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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ace 2010-11-07 17:05

【罗黄罗,漠御】Nemo   164F更新3.7

看前请注意:这是个压力下产物,绝对是个填不满的坑……漏洞极多,槽极多,雷应该也不会少,完全是个人YY武君和兔子的产物……所以没有想好前被雷劈到被坑摔到的兄弟请不要PIA我……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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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予生者接纳的怀抱,

给予亡者凭吊的鲜花。

给予纷争公正的天枰,

给予罪恶冷酷的利刃。


忠诚者为荣誉的友爱之光所祝福,

背叛者为惩戒的黑暗业火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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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波西米亚的丘陵上,长草和森林随着大肆开阖的乌云在黑暗中妖娆地摆动。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啤酒花类似大麦发酵的气味,夹带着细雨的风一吹来,便消失得像她从未出现一样。

靠近海布西侧的油菜地里,大片赤裸的土壤湿润黏腻。当数十个黑影飓风般穿过时,只留下凌乱的划痕。假如这些足迹被人见到,大概会以为有大量的抓地雪橇从其上划过。潦草之间,还有一双脚印是只有脚尖的。这样看来倒像是一位恶作剧的舞者戏弄着拉雪橇的恶犬,连追带跑地从遥远的北方跨越海洋和沼泽,穿过这片孤寂的土地。不过很快地,接踵而来的骤雨将那些奇异的印记中灌满了水,和泥土糅合在一起。

十三世纪的海布作为波西米亚的要塞城市,居高临下,长年抵御着日耳曼人的入侵。时至今日,一切都已随时光流逝而倒错。入夜后的小城寂静得令人感到诡异和忧伤,七叶树的响动之间偶尔传来凄惨的狗吠。突兀的叫声在无人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战栗。

但好吧,不论是野狗,野兽,还是哪里来的流浪者,没有人会想这些问题的。海布的居民稀少,老龄化严重,他们就像是这片苍凉原野上的妖精,跟随少有的日照缓慢地出现在古老而精致的小阳台上默默地吮饮咖啡或啤酒,又在乌云和黑夜的降临同时消失在任何应该出现人际的地方。

一位身材高挑修长的男青年正站在圣弗朗西斯修道院旧址的图书馆废墟里。修道院由哥特式的旧址与巴洛克式的塔楼连接组成,年久失修使旧址部分摇摇欲坠,图书馆曾经在白日里属于旅游展览的一部分,斑驳的四壁徒留漆黑的书架和残缺的壁画。不论它曾经描绘的是什么,就现在看只是一幅肢解虐杀后的惨状。图书馆的中央立着一尊铜质的空心僧侣长袍,意图不明,包裹头部的兜帽中一片漆黑,不见面容。

男青年的脚步跛了两下后,又迅速恢复了稳定。四周安静得能听到远方的森林里,大量的坚果在被风雨打落的声音。他用嘴巴缓缓地将黑暗中的空气吸入又呼出,狭长的眼线使他看上去像是被催眠的幽灵,疲惫迟缓的步伐却显得十分优雅。他用淡蓝色的眼珠草草地扫过那尊恐怖电影道具一样的僧侣铜雕,发出低沉沙哑的笑声。

随着这笑声,修道院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些,隐约的雷声里混杂着凡人无法聆听的,异生物的嘶吼。而在室内,清晰回荡在大厅中的水声相比雨水要粘稠得多。很快地,浓郁的铁锈苦味便弥散开来。男青年右手紧握着通体银色,刻有红色弦月纹印的手枪,用空出的左手按压着他的左肺部,前臂紧贴在腹部附近。黑色的血液正从他肘部的衬衫渗出来。那是肠或内脏中的血液,看起来就像是刚煮熟的黑莓酱,如果在下雪的日子里,他还会有幸看到自己的血液冒着滚烫的热气融化白色的雪花。

他又闷闷地笑了两声,这次,暗红色的血沫从他的嘴巴里喷溅出来。他隐隐地想这次不妙了,他的肺部应该已经受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会引发令他下意识惊颤的痛楚。尝试着将压迫伤口的手臂调整到胸口,可只感应到强烈急促的心跳,腹部的伤口便出现了迸裂感。

青年迅速将手枪插入大腿上的枪袋,背部倚靠在透着潮气的墙壁上,同时张开嘴巴用牙齿咬紧敞怀的风衣衣领,然后从鞋底抽出一叶银刃精钢刀片,把风衣还算干净的部分割下,绑紧伤口。

他知道这已经改变不了什么,自己大脑的左半球由于缺氧,开始呈现晕眩现象。再过不了一会儿,就算那些家伙不出手,只把他包围在这里,也足以将他耗死。可就算是这样,他仍旧没有危机降临的现实感,大概短暂的一生中有相当一部分都处在生死关头,到了命运真正降临时,他反而什么都想象不到了。

重新将手枪抓在手里,他干脆将枪套用单手拆开,然后用牙咬着皮带,把自己的手和马上就要成为陪伴了他一辈子的宝贝枪绑在一起。每个作业者都会给自己贴身的武器起个霸道的名字,只有自己没花那个美国时间,只叫他的爱枪“宝贝儿”。这听起来确实很蠢,不过看在听他这么叫的家伙大多数已经倒插在地狱的马桶里喝下午茶的份儿上,他就不计较了。

比起毫无意义的风花雪月、写首诗,像歌德一样叫人把窗户打开,他更希望风衣内兜里还有一片阿司匹林,或者附近有瓶不要太烈,足以回甘的酒,再或者自己能多出两只手来帮他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摘走绑在脑后。早知道今天,他应该在上个月就把这头细软得像刚出锅的棉花糖般的白头发剪短。

到底是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了?他的眼睛再次回到那没什么意义戳在眼前的,该死的铜像上。


“嘿,兄弟。”他扯开嘴角,絮絮叨叨地说,“我见过你的同乡,品味比你更销魂一点。如果下次还能见到你,我会带着他给你认识的。”


这句话似乎逗乐了他自己,但他又不敢笑得太厉害。再次张开嘴巴呼吸的时候,暗褐色的血沫被他咳了出来。

就在此时,修道院外的响动已经越来越嘈杂。青年静静地坐在墙角,在正对着图书馆大门,能看到僧侣雕像背部的位置上凝神以待。他听到金属撕裂墙壁石料发出的尖利响声,还有打从喉咙里发出的,激怒又充满狂性的咕哝。

那些家伙不敢贸然靠近他。他最后一次给“宝贝儿”上膛一面想着,检查了从手枪下方可以伸缩而出的纯银枪头。他已经不能随便打近身战了,但这是个最后一击的好助手。接着他又艰难地把手伸进胸前摸索,果然没有了那个人送他的东西,大约是在持续了两天的混战中被打碎了,不然刚刚他不会这么幸运摆脱外面那些东西的纠缠,而对方也不会一直如此迟疑着,不敢靠近他的所在。当然如果他自己蠢得跑进雨里,将那个人血液的味道冲刷掉,情况就要另当别论了。

话虽如此,他的情况仍不甚乐观。感受到腰部的皮带内侧,防弹匣的重量仍在,青年放下心来。他想了想,缓慢地起身解开那个扁平的黑色匣子,推开它的吸附装置后,手伸进僧侣雕塑的兜帽内,伴着外面愈发刺耳的抓挠嘶叫声把匣子贴在里面。


“跟你长得那么像,自己应该能找到吧。”


他停了一会儿,似乎在忍耐某种沉重的痛楚,随后倾身在那铜块上靠了几分钟。


“这样,你我的约定就完成了。”


凄厉的尖啸声骤起,随之而来的是腐朽的木门轰然倒塌的崩裂声。雨水剔透的腥气瞬间涌进了沉闷的图书馆,顷刻划过天空的青色闪电仅仅将光芒停留了一秒,清晰地刻画出快速攀爬在石砌墙壁上的,数十只披鳞带翼,长有长吻的生物异形。它们比健壮的成年人高出五个头,橄榄形的眼中冒着绿色的光点,并在闪电的强光出现之际稍微畏缩了一下。随之在迈步走进大厅内的人充满威慑力的手势出现后,开始朝前方窜行。

大厅里看上去空无一人,不断横穿天幕的闪电光芒下,可以看到滴落在满是泥土的地板上,开始凝固的血迹。指挥生物的是个高大的男人,脸颊上透出刚刚饱餐一顿的,活人的红晕。深棕色的直发工整地盘成辫子扎在脑后,脑前的两绺长发随生物们发出的,凡人无法感知的声波中不时震颤,窝陷在深眼窝中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他无视身后的人形随从们其中两名在进入大厅后,身体骤然的僵硬,动作悠闲地弯下身,食指和中指沾染了地上的血迹,带有鉴赏的意味伸出暗色的舌头舔进口中。


“他在这里。”他用一口纯正的英文对他身后的随从们说,“就像被逼至绝境的雪狼一样,潜伏在这里的某处,等待拼尽全力刺穿我的胸膛的机会。”

“阁下,这里几乎没有可以隐蔽的地方。”他的左后方,一个淡色头发的男人疑惑地说道。

“几乎没有是完全没有吗?”


男人的反问令对方失声,接着他转过身,栗色的长袍在雨雾中摆出一个完整的弧度。


“我已经嗅到他的味道,不可思议,一个凡人有媲美我们的力量和意志,令我无法完美地发现他的躲避之处。而且看你们两位的反应就知道。”


他盯着身后两名身体僵硬,颤抖不已的随从。


“被诅咒的始祖,你们的‘陛下’在他身上留下了令人战栗的恐吓。失落帝国的灾难之星,正在发出警告声。”


他恍惚地朝异形生物们爬行的方向凝视着,似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恐惧所折服了。几乎就在他眯起晶亮的双眼同时,一抹雪光突然从黑暗中飞旋而出,击中他原来站立的位置。而立在他正后方的那位浅色头发的男人甚至来不及发出呼叫,就在热血喷溅中倒在地上。地面与他的身体碰击时发出坚硬的脆响,那个人的身体就像是脆弱的白石膏像,暴露在西装外的身躯粉碎,露出其中暗红色的,类似矿物的硬质。


“你的手段冷酷得令人心动,年轻的孩子。”


男人没有回首关注倒地的同伴,朝正前方的黑暗用稳重的口气说着。


“你的姿态冷酷得令我作呕,活死人。”


宽广黑暗的大厅里凭空出现一只又一只播撒着蓝色荧光的闪蝶,随之,那位重伤的男青年一手举着银红的手枪,步履轻盈地慢慢出现在男人视野里。对方乳白色的风衣已经扯破,包裹在胸腹处的布料上渗出惊人的血量,随着他每一步之间的空隙便会有节奏地洒在地上。他的身后传来了同伴吞咽的抑制声,攀爬在墙壁上,随时准备发动袭击的阿斯旺(The Aswang)们也发出饥渴难忍的,恐怖的尖啸。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小家伙是男人所见过最漂亮的猎物。优美的体态,匀称的身段上包裹着浸透鲜血、雨水和泥土的衣物。但这丝毫不会减少他的美丽。他可以嗅到对方轻柔的白色头发里金雀花和消毒药物混合的气味,还有那张尚未脱去母亲残留的女性特质的,线条柔和的脸庞,昏昏欲睡的双眼里闪动着刀刻的光芒。

这是男人从未见过的,柔软又凌厉的生物,好像随时可以将美好的、用来拥抱的羽翼在合拢瞬间化为刀片刺穿爱人的天使。当眼前的男孩正举着黑洞洞的枪口朝他漫步而来时,他的本能正催促着他撕裂对方温暖白皙的脖颈,吞噬他滚烫的血液和灵魂。可是同时,更深层的,潜藏在他身体里,每一个已经变质的细胞内的邪恶力量都在朝他发出警告。


逃走。逃走。逃走。


这个男孩是被“灾难之星”所保护的。


他是“恶魔”的宠儿。


他违背始祖的警告伤害了这个孩子。男孩现在命不久矣。他能嗅到,感觉到生命的力量正在从那年轻稚嫩的身体中流逝。


所以。


快杀死他,将他吃掉。

快远离他,逃走。逃走。


所有的追击者都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所迟疑。即使青年身为凡人的嗅觉无法感受,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毫不迟疑地,他以手结印促使闪蝶爆裂,萤火四射。趁那些超自然生物的眼无法适应强光的同时飞身而起,两枪连射向对面男人的眉心。

那自从自己负伤以来,便以从容不迫模样亲身追逐他的高大男人踉跄了一步,险险避过擦过耳际的子弹。下一秒,对方看似平静的目光中积满了惊讶与愤怒,因为一颗他已然避开的子弹竟然在空中拐弯,穿过了他左边的肩膀。马上,肩膀上的伤口便发出烧灼皮肉的声音,并冒出灰色的烟雾。


“你果然是……”


青年冷笑一声,却再也瞄不准目标。刚刚的一击已然耗费了他几乎全部的力量,如果那家伙可以跟他接触到最近——比如准备咬死他——那么他还可以最后捅这该死的一刀。

男人的随从们,以及成群结队的阿斯旺感受到为首者的愤怒,带着惶恐与莫名的希翼退向两边。


“年轻的孩子,”男人的声线中有一丝不知原因的颤抖,其中包含着疼痛、愤怒、愉悦和莫大的恐惧,“这该是我第二次向你发出邀请。加入我们。”


“那这就是我第二次拒绝,变态。”


年轻人在说完最后一句奚落后,突然勾起嘴角一笑。满是血痂的下唇露出妖艳的挑衅和奇异的清纯。


“多么可惜。”


话音刚落,男人便发出一声压制已久的怒吼。随之狂风骤起,同他甩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强大威力直面青年而来。


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


阴森广阔的图书馆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斯旺们仿佛帖服在墙壁上的雕塑,鳞片和皮膜翅膀毫无起伏。所有的追击者们都陷入了一种类似催眠的神态,似乎紧张、迷惑,所有的情绪都从他们的身上剥离开来。青年立在原地,不动分毫地调整着自己困难的呼吸。


就在此时,一只长吻的阿斯旺发出了可怕的尖叫。

它以最大限度张开嘴巴,露出中空的,粘糊糊的长舌,濒死的婴儿般空喊起来。


随即,所有攀爬在四壁的阿斯旺就像是受到它的感染,一齐扬起丑陋的头颅,朝着上方连连发出震耳欲聋的惨鸣。


“他来了。”

“他来了。”

“他来了。”

“他来了。”


“救命。”

“救命。”

“救命。”

“救命。”


“请原谅我们。”

“请原谅我们。”


“他来了。”

“他来了。”

“他来了。”


褐发男人身后的随从中也发出了骚动,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恐怖和茫然的崇拜,纷纷茫无目的朝四周张望。年轻人看见了其中两名眼熟的人,他们的脸扭曲成一团。而他现在失血过多,呼吸困难,肺部和漏气的气球区别不大,完全没有余地去思考别的了。

一串缓慢的,却仿若音乐韵律一样的脚步声逐行渐近地响起在通往图书馆的巨石走廊里时,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就连雨后水滴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阿斯旺们不再惨呼,长年盘踞波西米亚的长风此刻也悄然噤声,将一切笼罩在死寂之中。青年坚持抬起眼睛,骄傲地与直面他的男人对视。对方的表情木然而呆滞,他看不出对方究竟是如何打算。他晃了晃,稳住身形,沿着男人手臂的走向朝下看去。


那双手死死握拳,正有暗色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留下来。


“我应该早一些把你……”


他的后半句话突兀地截断。因为回荡在整个空间里的脚步声已经停止。


停止与他相对的,无限的黑暗中。


青年安静地盯着他血色尽失的脸,这才有些懒散地露出了不太疲惫的微笑,接着往后靠了靠。

他感觉到有一股微凉的风抚过他的脸颊,带着松针、薄荷和一点柠檬草的气味,将黏在他脸侧的,凝固了血浆的长发卷起,轻巧地别在了耳后。


“来不及了,他已经到了。”


arrinna 2010-11-07 20:13
大人……乃的东东怎么越来越黑暗…………

xuanying 2010-11-08 00:37
嗷你PO出來了嗷﹗﹗﹗﹗﹗﹗﹗﹗這就意味著﹐你必須將之填滿﹐否則你會被“他”幹掉的哦。。。(喂)
我們會支持你的。。。要堅持要堅持啊哈哈哈(為什麼我在樂)
這裡的問天敵大嘴鳥死了吧﹖

kingace 2010-11-10 23:09
to arrinna:黑暗吗?!Nemo它……它其实是个纯娱乐的故事啊!QDQ
to xuanying:不是吧!!否则会被干掉吗啊啊啊!!我完蛋了啊啊啊!!Q口Q 欺负“灾难之星”陛下的宝贝毛绒兔,至于他的下场……你觉得呢?=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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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更新得很缓慢,请兄弟们把这个故事当做纯娱乐来看哦……T333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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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Nemo.

无身份之人。

无地位之人。

无伴侣之人。

无故乡之人。

无方向之人。

无归宿之人。


Nemo.

异端之人。

孤独之人。

无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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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月零三天前,慕尼黑。

黄泉猛地睁眼,伴随着细小的耳鸣声,首先看到的是摇晃不已的天花板。他定了定神,才迟钝地意识到不是天花板摇得快要散架,而是自己身下这张两端绑在实木柱子上的吊床晃得他有点晕船。

这是一处远离慕尼黑居民区的老式旅馆,根据银血所说——和十年前一点区别都没有。白色的外墙,灰色整齐的瓦片罗列在屋顶,十六盆红色花朵的天竺葵放置在旅馆的十六个窗口。银血曾经表示他对这种一丝不苟精神的认同和向往,但相较于黄泉,他无谓地哼了声,想一成不变的世界和躺在棺材里的区别究竟有多大。

现在他暂住在这家旅馆的地下室里,他付了一间单人房的钱,却在当夜便抱着行李冲到前台要求退房。原因是他无法忍受古老、带有纵向裂缝、底部可以容纳一双眼睛倒立窥测的房门。在他休息的时候,听不得任何细微的响动,见不得一丝光线。更何况门缝内透出的走廊灯光,一双又一双大脚担负着欧洲中老年人壮硕巨大的躯体从他的房门口频频经过。

旅馆的老板是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宽出三个头的,品行正直严谨患有脂肪肝的老头。见黄泉黑着脸坚持宁愿夜宿的样子,坚决拒绝了他的退房要求。他表示,宁愿将自己的私人房间让给他住,也不能看到自己的客人带着对他的旅馆不满的情绪愤然离去。黄泉扶额到极点,他不得不告诉严肃的老板自己退房的具体原因,因为老人家的私人房间房门和旅馆间的房门是同一时期同一款式。

最后在两者的妥协下,黄泉住进了旅馆地下一间干燥的中世纪仆人用房里。如今其作用是储物间,但杂物并不多,且时常有人打扫,黯淡的光线和安静的空间很适合黄泉休息。他在这里等了三天,本打算从慕尼黑转机去意大利佛罗伦萨,但与他接头的人临时更改了地点,于是黄泉不慌不忙地在干净整洁的街道上闲逛,漫无目的地走出城区,踏进广阔的田野里眺望红色铁皮的观光火车在远处来来往往,直到入夜后才往回返,钻进酒馆里要一杯啤酒。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点啤酒后盯着跟自己脑袋一样大的酒杯发了很久的愣,结果被坐在附近的客人们无伤大雅地嘲笑。在此之前银血也在同一个城市甚至同一个酒吧里出过和他相同的丑,听到他郁愤地提起这件事时就把自己那点丢人的事拿来跟他分享,让他平衡心态。银血是年长他约莫七岁的大哥,虽然这声“大哥”他从未唤过,不过银血对此也不甚介意。他们还有一个目前没有脱离国家义务教育的弟弟,名叫幽暝。按银血说,是个文静优秀,有梦想有特长的好孩子。按黄泉说,是个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在梦游,从来就没醒过的白痴。

三兄弟没有统一的姓氏,也没有统一的母亲。伟大的父亲像一位辛勤播种的农民,用接近命运的下流方式——DNA——将他们三个各方面迥异的个体生生绑在一起。幽暝文弱地笑着说这没什么不好,一个人生活很寂寞,不如三个人。然后他就被黄泉横甩到他脸上的凉席坐垫给打哭了。银血有时候会去黄泉短期回国时暂住的公寓,用隐晦曲折的方式请求他接受这个现实,融入这个家庭。黄泉也并不是不理解他渴望分崩离析的国土版权归一的苦口婆心,但他拒绝的理由是这样的。

银血已经成年很久,但当他的脸色缓和下来,或者充满柔情的担忧的时候,总是能浮现出他那温和端庄的母亲脸上特有的光晕和暖色调的情绪。幽暝还是个小鬼,可整个人就像是他母亲的翻版,高傲精致里带着一丝深闺佳丽的天真浪漫。他没有说自己,银血和幽暝也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但两个人见到自己的这位兄弟,便能看到那位凄冷绝艳的女子该是何等的风华。

他们体内的细胞所能最大限度展现的可见证据,便是他们三位亲生母亲的容颜。“连我们的构成基因都不愿意让我们长出和同一个精子提供者的外形特征,为什么要做连我们体内的细胞都不愿意做的事呢”,他这么说,银血就会发出毫无突破性的辩驳,最后只能无奈地叹口气,问他想喝点什么。

黄泉的头发是白色的,银血也是。其中的差别大约是前者的发质剔透到会闪烁荧光,后者则偏溪水的银色。他们的父亲是乳白里透着阴郁的铅灰,黄泉只记得那个人头发阴郁沉闷的颜色,连他的脸都没印象。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父亲,并直面他,倾听着他拐弯抹角的道歉和请求时,他应该是仔细观察过那人的模样的,可惜自己没有任何一点像他,于是就算照镜子也找不回记忆了。

大约在三十年前,银血的母亲正躺在特护病房里,全身插满了导管,心电图的空洞的电子音在白色的空间里回荡。当那位女士气息奄奄地冲她唯一的儿子无力地微笑时,父亲正在芬兰的极光之夜里紧紧地拥抱着黄泉的母亲,抚摸她腰际优美的弧度,亲吻她冰冷甜美的嘴唇,制造着他日后无法想象的一个灵魂。

五年过后,黄泉紧跟在他美艳的母亲身后,她神情冷淡,唯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炽炽生光,羊毛斗篷滚起波浪形状,包裹身体曲线的白色长裙摇逸生姿,宛然是所有异性心目中的女神。她与他总是隔出三步的距离,如果他跟不上,她就会停下,不回头地等待,直到他短暂地休息后再次迈步,她才会大步流星地重新起行。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那座澳洲风情的庭院外,温暖湿润的空气里渺渺地听到其中传来新生婴儿奋力的啼哭声。他陪伴着她在那庭院门口站了整一天之久,最终她默默地离开了,没有去牵他的手,即便在那个时候,她眼中的光焰已被掐灭,却仍留给他彼此相隔三步的距离。

母亲或许不是非常爱他,但在与他相处的时间里给予了他独自生存的基本知识和能力。当然,如果非要将肉体的存活和精神的维持分割的话,那就说不清了。但黄泉确实还活着,并且活得不算太差。母亲给他起的真名是“夜麟”,夜晚的“夜”,麒麟的“麟”。

在黄泉十三岁那年,已经跟随着母亲的脚步踏过了上百个国家的土地。后来他们回到芬兰,爱情与生命诞生的地方,并在那里买下一座老旧的房子,度过了平静的三年零一个月。随后在一个异常晴朗的夜里,他眼看着几年间不断瘦弱下去的,美丽的母亲被包裹在一个半透明的,轻而薄的光球中,带着超然的恍惚深情缓缓上升,穿过五颜六色驰骋在高空中的极光,到了连风都追不上的地方去了。

然后又过了两年,他被野孩子们闷在小巷里群殴又打得为首的胖子把午餐全部吐出来之后,左眼上带着青黑坐在汽车后座上,进入了七年前母亲未能踏入的澳洲庭院。浅灰色,面貌空白的男人和他现在的洋娃娃妻子正在上座上等待他,旁边呆呆地立着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紫罗兰色的卷发都一模一样的小洋娃娃和垂手立在他身后的,面目柔和的少年。

空白脸的男人把他关到义务教育期结束,才任他跑出庭院的大门。那个时候的黄泉就像是狂犬,将自己和所有接近自己的人全部变得伤痕累累,所以在他本人和这家人全部杀死之前,他必须尽快走远一点。最后男人告诉他,“夜麟”这个名字是他向母亲建议的,因为在东方南地的乡间传说里,麒麟是龙的儿子之一。这似乎是做作的亲情体现,引得他感到一阵作呕。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用起了“黄泉”这个同样来自东方文明,且简单、阴森、不吉利得令人叫不出口的新名字。

“黄泉”成为他的名字以后,到处漂泊的他做起了和母亲往日相差无几的工作。和母亲一样,黄泉是可以和超越凡人,而不易为凡人之眼所见的存在进行交涉的人。有人称之为各种各样的神明,有人称之为魔鬼,也有不少说法将自我意识较多的那些东西称之为灵魂。母亲统称它们为“邪恶”,这听起来是个偏激的词汇,但黄泉的母亲告诉他,凡人对不可见力量拥有无限的猜测,其根源就是“邪恶”。她试图让他明白,“邪恶”并不是一个外在的,无理由的攻击,而是一个有因果的,由生物的内心向外界生发的,可具象化的事物。


“比如当你独自行走在黑暗中时,无知的状态和未知的所在令你心生恐惧,由恐惧衍生出妖魔,妖魔促生出更加强烈的恐惧,于是极度的恐惧衍生出相对于你,是正义一方的神祗,开始与魔鬼交战。深重的情绪是具有力量的,而这些力量的源头仅是由于凡人的胆怯。胆怯连接着未知,未知导向求知的欲望,仅仅为了掌控世界的森罗万象,凡人便将精力凝聚成你所见的这些精灵般的生物。过量的欲望,难道不是邪恶吗?”


