一边跟紫芒星痕说那丛紫荆开得可漂亮了。“既然紫芒你名字里也有个紫字,何不抽个时间顺路去看看?”御不凡眨了眨眼睛。
  “后山荒石滩上,也开了很多花,紫的,御先生有空,也不妨抽个时间去看看。”紫芒星痕回答,御不凡支着脸说哎呀紫芒莫非你这是邀请,他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御不凡的上方。
  御不凡转回头去,看见炽焰赤麟站在他的背后,腰上别着荒豹雷刀。“星痕。”炽焰赤麟说。“天尊生病了,碧眼银戎叫你快回去。”
  紫芒星痕撑着桌子要站起来,御不凡动作更快地把他拉起来,推给炽焰赤麟。“紫芒,麻烦你告诉天老爷,稍后我会去府上打扰。”紫芒星痕有些疑惑,他最终点了点头,跟着炽焰赤麟走了。
  御不凡收拾了店里的东西,把四块门板盖起来,闩好,他捏了捏袖子,放在袖袋里的东西还在,便打了灯笼,往临山古照去。

褐斑伽蓝菜 2010-10-31 14:07
卷七 漠刀绝尘


  临山古照门口与平时并无区别,只是炽焰赤麟守在门口,见到御不凡来,便领他进去,旁边上来一个年轻人,接过御不凡提着的灯笼,又退了下去。御不凡跟着炽焰赤麟,从开着水道的前庭走到花木稠密的后院,后院中没有下人,那日在茗渊楼里见过的邪影白帝坐在廊下,见到御不凡时表情比那日缓和许多,他把头扭在一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上天界人体质特殊,有些事不能让外人知道。”炽焰赤麟说,御不凡点了点头。
  “刀龙之眼,这事让别人知道了,说不定会以为是鬼怪附身。”御不凡偏了一下头,炽焰赤麟笑了笑,推开边上一扇门引御不凡进去。门里碧眼银戎坐在床头上,怀中抱着个锦被团子,团子一扭一扭的,几缕白金色的头发掉在外面。“天尊怎么了?”御不凡问,碧眼银戎看了他一眼,对他笑了一下。
  “兴许是因为这个时候刀龙开眼,时间不太对。”碧眼银戎说,他放开手,把捂在下面的东西给御不凡看。“星痕在外面煎药,过一会儿就回来。”
  御不凡凑上前去,看了看天尊小团子,小团子满头是汗面色潮红,一双半合上的眼睛正在发光,他见了御不凡,头一撇扎进碧眼银戎的怀里,使劲往他身上钻。“阿兄……扇子……扇子……”小团子喃喃地说,炽焰赤麟嗯了一声,开启刀龙之眼望向御不凡。
  “很奇怪吗,主席,转世之人,有谁会记得自己前世是什么。”御不凡走到床边蹲下来,把手伸到锦被里捉住小团子的手,小团子嫩声嫩气地哭闹起来,拗着手腕扯来扯去。
  “天尊。”碧眼银戎拍着小团子的背柔声说:“你别怕,这个人没有恶意,大哥在呢。”
  小团子扭了一阵,从碧眼银戎肚子的位置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碧眼银戎把小团子往上托了托,埋下头去亲了亲小团子的额头。御不凡拉着天尊小团子的手伸进袖袋里,捉着短短肉肉的小手指按在袖中之物上,那东西冰凉的触感让小团子的嫩手指缩了好一下,但那几只小手指在缩过一下之后又探了过来,捏住了那个凉冰冰的东西。
  “天尊。”御不凡凑到小团子的耳朵边上,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气声对小团子说话:“我会让紫芒星痕回来陪着你,他哪儿也不去,就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回诗意天城去。”
  “真的吗?”小团子抬起头来,一双时亮时暗的眼睛望着他,他伸出小指,卷住了小团子的小手指。
  “像我这样信守承诺的人,当然是说到做到了,不然,跟你拉勾。”御不凡笑着晃了晃手腕,小团子和他拉了勾,又一头扎进碧眼银戎怀里,撒娇似的蹭来蹭去,御不凡退在一边,看他们兄弟三人忙来忙去,碧眼银戎叫来下人把御不凡带出去,上了茶,御不凡坐在碧眼银戎的书房里,随手拣了本书看,书的扉页上写着“天都兴亡录”,纸张老旧,是早不用的工艺,写在纸上的字温婉娟秀像是女子的字迹,御不凡一页一页地翻,翻到最后看到素还真的背书,便又从头往后再翻了一次,翻到一半碧眼银戎进门来,自己倒了杯茶喝。
  “天尊怎样了?”御不凡问,把《天都兴亡录》合上推回去。
  “星痕和赤麟在喂他吃药,那小家伙,这几年真是被惯坏了。”碧眼银戎看起来很幸福地笑了笑。“不过,也惯不了他几天了,刀龙之眼稳定之后他就会想起上天界,然后就又该是他跑来跑去地拉我们回家了。”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晃来晃去。“御不凡,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什么?”御不凡问。“关于紫芒?”
  “嗯。”碧眼银戎点了一下头。“在与你相遇之前,每一次,星痕都会出门去寻找一个人,我问过他是谁,他也说不清,只说要找一个人。我当然知道他是想要找到你,但你已经死了。我不说,星痕也不知道,只是出去找,最后都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道最后他到底有没有开眼。”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然后啜了口茶。“我不知道这一回他会不会又这样出门去就再也不回来,本来他要出去也罢了,我总不能把他关在家里,只是这一次,我找到了天尊,不能让他随便做什么了。我想过如果他还是没有找到你,就让白帝看着家,我和赤麟也出去找找看,也算了却他一桩心愿,不过还好,这一回,你找到了星痕。”