母亲可以与“邪恶”交谈,由于“邪恶”清楚地知晓身边的人都在思考什么,需要什么,母亲便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人们的信任。身为媒介,她将“邪恶”的力量更为具象化,或引导它们前往遥远的地方,离开它们太过靠近的人。她也会依靠分辨那些生物所说的话,从中筛选出可靠的答案来回答人们的问题。黄泉和他的母亲一样,靠为人解决超自然的困难谋生。他继承了她的智慧、美貌,还有她强大的力量。他可以要求在封闭的房间里,下起一阵小雪。可以让冰冷的北风提起他的脚尖,在渺无人烟的荒野上低空滑行。也可以用一片娇嫩的玫瑰花瓣划断一名拳击选手的咽喉。

就这样,黄泉自由而孤独地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目的地地在多个城市里穿梭,过一段短暂的平稳生活。在街边的石桥上和老流浪汉一起升起固体燃料然后拉着小提琴跳舞,参加周末小镇的美食集市领取免费的小吃,坐在咖啡厅外的阳伞下用薄饼喂鸽子耗费整个下午,购买新鲜的花送给房东年轻的小女儿。当他储备的钱财开始空虚时,他便打点简单的行装,再次上路。

完全逍遥的日子结束在不久之后,他从同行的网络中得知,大哥银血跨入了超自然领域的世界,成为了他们中一位实力强劲的“猎手”——维纳德。那是很少有正常人愿意去做的极端行业,黄泉等人的工作仅限于和一堆七嘴八舌,骄纵跋扈的无形生物有计划地聊天,然后煞有其事地在水晶球面前跳埃及舞。银血所作的却是行在刀尖,极其容易招惹邪恶力量的行当。维纳德简而言之便是狩猎超自然生物的作业者,首当其冲的便是具有实际形体、乐于攻击凡人,并以凡人为食粮的长生种族。

几乎所有人都把“吸血鬼”归类为一个种群,其实他们之间存在着相当的差异。像从阿尔卑斯源起的阿尔普(The Alp)和马来西亚地区的潘那古(The Penanggal)都维持着基本的人类外形,或可以说,是由凡人变异而成的。而阿斯旺(The Aswang)和加拉卡卡(The Jalacaca)就黄泉的观察,更具兽性多于人类的逻辑。只要与吞饮鲜血相关,这些生物便无差别地被归类入吸血鬼的行列。黄泉对刻板单纯的银血究竟知不知道这些知识表示忧虑,种族不同,意味着对付它们的方法也略有差距。而如果不慎遭遇年纪过大的老家伙,没有生物能逃过他们的獠牙和利爪。

黄泉不明白银血究竟为了什么来到他这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年少时他与银血甚少交流,后者举手投足之间稳重得无懈可击,全然不是这群被表层世界异种的同类。思前想后,黄泉最终从自己的小牛皮行李箱里拎出那把长带少用的弦月银枪,检验了弹道保养和自己实力的耗损状况后,联系业内人,转行接应起维纳德的工作。

再在同行交际的酒馆里见到银血时,离家那年那个高自己半头的青年还是高自己半头,银发褐眼搭配蜜色的皮肤显得十分安详友善。黄泉在正式转行为维纳德之后便开始频繁地换装打扮,过分张扬的造型设计起来很有意思也很花时间,就算不是他本人的风格,但为了避免成为猎物们管道的固定目标,他戴了红棕色的假发,和自己原本头发相差甚远的那种。他目测了自己和银血的身高差距,不满地挑起一边的眉毛。银血看在眼里,安慰他似地笑了一下。


“我听到Primo Quarter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应该是你。”


黄泉点了杯利口酒,冷哼了一声。

银血在维纳德网络里动用的代号称呼为“Old Lunae”,拉丁文的“下弦月”乍一听跟老小姐的名字一样,令黄泉喷笑了很久。他不承认是认亲反应,只当是挑衅性质地将自己的代号改为“Primo Quarter”——上弦月,以此观察对方的态度。果然没出一个月,银血就跑来把他拎出人堆认亲了。

两个人天南地北瞎聊了点事情,基本是银血长问黄泉短答。黄泉并没有嫌烦,只是太久没有和人长篇大论不大适应,银血表示理解,自愿自己把话量增加到极限。最后银血认为黄泉还是过去的发型发色比较潇洒,大麦饼色的中分纸牌头真的不适合他。黄泉冲他鬼魅一笑,小心地揭开假发套,露出里面的真相后又盖了回去。

银血愣了愣,随即笑了。


“夜麟,离家这么久,你看起来心情好多了。”

“旅行能改变一个人。”黄泉用指甲刮掉面前面包篮子里饼干棒上的盐粒,“现在我叫黄泉。”

“好吧。抱歉,黄泉。”


银血喝了口淡啤酒,问他要不要回家看看,幽暝长大了不少,很想念他。

黄泉觉得很玄妙,自己离家前还把只有他一半高,在花园里蹦蹦跳跳洋溢着幸福笑脸的幽暝绊了个狗吃屎,那小子现在是真想他啊还是想宰了他,确实是个问题。想了想,黄泉还是决定把问题提在有用的地方,于是他询问了银血关于成为维纳德的理由。

银血听完他的疑问,陷入了沉思。黄泉没去追问,他想如果真的有隐情不能外泄,对方不回答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能把话说清楚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他和银血是确确实实的两类人,黄泉认定自己的人生应该跟母亲一样,跟凛冽的寒风和冰雪下僵硬的尸体讲话,赤脚走过衰败的墓园,无牵无挂地满世界流浪。银血则应该穿着笔挺的西装夹着公文包,将长发梳得一丝不苟,驾着漂亮的轿车去玻璃建筑的写字楼里,过着朝九晚五,正常作息的生活。

虽然银血现在也穿着洁净的衬衫和浅灰色的开衫毛衣,长发披散但梳理得很整齐,可是放在乌烟瘴气挤满奇装异服怪胎的小酒馆里,就像是将绅士的丝绸手帕用抽水机卷进了大便池一样。

连续走来三四个人向黄泉和银血贩售大麻和黑红相间的毒箭蛙,在黄泉轰走第五个人的时候,银血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你离开家之后几年,发生了一些事情。有些是我年幼起就知道的,有些后来才听父亲讲起。我不太确定该不该跟你讲这些,因为有些事听起来很荒谬,还有些……并不令人愉快。”


说这些的时候,银血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黄泉自从见到他那天起,从没看到他脸上有过这种表情。就算是对他经常皱眉按太阳穴,银血的表情也始终是温和的无奈。而眼前的他似乎准备告诉黄泉的,是令自己深感烦躁,失去耐性的事情。


“无所谓,跟老头在一起的日子我都不怎么愉快。”黄泉懒洋洋地单手托住下巴,“快说说你的烦恼,让我高兴高兴。”


苦笑了一声,银血点点头,开始用平缓的语调给黄泉讲述起来。


“你走之后不久,夫人——幽暝的母亲就去世了。在她去世前一天,幽暝哭得非常厉害,不论如何劝阻都没有作用。第二天夫人就去世了,而那时幽暝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直到夫人出殡他才出现。

那个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睛变成了银色,和他的母亲相同的颜色。而且感官也变得异常敏锐——有段时间甚至连蝴蝶拍翅的声音都让他觉得吵闹。”

“你的意思是,那小鬼疯掉了?”


黄泉用指甲一点一点碾碎手里的饼干棒,冷哼着说。


“不,现在的他可以隔空移动家具。”


听到银血沉重的声音,黄泉碾碎饼干的手突兀地停住,慢慢地抬起头来直视一直望着他的银血。两人的眼中透露出相似的惶恐和苦涩。


“果然,你也可以。弟弟。”


银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几乎在同时,两人之间的面包篮子自动朝黄泉的方向挪动,然后一只硬面包圈漂浮出来,缓缓地落在黄泉的利口酒杯子上。


“我也是。”


他低声说。


“在我还小的时候,母亲曾告诉我,我们的父亲在内的整个家族,守护着一样历史悠久的事物。那是我们的祖先负责看守的,极其危险的物品,世代相传,决不能出半点差错。那样事物拥有无可比拟的力量,启动‘他’的结果很可能是毁灭性的。所以他们费尽苦心,耗尽生命,就是为了不让那样物品被其他势力夺走。这个家族的直系成员全部要成为保护‘他’的看守者,而且全部必须是拥有——力量的人。

我的母亲拥有对主观未来的预测能力,于是被父亲选中。但因为崇拜血统与超自然能力的时代已经过去,而血统则是最不稳定的变数。父亲希望得到最稳定的保证,因为他从母亲的预测中得知,在不久后的未来,将有不可抵抗的可怕力量席卷这个家族,将那样物品夺走,这将成为灾难降临的前兆。通过多种占卜,这个结果依旧没有改变。于是父亲……”

“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都没人知道的玩意儿,他化身为一匹有阴谋有计划的种马,找到另外两个残存至今的,血统纯正的女巫然后把我和幽暝生出来,让我们这三个巫婆的儿子高举宝剑成为三个火枪手来保卫世界的和平吗?”


利口酒杯同上面的面包圈刹那间发出爆裂的轻响,粉身碎骨的面包块飞溅到不远处正在插科打诨的一个侏儒头上,侏儒回过头来四处寻找了一会儿,又马上加入了打闹的行列。低沉的声音在嘈杂闷热的环境中犹如从冰冷漆黑的裂缝间匍匐爬出的厉鬼,每一个清晰的发音都吞吐出森寒的气流。

银血不由得打了寒颤,依旧诚恳地望着对面随时都有可能崩解成蓝色火焰的年轻兄弟。刚刚还在和自己调笑的年轻人现在已然像是被激怒的眼镜王蛇,笔直地挺起背脊,冷淡的眼中流窜着鬼火般的辉光。


“是这样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银血感到这条毒蛇随时都会突然将毒牙插进自己的喉咙,但他还是镇定地回答。


“就现实意义讲,是的。”

“是他亲口这样告诉你的?”

“是的。”

“他现在在哪里。”


银血凝视着黄泉冰封的脸,用鼻息叹了口气。


“他已经去世了。”

“大约在一年前,母亲的预言成为了现实。有比以往更加强大的组织攻击了存放‘他’的地下陵寝。那些人有一部分是巫师,一部分应该是长生种族。在一切防御的准备都做好时,家族的内部却出现了叛徒……”

“于是他们一败涂地,眼睁睁地看着那玩意儿被人家私吞了?”

“是的。幽暝年龄尚幼,我在缠斗中无法分身。很遗憾,父亲也因此受到重创,半年后离开人世。”


“哈。这么痛快就下地狱,真是个幸福的混账。”黄泉毫不介意银血沉痛的口吻,径自讥笑,“我说你怎么会跑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原来是为了找那伙贼啊。”

“带走那样物品的,是一位头戴银色鬼面的男巫。”

“那样物品、那样物品,在你求我帮你找人之前,这么叫那货,你不觉得饶舌?”


听到黄泉漫不经心地说着这句话,银血如释重负地笑了。


“多谢你,夜麟。”

“谢个屁,我还什么都没答应你。而且我是黄泉,谁是夜麟。”

“好吧。谢谢你,黄泉。”

“啧。”


黄泉用食指将手边的玻璃碎片弹开,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那个王八蛋究竟有没有告诉你,他们宝贝的潘多拉魔盒的名字?”

“有。”


银血点点头,然后用最轻的声音说出。仿佛那是一句即将开启地狱之门的魔咒,将会把深渊中未知的恐怖召唤到狭小的酒馆中来。


“他称那样物品为,‘失落帝国的灾难之星’……‘RAHU’。”


xuanying 2010-11-11 00:32
偉大的勤勞的DNA提供者﹐月族老兔﹗orz
一直覺得銀血才是最好的繼承者﹐有他在﹐二兔和三兔就會緊密團結在以大兔為核心的月族中央﹐堅定不移地貫徹以藏蘿蔔為基本目標的政策﹐blabla
大兔乃要平安啊嗚﹗
(麵包渣四處飛舞ING)

arrinna 2010-11-11 08:26
同希望兔子家族全员平安,阿米豆腐……话说楼主啊……你那兔不远穿梭时间拖萝卜回去自己田里私藏的计划已经看得我小心肝啊……完全没有天都的欢快!!……指……乃说乃有谬黑化……扭头……默默希望此文欢快啊啊啊啊啊……

kingace 2010-11-13 00:00
to xuanying:我也觉得银血才是一个最合适的家族继承者,可按照他的性格难免容易变成武君二号机……大哥虽然会闹得兔子鸡飞狗跳,但放心吧,Nemo里不会有可爱的家伙挂点的啦~=w=
to arrinna:额,白月其实是我对武君的一些思考和假设集合在一起的产物,所以难免夹带了个人怨念在里面……看在最后绝对会HE的基础上,原谅我吧嘿~TwT
Nemo就是因为白月写得太抑郁,用来调节情绪的产物,所以情节可能有不少Bug和奇怪的地方。请带着看热闹的心情看这帮巫师们的PK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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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不断进出酒馆的人让门外的空气流进室内,淡化了香烟和点在吧台铁艺香炉里,香薰蜡烛呛人的味道。黄泉觉得有点凉意,片刻沉默后拉起自己的衣领,顺势将笔记本从衬衫口袋里取出来,简略地记下了银血所说的话。


“死老头有解释那堆前缀和那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黄泉问道。他的本能中有感应到那个词语中蕴含的不详气息,很有默契地,他和银血一样不再直面提起刚才的词汇。他不怕危险,但能够巧妙地躲避飞来横祸才是在这个世界最聪明的生存方式。


“并没有。”银血摇头,看起来很疲惫,“我再详细追问,他就再不发一言,直到离世。幽暝曾被他唤去谈了关于继承家族产业的事,我相信除此之外,父亲不会再告诉他更多消息。因为幽暝还那么小……”

“开玩笑,如果一个为了伟大事业而到处配种的家伙还能想到你那么纯良,我巴不得赶快去死。”黄泉嗤笑,“如果你真想在出什么乱子之前把东西找回来,最好先放下你那点绅士风度,叫幽暝和老头那帮愣到可笑的同龄族人把知道的情况全都给我倒出来。别让他们把你单个捅出来做出头鸟,否则有你好看的。”


银血有点惊讶于黄泉竟然知晓是族人中的长老团体将他派遣出来,他不置可否地做出安抚的手势,心情却完全沉浸在被看似冷漠的兄弟关怀的快乐里,根本没把对方的凶恶的口气放在心上。

黄泉见他那没心机的样子,不由得发出一声烦躁的叹息,继续埋头书写他的笔记。


“记录的话,小心一点。”


银血的手臂交叉叠放在桌面上,看着黄泉那带皮套的笔记本边缘磨得开裂的部分,轻声提醒他。

黄泉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把文字资料不慎泄露,他抬起头,没什么好感地瞥了银血一眼,然后把本子举到对方眼前很近的地方,几乎贴上银血的脸。

笔记本的内页上充斥着鬼画符一样的花纹,银血先是呆了下,一瞬间没看出黄泉写的是什么。他定神又瞧了瞧,确定如果自己不知道黄泉在记录自己提供的讯息,那么他绝对看不出这上面满满地写着密文。


“是你自己发明的,还是哪里的文字?”


他宽厚地问黄泉,而后者只是诡异地笑了笑,拿着本子的那只修长的手臂收了回去。


“猜中了的话,我可以送你个甜蜜的吻。宝贝。”


银血面对满脸戏谑地朝自己投出飞吻的黄泉,露出一副了然又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此时的他又变回过去那个阻止夜麟欺负幽暝,又满庭院寻找他回家喝下午茶的好好先生了。


到了后半夜银血才离开,在此期间他详细向黄泉阐述了那场因神秘之物而发起的争斗,掠夺者的能力与技法。他同意黄泉运用力量审视他的记忆,用他的眼睛去观看事情的发生。黄泉一面触摸着银血的手背,看到他小麦色的皮肤和自己手指的白色指尖造成的鲜明反差,一面思考看过他的记忆后,自己将面临多少麻烦事,是不是应该现在变卦拒绝帮忙,然后跑到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去。他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琢磨着,同时将银血脑海中的情景仔细地搜索了一遍。

起伏微缓的环形山丘就在那所澳式庭院的正后方,黄泉记得在他带着眼睛上的青黑色的印子跨进父亲的家门时,刻板高大的管家曾用浅色淡漠的眼珠俯视着他,警告他那座山是家族领地的禁区。

时而他会爬出顶楼的窗户,躺在屋顶上倾听女仆们对自己的低声议论。这时他侧过头部,就会见到山脉的原始森林里升腾着淡紫色的烟雾,被落日的余晖晒成温暖的橘红色,然后又随着夜幕降临开始冰冷暗淡。

一座石砖砌成的别墅与山体从内侧相连,就像是从山腰上生长出的一段畸形的枝节一样。外周约十多英尺横梁似乎是原始红木制成,偶尔会落下沾满霉菌的碎屑。银血的腰间插着手枪和猎刀,背上扛着一柄十四世纪的西班牙纯银长枪,和近百名陌生面庞的中青年人沉默地守卫在别墅周围,那巨大的建筑里没有家具和器皿,没有任何人生活过的痕迹,甚至连隔阂楼层的天花板都不存在,完全是一个空心的壳子。

在别墅内部的中央地带,有座圆柱形的内包式结构耸立其中,就好像山洞中的钟乳石和石笋经过无限岁月的流逝,终于连接在一起的景象。那构架底至地下,上至屋顶,像是整块岩石雕刻而成的产物。岩石的表面潦草地刻有简陋的图腾,看起来丑陋无比,历经沧桑。

幽暝紧紧跟随在黄泉的基因提供者——他们的父亲身边,森严的防卫网中心凝神以待。他看起来长大了不少,完美又年轻的体态像是个水汽做成的精灵,银色的漂亮眼睛在浓密的睫毛下忽明忽灭地闪烁,紫罗兰色的蓬松卷发披覆在单薄的肩膀上,精致的脸蛋透露出还是少年的无知和莫测的焦虑。

午夜时分,高耸的围墙上方出现了两批藏头露尾却相当外行的年轻灵类。他们的衣着和外形都不统一,有流浪者褴褛的线衫,贴身的小西装,也有不合时宜的晚礼服长裙,人种看起来有部分马来人、中东人和东欧血统的家伙。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动作有种超乎寻常的优雅和僵硬,和制作精良的牵线木偶极其相似。即使在能见度很差的深林夜晚,也能清晰地看到他们惨白的皮肤和狼一样闪闪发亮的眼睛。

银血等人早已预料到他们的行动,随即迅速摆出密集的队形出击,激烈而严谨的战斗方式让那些活死人的团体溃不成军。黄泉追随着银血的视线,极力穿透他眼睛的局限,将意识扩充到整个空间里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女性的惊叫从守护者们的防御网中心发出。银血的集中力瞬间涣散,再也顾不得战斗的纠缠,身体反射性地朝叫声发出的方向赶去。圆柱形的结构旁,幽暝和他们的父亲全部倒在一侧,防卫在他们身边的十名中年巫师全部身首异处,断颈处的血液缓慢地涌到地面上,发出汤汁在锅内翻滚的声音。一名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坐倒在地,她的身上披挂着白色蕾丝手工编织而成的长袍,正哭喊着朝晕倒在地的幽暝爬去。


“不!不!父亲!幽暝!!”那少女破音地尖叫着,狂乱地抓着自己棕色的卷发,“这不是我想做的,不是!我只是想让你看我,看着我——别再追随着那个女魔鬼……”


幽暝无法回答她,他痛苦地皱着眉,蜷缩在石柱前。血从他的头部、嘴巴和肩膀的伤口里流出来,正在地面上扩散。他们的父亲也一声不响,暗色的血痕从石柱的表面连接向他的身体,说明他曾经被隔空猛力地撞击在这块大石头上。

少女的面目有些熟悉,黄泉透过银血快速转动的脑筋才想起,她是幽暝的表妹兼未婚妻,一个叫丹莹的女巫。女孩的血统经过了严密的筛选,最终被选为继任族长的终身伴侣。她的力量并不出众,但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得。

黄泉在过去的日子里见过她,那是幽暝还傻瓜一样把她当做玩伴蹲在花圃里捉蝴蝶的时候,这女孩的脸上就浮现出情窦初开的红晕。她在幽暝的父母面前是个温顺大方的少女,在幽暝面前是个活泼可爱的伙伴,她会刻意地躲避和银血的接触,在他的面前,她则会露出鄙夷又惧怕的目光。

这样一个富有心机的女人究竟为什么会六神无主地出现在这里?黄泉询问着银血的与他相通的意识,得到的答案却幼稚得可笑。年轻的幽暝在离开这个封闭的家族后,居然找到了族系外的女子陷入恋情,并准备为此放弃一切——包括守护古老灾难的义务和全部家业。这件事被丹莹知晓后,出于嫉妒心理,她已经做出无数次棒打鸳鸯的阴谋暗算。父亲似乎对这件事情表示过忧虑,但在最后还是与幽暝做出了妥协。丹莹得到这个消息,在冲动下接受了“某个人”的诱惑和欺骗,将只有家族内部成员才知晓的,通往这座建筑中心的秘密通道告诉了他,并带他来到了这里。

沉浸在迷恋中的人总是毫无理智,这个悲哀的特点从古至今都不分男女贵贱。阴谋的策划者向丹莹许诺的,无非是诱骗她去取得封存在石砌别墅中的物品,就可以用其不可估计的神秘力量得到幽暝的真心。黄泉借着银血的眼睛和记忆,感觉对方的血液正疯狂地冲上头顶。他在忧虑,忧虑弟弟的性命,忧虑父亲的状况,忧虑身后笼罩在暗夜中的战场。他感受到越过围墙的活死人增加了,这是他和其他人从未估测到的数量。

他们究竟来自哪里?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创造了他们?与他们战斗的时候,他感觉到这些生物空洞的眼睛和死寂的神经——他们体内的人类组织尚在活动,说明这些身体还没有完全死去,但已经没有了灵魂。他们的创造者没有时间,也根本不想保留他们的智慧和情感,只留下他们对力量的屈服和对温热血肉的渴望。

银血战栗了一下,一个可怕的想法冒出他的脑海。有某些人为了这次的行动,需要大量可以轻易控制的不死部下。为了尽快得到相应的数量,他或他的长生种族同党整夜地袭击凡人,将吸食进自己体内,尚未被邪恶力量同化的恶魔血液再注入那些可怜人的身体,然后在他们得到不死的肉体同时,打开他们的头颅,从颅腔中挖出部分的脑……


他的思路在作呕和恶寒里中断了。那个人,那个不老不死的策划者是谁?他在哪里,想要做什么?