  “我找到了紫芒,不过,我已经死了。”御不凡眨了眨眼睛,对着碧眼银戎笑。“所以你不用太担心,绝尘是绝尘,绝尘已经死了。紫芒是紫芒,他会和你们回上天界。”
  “御不凡……”碧眼银戎略微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他微笑如常,好象生与死都与他无关。“……多谢你。”
  “哪里,像我这样为朋友着想的人,自然会选择最好的方式。”御不凡拍了拍碧眼银戎的肩膀。“此事明日便会有个决断,我先告辞了,明日请莫问紫芒去了何处。”
  御不凡出了碧眼银戎的书房,下人领着他走到大门口,那个年轻人又恭敬地走上来,将灯笼递上,御不凡提着灯笼走了会儿,不知怎的绕去了那株紫荆树下,紫荆花朵稠密层叠挤挨,开得繁盛极了,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冰凉的花朵,转过身去,回到赁下的屋中闷起头来睡了一晚,第二日是个雨天,御不凡举了伞,顺着淌水的台阶走到字水镇的最高处,从旁边山道上翻过山脊,在松林里行了一会儿,便看见灰白发乌的荒石滩上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在练刀,一招一式都是他熟知的,他曾经在那套刀路下败了九十九次。
  御不凡扶着长青苔的灰石,跨过益母草的紫花丛,悄然而缓慢地走上去,紫芒星痕的刀气甩过来,他微微偏头一让,刀气吹在伞柄上,制过的竹骨喀一声断成两截,伞掉在地上,一声轻响。
  “御先生!!”紫芒星痕跑过来,按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地瞧,御不凡丢下手中的残竹,甩了甩手。
  “我闪开了,无事。”御不凡笑着捡起另半截伞,伞面已经被划成两段,再用不得了,于是他将那残伞又丢了下去。“倒是你,杀气腾腾老远就能看见,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紫芒星痕有些犹豫,他偏开头,似乎想了想,然后不知怎么的叹了口气。“大哥昨夜说,等天尊病好了,我们就启程回诗意天城。”
  “原来如此。”御不凡点了点头。“我来,也是想说,我明日启程,回荒漠。”
  “御先生!”紫芒星痕拉住他的袖子。“为何会作此决定?”
  “我老了,紫芒。”御不凡拉着自己的袖子,紫芒星痕用力捏着那片布料,御不凡使劲将它拽了出来。“我老了,想回一个有自己朋友和思念的地方去,字水镇再好,毕竟不是故乡。”
  “御先生,你还有我。”紫芒星痕抢上去,捏住御不凡的手腕,御不凡手一抖,在被紧紧握住之前抽了出来。
  “你要和你的兄弟一起回诗意天城。”御不凡摇了摇头。
  “我可以不回去。”紫芒星痕抓住了御不凡的手肘。“我不想去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故乡,御先生,我想和你在一起。”
  “唉,你什么时候,能稍微不那么固执,学会懂得别人的好意呢。”御不凡伸出手指,在紫芒星痕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既然如此,你今晚到我家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你听完了那件事,再决定是要与我在一起,还是要回诗意天城去。”御不凡将手肘挣出来,转身扶着灰石又跨过益母草丛回去,他绕了点路,去看了昨夜看过的那株紫荆树,那株树下堆了不少落花,挂在枝头的也开始发黑,御不凡伸手将一些花朵拂下来,他看了一地的紫色,转身回到家里,把盖着窗子的蓝布帘子都取下来,又收拾了画和扇子,一把火烧掉了。御不凡支起窗,窗外竹叶深绿如潭,他想起自己刚来时这里还有梨花,这才过了不多久,便只剩下竹叶了。
  御不凡在家里坐了一天,他想他或许应该去买点酒,弄点漠刀绝尘喜欢的下酒菜,只是紫芒星痕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喜欢或者不喜欢,御不凡也不好下手去做。紫芒星痕与漠刀绝尘非常像,不仅仅说是长相,连个性和一些习惯也非常像,漠刀绝尘不会对他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紫芒星痕也一次都没有跟他提起过。御不凡捧了杯茶,听外面雨打竹叶的声音,然后雨停了,他便起身点了灯,灯光之下映在杯中那层薄薄的龙气越发地模糊,过了今天,这些就不会是他的了。
  紫芒星痕来找御不凡的时候仍然是夜市将开,街上红灯几排直挂到歌楼下面,亮过天上明月,御不凡领着紫芒星痕进了屋坐在窗下,御不凡的窗外竹叶缝隙里透出点灯笼的红光,只是声音被挡在外面,只有竹叶摇晃在风里的沙沙声。
  御不凡和紫芒星痕在窗边坐了一刻钟,紫芒星痕端正地坐在御不凡的对面,默默地望着他,他埋头盯着杯中的茶,茶水一点一点变凉了,他忽然笑了笑,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像我这样能言善辩的人,竟然也有说不出话的一天……”御不凡拎起那杯茶,从窗口泼了出去。“我听你说,你和你的兄弟要回去的故乡,叫诗意天城。”
  “是的。”紫芒星痕回答。
  “那真是太巧了,难怪我见到你,会觉得你给我的感觉非常熟悉。”御不凡把手伸进袖子,指尖滑在那东西上,它是冷的,在袖子里拢了这么久,也没有沾上任何一点人体的温度。他把那个东西摸出来,放在桌子上,紫芒星痕望着那个由红色和黄色的石头拼成的东西,他感到它很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御不凡把手指按在那东西上,推到桌子中间。“这个东西是皇者神链,是我那位故友回乡时遗落在我这儿的,他的故乡也是诗意天城。你和你的兄弟要回去,便帮我将它带给那位故友吧,他和你很像,你一看就知道是他。”
  紫芒星痕望着御不凡按在皇者神链上的手指,那手指非常白,像那日落在莲叶上的水珠,他忽然想起自己与御不凡相遇之前是在哪里见过他。那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奇怪的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呜咽一般的笛声,他记得自己的袖子压过一片水瀑一样顺而滑的黑发,用手指去摸一个人的脖子和锁骨,那个人的脸藏在阴影中,左眼下一点泪痣,那个人的皮肤摸起来就像是竹的茎,又凉又滑,呼吸吹在他的耳边仿佛能听见淅沥的雨声。然后,在那个晌午,他在雨中竹林边遇见了御不凡。
  “御先生是希望我带着这个东西回到诗意天城,然后去找你的朋友?”紫芒星痕问,他望着那个东西,不知为何不敢伸手去拿。
  “是的,他是你另一段机缘。”御不凡轻轻说,把皇者神链推到紫芒星痕面前:“你我缘尽于此,但与他还有一段故事。拿着皇者神链,去找他吧。他叫漠刀绝尘,天老爷也认识他,只是他是谁在什么地方,只有你能寻到。”御不凡眨了眨眼睛,心想像我这样实在的人竟然也有装起神棍的一天,便勾了勾嘴角,将自己嘲笑了一番。
  紫芒星痕盯着御不凡的手,他想要握一握那只手,看是不是与梦中一样冷滑如竹,只是当他伸出手去时御不凡迅速地推开了,将皇者神链留在桌子上,紫芒星痕望着御不凡的脸,缓慢地将手覆到皇者神链上。
  御不凡静静地望着紫芒星痕捏住皇者神链,他感到覆盖在自己身体表面的龙气奔涌着消失了,皇者神链上的龙气则沸腾着流进紫芒星痕的身体,紫芒星痕撑着桌子,全身发着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和身体撞在桌面上,头发下面露出一点隐约的紫光,御不凡伸出手去,盖在紫芒星痕抓着皇者神链的手背上。
  “御……御不凡……”紫芒星痕猛然间抬起头来,他满头是汗,湿得几缕头发贴在脸上,御不凡伸出另一只手,捉着袖子将他脸上的汗水擦掉。“……御……不凡……啊……”紫芒星痕对着他咬牙切齿地笑了笑,将脸凑过来贴在他的手上蹭了蹭,额头抵在他的手腕上,他伸过另一只手来,捏住了御不凡的手腕。“……御不凡……你还活着……太好了……”
  御不凡手指缩了缩,他一下一下理着紫芒星痕的头发,将它们理顺,紫芒星痕的脑后像漠刀绝尘一样捆着一条小辫子,御不凡将它捏在手上绕了绕,顺到后面去。“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啊……”御不凡喃喃地说,按着紫芒星痕皱紧的眉顺了顺。紫芒星痕捏着他的手,指节发白,御不凡想换了以前的身体这只断手或许会再断上一次,只是现在怎样捏他都感觉不到了。
  紫芒星痕倒在桌子上,脑中闪过许多曾经属于漠刀绝尘的回忆,有荒漠,有开在绿洲里的花,有竹林和雨,蓝衣小姑娘做的便当让人避之不及。还有罗喉与黄泉,炎炽凤羽的笑声和刀无极的红眼睛,荒漠之上的雨,埋在沙土中的扇子,最后一坛酒和留在那里的皇者神链。紫芒星痕紧紧抓住御不凡像抓着救命的浮木,他分不清自己是谁,是漠刀绝尘还是紫芒星痕,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在荒漠还是在字水镇,辨不明真假,察不出虚实,觉不到生死,他记得自己很早就死了,又记得自己还活着,与兄弟生活在一起,他小的时候在荒漠便和御不凡做了好朋友,可要等到他快成年时才第一次在雨中竹外遇见了御不凡。他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捏着皇者神链和御不凡的手,刀龙的紫眼睛微微发着光,御不凡俯下身来,黑发从他肩上滑落,盖住紫芒星痕的眼睛像一个昏黑的梦境。
  “紫芒,雨停了,去晒晒太阳吧。”御不凡轻轻说,他感到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他的身体上,想荒漠里被风吹动的流沙打在自己身上一样疼,这些金色的沙流穿过他的身体,带着他一起消失在空气里,像清晨时分一定会消失的露珠,紫芒星痕恍恍惚惚的,只听见有什么东西撞在地上,嗒一响。
  “御……御不凡……?”紫芒星痕撑起身体,立刻又手臂一软倒在地上,他望着昏暗的地面和挡在眼前的头发,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他缓慢地伸手撩开盖住眼睛的头发,一把扇子丢在御不凡站过的桌边。
  紫芒星痕伸过手去捏住那把扇子,缓慢地打开,那把扇子非常地旧,粗糙,扇纸焦黄破损露出干枯的竹骨,扇面上褪色的游鱼与竹,洇着死去多年的血迹。