在幽暝的右边,石柱的表面上显现出一道笔直的裂痕。随即,只见那些从死去的巫师腔中流出的,尚未凝结的血液突然像是获得了生命,从地面上赫然涌起,仿佛被狂风吹起的丝带般蜿蜒而迅速地朝石柱上的裂痕飞去。银血的忧虑马上变成了惊恐,因为他看到幽暝身下的血迹也开始浮上半空,具有人类的灵魂一样飞向那些血液造成的环形中央。

他冲过去抱住幽暝的身体,竭尽全力堵住对方血流不止的伤口,并动用自己浑厚的力量阻止那神秘的不可抗力。但还是有那么多的血液不受控制地跟随者无形的力量漂浮而去。

这真的是无比恐怖的一幕,在一片寂静而黑暗的房间里,门外是异种生物和凡人们你死我活的细小嚎叫声。而在银血等人眼前,死者的血液正在空中随着无人能闻的音乐节奏翩然起舞。那些在夜光中闪烁着葡萄酒光泽的鲜血一会儿围聚成环形,然后向外拉伸、破裂,变成无数珊瑚色的血珠,再组合成形状怪异的网状图腾,又向中心凝聚,组合成一个巨大的球体。细小的血珠在那球体周围有规律地跳动着,最后纷纷被吸收殆尽。

人们凝视着这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致,谁也不敢发出一句质疑。在最后一颗血珠被那紫红色的球体吞噬后,球体猛地炸开,发出喷溅的声音。飞散开来的液体汇结成巨大的羽状图腾,巨鸟一样朝那石柱直冲而去。在那东西的中心,银血看到有样鲜红的东西正在发出美丽稀薄的微光,他意识到那是纯种巫师的,幽暝的血液。

在图腾撞击上石柱的同时,那块顽石发出了硫酸泼上皮肤的可怕声音。伴随着那刺耳的“唦唦”声,紫色的灰尘烟雾和呛人的味道填满了整个空间。那是腐烂的玫瑰花才有的,甜腻的臭味,闻起来让人着迷又让人想吐。粉尘不知是什么颗粒,吸入肺腑会有灼烧般的燎痛感。所有可以行动的人都掩住口鼻,眯起眼睛。他们能听到,就在刚刚,门外搏斗的响动突然消失了——就好像有人突然按下了收音机的开关一样。

烟尘还没有完全散去,黄泉就已经惊讶地看到,淋漓的鲜血竟然像壁画一样帖服在石柱的表面。其上那些简单丑陋的图腾纹路正是用凹陷下去的纹路组成,血液灌注其中没有落下地面,而是违背地心引力地被吸进石柱内部。幽暝那荧光忽闪的鲜血也飞快地渗入了那道笔直的裂缝内。

丹莹呆滞而绝望地凝视着幽暝的鲜血消失,发出了一声哽咽的呼号,她的声音在不断减弱的“唦唦”噪音里显得异常突兀。周围的人却没有去理睬她,他们紧张得无法移动,目光聚集在那段岩石上。这些人,包括银血在内,或多或少地了解其中蕴藏的神秘传说和恐怖预言,但出于忌讳和畏惧,没有人将黑暗历史的面纱去掀起过。背叛家族的丹莹必然会遭受惩罚,但现在不论是这个女人,甚至他们,都不知道能否平安离开这里。


因为有什么东西醒来了。


在凡人之眼无法穿透的地方,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沉浸在无边的夜幕之中,沉寂地注视着每一个人潜藏在思想深处细嫩的部分。好像一只徘徊在濒死幼雏上空的秃鹰,安详地拍打着漆黑的羽翼,不慌不忙地等待着死亡替它夺取猎物的呼吸。

黄泉不自觉地起了一身的寒栗,不只是因为他感应到银血的恐惧,而是因为他好像在抓住其他人混乱情绪中,唯一一条理智的线索的同时,与那双骇人的眼睛对焦了。


这不可能。


黄泉一惊,迅速地闭上通灵的眼睛,并停止思想。将自己置于一个有效的保护罩内。银血的灵敏度略逊于他,而且因为沉浸在回忆的紧张与惊恐中,还不能理解黄泉为什么毫无预兆地截断自己的意识。黄泉看着他,仓促地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他重新环顾嘈杂的酒馆,雪茄的烟雾将这个狭小的空间笼罩得模模糊糊。


“怎么了,夜——黄泉?”银血见他心神不宁,有点担忧地问道。


再次摆手,黄泉起身,用手指大力刮动头皮,在疼痛中寻得清醒后,去吧台要来两杯加冰的柠檬水。沉默的酒保眼下泛着苍老和疲惫,他迅速地将杯子滑向黄泉伸出的手里,玻璃杯壁和冰块互相撞击着,清脆的响声恍然隔世。

回到桌前,黄泉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银血,然后自己仰起头来喝了两口才坐下。他再次用指甲抓了抓头皮,然后用干涩的声音低声开口。


“那该死的究竟是什么?”


话到句尾,黄泉的声音甚至夹杂了动物受到威胁时发自咽喉的响声。银血困窘地摇头,伸出自己的手。


“如你所见,这已经是我所知的全部。”


黄泉皱眉,稍加犹豫后再度伸出手指贴附在银血的手背上。很快地,他听到耳畔响起剧烈的轰鸣,那座建立在半山腰的古老城堡正在倒塌,坠落的岩石和尘土使现场乱成一片。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情景在自己封闭思想后错过了。但可见的是,那顶天立地的巨大石柱竟然凭空消失了,失去它的支撑,这栋建筑正在迅速地解体。

银血紧抱着幽暝瘫软的身体,一手夹着无神的丹莹朝外面冲去。还有两个人搬运着他们的父亲紧随其后。

就在刹那,一抹漆黑的人影趁落石连连的空档从他们身旁快速地掠过,惊人的速度和幽灵般的脚步证明他是一只颇有年资的长生种。在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家伙的经过时,只有银血敏锐地察觉那股非人的腥风,飞速地提脚朝那人的掠影踹去。

那家伙没料到自己如此迅猛的行动会被人发现,不甚轻松地躲开后发出一声类似咕哝的冷笑。他的头发花白蓬乱,脸部被银灰色的双角恶鬼面具完全遮挡,暴露出的眼睛笼罩着一层饱食鲜血的暗光。肮脏的黑色斗篷包裹着他的全身,当他掀起风时会传来浓重的腐肉和血的铁锈味。这是个年龄极大,危险狡猾的老家伙。但愿他生前所处的文明时代从图书馆里还能找得到,否则黄泉不能保证能够凭借凡人之身,毫发无伤地将他干掉。

那老东西在怪笑一声之后,感觉到银血的威胁性,开始缓慢地立起极度弓缩的身体,与背负着两个人的银血直面相对。他歪了歪头部,骨节发出的响声被不断坠落的石料覆盖,紧随其后的守护者们纷纷围绕着银血,用银质的冷兵器直指向他。于是那家伙终于动作起来,带着一种过时的幽默夸张朝他们鞠下一躬。这时候,他紧紧揽在怀里的东西才显露出来。

一只高度类似葡萄酒箱,呈正方体的盒子静静地在他的手上。盒子由金属制成,表面流泻着藏青色的冷光。由于距离原因,黄泉看不清金属盒子上的花纹,他估摸着其大小,想象这样的一个封闭空间可以装下一只中型的鸟类,小型成年的哺乳动物,七到八本不列颠百科全书,一顿简单的野餐,一枚箱型炸弹,一颗足球或篮球……亦或是……一颗成年人的头颅。

正当这个想法跃进黄泉的脑袋同时,他差点跳起来。那种凌厉到让人巴不得缩成一团赶快死去的可怕压力竟然在完全没有征兆地突然降临,就好像在深冬的荒原上从头顶突然泼下的一缸冷水。在场的所有人都防不胜防地被那无形体、无源头、却无法忽视的恐怖感所压倒,甚至有人当场跪倒在地。

头顶的红木横梁发出最后的悲鸣,中型的石块开始朝下落去。站在银血对面的长生种似乎知道眼前的男人虽然强大,但身负他人无法轻举妄动。他哼笑起来,并用嘶哑的,拉着长腔的口音朝守护者们开口。


“第一道永夜之门已经开启,天首星宿的诅咒即将归还。”


“归还您们血的恶梦,年轻的孩子。”


他藏在面具后的眼睛怨毒地瞪着银血和意识另一端的黄泉。


“邪恶——您们从诞生之日就知晓。”


黄泉默默地收回了手,他看到银血深深地叹了口气,向后倒在天鹅绒椅子的靠背上。


“那座房屋?”

“完全倒塌。从废墟中我们找不到蛛丝马迹。”

“那根柱子是怎么消失的?”


“我无法判断。在那个时候,有更强大而恐怖的力量想侵蚀我的思想,与它搏斗的时候已经耗尽我的全力。”

“幽暝和那个女人呢?”

“都在私人医院。幽暝只是失血过多,力量上受到了损害,但慢慢可以恢复。丹莹——她的精神状况问题比较大,

现在情况紧张,没有人能顾及到她。”

“看好那女人,她是唯一能找到那魔鬼的重要一环。”

“我知道,已经安排了内部的人随时监控和照顾她,希望她能尽快复原。”银血再次叹息,“但愿事情能在恶化前解决。尤其是敌暗我明,而我们对那危险的物品是什么都不知晓的情况下。”

“物品?不。”


黄泉眯起蓝色的眼睛,撩开厚重的窗帘朝外望去。


“那不是‘什么’……而是‘谁’。”


他的眼角露出一丝隐晦的疑虑,然后面对雾气迷茫的夜景,苦恼地捏了捏眉心。

xuanying 2010-11-13 02:06
黑蘿蔔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陰森恐怖。。。大哥被族人推出來做代表。。。某種意義上看起來﹐怯懦的﹐虛弱的人民需要英雄的救贖﹐另一層的意思就是大家都很怯懦﹐不肯出頭。。。orz
繼續種蘿蔔苗。。。

arrinna 2010-11-13 11:05
啊啊啊啊啊啊——要黄金萝卜要黄金萝卜~扭动……快点让有爱的人出来吧~要看萝卜兔欢快的炸毛~……>o<

kingace 2010-11-19 11:19
忘记发了orz
————————
1.3


说完这句话,黄泉就没再讲别的,自顾自地用桌台上自取的塑料搅拌棒捣烂冰水杯子里的柠檬切片,又将插在杯沿上的薄荷苗弹进杯子里一同祸害。

银血性格耿直但不愚钝,很快就理解了黄泉语中真意。当时竟然与一种威力强大到令人却步的生物对峙,何况当时幽暝和丹莹都在自己臂弯下。这么一想,就算是他,也下意识地产生了后怕。



“总之,你要小心点。”黄泉低着头,用喃喃自语的口吻警告银血,“透过你的眼睛,我能感觉到那盒子里的家伙注意到你了。虽然不知道他是否针对个人有所目的,但莫名其妙的邪恶力量,别想再去轻易靠近。”

“我会的。”银血说,“但在‘灾难之星’回归原处之前,我不能避而不管。”

“真像是你说的话,但勇敢和愚蠢之间的界限是很模糊的。你想将一枚没上保险的定时炸弹搬回已经毁灭的遗迹里做什么,重新把它埋在地底下吗?我相信这是族里老不死的守护者灌输给你的思维定式,但你不觉得在面对巨大的能量后,这种想法只是懦弱的心理安慰吗?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一切吗?如果是这样,好好估量一下你的能耐,看你究竟有多少胜算能把你自己和那东西安然无恙完完整整地带回幽暝那蠢货的大眼睛底下吧。”



维持着一口气把话说完,黄泉深深呼吸,将几乎瘪掉的肺部充起来。他的对面,银血正认真地考虑着他的话。



“你的意思是,将‘他’毁掉?”

“永绝后患。”

“这是不被允许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黄泉做出鄙夷的手势,“更何况那位老朽混账的‘君’已经下地狱了。”



他知道银血正在跟自己惯性的愚忠和本身的意愿进行斗争。如果黄泉所料不错,银血此行之所以单枪匹马,没有和任何族群成员结伙行动,就是做好了要将那束缚家族世代的忌讳核心彻底销毁的准备。

能让循规蹈矩的他下如此大的决心,应该不是由于多么有深意的内容。他的目的或许只是是为了能让他们最小的弟弟永远脱离可悲的宿命,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爱情,度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深夜的酒馆进入人声鼎沸的高潮,平日里畏缩在暗处度日的作业者们纷纷露出头来,挤在这巴掌大小的地方喷云吐雾,带着奇形怪状的货物进行买卖。畅快喝酒的猎手们大声喧哗,他们的精神在狩猎过程中被压抑得太久,所以没有人去指责他们的失态。占卜者、通灵人们则聚集在角落里,或数十个或成双入对地窃窃私语,交流着他们看到的奇异幻象和可能发生的未来。

酒馆的吧台后有五个独立的小包间,私人的生意都在里面悄悄进行着。巫师们替主顾与精灵魔邪们交涉时,往往需要药用植物和安静的空间,而这些条件沉默疲惫的酒保都能为他们提供。银血十指交叉坐在桌边,双手的手腕上佩戴有凯尔特图案的纯银手镯,只有在他前臂活动时才能看出来。修长健美的腿也以得体的方式微微盘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显得很恬静,微皱的眉间又带着一丝哀愁。



“对这次的事件,我一直有不祥的预感。”



银血开口,缓缓地说。他的母亲拥有的能力中,最为强大的就是预知可以因人力扭转的普遍未来。可惜的是,银血更多的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父系强悍的攻击能力。而在对未来的预测上,他仍旧表现得很懵懂,不能用明确的语言描述他所感知的。可就以往的经验,他模糊的预测确实百发百中。



“但我赞同你的意见,黄泉。”他的声音坚定,明亮的栗色眼睛温柔地看着黄泉,“请帮助我,一起消灭那个恶魔。弟弟。”

“呦~”黄泉做出一个颇为夸张的戏谑动作,邪气逼人地笑起来,“你都这么求我了,拒绝的话瞧你怪可怜的。不过让我出力的价钱可不是你能担负得起的喔~”

“嗯,我可以贷款吗?”



没想到自己成熟稳重的大哥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黄泉不免一愣。对面的银血松开交叉的双手手指,舒心地笑了起来。

两人一直谈到凌晨两点才互相道别,黄泉对银血说明,他来这个联络口是因为有同行与他相约在这里办事,等到事情完成,他就和银血一起去探望幽暝和丹莹,并尽力从他们身上了解更多有关那个老吸血鬼强盗和“灾难之星”的事情。银血表示理解和同意,他决定趁黄泉工作时去周边的市区寻找线索,待他把事情办完,两人再结伴去族内的私人疗养院。黄泉不喜欢与人同行,可也拗不过他,只好妥协。

银血走后,黄泉又叫了一杯杜松子酒,坐在原来的座位慢慢地抿着喝。不出二十分钟,窗外下起了蒙蒙细雨。佛罗伦萨的天气已经转凉,气候变化得异常迅速。他托着下巴朝外看去,感觉到西南角的门被打开,夹带雨水和石板路青苔味道的穿堂风刮到了自己身上。

紧随着凉风,两个年轻人走进了酒馆。他们一前一后,都穿着带兜帽的帆布长大衣。前面那个个子稍显瘦小,动作仿佛野生鹳鸟般细腻优雅,姿态轻巧地躲避开拥挤在吧台附近的猎手们,朝黄泉走来。紧随其后的人单肩背负着一个狭长方体的皮匣,身材高大挺拔,走进房间后礼貌地回身将房门关紧,影子一样安静地走在前者斜后方,银灰色的大波浪卷发从兜帽的边缘流泻下来,上面沾满了透明的水珠。



“嗨~我们有多久没见了?美丽的阿尔忒密斯大人?”



矮小的那个用圆润的口音和温文尔雅的语气向他发出问候。使用弯月与狩猎女神之名来调侃黄泉从现实意义上是一种很不明智的挑衅,但黄泉没有生气,反而冲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一切服从命运的安排,‘奥俄思’的沙漠瞪羚和白骆驼。”



发出两声实在忍受不住的喷笑,矮小的那个除下兜帽,露出线条清爽柔和的脸蛋和一头别致的黑色长发。那头发在明亮的顶灯光线里,流动着墨蓝色的光晕。这是一名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的亚裔巫师,种族的差异使他在人高马大的欧美人中间显得像个娇小的少女。兜帽摘下来后,他便从风衣内兜里取出一把木柄纸面的折扇,利索地展开后遮挡住自己半边脸。跟随在他身后的人不动声色地为他拉开黄泉对面的椅子,在他坐下后自己从旁边的空位找来另一把,坐在他的身边。



“哎呀,绝尘。你不把帽子摘下来吗?水都流下来了。”



亚裔巫师用他的折扇拍拍自己的同伴,折扇上用彩墨写意地绘着翠绿的竹叶和银灰色的鱼。黄泉注意到在他用扇子拍打身边人肩膀的时候,扇面上的游鱼随他的动作兴奋地扑腾起一连串淡墨汇成的水花,就连竹叶都唦啦啦地响了起来。

很明显,跟在他身边的男人是名久经沙场的猎手。当他伸手迅速摘下兜帽时,手腕处的皮革护腕下裸露出纯银利器的光芒。男人的面色很白,习惯性的皱眉好像石膏上的两道阴影,那样子有点像是刚接受黑暗赠礼的年轻灵类。高颧骨和挺直的鼻梁昭示他有部分的俄罗斯血统,和黄泉相似的赤红睫毛则意味着他具有颇强大的能力,抑或是在他死后将成为吸血鬼的一员。男人用深邃的紫罗兰色眼睛看了看黄泉,眼神中毫无好恶,仅是一种见面的示意。

黄泉用颔首回应了他,随后将目光投向含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东方青年。



“关于生意,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



在黑暗中流通的业界网内,“奥俄思”无疑是其中最为奇妙的存在。奥俄思是希腊语中的绿洲,在这里则是眼前这对巫师猎手合作搭档的称呼。精通计算法术、占卜通灵的巫师和拥有激烈力量和感应力的维纳德形成一防一攻,是很正常的组合方式。但奥俄思的奇妙之处在于,组合中的巫师——那个冲黄泉笑容满面的东方青年御不凡,他所具备的力量最为凸显的,居然是祈雨。

在距今上千年的时代,巫师的主要职责除去运用幻觉和心理暗示对人们进行精神上的引导,就是祈求雨水的降临。能够这样做的巫师一般都能和自然世界中的精灵们关系融洽,他们将耗费大量的时间用精灵们混乱不堪的语言说他们的好话,给他们歌唱赞美的诗篇,还要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卖力地跳舞。直到个性和能力都不同的精灵们对他和他的想法产生了兴趣时,才会聚集在一起召唤乌云和细雨。所以按照常理,能够随时随地祈到雨水的御不凡是一个非常优秀而强大的,拥有远古力量的巫师。可问题在于,一场同超自然生物你死我活的战斗中,翩翩起舞地召唤雨水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除非对手是厌恶甘霖的印度烟火精灵或是少数吸血生物。

不过黄泉对奥俄斯的好感就是从这种边缘化的违和感上来的。他一向对非主流的存在表现出多多少少的兴趣。因为此,他才结识了只会祈雨的御不凡和沉默寡言的维纳德:绝尘。关于绝尘,黄泉所知甚少,倒不是因为对方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而是绝尘对自己的事情知道的都不太多。不知是他患有经常性失忆还是本身对记忆就没有执念,在御不凡遇到他的时候,他连自己的名字也已经记不住了。“绝尘”是御不凡用他故乡的文字给这个搞不清状况但行动力高强的奇怪猎手取的名字,他就带着跟惯用的人畜无害的笑脸跟在绝尘身后单方面地谈天说地东扯西拉了整整两周后,绝尘就像输入了定式指令一样开始不发一言地跟在他后面过日子了。

黄泉不大理解这两个怪人究竟在搞什么飞机,他们没有固定的作业季度和工作内容,走到哪里算哪里,能干什么算什么。除去相熟的朋友,也不大和其他人有太深的联系。御不凡是个有突发奇想癖好的中国人,他会毫无理由地冲进一座山里盖一个树屋和金丝猴一起生活,也会毫无预兆地开着汽艇横穿赤道附近的热带雨林。绝尘则是个自愿抛弃大脑的火星人,御不凡要和金丝猴过日子,他就去爬树盖房子;御不凡要横穿雨林,他就在汽艇没油后开始抄桨划船。总而言之,两个人是一副异常合适的锅与盖。黄泉看在眼里,觉得很离奇,也和所有独行或没有固定搭档的巫师们一样,对奥俄思表示隐隐的关注和羡慕。

差不多四天前,无事可做的黄泉收到了御不凡的信件,信上询问他是否知道世界上所有灵类和能力者都开始察觉到的奇怪预兆,有没有感应到什么离奇的东西。同时邀请他一同调查一个奇特的事件。黄泉确实发现身边的同行都在表现出或多或少的迷茫和不安,但法力明显鹤立鸡群的他却没有感应到任何东西,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怪事。至于调查奇特事件——他当时确实很闲,而御不凡邀请他参与的事情都会很值得玩耍但不怎么靠谱,所以来到他们在佛罗伦萨的据点碰面。可问题是现在银血那边发生了大事件,使他不得不拒绝此次御不凡的邀请。

御不凡听完大概后,完全没有恼火的意思,他叫了一份起司意大利面,眼看着酒保低声抱怨着“这里不提供夜宵”然后敲敲后台的窗口,对里面的人说“一份起司意大利面”。然后才收回目光,无奈地摊手笑了笑。



“真可惜,黄泉。你可是要失去观赏绝代美女的机会了。”



黄泉挑起左边的眉毛,他敢打赌御不凡绝不会为了个女人把他叫来这里。在他等着对方和盘托出的当儿,热腾腾的起司面放在了桌子上,面条表层的碎乳酪正在慢慢融化。黄泉眨了眨眼,跟酒保点了一份一样的面条。



“这里不提供夜宵。”



酒保无奈地重复着,走回吧台去敲窗口了。黄泉则很有耐性地露出狡诈的表情,微侧着头盯着御不凡,盯到他举手投降。



“好啦好啦,不跟你卖关子。拜托别再用狐狸盯野鸭的眼神看我啦。”



御不凡举起双手做认输状,然后将意大利面的碟子推到绝尘那边,给自己和黄泉之间留出空间。他回身从绝尘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折叠成正方形的海报,将它摊开给黄泉看。



“你知道‘Banríon na Tubaiste’吗?”

“‘灾难的女王’?”



海报上是一位打扮深具洛可可风情的年轻女性。她的外形美艳绝伦,雪白剔透的肌肤配上华丽繁琐的长裙和成串的贝壳首饰,更让她的容貌无暇可寻。黄泉拿着那张海报仔细看去,不得不惊叹如今的高科技可以把人的照片修饰得毫无破绽。



“你也许不大清楚流行音乐界的风潮,”御不凡解释道,“这个女孩是近半年出道的新起之秀,她在本地选秀节目里一跃成名,随后凭借漂亮的脸和她的歌曲迅速成为了全球娱乐界的宠儿。”

“你的意思是,她的脸不是一指厚的粉底和photoshop改造成这样的?”

“这就是她本人的脸,所以才能得到为数众多狂热者的拥护。”

“拥护?”黄泉笑笑,“真是个夸张的形容。”

“不,这是事实。前段时间,她曾被新人对手冠以丑闻,结果那位歌手在联合演出的招待会上被她的狂热者开枪射杀。类似的攻击事件在她成名后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黄泉放下海报,接过酒保递来的碟子,吹了个口哨。



“特洛伊和海伦的故事吗?”



御不凡也被他的调侃逗乐了。



“如果那么简单就好了。我和绝尘被她的姐姐找上门来,请求我们为她的妹妹进行驱魔。”他拿起叉子,无比随意地从自己的碟子里插走一颗肉丸,放进嘴里,“我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女王陛下’,因为她的日程安排得太满。而且自从跨进娱乐圈,她就和自己的家人关系恶化,并快速地失去了联系。”

“她的姐姐先给我看了这个东西。”



御不凡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推到黄泉眼下,黄泉将照片拈起观看。这是一张普通的全家福,矮胖、和蔼又衰老的父母身后立着一对年轻的姐妹。其中一个长得清纯秀丽,另一个还是没张开的少女。



“哪个是她?”



找来找去,黄泉都没看到那个妖艳女人的影子。他抬起头,看到御不凡露出满意的神色,将手指按在那个没张开的小丫头脸上。

少女洋溢着青春光辉的容貌清新可爱,一头蓬松的棕色卷发扎成两条松散的麻花辫子垂在肩上,整个人充满的田园风情。就黄泉欣赏异性的眼光来看,她可以说是美的,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海报上的人相比,那简直是两个世界的生命体。



“就算是整容,也不可能把人改造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很难说,为了变得美丽,现在的整形技术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是在你有雄厚的资金的基础下,”御不凡顿了顿,“她——这位叫做长心的小姐还不满十八岁,年龄比我妹妹都小。”



如何让一个还没成年,身体也没发育完全的小丫头转眼变成光芒四射的绝代佳丽?黄泉拿着照片向后仰去又翻回来,纤长白皙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上的海报,海报中的女人正傲慢地瞧着他,眼中流露出轻蔑和诱惑。



“那个丫头的姐姐为什么要找巫师?”许久,他开口问道,“照理说,一个人得到权势后,抛弃原来的家庭本来就是正常的事。身体的改造即使需要钱,赚钱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她需要的是心理医生、警察和私家侦探。”

“她是和恶魔接触过的女人。”



一直保持缄默的绝尘突然说道。他嗓音低沉,有些沙哑,目光始终低垂,俯视着眼前不断被御不凡用叉子卷走的起司面条。



“她接受了和黑暗赠礼类似的仪式,才能够转变灵魂和容貌。”



“黑暗赠礼”是不死者进行的同化仪式或与有智慧的邪恶力量进行交易或缔结契约的行为统称。听到他肯定的口气,其他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绝尘却像是失去了信号的收音机,再度沉默了。御不凡见状,叹了口气。



“绝尘说得没错,据长心小姐的姐姐讲,她的妹妹从小到大都保持着天真活泼的性格,和家人关系亲密,是个很普通的姑娘。从她十七岁起,就开始频繁地进入庄园边界的树林,早出晚归,在纸上画一些稀奇古怪的图案,人也变得沉默孤僻。最初家人对她的举止没有特别留意,当他们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有一天,长心小姐夜半未归,全家人心急如焚地四处搜索也毫无结果。他们直到凌晨才回到家里,却发现小女儿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他们。”

“房间里到处点有黑色的蜡烛,餐桌上呈环状摆放着十二只惨死的乌鸦,血和羽毛飞得到处都是。长心小姐一改往日朴素的打扮,身穿及其不适合她的成熟裙装冲他们冷笑。”

“当家人质问她为何晚归时,她回答自己再也不会回到他们——这些愚钝腐败的凡人身边了。随后她走到餐桌前,从乌鸦的围成环状的尸体中心拿起一样东西,套在无名指上。就在一瞬间,她的身体开始像树木般拔节生长,面部剧烈扭曲,头发披散开来,嘴巴里发出可怕的尖叫。”

“全家都被这诡异的景象惊吓得不敢动作,只有她的姐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想冲上去抱住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撞出去,折断了右手臂。”

“大概只有几秒钟的时间,长心小姐就变成了另一种极致美丽而冰冷的生物,和海报上分毫不差的女人。她看都不再看她的家人一眼,就这样漂浮般离开了家门,再也没有回来过。”



听完御不凡的复述,黄泉沉思了一会儿。



“这是附身?”

“很有可能,情况非常相似。”

“她戴在手上的是什么,指环吗?怎样的指环?”



御不凡拉过海报,指着海报中人葱尖素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镶有巨大黑曜石的戒指,和她服装的整体风格很不相称。比起风格精细柔美的粉红色贝壳和猫眼石,那枚戒指看起来只配做摆在博物馆橱窗里的古董。黑曜石被切割成死板的立方体,周围配有一圈血红的石榴石。暗金色的指环宽而大,上面雕刻着什么东西。相比女人佩戴的首饰,倒不如说,像是男人权力的象征。



“菱形黑曜石和黄金,看起来很像埃及的文物。”黄泉总结道。

“我有同感,但绝尘说它来自更古老的年代。”



御不凡捅了身边的绝尘一下,让他解释。



“那不是廉价的琉璃,是象征噩梦的黑钻。”绝尘低声说,“它来自奇迹年代,永远消失在印度洋上的文明世界。”



黑钻是使用咒术的人都知晓的神秘矿物,根据传说,得到黑钻的通灵者可以运用其中蕴藏的邪恶力量一次性控制上万人的心智,使他们臣服于魔力之下。但如果普通的凡人戴上它,灵魂则会瞬间被钻石吞噬,永远在黑暗中徘徊。不过迄今为止,噩梦的黑钻从未在世界上出现过。黄泉对绝尘肯定的口气表示疑惑,御不凡则对同伴的金口玉言坚信不疑。



“没有人证实过黑钻的存在,你如何这么肯定?”



当黄泉探问绝尘时,多少已经想到了对方言简意赅的回答,结果自然如他所想。



“我不记得,但我知道。”

“啊……好吧。谢谢你,绝尘。”叹了口气,黄泉将几乎凝结在叉子上的面条吃进嘴里,慢条细理地咀嚼,“我很遗憾,虽然这件事确实很有趣,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像我这么贴心的人,自然是能够谅解你的忙碌啦。”御不凡笑道,“那,最后一个问题——最近做梦了吗?”

“什么?”

“问你有没有做梦。”



黄泉莫名其妙地盯着御不凡突然变得严肃的脸,想起之前信件上对方所写明的状况。他摇摇头,表示没有梦见过特别的事物,除去预知赛马彩票的中奖之外。御不凡纠结地瞧着他诚实不解的脸,最终露出放弃的表情。



“没想到你真的没梦到过。”他失望地说,“为数不少的不死者,几乎所有的猎手和巫师都已经梦见无数次相同的景象。就连我这么坚强开朗的巫师都开始感到不舒服了。你的力量比我强大很多,怎么会没有梦到过呢?”

“你们究竟梦到了什么?”



御不凡四周看了看。巫师们正扎成一堆,窃窃私语的声音集合起来变成一种嗡嗡作响的噪音。他们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惶恐,似乎在忧虑着什么。



“他们在谈和我们一样的东西。”他告诉黄泉,“所有人都在担心,这会不会是一个极其凶险的兆头,要向他们预示一场谁也无法阻止的灾难即将降临。”

“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我们看到的,因为这个梦境非常奇怪,每当醒来后就会迅速消失在脑海里。我们一向对梦境有所防范,因为梦可以讲述很多过去发生和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奇怪的是这个梦境是无法完整地被记住的,仿佛做梦的另有他人,当我们离开睡眠的世界就截断了与那个人思想的连接。我和绝尘找到了其他国家的灵类和巫师们,互相证明了梦境的共通性。”



“巨大的龙掩盖天空。惨烈的战斗景象。太阳的东升到西沉。永无尽头的黑夜和浩瀚的星空。被海浪吞噬的城市。还有,斩首。”



黄泉愣了一下:“斩首?”

“是的。”御不凡不太情愿地作出一个沮丧的表情,“一个男人被另一个人从背后,用一把绿色的长刀砍掉了脑袋。”



斩首。



那个藏青色冷光闪烁的盒子里,可以装下中型鸟类、小型哺乳动物、百科全书、简单的野餐、箱型炸弹、足球或篮球……还有就是……一颗成年人的头颅。



那双沉浸在黑暗中的无形之眼再度浮现出他的脑海。才刚刚经历过那种感觉的黄泉竭尽全力冷静思考着,只有自己没有经历的梦境和家族忌讳的失窃之间的联系。御不凡等人的诡异梦境是一个信号,就像抢走“灾难之星”的老吸血鬼所说:“第一道永夜之门已经开启”。

这说明那样很可能是某人首级的东西曾被降下过一道以上的封印封锁,如果能问到其他巫师斩首之梦开始出现的时间,应该跟族群遇袭的时间是一样的。只是解开一道封印就具有影响大量感应者精神的能力,金属盒子究竟是什么人,黄泉不敢去想像。



可为什么只有他没有得到梦中的启示?



下意识地,黄泉想起银血对“灾难之星”的称呼,他心不在焉地卷着碟子里僵硬的面条,喃喃地念出古老奇异的音律。



“RAHU。”

“你知道?”



挺直后背坐在椅子上的绝尘突然主动对黄泉发话,后者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提问的对象,知道他抬眼发现御不凡和绝尘都在看他。



“怎么?”

“你知道‘他’的名字。”绝尘顿了顿,骨节分明的手指向仍铺在桌面上的海报,准确地点在长心的戒指上,“‘它’的。”

“‘RAHU GEMMA’——为失落帝国的灾难之星所拥有之物,罗喉戒玺。”



象征着厄运与灾祸的黑暗星宿,吞噬日月的古代恶魔。

罗喉。



黄泉忽然感到一股熟悉冰冷的气息从指尖直灌脚底,就像不久前搜索银血的回忆时所经受的一样。

此时他清楚地明白,在金属箱子里的是什么——一个比任何灵类都古老的存在,一个被世界诅咒的怪物。“他”居然就存在于那处别墅,那处他生活了近十年的别墅背后。之后“他”的视线穿透银血的记忆,保存在时间的空隙里,透过银血的头脑看到了黄泉的存在。



“他”在那个时候所注视的不是银血,而是从银血眼中窥视着过去的黄泉。



彻骨的冰冷过后,黄泉的脸上逐渐露出了鬼魅的微笑。最可怕的不是令人却步的威能,而是未知的不定数。现在的他已经揭开了一层笼罩在真相上的面纱,只要具有智慧和能力,就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拦他探知的脚步。

无知促发胆怯,胆怯连接未卜,未卜引导求知的欲望。他突然想去询问自己冷若冰霜的母亲,就在刚刚,他已经使多少“邪恶”精灵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了呢?

黄泉没有再耽搁,他迅速付了酒水和夜宵的钱,然后和御不凡二人约定一旦那位“灾难女王”有最新消息,即刻与他联络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酒馆。他决定现在就去银血入住的旅馆将自己所知的告诉他,然后天亮就离开意大利,去往瑞典的私人疗养院,把幽溟和丹莹口中的线索全部翘出来。



绝尘黯淡的紫罗兰色眼睛目送着黄泉离去后,迅速地转移视线,拿起纸巾帮御不凡将粘在嘴角上的番茄酱擦去。


kingace 2010-11-25 23:58
又忘记发了……我真是……orz
这个故事似乎……太艰涩了?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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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维特帕尔疗养院建立在哥德堡通往斯德哥尔摩中途的小镇附近。和大部分北欧城市一样,约有三百年历史的古老村镇还保留着中世纪的风情,人口甚至没有上千,且大部分是身材高大的老年人。由于福利良好,他们整日都无所事事地流连在装潢陈旧的咖啡厅和酒馆,抑或是在自家庭院和周边缓慢地走动。黄泉和银血在火车上坐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到达目的地,在此期间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连绵不绝的针叶林不断被甩在身后。

清新冷冽的空气从被打开一条缝隙的窗口迎面扑来,黄泉缩了缩脖子,把下半张脸埋在了乳白色的羊绒围巾里面。这是前些年去御不凡家过新年时,他年轻的妹妹玉秋风赠送的礼物。黄泉从不拒绝实用的赠礼,就像他至今也把奥俄思合赠给他的旅行装电炊器带在行李箱里一样。

他记得自己很不适应御不凡故乡四季如春,温暖懒散的气候,也很不适应玉家人欢欣鼓舞和乐融融的气氛。绝尘想来在当时也很为难,他没有观望任何人,也不参与任何讨论,将后背僵硬地贴在墙壁上,笔挺朝直站得像个坚定哨兵的石像。只有御不凡招呼他的时候,他才会走过去帮忙,或说几句简单生硬的中文作为应酬。不过在那个时候黄泉已经无暇顾及绝尘的郁闷,因为他不太清楚面对陌生而亲切的人对自己提出问题或做出邀请时,他该做何回应。

午夜时分时,御不凡和妹妹在低矮的平房外点起了窜天的烟火,绝尘和两个年轻人的父亲扎着围裙聚在厨房的锅子前往沸腾的水里放进一只只白白胖胖的饺子。黄泉坐在窗口,仰望在御不凡点火后,飞速从一只纸筒中窜出的光芒。那光球发出刺耳的尖叫冲向夜空,然后“碰”地一声迸裂开来,变成无数闪亮的光粒在天上飘散,最后纷纷熄灭在坠落的途中。

黄泉看着越来越多的光球从各家各户的院子里飞起,就像是无数流星坠落进沉没在黑暗中的大地。鞭炮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御不凡和玉秋风像孩子一样大笑又胡乱叫着,捂着耳朵冲进客厅和厨房,将帮忙煮饺子的绝尘和发愣的黄泉一同拽出门外,拉着他们欣赏随着午夜零点钟声的响起,霍然间亮如白昼的,五颜六色的天空。黄泉很不情愿地被绝尘和玉秋风挤在中间位置,却体会到深深的孤独。


“如果冷的话,就把窗户关上吧。”


银血的话打断了黄泉的思绪。他耸耸肩,用将围巾绑牢了一点。


“开着比较好,这里人很多。”


他的意思是自己不喜欢很多人挤在一个车厢里混杂的空气,所以宁愿冷一点让室内空气流通。繁华的城市,商务大街,疯狂的聚会,公共交通工具,这些人多眼杂的地方都是黄泉不能忍受的。如果不是工作所致,他绝不会搭上飞机,和满满上百人像中国包子一样身体挨着身体,卡在狭小的座位中呼吸别人的二氧化碳。

对弟弟刻薄的怪癖不置可否地点头,银血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口袋书上。那是一本叶芝的诗集,黄泉确定像银血这般现实的男人是绝对不会对神秘主义的诗情画意感兴趣,除非这是他无法违逆的人向他强烈推荐的东西——比如幽暝那小子。

他们的弟弟幽暝从小就是个对无法捉摸的精神力量报以极大热情的小鬼,在幽暝的母亲进入坟墓之前,他虽然无法确实地看到或听到什么异象,但却拥有足以令黄泉刮目相看的感应能力。比如他可以用精致繁琐的诗文或图画描绘身边发生的灵异现象,可以在梦里和风信子精灵们在深夜的原野上一起窃窃私语,可以听到遥远地地方响起的丧钟,也会偶尔看到死神从天空中降落到谁的肩膀上。他甚至在有时候还没有放学回家就毫无根据地知道今天他的二哥情绪很糟,即便是他的出现都会引发暴力行为。于是见到黄泉都会贴着墙壁,垫着脚尖路过。

就是这样的幽暝,在失去他的母亲后,其能力一跃变成了已故母亲的双倍。银血对这种状况表示疑惑,也对弟弟突然承受的强大法力表示担忧。不过出于性格的沉稳和内敛,他没有当面去询问幽暝有关情况和原因,幽暝也颇有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些秘密。他依旧是父亲懂事的继承人,银血乖巧的么弟,丹莹和蔼的未婚夫。直到他在众人毫不知时候与一位女子相恋,并突然向家人宣布了自己的恋情。

没有人知道与幽暝热恋的女子是谁,从哪里来,他们在哪里初识,如何坦诚恋情。幽暝一如既往地满脸驯服,却保持缄默,对其它绝口不提。他只表示,为了他的恋人,他可以放弃家族的继承权和自己应得的一切。幽暝那与柔弱的外表决然相反的执拗令家族中的长老不知如何是好,最终他们的父亲——家族的统帅将这件事归结为他年轻的继承人刚刚失去母亲,并得到无法操控自如的力量时的心态变迁,并姑且向幽暝做出了允诺。不过就是因为他这一个点头,才导致了如今糟糕透顶的局面。

天上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灾难了。黄泉托着腮,狭长凤眼下的目光掠过认真看书的银血,又掠向窗外。他再度想起了海伦和特洛伊。绝世的美丽女子,在地中海的海风中飘扬的金发仿佛黄金琴弦,她的靓影召唤着灾难的到来。士兵们身穿简陋的战袍,头盔间露出动物般狡黠的眸子。古老的城池里发出婴儿的哀号,艺术之泉与生命之树正在被熊熊烈火焚毁。

这是他在短期内第二次想起那个古老到没必要去记住的故事,可到达疗养院的时间还早,银血正在默读叶芝的《当你老去》——看他的口型就能猜得出来。黄泉是那样的无所事事,他将托腮的手肘倚靠在窗框上,让夹带着水珠的冷风刮起自己银白的卷发。心中毫无理由地将细碎的思绪理了一遍又一遍。


与战火和死亡如影随形的,被诅咒的美人。

失落帝国的灾难之星。


到达维特帕尔疗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紫红色的残霞随意地涂抹在针叶林的一角,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中。黄泉跟着银血搭坐专车到达,可他还是被路上狭窄的小径颠簸得有点恶心,中午在火车上胡乱吃下的面包圈正在胃里翻腾。疗养院的护理人员全部是族系内的人,他们面无表情,动作恭敬地为两人打开车门,迎他们入室内后,才委婉地告知幽暝和丹莹已经休息,请他们第二天再进行调查。

和黄泉曾经居住过的别墅相同,容纳了整栋建筑的小山谷属于家族的企业。疗养院的装潢清新整洁,空气里泛着淡淡的肥皂香味。每一间房间的门板上都印有小而精细的黄铜图章,每一处走廊的拐角都插有一瓶新鲜的花束。族长的死去并没有对这里的人员造成巨大的影响,他们好像是属于这片领地的附属品,就像山谷里的树木,花园里捧着水罐的天使雕塑。一直坐落在这里,并永远坐落在这里。出生,成长,衰老,死去。

这里每一个仆人脸上安逸顺从的表情都让黄泉诧异。看着这些恬静的脸上柔和的光晕,他会想起那间别墅里所有的佣人,影子般的管家,来来往往的族人,银血和他那只能从照片上瞻仰的生母,幽暝年轻漂亮的母亲,还有幽暝本人。


多可怕。


黄泉没有去和银血下楼共进晚餐,他被仆人引领着来到自己的房间后,直接扔下行李箱跑进卫生间,把午餐的面包和早先吃下却并未消化的飞机餐一股脑全部吐进了马桶。好不容易将肠胃里清理干净,他才虚脱地坐到地上松了口气,然后爬起来利落地进行洗漱。他在浴缸的喷头下冲了近一个小时的热水才让急速失温的身体缓过劲来,躺倒在床上的时候,银血在门外唤了他两声,然后带他们到房间的女仆用挪威语跟他说了些什么,随后是小小的橡胶轮在地面滑行的声音。他们推来了餐车,把晚餐放在黄泉的房间门口后就离开了。

房间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溢满了和整个疗养院,甚至那间承载了他不少少年时光的的别墅一样的肥皂味。壁挂时钟极有规律地滴答作响,夹杂整个空间内,所有人的呼吸与思想。黄泉掩住耳朵后,想着“消失”,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更年幼的时候,他和幽暝一样,甚至会被雪花粉碎时的悲鸣惊吓得整夜无眠。所以他首先学会的不是多么有技巧的神通,而是用封闭自身思想来隔绝外部的嘈杂。当他的母亲靠近他时,震耳欲聋的声音就会消失,给予他短暂的平静。最后又随着她的离去卷土重来。


“别依赖我的存在,用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她用淡漠的口气这么说着,冰箭般雪蓝色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俯视着他。


是的。我一直是这么做的。任何人在这里,任何人不在这里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是永远的我。

过去这样,现在依然,并且将来也会如此。直到死亡来临。


黄泉放下双手,在柔软的棉被里拉伸腿部肌肉舒展身体,接着他重新开始倾听,让所有的声音都流入脑海内。他的大脑习惯性地筛选着有用的讯息,摒除无意义的杂音和远方森林里幽灵的哭泣。黄泉听到不远的地方有不死者叹息般轻盈的脚步声,那是个女性灵类,年龄并不大,力量也没有多少威胁,只是可以像夜行鸟一样在雪松的树冠上飞快地跳跃。

她对他们没有敌意,不打算伤害任何人,对自身的干渴也毫不在意。黄泉没去注意她的外形,那样会耗费他大量的精力。扫视之下,只见她洋红色的裙摆在黑暗中翻滚,好像一朵巨大的康乃馨。此时,女不死者察觉到了黄泉刺探的目光,她迅速地收敛自己的意识,稍微徘徊了一圈后就飘然离开了。那纤细雪白的脚踝在黑夜中浮沉,踩在树枝的冰挂上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人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进入睡眠,梦境就像公园里孩子们吹出的串串肥皂泡,轻巧地漂浮着,在黑暗的走廊上到处飞舞。银血换上崭新的睡衣,和黄泉一样将一把短刀和手枪放在枕头下,又把那本叶芝诗集放在了床头柜上后,双手交叉并于胸前,让挂在手腕上的银色手镯完全暴露出来——那是银血的母亲送给他的凯尔特古董。在此之前,这对手镯属于他的外祖母,外祖母的外祖母,在往上追溯,大概就是他们的祖先了。手镯上面篆刻着德鲁伊人信奉的动物神明在茂密的树林里穿行。如果把它们放上拍卖会,可以叫出上千万的价格。银血闭上双眼,快速地陷入了沉睡。

于此同时,黄泉找到了幽暝的梦——这小子睡得正香呢。纤细的银色丝线将他的灵魂和身体连接起来,防止他找不到回到躯体的通道。幽暝看起来长高了不少,面相依旧带着幼年的无辜和秀美。他的灵魂形状和躯体外形很相似,这是同为强大的巫师的缘故。黄泉的意识很想去吓唬一下悬浮在走廊上,满脸茫然凝视着某处的小弟。不过如果将他惊吓过度,找不回灵魂通道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他的意志与幽暝的梦境擦身而过,准备离开这栋建筑,前往更远的地方查探年龄更大的巫师们的梦境,或是不死者们深藏不露的思想。就在他离开幽暝的身边时,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被迫停止了飘离。黄泉就像从背后被标本针钉住的甲虫,还不能理解是什么事物可以在族群的领地内擒拿自己无形的魂魄。他迫使自己回头,看见幽暝也正在转过头来盯着他看,那呆滞的双眼中影影绰绰的血红和眼睛本身的银色搅拌在一起,好像夜晚现身的猛禽般炙炙生光。

熟悉的寒冷贯穿了黄泉的脊梁,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地与幽暝——确切地说,是与幽暝的梦境内向外刺探的那双血红眼睛对峙着。即使仅仅是目光的相接,也能体会到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正蕴藏在其灵魂深处。那份能量无边无际,能在瞬间压倒任何人的意志,只要那双眼睛的主人愿意。不过对方并没有这么做,至少现在还没有这种打算。“他”只是无比安静地盯着黄泉思想的眼睛观察,就好像婴儿第一次凝视电视机屏幕一样。


不论你是什么东西,现在,马上离开我弟弟的意识。


黄泉做梦也想不到,面对两天前还让他迅速闪避的邪恶之物,他居然上来就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威胁。“不要与具有形体的邪恶之物交流”,这是母亲曾警告过他的,他也确实地履行这句话,尤其在跟随银血成为猎手后,只用利刃和子弹作为对异型或不死者的回应。但就在刚刚,所有的警示和谨慎都被扔在脑后,他所拥有的只是自己的兄弟的意志被陌生物体占据的愤怒。

那家伙被他发出的威胁电波搞懵了,抑或是根本没听懂他在讲什么。总之,“他”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离开幽暝的眼睛,只是操纵着具有幽暝外形的意识体缓慢地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试图理解黄泉说的话。黄泉坚持着没有转移仍在对视的视线,他的直觉告诉他,一旦偏移视线,对方就会像毒蛇猛兽般将自己吞噬。

随后,他突然觉得本身就毫无重量感的灵魂骤然更加轻而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上帝眼中一粒尘埃”的状态。四周的景色也变得模糊朦胧,幽暝和其他人的梦境都不见了,深蓝色的走廊和窗外的夜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正毫无目的性地被轻柔的旋风卷起,就像是飞机上升途中所通过的云雾般。我该不会被那家伙在梦里干掉了吧?黄泉惊愕地想着,这真是最糟糕的状况,如果第二天早上银血打开他的房门,看到他居然死在被窝里的样子该有多可笑!