                           杨花越南,柳越北
                               FIN

幻儿 2010-10-31 19:33
天尊小团子好萌~~~
一口气看完,其实是想说御不凡,其实你还是希望他是绝尘的啊~
看不到最后的结局……泪……

penny37 2010-11-16 19:54
好喜欢这种西细雨蒙蒙的感觉。

逆旅行人 2011-02-04 10:47
居然是BE………………………………………………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啊……”——这才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啊内牛满面T T
爬去求治愈T T
原剧已经如此悲催了,为啥同人不能圆满一点啊……吾好怨念啊…………奔走………………

penny37 2011-02-17 18:28
今天终于看到了结局。
谢谢小宣。

褐斑伽蓝菜 2011-04-02 13:21
引用
引用第15楼逆旅行人于2011-02-04 10:47发表的  :
居然是BE………………………………………………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啊……”——这才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啊内牛满面T T
爬去求治愈T T
原剧已经如此悲催了,为啥同人不能圆满一点啊……吾好怨念啊…………奔走………………



我不是早就在前文的细节里暗示了许多遍御不凡已经不是活人了吗……

闌珊 2011-10-06 02:29

本來在JJ上看這文的,但實在是因為不習慣介面
輾轉發現這個壇子。

失憶梗什麼的,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五龍的順序跟劇情讓我聯想到,是不是因為再世的關係?
所以還在人世的年紀便由已有一定歲數的三哥跟小五補上去了?

這裡刻劃的四哥實在是很細膩,每一個小動作間
就連他糾著不凡的袖子都令我心疼得要命 T_T



水银刀 2013-01-29 17:21
好文赞之~

kkyyxx 2014-07-01 17:52
细雨蒙蒙,相思绵绵,只是结局已注定,枉然吗?悲伤吗?绝望吗?但即使时间可以回转,却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水银刀 2015-02-24 00:43
重温此文,被虐的稀里哗啦。好!赞!默默的用钝刀子划过最软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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