这样的状态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左右,黄泉嗅到了海洋传来的气息,那是积雨云从海的另一边飘来的味道。一座建立在海崖峭壁上的雪白宫殿出现在他的眼前,那神奇的建筑仿佛是从崖体上开凿出来的,碧色透明的海浪正汹涌地拍打在宫殿陷入海底的地基部分。建筑的外侧由上千支白色的大理石石柱和半透明的护栏组成,每一扇开启的窗口都飘飞出水晶石制成的链子。海鸟正徘徊在宫殿的周围袅袅地啼鸣,它们巨大的羽翼被剧烈的海风刮起,只有凭靠运气才能暂时停歇在半透明石料制成的护栏上。

护栏的内侧是一条宽敞开放的环形走廊,想要得到休息的海鸟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到路中央。从峭壁四周生发而来的藤蔓植物盘过雪白的石柱,将布满细腻叶片的枝蔓和橘红色的花朵垂落在闪烁着雪光的地面。一个年轻的男人正不急不缓地行走在空旷的走廊上,他穿着款式简单的沙栗色镶绛红滚边的长袍,黑色镂空的长披肩折叠过后,在他的肩背上鼓动。他的脸颊被海风吹得通红,麦金色的长发朝一侧整齐地扬起。黄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感到当清爽的风拂过他的肩颈时,就会带来一股美好的、植物特有的芬芳。很快地,倾盆骤雨便使一切都掩盖在了水帘后,金发的男人停下脚步,仰望着笼罩在宫殿顶部的厚重云层。正午的日光被隔绝在外,在云层无法延伸到的天边,可以看到金红色的辉光降落在海面上。

黄泉的目光追随着男人,不由自主地朝上望去,却看到巨大的黑影笼罩了整个天空。那庞大的身躯,蝙蝠般长有利爪的羽翼,还有巨蟒一样的长颈和锥形的头颅。


是死亡的黑龙。


那盘踞在阴影中的巨兽露出一双明晃晃的黄色眼睛,然后张开血盆大口,朝大地喷吐出一股烈焰。在他的脚下,无数的生灵随之发出凄惨的哀号。升上天空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脚底。黄泉嗅到了焦烤的臭气,他俯身望去,黑色的火源正在吞噬大海中央的岛型陆地,并缓缓地朝连接其两岸的大陆延伸开去。人和动物的尸体在火焰中扭曲抽动,发出噼噼啪啪的崩裂声,迅速地被吞噬在恐怖的高热里。

土石建成的神殿耸立在黄泉眼前。多么纷乱的梦境,可他却感到自己所见的是曾经发生的事实。是的,眼前这些沿着崎岖的山路匍匐行走的男人,怀中抱着哭泣的婴儿,面容憔悴的女人,他们都是真实的。他们嚎叫着古老的语言在神殿的门外哭诉着什么,随后压抑着悲痛走进自动开启的神殿大门。

在广阔而黑暗的空间里,一座黑龙的石雕立在正殿中央,男男女女畏惧着它巨大的头颅和黄色的眼睛,将怀中的婴儿放在它朝前伸出的利爪里。接着,那巨兽雕塑布满尖牙的嘴巴缓缓开启,口中是汹涌奔腾的火焰。只见它的前爪一个弹动,可怜的孩子们便被扔进那团烈火中。婴儿们发出可怕的尖叫,他们的父母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地,口中默念着沉重的咒语。可雕像的嘴巴合拢了,只剩下一双令人作呕又令人畏惧的双眼在发亮。


诅咒你,邪恶的神明。

诅咒你,来自黑暗的魔鬼。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面目沧桑的人们围拢过来了,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与疲惫的血丝,面黄肌瘦,条条肋骨清晰可见,黝黑的皮肤上带着零碎的伤痕。他们围得越来越紧,将金发的男人——那个曾经停驻在白色宫殿走廊上仰望骤雨的金发男人团团包围。


“请拯救我们。”


他们依旧使用的是古老的语言,可是这一次黄泉可以听懂他们所说的话了。


“请拯救我们,消灭那恶魔。”

“它带来了灾难,带来了死亡。让我们失去土地。”

“请为我们的同胞复仇,为我们惨死的孩子斩去它罪恶的头颅。”


“请拯救我们。”


他们犹如陷入了魔法的幻觉般,流着泪水朝那男人倾诉着。水泄不通的人群从男人的面前分开,四个年幼的孩子瞪着无辜的眼睛,用树枝般细瘦的手臂合力抬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沉重物体朝他走来。他们仰望着身材高挑的他,然后拼尽全力将那样物体举起。


“请拯救我们,拯救我们的家园。”


男人被此起彼伏的求救声包围了,被充满了浑浊泪水,溢满绝望与希翼的目光所包围。许久过后,他从浑身颤抖的孩子们手中接过那样物品,然后掀去了覆盖其上的,粗糙的布料。

一把黑金银刃,镶嵌着红宝石的长刀正躺在他手中,闪烁着暗淡的辉光。


“请拯救我们。RAHU。”


诅咒你,邪恶的神明。


诅咒你,堕落的英雄。


诅咒你,来自黑暗的魔鬼。

诅咒你,带来灾难与死亡的黑暗之星。


诅咒你,RAHU。


从现在起,噩梦才正式拉开序幕。


黄泉从他的床铺上一跃而起,他冷汗连连。梦境正像海潮般迅速地褪去,他拼命想要将之记牢,可最后能够回忆起的,居然只有不到一点点的片断。宫殿……龙……一个陌生的男人……还有些什么?安静地坐在床上有一刻钟后,黄泉才颓然地以手成拳,用力击打在软绵绵的被褥上。


该死的,该死。


kingace 2010-11-26 00:03
1.5

在餐厅里与银血共进早餐时,黄泉仍因为清早的失败拉长了脸。银血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只能担忧地查看他的脸色。不过现在的黄泉早就察觉不到他的视线了,先是被意大利通往瑞典的旅游团挤来挤去,在火车上疯狂颠簸,又被汽车拐到晕车,好不容易躺下还遭遇了匪夷所思的异象——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啦。四根维也纳香肠,两大块抹满酸奶油的烤土司,三个半熟的煎蛋,加上若干培根、沙拉和水果,直到肚子里塞得满满的,他才满意地叹了口气。把前两天奔波和使用意志力消耗掉的营养补回来后,总算有精力去干正事了。

等到幽暝和丹莹前后醒来,吃完早餐,可以会面后,黄泉和银血才被带领到顶棚为钢化玻璃制造的日光庭。这段路程上,走廊的两侧没做过二十步就会看到一对把守的中青年男女,想来幽暝不久后也将继承家族大任,保护他的安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丹莹虽然必将受到惩戒,但眼下她是唯一与敌方深入接触的线索,也需要严密的监视。

除去直系的几位家人和少量佣人外,没有人知道黄泉的身份。当他跟着银血走过时,每过二十步就会招引猜忌的目光。黄泉对此毫无顾虑,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态度。反而是走在他前面的银血感觉很过意不去。


“抱歉。”

“什么?”


银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他们首先去见的是丹莹,那个曾经高傲又跋扈的少女如今颓废地蜷缩在轮椅里,在典雅的室内花园中显得像是一朵枯萎的黄玫瑰。她棕色的大波浪卷发被护理人员精心梳理在脑后,身上的衣物也很洁净,可挡不住从肉体本身散发出来的萎靡。银血向为他们端来椅子的佣人道了谢,然后和黄泉一同坐在丹莹对面,他尽力温柔地压低嗓音,朝她发出问候。


“丹莹,我们来看你。”


女孩一直偏着头部看向玻璃窗外,过了很久才收回失焦的目光看向他们。然后很快地,她小巧的嘴巴瘪了下来,脸上因为表情的扭曲拉起了难看的皱褶。这个曾经最会见风使舵,美化自身形象的骄傲女孩居然像幼儿一样痛哭流涕。


“我犯了错,就要被处死了吗?”


她痛苦地抽噎着,眼泪和鼻涕全部流到了嘴里和衣服上。


“我还不想死。”


马上有两位女监护者走上前来,拿着纯棉的手帕替她将眼泪擦去,另一个拉住她的手以免她乱动。等到她停止哭泣,消停下来后,两位女士才沉默地走开了些。


“现在还不会。”


银血还没有说完,话就被黄泉接了过去。


“不过以后就说不准了。”他无视银血指责的目光继续说道,“你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选择,让不少人深受其害。为了虚无缥缈的私利而迫害族群的你,已经得不到任何便宜了。”

“不……不!”


丹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可她的眼神依旧呆滞。仿佛逃避罪责和诉说痛苦仅仅是她本能的条件反射。


“我没想这么做,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这不该怪我……都是幽暝……那个女人把我的幽暝……”


她发出了低哑的咆哮,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幽暝……他是我的,从我出生就属于我……一切都本来就是我的……怎么会出现一个那样无耻的……无耻的女魔鬼来夺走……那个令人作呕的,充满腐臭的活死人!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女吸血鬼!!”

“没错,没错。”黄泉用调侃的口气复合着她,“可是幽暝和他的老爸不这么想,他爱她,而他默许了他们的爱。他们就要结婚了,远走高飞,到你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地方去。”

“黄泉。”


银血轻轻地用手肘戳他的胳膊,提醒他不要给对方过多刺激。他并不懂黄泉给对方进行的暗示,这些简单明显的语言中是含有力量的,可以让人顺着和自己意识深层的情绪去思考追忆,从而得到发话的巫师想要的东西。丹莹就这样迅速沉浸于自己的回忆里,梦呓般呢喃起来。


“不……我不能让他走,他从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没有!我恨……恨那女人邪恶的力量……所以我祈祷了……向和那女人一样的……比她更加强大的黑暗力量祈祷……发出了召唤……”

“……于是他们来到了我身边……为我实现愿望……”


黄泉趁她在迷茫状态中悄悄将手搭在她的指尖上,然后和银血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丹莹的言辞后,顺着纷乱破碎的思想甬道沉了下去。


“……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我一个人,在花园里哭泣……为了,为了我的幽暝。因为他拒绝了我!从小到大都那么温顺的他居然会拒绝我!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女人,非常美丽,就像是我们的画廊里,用炫目的油彩描绘的缪斯……”


沉浸在月夜中的庭院出现了,淡粉色的珍珠玫瑰透出鬼魅的紫色光辉。丹莹穿着她最喜欢的洋黄色裙装坐在花坛旁的长椅上,她的身边婀娜地倚着一个女人。黄泉没有见过她,相信银血也没有。那个女人体态丰盈,成熟风韵的脸上精心勾画了完美的彩妆,她的胸脯像鸽子一样饱满,柔若无骨的腰线瘫软在长椅的靠背上,绣有金色花纹的红色天鹅绒高叉礼裙下露出雪白的肌肤。

她红棕色的卷发被盘成高雅的发髻,其上装饰着琳琅满目的水晶发饰,和她娇嫩的脖颈和手腕上一样,那些都是很有现代风格的珠宝,但她却用远古的佩戴方法将它们一股脑全部戴在身上。不过就算是这样奇异的搭配,就算每一件珠宝上都泛着凡人的血气,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和妖艳。她将细嫩的、戴有黄金甲套的手指搭在微微翘起的唇边,少女讲悄悄话般用恶毒的念头洗涤着丹莹的心智。

又一个年龄古老的吸血鬼。黄泉眯起眼睛,用憎恶的目光俯视着靠坐在一起的两个女人。就算这女人掩饰得再好,她化妆的技术是多么天衣无缝,浓郁的血腥味通过丹莹的嗅觉系统也确确实实传递给了黄泉。这该死的女不死者或许真的是像匈牙利山区的女伯爵伊丽莎白巴托里一样用处女的鲜血沐浴,才得以维持全身白里透红,凡人与超自然生物相结合的美貌。


“男人总是最残忍,恋慕残忍男人的女人可鄙又可悲。”


甜美的声线从她的红唇中溢出,好似蜜糖般蛊惑的呻吟。


“永远追随男人,附属男人的女人最可耻。既然得不到他的爱情,为什么不让他爱上你?”


丹莹的目光漂浮不定。她深受那女不死者的诱惑,但自幼灌输的家族忠诚使她惊恐又动摇。她是那样的迷恋那个坐在绿漆铁艺的秋千里,手捧一本白色封面的硬壳书,身穿华美的紫色长袍的美丽少年。郁郁葱葱的开花灌木包围着他,显得是如此不识人间烟火。在这样可以拥抱,可以独占的幸福面前,不可捉摸的古老教条究竟算什么呢?


“没错,信奉愚蠢的忠诚,就无法得到任何你想要的。”

“听我的话,帮助我们,你就会坚强起来,我的甜心。”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爱情是强者施与弱者的东西,就算你为这古老腐朽的家族招来了厄运,又有什么关系?推翻了陈旧的腐木才能长出茁壮的新芽。我们得到我们渴求的力量,这份无敌的威能也会为你建立起附属于你的族群。你深爱的那位小王子不过是旧世界的明珠,当你的时代来临时,分文不值的他难道还不会趴伏在你的石榴裙下吗?”

“到那个时候,身为女王的你,才是操纵他命运与爱情的主人。”


“她就是回应了你的祈求的人?”

“啊,是的……”丹莹的声音恍恍惚惚,“老师曾教育过我,越强大的恶魔就有越美丽的外表……可我从没想象过,黑暗的力量可以演化出如此夺目的美……如果变成和她一样美丽的女子……是不是……是不是……”

“你同意了她的条件?”

“是的……”

“你带领她,去夺取‘灾难之星’?”

“不是她……是一个和她很相似的……可怕的男人。”


记忆中的场景又开始浮现,那个头戴恶鬼面具的男人,僵硬的身体被包裹在破旧的黑丝绒斗篷里,毫不掩饰地散发着墓土和新旧血液的臭气。这比银血脑海中的影像更为清晰,他花白的头发肮脏不堪,像枯萎的芦草一样垂下来。尖利阴毒的笑声阵阵从面具后传来,他站在阳台的护栏上——某些不死者的特性使他们无法走入身具法力者的住家,朝丹莹伸出一只骨节清晰,惨白得发青的手。手指的指甲上挂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渍。


“来吧,公主。一起去迎接我们永恒的始祖圣父。”


“始祖圣父。”


陌生的名词使沉浸在记忆之海的黄泉低声复述。丹莹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仍处在幻觉之中没有觉察。


“那就是他们想要的……他们称‘他’为……必须被守护的……‘始祖圣父’……罗喉的……首级。”


纪录片一样的思想世界随着她脱口而出的名字突然混乱了起来。


女人柔软的嘴唇勾起魅惑的微笑,红唇间露出狰狞的利齿。

黑色的龙的阴影一次又一次遮挡住天上的太阳。


“来吧,公主。一起去迎接我们永恒的始祖圣父。”——多么嘶哑可怖的声音,可听起来是如此单纯和虔诚。

皮肤黝黑、皮肤古铜色的凡人拔出尖利的刀与剑——“纯银无法杀死他!太阳无法将他毁灭!诅咒只会让他永远像雕像般活下去!”


狰狞的面容正在围拢。


这是谁的手臂?纤细的蜜色——丹莹用尽她的力量打开山洞中的通道,漆黑一片的洞穴里传来滴水的声音。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只能从一道监狱般的裂缝间窥视着陷入沉寂的山野——是谁被困在没有阶梯的高塔上?


“你即将被你的子民毁灭,只因为你无法阻止两样事物伤害他们。”——不,我没有子民,也不需要孩子。永远不需要。

幽暝诚恳的银色眼睛里映着天光的苍蓝色——“你是我疼爱的妹妹,不是我真爱的女人。”他紫罗兰色的长发在微风中美好地摇逸。


陌生的金发男人像仰望着海上骤雨般凝视着眼前的什么,他身后的男人挥起了绿色荧光的长刀——“致命的毒素献给您,被诅咒的陛下。”——住手,你们曾经是他所保护的人民,把那些燃烧的火把拿开!别烧坏他金色的头发!

那是什么?石棺吗?金属的盒子泛起青色的冷光——“将他的身首彻底分离,让他永远不要苏醒……”——他究竟做了什么?不要盖上盖子!他几乎要发出尖叫了——为那个素不相识的金发男人——为了他……


黄泉把险些破口而出的吼叫吞进喉咙里,他的心脏狂跳,只有与丹莹相连的手强制地没有颤抖。银血在旁边小声呼唤着他回神,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可怜的丹莹已经在那漩涡般的幻觉和回忆里无法自拔,她双眼上翻,无助地抽搐着,口中不甚清晰地念叨着什么。两位女监护人快速走上前来为她打开轮椅后的小型呼吸机套在脸上,然后为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她还是太脆弱,再看下去的话她也许会死。”


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黄泉等到监护人们推着承载丹莹的轮椅离去,才将他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银血。银血没有窥测思想的能力,他认真地倾听着,偶尔问几个细节的问题。在听完支离破碎的幻象后,他才深沉的感谢了黄泉的努力。


“红色衣袍的女吸血鬼……”银血呢喃着,眉间出现了深刻的褶皱,“如果你还不太累,能来跟我去看看幽暝吗?”


黄泉自然不会拒绝。


幽暝的房间在同一层,但距离丹莹稍远的地方。那里日照很好,光线明亮,几盆观叶植物摆放在窗口,室内温暖如春。幽暝正靠坐在足以躺下五个人的高架柔床上看穆夏的画册,和梦境的形体相比,他看起来苍白消瘦了些,头部包裹着干净的绷带,身上散出消毒水的味道。纯银的瞳孔和美丽色泽的发丝里仿佛注满了琥珀状的液体,正随着光影变化缓缓流动。相比说是一名巫师,幽暝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精灵——或许他真的快变成精灵了。似乎早就知道两人会来,他挺起身子,和蔼地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

有序地垂手立在房间内的六名女佣见状,很识大体地低头行礼,列队退了出去。年轻些的看到三位俊美的年轻人聚在一起,露出了不舍的神色,也很快在年长先辈的带领下离开。只留下两名年龄略大的在大门外侧等待传唤。


“我就猜,你们大概会在这个时候来。”幽暝放下画册,双手规矩地交叉搭在腿上,轻声细语地朝黄泉打招呼,“哥哥,你的头发留了好长啊。”


黄泉用他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幽暝,在银血坐到床边嘘寒问暖后才绕到那架大床的另一边,上手就揪住幽暝形状姣好的鼻子。


“死小孩,”他咬牙切齿地质问满脸无辜又可怜的弟弟,“你把什么东西邀请到你房间里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快变成什么了?!”


就算这个房间在白日里经受紫外线日照,每天被仆俑们打扫得一尘不染,就算幽暝每天都习惯性地沐浴,身上浓重的消毒水味也掩盖不住他一步一步踏向死亡大门的气息。这小鬼的身体转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巧妙地利用自身的法力令任何人都无法察觉到这种变化。银血听到黄泉的怒喝,本想上前阻止的手飞快抓住了幽暝纤弱的手臂。冰冷、僵硬。他猛地颤抖,但用尽理智没有放开。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自家那该死的、冥顽不化的老头子究竟为什么默许幽暝的自由恋爱。他们的弟弟就要变成一个永生不死的怪物了——这究竟是死老头对儿子的放弃,还是对儿子最大的放任?不论是哪一方面,黄泉都想把那个混球从墓地里挖出来鞭尸。

银血看上去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相比长年在外的父亲和洋娃娃般只会和女族人开茶话会的母亲,他陪伴在幽暝身边的时间长过任何一个人,他了解年幼的么弟性格中的懦弱与坚强,知道相比同时学习金融和巫术,他更喜欢在用钢笔描画的画框里用漂亮的花体字书写令人费解的小诗。银血甚至对他的秘密恋人有过惊鸿一瞥的印象——那个身穿洋红百褶长裙的女子。

可是附属于家族意志的观念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他理解幽暝的心情,也会去安慰他的痛苦,但该如何改变这固有的局面,在发誓要毁灭“灾难之星”之前,他从未想到过。也恰恰是因为这样,他们中间最年轻的幽暝带着驯服的脸蛋和渴求自由的心,找到了一条比黄泉还要极端的叛逆道路。



黄泉狠狠地拉了幽暝的鼻子,然后又揪了他的脸颊,直到把弟弟欺负到热泪盈眶时才泄愤地罢手。他伸腿迈过幽暝的身子,踹了一脚沉浸在打击中无法自拔的银血,恶声恶气地说道。


“他没什么大变化,还是那么傻,简直像一只捧着奶油曲奇的花栗鼠一样,是不是!”


幽暝成熟忧郁的脸瞬间遭到了崩解,随之顶替的是他离家前看惯并看到就想去欺负的委屈至极的模样。银血也禁不住他的调侃,捋着幽暝的头发,慈爱地笑起来。

解除了紧张的状态,幽暝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天真稚嫩。他在两位兄长的要求下短时间地解除了法术的屏障,让他们看到自己闪烁着超自然光泽的皮肤和眼睛。


“迄今为止,我对阳光还没有异常反应。”他面容恬静地说,“也许是因为我的力量,也许是她给予我的转化很缓慢。她给我充足的时间放弃,但我没有这个打算。”

“你们交换血液?”


黄泉问道,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幽暝撩开自己宽大的内衫衣袖,一小片红色的细小痕迹燎在他的手臂内侧,看上去就像是被蚊虫叮咬过。银血拉起他的胳膊仔细观察,眉梢不自在地挑动了一下。


“别担心,兄长。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


好像能读懂银血在想什么,幽暝恬静地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他仍旧保持着年幼时的习惯,充满敬爱地称银血为“兄长”,亲昵又讨好地叫黄泉“哥哥”。


“让他别担心根本不可能,”黄泉把一条胳膊曲起托着下巴,斜靠在床头,“你亲爱的大哥为了你的事,心急得都患上圆形脱毛症了。”

“哎?!不是吧?”

“别听他胡编乱造。”银血叹息着转移话题,“幽暝,关于上一次发生的灾难,我还要继续查下去。所以来问你一些事情。”


“关于‘灾难之星’吗?是的,全世界的还保有感应力的人,还有不死者们都在做着相似的梦境。这是因为‘他’正在逐渐苏醒,如果说超自然的力量是一张巨大的网络,‘他’的意志就是一股强大的电流在其中流窜。”


两个人惊讶地听着他侃侃而谈。幽暝毫不介意地继续讲着,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察觉的是两个兄长还没有脱口而出的问题。


“不止一个古老的灵类想将我们看守的那部分夺走,他们一直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在等待自己的力量随着时间流逝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抗衡始祖怒火的冲击。他们距离这里太远,或者隐藏在暗处,我很少能看到他们的影像。”


他看了看银血艰深的神色,抬起手触摸了黄泉的手指,他闭上双眼,思索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兄长。请您放心,蛊惑了丹莹的灵类并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位女子。虽然她们拥有相似的着装爱好,但我的她比起这位女士,年轻太多了。”

“从父亲病危时我就开始听到一连串的警告声,那是从某些古老的灵类脑海中散布开来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应到那微弱的电流,似乎是因为继承他们血统的人比较稀少。他们不断地重复着‘危险’,让年轻的孩子们‘警惕即将苏醒的父亲’,‘不要孤身行动,尽自己所能寻找强有力的保护者’。可他们的呼声太微弱了,更多的灵类正在被——一种——类似于歌声的力量吸引过去。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似乎是某种很深邃的力量正操纵着什么人,让对方倾尽性命在发出召唤。”

“有人在用歌声聚集吸血鬼?”黄泉问道。

“是的。大多数是年轻的,但也有很多老家伙通过年轻一代的思想感受到了那凡人歌声里蕴藏着不属于凡间的力量。他们认为这是始祖的启示,是他们远古的祖先正在呼唤他们前来。他们对‘祖先’和‘源头’充满了狂热和欲望,抱着瞻仰的心态跟随着歌唱者满世界地奔走。”

“发出召唤的是个凡人?那家伙是谁。”

“很遗憾,有人在对方身上降下强大的干扰,我看不到‘她’的身影,从歌声来听,那似乎是个女人……他们奉承她为‘灾难的女王’。”


黄泉把手反转过来抓住幽暝冰凉的手,果然,幽暝能听到的事物比他要细致太多,加上逐步变异着的血液,他已经能操纵这份精密仪器般的力量了。类似花腔女高音的刺耳歌声正在声波的世界里不可抑制地激荡徘徊,那嗓音带着异常生物可怖的尖细和灵类独有的甜美余韵,两者结合在一起令人分外焦躁。

那女人在用诡异的唱腔高歌着,歌词是通俗的英文,这样一来,全世界的凡人和不死者都能听懂她在唱什么。


“请倾听您子民的呼声

为了我 睁开您的眼睛

醒来吧 我伟大的父亲


罗喉


我将把鲜血 忠诚和爱全部献给您

请您来到我面前 展开死亡的羽翼


我是您永远的祭司

我是您永远的皇后”


然后是一阵恢弘的电子节奏,黄泉在聆听时发出阴沉的笑声。多么低俗又直白的歌词,一个自不量力的凡人,她居然敢公然直呼被这个家族忌讳了不知多少年的姓名。她知道这会产生什么后果吗?

或许这只是一环最肤浅的阴谋。黄泉想起御不凡给他看过的海报,他几乎可以肯定,海报上的鬼魅女子和在幽暝可怜的小脑瓜里释放噪音的是同一个人。按照幽暝所说,她还并没有成为吸血鬼,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绝尘的假设,那女人和某种邪恶力量定下了灵魂契约。


arrinna 2010-11-27 01:06
[s:14] 大人。。。偶来顶顶~~~~

trinity 2010-11-27 23:36
嗷嗷嗷嗷嗷,不死族吸血鬼甚麼的最喜歡了,
很想知道為什麼羅喉會選定黃泉為寵兒呢[s:7]
鋪成很不錯,就是好期待後續啊XDDD
不過那些癡心妄想的不死族是誰呢?有點混亂了。

kingace 2010-11-28 12:49
to arrinna:谢谢亲爱的~>333<
to trinity:有人喜欢就好~TwT没,没关系,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故事,慢慢的人物就都出来啦~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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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她身穿洋红色的百褶长裙,薄纱般的黑色勾花蕾丝镶珍珠的长披肩遮住她曼妙的身材和温婉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散发着橘棕色幽光的杏核形眼睛。错位的服装打扮让她看起来既有吉普赛女郎的风韵,又带着中东女子的神秘。她健步如飞,正用惊人的速度超布满绿植的蜿蜒险径上走去。

就算天色已晚,太阳残留的气息仍灼烧着她的鼻腔。她从未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踏上波利尼西亚向风群岛中的一座,这个渴望在晴天白日下将皮肤晒成巧克力色的凡人们蜂拥而至的地方。当她混迹在观光团里,坐上前往塔希提岛的班机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被那巨大的机械拉向遍布骄阳光芒的天空,这极度的战栗景象令她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无论度过了多少光阴,拥有多么神秘的力量,她,还有和她相似的那些生物都无法拒绝,亦无法靠近那神圣而恐怖的温度和色彩。

现在她穿过一片生长着泰国兰的草地,植物肥厚的叶片拍打在她的小腿上。白日留下的余温令她下意识地颤抖,在她的斜下方,奔腾的海浪正在冲刷着石英色的礁石,肃穆冷漠的拍击声引发了她想要哭泣的冲动。

这还不算什么,相比西北方仍泛着紫色光辉的云霞。而她,这个漂亮的年轻的女子,即便她的肉体已经变得苍白,血脉汇集的部分隐约可见浅浅的青色脉络,看起来就像是稍显瑕疵却坚硬无比的白色石膏。可实际上,现在的她在这座陌生的岛屿上显得何等单薄虚弱。她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什么,不过这单纯的、欲望上的满足比起接下来她要得到的答案,简直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几个夜晚之前在斯堪的纳维亚东南方的针叶林里,她已经捕捉到古老的声音所散布的警告。那声音同时从世界的几个地方发出,每过数个小时就会重复一次,来自相似而不同个体的古老生命。他或他们每天都在不厌其烦地呼唤年轻的黑暗子民,要他们打开灵魂之窗,倾听他们的言语,保持警惕和清醒,不要无谓地遭受迷惑。


远离圣父。危险。孩子们。


重叠在一起的嗡嗡声几乎要让脚下的岩石都颤动起来了。

每当时间的轨道由于她与众不同的生命被无限延续,从而被她清晰地感知的时刻,她确信不死者们的圣父仍存在于世,并被她亲爱的未婚夫的族人们安置在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墓室里。最终那位不死帝王的永恒沉睡遭到了干扰,而那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模糊呼叫正在传达这样一个可怕的信号:他们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父亲——罗喉,将在近万年恐怖的永恒沉睡中苏醒,再次降临在不死神殿的宝座上。

这是一个及其怪诞的讯息,就像是要求他们落脚的星球朝他们开口,用人类的语言说话一样。对于她而言,圣父的存在不仅仅是不死族之间随着时代变迁淡漠下去的神话传说。相形之下,她是与众不同的。在她还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少女,刚刚接受了恶魔的洗礼不久的日子里,曾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他。


或者说,“他”的一部分。


在那开凿于法国南部峡谷底部,不见天日的神庙里,她几乎要升华为神圣的烟雾;她双膝跪地,创造者开启巨石雕刻的门扉,放任她在兄弟姐妹的引领下慢慢地爬向前,伸手触摸坐在宝座上的圣父,“他”赤裸在外的手指;有人从黄铜托盘中拿过挂有黄金吊坠的,两指长宽的短剑,划破始祖珍珠般雪白的、仿若结晶的皮肤,液状的红宝石随即喷涌而出。她扬起头,张开口吞饮从毫无生机的躯体里喷涌而出的滚烫血液。

是的。毫无生机。那具躯体除却仍在流动的,充满原始力量与神秘幻象的鲜血,还有奇迹般迅速愈合的伤口,便再没有生命的痕迹。即使“他”被层层叠叠,月光下冰雪般的青蓝色罩纱遮盖得影影绰绰,她也知道——从她重新获得能量的瞳孔中能看到——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屏障背后。那具躯体白皙的脖颈是被截断的。


他们的始祖,所有不死灵类们的父亲,竟然失去了头颅。


就算是这样,她仍和优雅强大的长辈们一起拜倒在“他”足下,朝这名黑暗之神的残肢宣誓自己的忠诚,发誓不论时间如何变迁,他们都不会将圣父所在的地点泄露到外面的世界,从而引来虎视眈眈的窥测者前来盗取这珍贵的肉体,以及那饱含邪恶力量的血肉。

他们点起蜡烛,轮流守在“他”的身边,用世界各地的语言吟唱赞美诗给“他”听。他们在万籁俱静时穿过山野,采集鲜花、树枝和水果摆放在宝座的周围。

每当黑夜降临,他们纷纷走出藏身的角落,前往凡人聚集的城镇和村庄,用思想诱来渴望死去的可怜人们。她抓住他们温暖柔软的手臂,怀着虔诚又狂热的心情聚集到神庙的门前,和其他人一样,等待着他们的创造者双手从内侧推开那间石室的大门,朝他们露出骄慢又充满超然神性的微笑。


“晚上好,我的孩子们。”


他没有开启嘴唇,美妙韵律般的语言就已经灌入他们的脑海。东方香料的味道从黑暗的内室飘出,浓郁得令她心醉。


“来向始祖奉献你们的祭品吧。但愿在新的一天,他能够重新向我们开口,亲自讲述古老的故事。”


一具没有头颅的躯干怎么可能开口讲话呢?可在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有对这句话产生过质疑。他会醒过来的,就像每一个慢慢衰败、倒下,又重新鲜活起来的不死生命一样。他们在宝座前演奏这个世界上崭新的音乐,唱歌、读书给他听。然后拥抱那些被他们带来这片无名之地的凡人,剖开他们的肚腹,挖出他们还在跳动的心脏,将那些还在抽搐的尸体倒吊起来,充盈的鲜血成股地落向地板,连成数十道红色的血线。而这些罪恶的吸血种族则情绪高昂地唱着赞美的歌谣,翩然起舞,仰首畅饮长流的热血,直到粘稠的红色淹没了堆积在宝座周围的野生蔷薇。

她还记得如果幸运的话,就能看到那奔流的凡人鲜血仿佛受到清风牵引的绸带,有生命般扭动着流向宝座的方向,涌向圣父的脚底,聚向他赤裸的掌心。然后那液体化作无数粉状物将他包围,靠近,发出令人打寒颤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像是死者们在低声倾诉他们的苦难。接着声音逐渐变小,血红的浓雾也变得稀薄。最后,一切异象都消失了。而他依旧是那个他,端坐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

激荡的电子节奏滑过她的耳际,还有那令人丧失心智颤音。歌声来自她前方的目的地,亦或是来自碧海的另外一边,很可能是任何一个国度里。她的听力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敏锐,不过她控制得也越来越好。她的心在遇到她即将携手永恒的伴侣之前,往往都处在空洞的宁静里。她关闭一切能让她变得敏锐的感官,徘徊在上百年都不曾变化的古城和堡垒中,和她的创造者一样。两者不同的是,他已经成为了远远高于他们的生命,在无限的光阴背后变得更加强大可怕。除去属于他的家族以外,鲜少有同类能再听到他发出的声音。除非他愿意让对方聆听,再将用无形的火焰焚烧对方的内脏,直到那些渺小卑微的生命在痛苦的挣扎中死去。而她呢,她只是什么都没有去想。或者说,她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歌声又响了起来。一个名叫长心的小女孩撕心裂肺的高呼声。她平复自己的心,面容冷峻的听着。鲁莽的年轻女孩,用怪诞的时尚挑战无形的恶灵,断章取义地篡改充满力量的真理之言。刺耳的音乐捕获了成千上万迷失在街头的凡人和失去信仰,沉醉于欲望的灵类子民。这份无耻的狂热注定会带来厄运。

然而,还没有人对厄运的到来做好十分的防范。真实距离他们太过遥远,历史没有时间让他们沉淀。零星的点点玄妙词汇就能勾走他们稚嫩的心智,好像用劣质面包钓引饥饿的鱼儿。古老的一代有些发出愤怒的声波,召集同伴寻觅长心的痕迹,要将这泄露了始祖秘密的凡人女子碎尸万段。还有些已然消失了声息。他们分解在火焰和阳光中了吗?还是陷入了死亡般的睡眠?她没有发出呼唤,这是只有她知晓的预感,她只想保护好她年轻的恋人。


为了我 睁开您的眼睛

醒来吧 我伟大的父亲

罗喉


她竟敢面对无数愚昧的生命直呼圣父的名字,这确实是对黑暗世界的公然挑衅。在她的灵魂深处,沉眠已久的固执正在复苏。亵渎祖先,打扰了这个世界平静进程的家伙,早应该被绑上巨石扔进大海。她曾经无数次在电子屏幕上看到那张被契约扭曲的面容——一个沉浸在诅咒中还不自知的蠢姑娘。为了遥不可及的虚名和可笑的白日梦道出了只能从同伴口中窃取的秘密。她对她浪漫凄美的虚妄充满了鄙夷和同情。是谁告诉了这个凡人姑娘一切,操纵她,在凡人和灵类之间掀起轩然大波?创造者和她过去的同伴们是否知道这些呢?她需要得到合理的解释。

歌声和沉重的鼓点再次被凡间的嘈杂取代,人类和非人类生物不断发出悲戚的哭喊。祖先的头颅在爱人家族的墓室中,也许也一直被动地被昼夜不停的嘈杂和哀泣所淹没,无法阻止的喧嚣令他变得无动于衷。啊,也许。

穿过棕榈树干燥的叶片海洋,前进的路径已经到达尽头。她的面前是一处浅浅的海湾,青白的弯月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照亮了清澈见底的海水。悬崖的对岸是一栋仿方堡式的沙滩别墅,死板、充满压迫感的造型在深沉的夜色里令人联想起《基督山伯爵》中的场景。崖下搭建了七个颇具热带风情的水上茅屋,由结实的木板将每座小屋连接在一起。几艘白色的汽艇停泊在海湾里,随着波浪起伏着。长心的歌声通过神奇的电路网络,正从那座方堡的窗口里渺渺地传出,电路干扰的声音令人倍感凄凉。

一队凡人——大约有三个余个白种人正列队行进在对岸通往方堡的山道上,他们由最前方的一位玫红色长发的男人带领,幽灵般朝悬崖的边缘走去。几株热带乔木生长在那条危险的峭壁狭道上,凸显出这条队伍的孤寂。凡人们摇摇晃晃,疲惫无神的走路姿势看起来随时都会踩空坠落。她眺望着领队的男人,那男人轻快地走在前面,他容貌性感英俊,身材高壮,大跨度的步伐和纽约城的街道上任何一个过时的嬉皮士一样轻佻唯美。他已经得知了她的到来,但并没有朝她这边观望。

来吧,姐妹。我们的死亡天使在正在等你。

他哼着小调,毫无血色的嘴角挑起天真又恶毒的笑意。那是一首流传在六百五十年前的欧洲土地上,对瘟疫之灾的苦难进行描述的歌曲,他唱到高音时,就会吹起轻快尖锐的口哨。歌曲随风灌进她的耳朵,触发了她心底的痛苦。

来吧。

男人自由潇洒地甩动他引以为傲的长发,他脸上的刺青和头发是同一种颜色,意指为尽灭万物的魔火。再度发出邀请后,他带着那批被可怕的力量所迷惑的可怜人类,绕到峭壁的内部去了。
等到所有人都走出她的视线,她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悬崖上那座年代久远的碉堡。袅袅的长烟正从方堡的中庭或是后花园中升起,铅灰的雾霭形似一个身体被无限拉长的人类灵魂,正挣扎着伸长逐渐消散的手臂,攀向宝蓝色的天幕。

南太平洋海岛的夜晚是短暂的,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犹豫。穿过林立的椰枣树,飞跃那荡漾着微光的海湾和陡峭的悬崖,穿过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群,进入建筑的内部去吧。她祈祷着,同时张开双臂,想象自己正在失去肉体。那沉重的躯体变轻了,分解成无数灰尘颗粒,可以轻易地被温柔的风卷到天上。她不愿运用屡试不爽的,被黑暗赋予的天赋,但在紧要时刻,它的存在总是给予她莫大的支持和依靠。慢慢地,她被一股气流所牵引,视线正在脱离僵硬冰冷的躯壳,朝上方拖去。她抬眼仰望,看到数不清的繁星把漆黑的天空照耀得犹如白昼。不,那些美丽的光源只是形似星星的某种存在,每一颗微小的发光体上都牵引着一条发光的雾状绳索,朝同一个方向拢聚。就好像一张被张开的巨网,延伸向天空和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简直包容了整个凡间。


危险。


这个时候,远处飘来的模糊警告刺入她的耳朵,令她迅速地找回自己,想起此行的目的。她不再耽搁,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提起宽大的裙摆,用力屈膝上跃,立即飞上了四十公尺以上的高空。剧烈的风声在她耳畔激荡,无法再保持冷静的思考,她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布满恶魔基因的肉体,交给那可怕的本能。

在地心引力再次擒住她时,随着降落的速度,她再次抬脚踩上一株阔叶植物的顶端,借助柔韧的枝条把自己的身体朝海崖的另一边甩去。如果就这样失速坠落,将是多么刺激的瞬间啊。可她现在还想不了这些,超自然的速度加快了血液的循环流动,那震耳欲聋的、犹如熔岩喷溅的隆隆声掩盖了所有的声画。她在空中盘旋,然后于海峡的中间点附近被无名无状的旋风托向更高的夜空。这一回,她真正飞了起来。裙衫扬起,猎猎舞动,像一只姿态完美的苏尔兹红蛱蝶,朝着她的目的地飞去。

她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实现了真正的飞行,将这个世界最后的常理底线抛弃。在她降落于方堡的中庭时,向下俯冲的速度快得令她无暇反应,刀刃般的风刮痛了她的脸颊和眼睛。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地面上了,成群结队的白人和波利尼西亚人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庭院里的攀援植物久未修剪,已经爬满奄奄一息的橡胶树。灰色的廊柱砖石上遍布散发荧光的苔藓,昆虫在其间爬行,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个巨大的火盆摆放在中庭两侧,熊熊的火焰中扭曲地纵横着人类焦黑的肢体,硬而脆的骨骼和皮肉发出呛鼻的浓烟。

一个皮肤惨白的青年男子朝她走来,那优雅迷离的走路姿态可以看出,是和她相似的同类。他沙砾色的头发披散在面颊两侧,保留着凡人秀美的脸庞在火光中忽隐忽现。他的眼睛被布艺织成的闪族符咒所遮挡,绳线穿制的金属雕饰垂在肩胛和手腕处,随着轻微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即使在南太平洋的热带地区,这位青年仍穿着整块的兽皮改制的长袍,就像是任何一个靠近北极圈的少数民族中的一员。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起,他就维持着这个模样,看起来如此的突兀,却可以顺理成章地走在十七世纪下旬法国巴黎的大街上。

青年的眼睛被那道符咒封得死死的,但敏锐的天赋让他已经在这位后辈跨海前来时就洞悉了一切。他们沉默着,任缓缓前行的队伍轻微地撞击着他们的身体。羽管钢琴的嗡鸣声回荡在方堡的每一个角落,那样古典神圣,充满不可违逆的压迫感。她沉浸在庄严的键盘乐声中,直到弦乐器开始复合着韵律奏响,刺激了她的神经。只是短短的几分钟而已,就已经让她无法区分回忆与现实之间的分量。青年似乎了解她所想,他所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侧身拎起他从走廊的另一头拖来的东西——她才注意到,那是具成年男人的尸体,全身鲜艳的运动服,花白的蜜色卷发。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层僵化的白膜,胸前还挂着照相机的尼龙带子——这看似沉重的皮囊被他轻而易举地扔进了身边的火盆。火焰朝两边闪避了一下,然后迅速舔上他的衣服和赤裸在外的手臂和头部。空气里溢满了头发的焦味和脂肪溶解的嗞嗞声,凡人们的眼睛却看都不看眼前那随着炙热温度逐渐干裂蜷缩的肉身,他们直盯着眼前的虚空,朝青年身后的黑暗长廊走去。

她试探地朝前走了两步,并没有遭到他的攻击或拒绝。青年转过身去,将背后的空隙留给他——抑或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力量,朝人流拥挤的方向走去。这是曾经她隶属的族群,死亡天使的族群特有的迎接方式,她不太习惯,却仍沉默地垂下她宽大的百褶长袖,跟随青年穿过封闭的走廊,飘扬的音乐声回荡在淡淡的烟熏味里,她看到两边的墙上有序地挂有地狱众生的图片。被肢解、被焚烧的凡人们表情狰狞,鲜血淋漓,魔鬼们张牙舞爪地落在他们身边舔舐鲜血。死亡天使张开黑翼,在画面的最高处仰首垂目,露出圣洁的微笑。

他们用最轻的脚步前进着,可就算是如此不易被人发现,她也因包围自己温暖肉体感到痛苦。那温软的皮肤,微咸的汗味,树枝般易断的肢体和脖颈就在她的唇边。天啊。她尽力压抑本能,用她的未婚夫,幽暝的身影驱散欲望的胁迫。她注视着那名青年覆盖着黄色长发的后脑,迈过一道又一道门槛,看着沉重的石门在他们走到前自动开启。凡人们的呼叫透过墙壁传来,愈发清晰剧烈。她和他都听到了,他礼貌地停下来,没有回头看她。而她接受了他的善意,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纷乱的心绪加以调整了隐藏,才又朝他迈出一步。


“可以了。谢谢。”


她开口向他致谢,而他仍旧沉默着,凭空推开了眼前镀金的大门。门缓缓开启,纷乱的光线和天摇地动的吼叫声令她冷静的头脑眩晕起来。

九位塔希提土著祭祀吹响海螺号角,在忽闪的火光中用包含拉丁文字的语言反复高唱着死亡天使的名字。疯狂的人们背对着他们俩,面向火光聚拢的大厅中央,高举双手,扬起的头颅随七弦琴的原始节奏摇晃着。


“Attar!Attar!Attar!”


紫色的烟雾从黄金香炉里升起,黑色的薄纱起落飘扬。不同种族的人头攒动,数量如此众多的原住民将白种人们挤在其中,裸露的黝黑肉体互相碰撞着。他们紧闭双眼,面容祥和,只有睁开眼睛的人显出无神的呆滞,一同呼喊着饱受敬畏者虚假的真名。

他和她在此分离,他快速地走进洞开的一扇拱门,在拱门后的黑暗里,一双通红的巨目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圆睁着,不时发出的咕哝犹如恶魔的呢喃。当他消失在拱门中时,那双巨大的野兽之眼也紧跟着他离去了。她走进拥挤的人海,衣衫鲜艳和服饰凌乱的男女仍在用呼叫着那姓名,他们舞动着,粘稠的汗水粘在一起。她被不断冲撞,并嗅到和任何一个时代相似的歇斯底里的气息。这情景往往伴随着疾病、饥饿和毫无理由的战乱,还有死尸腐烂冻结时冰冷的触感。她任自己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仿佛一段被海浪吞噬的朽木。

一刻钟之后,她在光影朦胧的雾霭中看到了她的创造者。那个在每个时代都受异教徒供奉的万魔之首,拥有数万姓名的魔皇。在亚细亚地区,未曾开化的民族呼唤他为逆天的武神,弃天帝。他微笑着接受了这个满载着原始恐惧的黑暗之名,就像他现在正冷漠地戴着笑容的面具,接受眼前的凡人们用阿拉伯南部的战神之名来称颂他。然后弹指之间,将那生活在森林中与世无争的小小族群覆灭。

他粉白的肌肤上没有一星半点的汗水,在火光下呈现温暖和蔼的光辉。他的额头上绑着精致美丽的黄金额饰,水晶细坠在他眉间轻轻颤动。宽阔的绣花黑袍上点缀着价值连城的玛瑙和宝钻,披肩的发丝犹如璀璨的黑珍珠般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在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血肉的残留物,但浓郁的死亡气息正从他身上频频地放射开来。他妆容完美,眼皮上描有蓝色和黑色的眼线,使得那双炽炽有神的异色双瞳更加犀利。他一言不发地从飘摇的垂纱间翩然落下,张开他挂有石榴石指环的手指,向脚下爆发出欢呼的愚人们露出圣洁的笑容。

是的,他早已得知她的到来。他从舞蹈般降临的方向用那只纯金的眼眸望着她,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一丝玩味而友好的表情。


我的女儿。爱染暝娘。


发狂的凡人群体在那瞬间沸腾了,他们刺耳地尖叫着,展开手臂朝他涌去。他俯视着他们甩着头颅,旋转身体,赤裸的脚践踏着倒在地上的同胞,奋不顾身地呐喊着并非属于他的名称发出疯狂的祈求朝他膜拜。她仍在原地,望着他面具般光洁的脸上出现了刹那的憎恶和鄙夷,随后伴着不远处传来的羽管钢琴美妙的节奏,他缓慢地举起双手,那姿态好像一只蝴蝶破茧而出般充满神秘与生机。在这个舒缓的过程中,她听到大厅里开始由远至近地发出凡人被扼住喉咙的可怕叫声。

靠近他,伸手触摸他的凡人们凭空挣扎起来。他们依旧举高双臂,瞪目欲裂,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一个飞快的过程,他们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吸收得形容枯槁,曾经布满汗水的丰盈血肉如今和沙漠里干裂的树干再无区别。有序的呼唤咒语和悠扬的琴声再也不是那迷人的音调,只发出女人恸哭时的独有的萧索。

弃天帝垂首望着他的狂热者们无声无息地倒下,他半睁着美丽的眼睛,惯有的微笑变得有些落寞,似乎在表示某种漫不经心的遗憾。活下来的信徒们在短暂的沉寂后再次欢呼咆哮起来,他们更加狂野地呼喊着,朝中心点上的他舞蹈祈求恩典,祈求永生。他们杂乱的步伐把倒在地上的干枯尸体踩得粉身碎骨,却彼此毫无觉察。

她在那令人窒息的环境里待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走进了大厅外的花园。透过连接别馆的廊桥,她看到她进入的中庭里仍挤满前来赶赴死亡的原住民和观光客,两个同胞把守在青铜火盆边,将新运出的尸首投入火中焚毁。事实上,弃天帝拥有收放火焰的力量,她在还是个新生命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少地运用这份力量了,或者说,比起在眨眼间把生命化为灰烬,他在更中意于用凡间的火焰慢慢地净化凡人们“龌龊不堪的灵魂”。她想起在高热中消散的肉体,想起在阳光中化为灰烬的年轻一代。有大量毫不知情的观光者从四面八方辗转来此,只为享受太平洋上美好的阳光和透明的海水,可他们就这样被蛊惑,茫然地被带到荒岛上的古堡中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在想什么呢?哦,他或她,他们仅仅是去海滩旅游了。可怜的孩子们。

这悲伤的念头险些击倒她,她不喜欢,恨透了这毫不留情的一切。但很快地,良心的谴责离她远去了。她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弃天帝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沉静地想起。他对她发出了呼唤。

她用牵线木偶的步伐走回去,绕过仍在沸腾的大厅,通过带她前来的青年走入的拱门,循着黑暗的通道爬上螺旋状的楼梯,进入了一间布置精美的小型客厅。地面铺有蓬松的红绒地毯,十二支镀金灯架上垂下人造水晶制成的菱形坠子,墙壁上描画着美观整齐的彩色符号,纯银酒杯摆放在橡木圆桌上。她听到一声慵懒的嗤笑,那是一种骄傲的问候形式,没有阴谋和轻薄。她礼貌地提起长裙,向发出声音的男人——那个翘着长腿坐在洛可可风情的沙发上畅饮佳酿的酒红长发男人报以回应。

而坐在阳台上,倚靠着金属栏杆的黄发青年没有理睬她,他面朝着海滩的方向,任海风把他的头发刮乱。一只柏林黑熊大小,拥有草原狼外形的猛兽正温顺地趴伏在他的身边,缓缓起伏的腹部充当了他的靠背。那动物的口中露出尖锐的獠牙,散发红光的眼睛在她到来时警惕地抬起,又迅速阖上了。

弃天帝正坐在圆桌的一端,正对着她。他单手摇晃着镶有葡萄藤装饰的高脚杯中的松香葡萄酒,一点要喝下去的意思也没有。客厅里回荡着低沉的大提琴独奏,他静静地直视着她,象征着神性和恶魔的金蓝双瞳闪闪烁烁,显得慵懒又可怖。

她停顿了一下,才小心地走上前去,诚挚地伸出双手,在对方抬起戴有指环的右手后将它托起,充满敬意地贴上自己的额头。那饱胀着凡人力量的能源通过他的手朝她体内涌来,这是令她无法抵抗的,全失思想的原始喜悦。她感觉自己被成千上万拥有灵魂和肉体的生灵包围,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虔诚的圣歌,空气中漂浮着温暖的气流,就像是沉浸在爱情中一样。


爱情。


她措不及防,再次让幽暝跳入了脑海。她睁开眼,恭敬地倒退了脚步,重新看到弃天帝逐渐收回的右手。他手指的尖端泛着令人心醉的淡粉色,手腕上的金饰是镂空的葡萄叶,细碎的紫水晶正像水珠般发出液态的光泽。


“请允许我与您交谈。创造之父。”


他一如数百年之前的模样,没有分毫的改变。他可以随时走进任何一座繁华的城市或偏远的村庄,建立新宗教或任何多神论宗教的精神符号,成为心怀欲念者们的毁灭之神,而不论对他报以憧憬还是敌意,他们的结果仍是无一生还。祭品的血肉和生命力量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和忠实于他的族人。于是直到今天,他只在特殊的光照和角度下才显出非生命体的光晕,强大的生命活力和圣职者独有的气息则足以为他掩盖掉所有邪恶的源头。

扑朔迷离的故事经过时代流溯的粉饰,早已变得更加神秘迷人,他们都知道这一点,而只要他们愿意,信仰的迷茫足以让他们保持永远长盛不衰。她还不能被这令她着迷不已的诱惑吞噬,所以她鼓起勇气,沉默地用心灵的方式向弃天帝提出自己的来意。再现人世的圣父,他即将苏醒了吗?徘徊于世界每个角落的警报中包含着奇异的深意,黑暗的世界正在变得喧嚣,他们的同胞正在窥测、愤怒、胆怯地哭泣。她提起进行恶魔交易的少女和她的歌声,那歌声现在就在酒红长发男人手中的iPod中嚎叫,其中接二连三地提起圣父,提起他即将到来的复活和他不可侵犯的真名。她从族人的口中得知了灾难之星的名字,并正在制造一场灾难。她毫无伪装地开启思想之门任他查看。

弃天帝直视着她的眼睛,轻而易举地读取她的思想。他无穷无尽的深邃威力使她在接触的同时心惊胆寒,不过现在,她尽力不去错开视线,他现在可以随意捕捉她任何一秒蹦出的想法,挖掘她内心的秘密,同时掩盖他自己所有的情绪。


“年轻的爱染溟娘。”弃天帝轻蔑地笑起来,每一组脱口的词句都戴着悠扬的回音,“我何曾在意过被诅咒的圣父?在这个世界上,谁真正在意过他?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灾难会降临在每一个对他认知肤浅的生命头顶,这对于污秽的人间只是个令人怀念的福音。你亲爱的小小丈夫,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经成为开启圣父生机的一把金锁,历史悠久的凡人家族最终被自己的诡计覆灭,这是愚昧的凡人自作聪明的后果。而太阳神殿的宠儿,早被时代遗忘的天行者们又能做什么?他们除了监视、流浪,一遍又一遍发出可笑的噪音以外,什么都不打算去做。”


她如雷灌顶,幽暝的重伤不是巧合,他的家族即将遭受灭顶之灾。弃天帝感受到她的惊诧,发出了悦耳的笑声。


“请告知我您所知的过去与未来。”她呢喃着说道。


这回,就连戴着耳麦,躺靠在沙发中的男人都放肆地笑了起来。弃天帝轻盈地放下酒杯,在洪亮的笑声中起身远离了她。她不能加以要求,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他回心转意,开口说话。她正在转化幽暝的生命,可她力量微薄,在此之后便无法倾听幽暝的思想。因为受到黑暗赠礼后的幽暝已经具备了强大的天赋,即便他们可以心灵相通,现在的幽暝也有足够的能力将自己的部分心思加以隐藏。


“赐予我真相,创造之父。请不要拒绝我的求助。”


弃天帝背对着她,望着黑暗中的虚空。他弹指点燃香油灯龛,接着在短暂地凭空消失后,出现在离她非常近的地方。他强大的能量被收拢在意识深处,却足以轻易把她毁灭。他面容俊美丰润,胸前佩戴着古埃及贵族拥有的黄金与孔雀石拼合而成的项链。他用深邃的探究目光俯视着她,语气中带着经过缓和的冷淡。


“给予你一个警告。”他说道,“你选择的男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古老阴谋的同谋者继承下的血液,那血统的源头连接的对象和年轻的孩子们梦境所连接的人是同一个。对抗相较弱小的鼠辈是个愚蠢的选择,远离他,抑或携着他躲避吧。这是最适合‘他’卑微的子民最恰当的选择。‘他’憎恨背叛者,也憎恨着自己所有的孩子,你可爱的男孩占尽了他最厌恶的特质。”

“‘他’?”


他对她斟酌的疑虑视若无睹,或者说,他完全不去在意她心中的感情,只抽取了他感兴趣的部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阳台外的夜幕,仿佛在这一刻,他不再属于这里,或者这个星球的任何一个空间。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他的声线轻而悠长,但视线已经超越她和他的族人们,离开这沉溺于海风的岛屿,前往其它的大陆上,“我感到那位沉默太久的始祖正在逐渐地苏醒。是谁唤醒了他。”


谁唤醒了圣父。闯入幽暝家族墓室的古老吸血鬼,少女长心泄露秘密的歌声,甚至千百年时间的流逝。一切都有可能促成他苏醒的导火索。巫师之梦曾经被幽暝提起过,可其中离奇的情节令她摸不清头脑,她从未做过飞龙之灾的斩首之梦。

弃天帝那只海蓝色的魔眼默默注视了她片刻,没有任何情绪地转移开了。


“我曾长时间地等待夜行者圣父的苏醒,如果他愿意,破除凡人施与的禁锢不费吹灰之力。我期望与他携手结盟,所以给予他契机和选择的权力,他拒绝了。”


他顿了顿,敞开思想,毫不避讳地向客厅内的每一个人传达他遗留在记忆中的恼怒,以及此刻淡薄的幽默之情。


“我们把他遗留在神庙中,顺应他曾经信奉的,‘一切遵照命运的安排’。任何生命可以将他焚毁,任何生命可以把他利用,当然,他可以永远坐在那儿,淹没在尘埃里。东方的后代带走了那具躯壳,用他的血液得到了不可小觑的天赋,制造了大批夜行的小魔鬼。现在,依旧是他们,带着一个四处尖叫的泼妇扰乱黑暗之神的耳朵。她不会活太久了。”


讽刺的口吻刺激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感觉到他们创造者的愤怒,耸耸肩,吐着舌头飞快地按着iPod的触屏,把长心的歌曲调换成门德尔松的《春之声》,虽然他在心底很不情愿地表示自己恨透了这首曲子里的小甜饼风味。


“别再让我听到那位小小女王的歌声。”


弃天帝朝那男人挥了挥手,等到回应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乳臭未干的后辈,人类的小姑娘,时间的流逝都不是感染灾难之星的契机。我相信你,爱染溟娘。你的智慧和心灵不会尝试蒙蔽我。你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是的。父亲。”

“造就我们的存在如此相似,我们的特质也如此贴近。但也仅是如此而已。灾难之星不会倾听任何人的梦想,就像我不会对他传达的梦境产生疑问。虽然是这样,我与他仍不会像占领凡间的小虫们一般,为彼此的思想伤害我们幼小的继承人。”

“啊,您仍旧唾弃着弱小的凡人。”


听到她的感慨,他笑了。她的心灵之眼闪过了他给予的画面,黝黑面庞的人们带着可怕的愤怒正朝自己包围而来,她是那样的迷惑,那样虚弱和干渴。可她不能这样做,不能!

这只是巫师之梦破碎的一角。


“爬虫们的思想,”弃天帝说着,“它们的思想只要单纯地把气味做出些干扰和改变,就会影响它们前进的方向,目的和情操。如此肤浅的生物为什么同时具有理智的灵魂和健壮的肉体,每一个没有形体的超自然精灵都在询问,其实这不过是一个错误进化枝节。而我会截断它,结束这畸形的发展。灾难之星,夜行者们古老的始祖,却因为如此简单的问题维持了太久的沉寂。在他睁开双眼的同时,他与我的交谈就已经结束了。他已经不想听到任何声音,而我的答案不会成为他的。”


这是因为,我们并不是神。她冷漠地想着。

他对她做出了神父面对教众的表情。难道他们所在的方堡不是一座神殿吗?徘徊在楼下,等待死亡的信徒们没有在为神明歌唱吗?他们信奉的是毁灭,而他就是能给予他们这样事物的神。


“可凡人们,他们并没有覆灭,他们渴望活着,并仍在正常地生活。”


大多数的凡人。她在心里补充。


“我并不焦急,我和我的族群拥有无限的时间。”海风吹进客厅,带起他美丽的长发,“我不在乎做事的速度,而是在乎在我们离去的土地上,不会留下哪怕一点令人生厌的垃圾。”


他迷人的微笑充满了危险,令她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他的思想还是如此坚定固执,令她无言以对。而他已经让她足够了解了当前的处境。在所难免的暴乱和哪怕一点点的希望。


“漂洋过海,朝着中欧大陆走吧。如果你和你的同伴想招惹上最大的麻烦。松林的尽头,博伊人消失的国度,远道而来的东亚恶魔们正为自己的阴谋沾沾自喜,被蛊惑的年轻人们正随着邪恶因子的蠢动随着哀歌翩翩起舞。巨大的危险就在那里,就算他们如何掩盖,我也能看到。因为在他们被造就之前,我就已经看清了凡间的本来面目了。”


说完这些,他的眼神完全飘散到远方,再也看不见她了。这是他对待一个远离他的后辈,所能做到的最为慈祥的态度。她感觉到他的意识正在远去,离开她,遁离所有他们讨论的话题和记忆,沉入无底的深渊。终于,他变回了他们刚刚见面时的模样,一个美丽而模糊的,光晕中的神祗掠影。


前往大厅里,得到你想要的。


他远去的声音邀请了她,那声音带着礼貌的诱惑,迷醉不清。


最少保持你的身体,再去做你所想的。


她被轻易地卸除了防备,开始考虑。她已经很多年不再追求本性中的欲望与快乐,只因为那不只是吸取血液,而是要与另一个鲜活的生命进行灵魂能量的融合。可是,就在此刻,她看着隐藏在宽大衣袖下,已经化为森森白骨的左手。这可怕的,变异的身体即便在此刻得到了她挚爱之人的理解,也不具备能够守护他的威能。她急需全新的力量,需要远道而来,只求一死的凡人让她来享用。哪一方更加重要?她无法想象。


去吧。女儿。


她离开装点精致的客厅,来到拥挤的殿堂里。明亮刺目的光线燎痛了她的双眼,鲜血,人们的体味中,蕴藏的鲜血在鼓动着,苦苦折磨着她。

信徒们没有停止热烈的呼喊,他们舞动着,朝着任何明亮的光源,犹如扑向火焰的飞蛾。她想起了弃天帝给她观看的梦境碎片,这让她慌乱地想要离去,可人群朝她涌来,带着盲目热衷的神情。他们的脚踩着地板,各种噪音震动着墙壁和光芒闪烁的屋顶。她在每个人狂乱的眼神里,看到其中映射出的是弃天帝的影子。


父亲,您永远是这样独裁。


多么残酷的诱导,多么简单的幻术。一个年轻的男孩朝她撞来,紧紧地拥抱她的身体。她恍惚了片刻,沉醉于他体内的高温。马上,她用长袖罩住他黝黑的脸,轻而易举地折断他柔嫩的脖子,尖利的獠牙插进他的颈动脉,奋力畅饮他的鲜血。她听到自己的血管和心脏猛烈地膨胀起来,每一寸皮肤里都充满鲜活的生命。她霎时忘记了一切,紧紧抓住他的躯干,仓促之间无可避免地折断了对方的肋骨。这无比美妙的感觉究竟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为什么要选择去遗忘它?男孩已经死去,上翻的双眼和淋漓尽致的死亡令她震惊。旋即,令她头脑眩晕的欢呼声响彻天地。人们欢呼着上前触摸她,祈求她神圣的恩赐,她用顿时清明的视界重新朝他们望去,只见有一名年轻的男人朝她挤来。

那男人比幽暝年长,可他的头发何等柔软,手臂和身体好像一道柔美的芦苇。她站在原地等待他的靠近,微微地前后摇晃着。她一头深棕色的美丽卷发在刚刚的激烈动作后被垂落的披肩抖落,垂在耳边。每一张斑驳的凡人的脸都显得那么轻盈脆弱,好像整个世界上只有她是实际存在的,其它仅仅是虚无的幻影。

那个呼唤着她的男人被她扯去了头颅,折断的雪白颈椎之上,鲜血狂喷而出。她模仿数百年前在神庙里的那一刻,扬起头部张口吞咽晶莹剔透的血液,任滚烫的液体淋满她的身体。在她恍惚地闭上双眼前,看到自己的双手泛着蜜色的光泽。神啊,和人类一样的双手。她在温暖肉体的环绕中扭碎尸体的肋骨,拨开他的胸腔,摸索着挖出那颗仍在跳动的,滑腻的心脏。

心脏好像一个独立存在的生命体,在灯火下笼着一层光辉。她感到握着它的手掌滚烫,而它不甘地搏动着,想要逃离她的掌握。于是她把它举过头顶后,慢慢地挤压,令鲜活的汁液滋润她青白如蜡的肌肤。


“Attar!Attar!Attar!”


弃天帝站在临海的礁石上,朝她冷漠而慈善地微笑。她全身浴血,沉浸在久违的温暖里。记忆与幻梦潮水般涌来,还有无数的泪水与痛楚。她无视了它们的倾诉,扔掉干涸失温的心脏,她在人们的碰撞呐喊声里逐渐找回了自我。

披上黑色的长披肩,她轻盈地起跳,跃出洒满月光的花园。此时午夜已过,凉爽的空气令她不由自主的深深呼吸。苦涩的烟雾被风带离,皎洁的月光洒在可爱的热带花朵上。她试探地向前跨出一步,顿时在热血的流动和霍然闪过的悲哀下被击中了心底柔软的部分。鲜血赐予了她力量、勇气和完整的肉体,但也令她感应到冥冥之中存在的真理——终有一天,她将为自己生存下去所作的恶行付出代价。

可是,幽暝。她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她纯洁无暇的年轻丈夫,银色的眼睛里仿佛有月光女神宠爱的缩影。他朝她温柔地微笑着。


“暝娘,我不会后悔。”他轻声细语地说道,听起来简直是风信子在原野上开放的轻响,“我会和你一同迎接属于我们的命运。”


她开始想要哭泣,原来那才是她倾听浪花肃穆的拍击声时,如此想要流泪的原因。是的,他知道了,他知道全部事实,甚至看到了更加遥远的未来。她的手和脸上沾满逐步凝结的鲜血却无暇清理,泪水满溢在她的眼眶。她只知道她已经得到了许多她需要的答案,而她所不知道的。啊,那些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她可以去告诉幽暝这一切,让他给予她适当的解释。多么的轻易和亲密!这份悲伤和幸福令她真正落下泪来。

在方堡之上,她再次一跃而起,刺破平流而过的白云,朝着她拴在岸边的汽艇飞去。漫天的繁星与她为伴,在紫罗兰色的夜空之下,那是她永远的爱人眼睛和长发的色彩。在这一刻,天空是如此的美丽和可靠,她敞开胸怀,深陷其中。但无论是夜空还是星星,都只是一个定向的存在,他们无欲无求,不需要任何的给予,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恐惧。可随后,卑弱的伤感和甜蜜的快乐又涌上心头,就像是每个这个时代的少女们所说——爱情的滋味——一样。

离日出还有不到五个小时的时候,爱染溟娘轻快地踏上她的汽艇,超着与太阳初升正相反的方向快速驶去。


trinity 2010-11-28 22:58
噢噢噢,更新了好開心啊!
一開始我還以為嫇娘是羅喉那邊的派系,原來不是。
所以棄天帝在這裡是屬於另一種的長生種,和羅喉維持著微妙的和平啊。
雖然都擁有可怕的力量,但是羅喉「‘他’憎恨背叛者,也憎恨着自己所有的孩子,你可爱的男孩占尽了他最厌恶的特质。」,
這意味著羅喉其實討厭長生種了?尤其是快蛻變成長生種的幽溟。
所以那時他才會附在幽溟的身上啊~

噗,長心真的是愚昧的女孩,不僅僅是棄天帝或者嫇娘,我想羅喉應該也覺得非常的吵XD
至於讓所有被判者做那種斬首的夢,真的只能說羅喉的怨念非常的強大,
當初是順應著人民的乞求而當上英雄,最後卻被背叛身首分離,
不過我還是好奇為什麼羅喉要拒絕棄天帝的聯盟,他這麼的怨恨,卻也遵照著「一切遵照命运的安排」。
感覺羅喉在這裡雖然一直專從著自己的信仰,卻又怨恨著命運如此的安排(自己的信仰),
所以當人民背叛了他,讓他身首兩處魂魄卻不滅的同時,遵從命運的他已經確定了封印解開的時候就是真正遵行命運給他的、人民給他的『災難之星』的名號?
羅喉你真的太過於心酸了。
尤其是當我看見夢境是如此,而最後英雄卻落得如此的下場的同時。

xuanying 2010-12-01 01:11
便當那裡的兩隻﹐莫非是螣大爺和赦生麼﹗
便當帝果然視人類為手工桌布上的油漬。。。大囧。。。這章好長﹐好陰森。。。看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追求毀滅的人類。。。真可悲TAT
那些非法栽種的蘿蔔秧子。。。在千萬年來不知有了多少。。。武君真可憐。。。被偷種籽﹐被劃破蘿蔔皮﹐被偷蘿蔔汁﹐被騷擾﹐被吵鬧﹐被各種煩TAT
嫇孃真是個好女子﹐希望她和三兔能幸福TT(三兔繼續被二哥捏臉蛋捏到紅通通@@)
這章真的好沉重啊啊啊抱頭痛哭。。。

arrinna 2010-12-01 02:15
伏地……大人……关于武君为啥米会清醒……我猜猜    要不是曼睩要不是兔泉!至于七天同学……好吧 他是一贯最最神混的一只!萝卜兔子快点相见啊……再次祈祷兔子一家三口平安……大兔嫑死……阿米豆腐……

xuanying 2010-12-01 04:44
引用
引用第17楼arrinna于2010-12-01 02:15发表的  :
伏地……大人……关于武君为啥米会清醒……我猜猜    要不是曼睩要不是兔泉!至于七天同学……好吧 他是一贯最最神混的一只!萝卜兔子快点相见啊……再次祈祷兔子一家三口平安……大兔嫑死……阿米豆腐……

我覺得應該是武君被各種噪音吵得幾乎醒﹐然後二兔來了﹐終極騷擾了他一下﹐終於﹐蘿蔔醒了orz
大兔不會死﹗﹗﹗作者跟我保證過的﹗﹗﹗大家都要幸福啊啊啊﹗﹗﹗(抱頭)

arrinna 2010-12-01 10:44
囧……楼上的威武啊……武君会不会有起床气……

xuanying 2010-12-01 11:55
引用
引用第19楼arrinna于2010-12-01 10:44发表的  :
囧……楼上的威武啊……武君会不会有起床气……

蘿蔔不會對二兔有起床氣的﹗﹗﹗二兔是蘿蔔的夢中情人﹗﹗﹗(後面那句好像是我胡扯的orz)

arrinna 2010-12-01 14:30
引用
引用第20楼xuanying于2010-12-01 11:55发表的  :

蘿蔔不會對二兔有起床氣的﹗﹗﹗二兔是蘿蔔的夢中情人﹗﹗﹗(後面那句好像是我胡扯的orz)

这……这这……至少……给一个肘击吧

arrinna 2010-12-01 14:31
其实我在这个故事里面似乎也看到了前世今生的故事……囧……我的错觉么

xuanying 2010-12-02 00:51
引用
引用第21楼arrinna于2010-12-01 14:30发表的  :

这……这这……至少……给一个肘击吧

抱頭。。。我也想到了另外那篇的肘擊了。。。所以蘿蔔的肘擊威力等同於兔子的頭槌麼orz

arrinna 2010-12-02 08:11
引用
引用第23楼xuanying于2010-12-02 00:51发表的  :

抱頭。。。我也想到了另外那篇的肘擊了。。。所以蘿蔔的肘擊威力等同於兔子的頭槌麼orz

居然被我们水到这里来了……

xuanying 2010-12-02 12:22
引用
引用第24楼arrinna于2010-12-02 08:11发表的  :

居然被我们水到这里来了……

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不如私下GD吧。。。|||

kingace 2010-12-05 12:06
to trinity:我咧!有人留言留这么多我老感动了!Q333Q
现在的武君还没出场,所以年纪大的,多少知道当年事端的长生种都对他有所揣测。其实武君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诡异,会利用幽暝有部分原因是幽暝的血打开了他的封印,所以附身起来方便,另一部分~暂时保密一下吧XD
拒绝和弃天结盟是因为武君根本无心理想霸业,他的梦想早被毁灭了。但他不会干涉弃天想做的事情,应该说是对周边一切都感到事不关己吧?除了噪音和自己感兴趣的东西……=w=
to xuanying:是的!你猜对了!我觉得兄弟很萌所以让他们客串一下XD不能动也没有意识的武君在各种怪物的眼里就像是已经涂好烧烤酱的五花肉一样,不吃就是损失……于是造就了这个局面……不过等他醒了就不会啦~
暝娘和幽暝没问题的~lovelove结界的力量很强劲!沉重?有,有吗?!QvQ
to arrinna:武君还有三小节……忍耐一下吧兄弟……我也对自己这个设定很吐血orz……真正把他唤醒的自然是……咳咳,先保密好了=w=~这是一个毫无悬念的,温馨恶搞故事哦~(真的假的啊啊?)所以我没打算让可爱的人物们死绝之类的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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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了,作业也好多,只好先把上半段拿出来,原谅我……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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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黄泉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上网,他已经和银血一同在维特帕尔疗养院里待了四天,虽然衣食无忧,但他对这个地方一台通讯电器都找不到很是恼火。北欧国家人民安定,性情多古板,本身就对高端科技没有迫切的需求。

再者,暂住在维特帕尔的本族人多具通灵力量,正是由于思想的耳朵和眼睛能捕捉到相较常人过多的东西,他们才要到这类隐世之地休养生息,取回自己的正常的状态。被自己的力量逼疯的巫师哪里都有,黄泉见过不少被过度敏感的感官夺去理智的可怜家伙,每当看见,他都在不屑的同时揣测着自己的意志力。

他呢?他能坚持多久?

要不是在行李箱里自带了迷你笔记本电脑,墙角还有两个电源插头,黄泉绝对会每天都在这个找不到现代文明的鬼地方撞墙。他本想从丹莹和幽暝口中得到消息后顺藤摸瓜,独自把事情尽快完成,不料在第二天,幽暝便告诉两位兄长,自己的恋人,吸血鬼爱染溟娘已经为了获取更多关于“灾难之星”下落的消息前往塔希提周边的一座小型海岛。去寻找最古老的长生种之一,被地下世界充满恐惧地称为“万魔之皇”的死亡天使了。他请求急于离开疗养院展开行动的两人再耐心等待两日,待爱染溟娘带回更为准确的讯息,从而保证他们行动的安全性和准确性。

爱染溟娘的名字黄泉虽然从未听说过,但“万魔之皇”的死亡天使从幽暝的口中说出来,让他不由唏嘘了一下。只要是和超自然生灵有所接触的人首先要懂得的规则就是“远离力不可及的危险”,而他们的头号危险就是死亡天使和他的子孙。就黄泉所知,死亡天使没有固定的姓名,却是历史记载中最古老的不死者,有关他的文字记录甚至曾经出现在在古巴比伦的黏土板残片和古埃及异教徒秘密陵墓的壁画上。

无人能据实描述死亡天使的外形,其中一个原因是死亡天使的族群大多具有身体变形的能力,令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向他挑衅或不幸偶遇到他的家伙——不论是普通的凡人、高强的巫师还是不同品种的不死者的结局皆是无一生还。血统最为纯正或年龄极大的长生种族具有意志之火、灵魂转嫁、空间移动、隔空攻击等危险的能力。黄泉见识过一个年纪极大的不死者唱起悠扬的歌曲,以此击退袭击他的同类们。利用音波控制精神乃至物理变化的力量和在他们的猜测中,少女长心获得的力量有所类似。但相比之下,那位不死者的歌声真是好听了不知几万倍。

死亡天使一族是吸血鬼里最为强大和团结的。他们的意志中有着类似宗教虔诚般的忠实和责任感,同时还对挑战对手的死斗具有超乎寻常的热情。迄今为止,黄泉没有遇到过死亡天使相关的生命体,也避免在思想上与他们有所交集。他的见识全部来自于自己的情报网络。不过这个恶魔家族的恐怖他是能够间接见识的,因为每个提供过类似信息的人会在不久后失去信息,任谁也无法再次找到相关消息提供者。

幽暝的恋人竟然是与死亡天使有关的存在,这不得不让黄泉和银血重新警惕起来,尽管在不久后,事实证明他们实在表现得很是杞人忧天,但在当下,他们两人都对万魔之皇的名声有所戒备的下意识反应。


“请你们不用担心”幽暝温和地劝诫他们,“溟娘是长生种族中的‘鸽派’,和万魔的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我只看见你快要变成一张鸽子馅饼热腾腾地晾在窗口,你这傻蛋。”


黄泉阴狠地骂道。

不能说是幽暝天真的思维方式令黄泉恼火,而是各种各样的阻碍正在消磨他的耐性。黄泉已经有两天没有从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上收到完整满格的信号了,在他从奥俄思方面了解他们对长心之事调查的最新情报时,手机往往会突然找不到发射信号,在网上接收邮件或网聊也是同样。银血为了平息他的怒火,帮他举着手机满楼道地寻找信号发射良好的位置。对此黄泉觉得很别扭,又不好意思再去推辞。

就在颓丧地等待时间里,黄泉和银血认识了维特帕尔疗养院的长住居民。那是一对相貌异常相似的兄弟,黄泉估摸着两人很可能是同卵双胞胎。他在来到疗养院后的第二个上午于别馆旁的松林里遇到了他们。当时黄泉正在毫无目的地举着手机寻找打电话的良好方向,转眼就看到那两个陌生人正在大片干燥的苔藓和陈年的松针上挨坐在一起,手头忙碌的同时还轻声细语地交流着什么。


“这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他们中间,一个身穿白色镶人造毛边长风衣的男人语气温和地低头询问。他面容英俊得无可挑剔,动人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看起来犹如彩绘本上的王子。一头可以和传说里的月光仙子相媲美的淡金色直发前半部分松散地垂落两鬓,后半部分和中世纪的云游骑士一样,在脑后高高地扎起来。当他抬起眼睛时,阴影里紫灰色的双目变成了美丽的祖母绿色。

男人继续和他的同伴说着话,他看到了黄泉,立刻露出友善的微笑,并动作轻柔地竖起食指放在自己的唇上。

这是一个很有礼貌的请求。于是黄泉没有说话,也没有妄动。他站在松林间望着这两个奇怪的陌生人,他们沐浴在穿透树冠落下的日光里,朦胧的身体看起来像是不可信的幻影。

两人中的另一个过了很久才回答同伴的问题,他似乎是过于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又似乎是刻意地对外部世界表达出不屑一顾的态度。当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时,他的反应局促而幼稚。


“啊……呃,我想,这是条项链……应该是的。就是这样。”


他同时运用了三种气势迥异的口气来回答对方,并连成一句进行了回答。这个人年纪看起来比他的同伴要小一点,穿着杏黄色的开衫毛衣,上衣和裤子上捆扎着琳琅满目的奇异饰品,眉目间还残留着少年时代的稚气。可两人的外形如此的相似,不论是体态、眉眼、笔直的金发还是面颊的轮廓。

不同的是,这名半大的青年有一双比幽暝更为炫目的银色双眼,那精光闪烁的眼睛随着青年的动作而移动时,黄泉捕捉到了一丝夹杂在天真和疯狂之间的危险意味。


这是一个无法驾驭自身力量的超能力者。与他冷静成熟的同伴不同,在很久以前,这可怜的年轻人就已经被自己的力量逼疯了。


“啊,真是条别致的项链。”那个拥有王子容颜的青年用哄诱儿童的口气称赞着他的兄弟。他指的是对方手里正在做的小玩意,黄泉眨眨眼睛,看出那不过是用一只绿色的松果和常青藤的嫩枝做成的吊坠,“你打算把它送给谁呢?白帝。”


被称为“白帝”的年轻人又自顾自地猫起身子,毫无意义地在常青藤上打结。他口中喃喃嘀咕着什么,似乎全然不理会对方的问题。白色风衣的男人很耐心地看着他,直到他似乎想起了问题的答案。


“给欢欢的。”


他果断地说出一个奇怪的名字后,自己却露出了呆滞而迷惑的表情。


“欢欢?”


他喃喃地自问,银闪闪的眼睛朝着四面八方张望着,他的视线掠过灌木后的黄泉,却完全像是没看见他。


“欢欢是什么?欢欢是谁?你知道吗?”


白帝没有面朝任何一个人提问。很快地,他的脸上露出了老成而焦躁的神色。


“谁知道,大概是你在街上遇到的贵宾犬吧。”


然后马上,他又变回天真愚钝的模样。


“贵宾犬?我不记得。你记得吗?”

“不记得。多余的事我为什么要帮你记。”


这回,他的脸色变得冷若冰霜。


“哦……那就算了。”再次回到了最初的紧张胆怯,他回头望着他温柔的同伴,“银戎,我把这个送给你,你会喜欢它吗?”

“当然。”男人微笑着抚摸着他的头发,“正巧,我需要有条绿色的项链作为饰物。谢谢你,白帝。”


那个和他的哥哥一样英俊的小家伙立刻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在与这两个陌生的人正式认识之后才证明,黄泉的揣测基本上都是正确的。白色风衣的男人叫银戎,他和弟弟白帝的长辈是黄泉等人父亲的友人。白帝就像他们所见一样,由于无法适应强大的感应能力导致精神分裂。于是经过周转,他们被邀请到维特帕尔进行疗养,后来因为白帝喜欢单纯安静的自然环境,他们便在这里长住了下来。

黄泉与他们交谈得很愉快,银血在得知幽暝的转化之事后,简直化身为幽暝的守护天使日夜陪伴在他身边。虽然他每天都会来找黄泉讨论事务或帮他些小忙,但黄泉总觉得自己无法与这样诚恳忙碌的大哥更加顺畅地交流。银戎和白帝的出现成为了他良好的生活调剂,当他的手机或电脑信号又出现干扰时,他就会去寻找那对整日流连于山野的古怪兄弟,和他们一起在树林里散步闲聊。

相比年约二十岁还沉迷于毫无意义地奔跑跳跃或和空气捉迷藏的白帝,银戎的友善与智慧是更引人注目的。两人在天南地北地谈话中,黄泉发现这个人对魔法和超自然能力的了解,以及对异形生物的见识和规划非常详尽和透彻。他讲起两河流域的崛起和衰落,并详细地与黄泉讨论亚特兰蒂斯的物质文明。他甚至提起了利莫里亚,那片迄今未被完全揭开面纱的文明大陆,他说他的家族曾收藏过利莫里亚精致的陶器,上面记载着独居海崖的神秘巫师的故事。

银戎知道一些精灵族的传说故事。精灵族和现在凡人巫师们口中可进行召唤的精灵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可召唤的精灵更确切地说是自然界的能量团或按黄泉母亲所说的“生物意志”,它们有些拥有简单的思维,有些则仅仅是容易被相性力量干涉吸引的纯精神物质。精灵族则是失传的地海时代里,确实具有灵魂与肉体的类人型生物。只不过他们的精神能量高于肉体的承载度,使得他们的性情和普通的人类相比显得不可理喻。


“精灵族,还有仙人们拥有说一不二的感情,正是由于他们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与恨,所以才拥有长生不老的力量。”银戎这样告诉黄泉,“他们的魅力就在于永无止境的快乐或悲伤,精灵族早已经离开了我们,仙人们也在随着时代的变化减少。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喜欢去世界各地寻找他们的踪迹,观赏他们不受朝暮变迁干扰的欢快舞步。在更久以前,他们会将中意的对象变成自己的同类。我经常希望他们能赋予白帝忘记痛苦的魔力。我不惧怕我的弟弟变得和他们一样,只要他永远是快乐的,我就会感到满足。”


他望着在不远处收集坚果的白帝,柔美的绿色眼睛里划过一闪即逝的哀婉。黄泉捕捉到了他未曾掩饰的痛苦,他不知道自己说得话能对银戎起什么作用。


“我觉得他现在也很好。”最后黄泉告诉他,“至少他有你陪在身边。没有比沉浸在无人理解的痛苦中更可悲的人了。但他不一样,你懂得他。”


银戎发出了细微而苦涩的轻笑,并感谢了黄泉对他的安慰。


两天之后,爱染溟娘如期在夜雾弥漫的夜色里出现在幽冥房间的阳台上。她身穿漂亮的洋红色毛线长裙,黑色的蕾丝披肩裹住了她大部分的面孔,看上去像穆斯林国度的女子一样。她轻盈地跃到落地玻璃门前,彬彬有礼地伸手去敲门,即使他们彼此都能看见对方就在阳台内外。
幽暝高兴地对她发出了邀请,她才推开门进入。“未经邀请的吸血鬼无法进入能力者的住宅”,她是受这一层制约的种族类型。黄泉和银血在与她简单地问好后大略地打量着她,并估测这个家伙的危险性。女孩放下披肩的脸上带着忧郁而温婉的神色,如果她仅是一届凡人,也许是会平淡安宁地稳度一生的普通生灵。无常的厄运和异常的体质给予了她无法弥补的痛苦,她在不就前饱餐了一顿,脸上泛出蜜色的淡彩,但仍掩不住根深蒂固的冰冷气息。她靠近了幽暝,似乎想找到个依靠,又像是打算向他表示歉意。她为了维持身体的循环杀害了无辜的人类,并正为此深深地自责着。幽暝与她之间存在着神奇的心有灵犀,在第一时间就体会到她此刻的纠结。他安抚地露出顺从的表情,微笑着朝她伸出右手。

爱染溟娘握住幽暝的手,然后打开心扉,毫无顾忌地让在场的三个人读取她的感情和记忆。银血无法像两个弟弟般做到这点,何况他一直认为,窥测他人内心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但他感觉到了对方的苦闷,于是他做了一个和蔼的手势,请这位相对年轻的女不死者不要紧张,坐下来与他们交谈。

在这一夜里,他们从她的陈述和思想中得知了打开忌讳者大概的形貌和前往的方向,并对死亡天使发出的警示感到不安。黄泉听到关于背叛者血统的事宜,顿时想起那透过幽暝的梦境朝自己发出可怕信号的血红眼珠。对方的神秘和恐怖只添加了他对父亲家族的愤怒与憎恨。那个男人到最后给予他们的,仍是连绵不断的危机与苦难,但愿他能被公正的天平打入地狱,每天在恶魔的油锅里熬煮。

四个人没能理解“背叛者”指的是什么,但按照惯性的解释,既然夜行者之父的头颅被封印在自己家的后院,只能说明将他斩首的人就是家族的祖先。爱染溟娘解释道,从死亡天使的言语中,透露出幽暝的纯正家族巫师之血是解开圣父首级的关键。在幽暝于封印之地受伤时,他的血液开启了巨大的石柱,令掠夺者得到了可趁之机。虽然作用已经达到,可圣父迄今只有些许意识在蠢蠢欲动,她不敢保证接下来她的爱人是否会有性命之危。


“这么说,如果那家伙活过来,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你和这个家了?”


黄泉尖刻地指着幽暝的鼻子,托着下巴总结道。


“很有可能。”此时的幽暝虽然眉间徘徊着忧虑,但表现得反而很冷静,“我不认为当‘灾难之星’苏醒时会放任我们,尤其是直系血统的族人。夜行者对思想和血统的感知精确度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十分惊人,何况他还未曾苏醒,思想就已经开始干扰全世界的能力者和不死者。但我不太理解‘他憎恨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我无法确切地告诉你,幽暝。”


爱染溟娘犹豫着说道,她的双手握着幽暝的手,力量时松时紧。黄泉脑中滑过幽暝的一丝记忆——她的手本是森森白骨。当这个女孩的失去大量的养分时,她的身体就会逐渐化为骨骼。


“在我的记忆中,给予我新生的创造之父是死亡天使。而在得到圣父的血液后,我才具备了不死者应有的力量与天赋。否则我只会迅速地失去理智,成为一具只有饥饿感的死尸,再在天明时分被太阳的光线烧焦而死。”她颤抖了一下,“我见过这样的同类,直到现在也有。”


“您是说,吸血鬼的黑暗赠礼仪式是由两种不同的不死者来进行的?”银血困惑地问。


“不,不是这样。我们可以自行增加同伴的数量,但这个方法对对方和我们自身都很不稳定。有些人在制造同伴后会丧失自己原本的能力,变得弱小、不堪一击。有的甚至会在赠礼途中死去。有些则会共享双方的意志,在共同行动中力量也会加倍。而还有一些,他们本来心意相通,可在同化后就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而接受赠礼的对方也有可能失去心智。”


看到银血深深地皱起眉头,爱染溟娘紧张了一下,轻声说道。


“幽暝他……他并没有产生任何不良的变化,否则我会在当时就停止转化……这是我们早就约定过的……我不会强制剥夺他的思想,我们将共同分享彼此的意志。”

“我在母亲去世后,可以操控的力量也逐渐强大了起来。”幽暝腼腆地为他们打圆场,“现在的我与溟娘的天赋是持平的,我随时可以拒绝她的同化,但我至今都很清醒。这是我的选择。”


面对他坚定又温和的眼神,银血只能扶额叹息。一旁的黄泉讪笑起来,赶走灰尘般挥挥手,示意爱染溟娘继续刚才的话题。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的转化总是需要运气,勇气和决心。而据古老的一代所说,他们曾经能大量地制造自己的后裔,直到变化潜移默化地降临,他们发现自己的力量快速地衰败,或是制造的孩子开始不约而同地出现失败的征兆。于是他们决定抛开种族之间的隔阂,同时用不同种族的血液进行融合,诞生新的子民。”

“魔皇弃天帝……死亡天使也是其中之一。他是我所知最古老的不死者,大概也是最早选择了混血衍生的人。在我重生的年代,他便已经无法增加自己子民的数量了。所以他利用圣父的血液,让我们变得更加完整和强大。”

“也就是说,现在包括你在内,很多的不死者都是混血亚种?”


黄泉的问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默默地陷入了深思。借助爱染溟娘的记忆之眼,他看到了茂密美丽的深林中古老的神殿,香油灯昼夜不灭地闪烁。那具失去头颅的躯干包裹着纯黑滚金边的长袍被安置在神庙中央的巨石宝座上,被纱帘遮挡得影影绰绰,看起来很像个脑袋被拔掉的老朽木偶。

有多少新的魔鬼跪在这具身体前等待重生,去杀戮和狂欢?他知道吗?他有所感知吗?他能意识到每过午夜,自己的手腕就被利刃划破,奔流的鲜血涌进一个后辈充满欲望的口中。这样联想和观看着,黄泉感到一阵隐藏在心底的不快。

在不知多少年的光阴里,遭受摆布的夜行者始祖。他的沉默只会勾起不死者们欲望的火焰和传说的淡忘,而他的苏醒将会带来什么?


arrinna 2010-12-06 16:25
揉脸……看到就想撞墙……无头尸什么的看一遍被打击一遍……

treedean 2010-12-06 19:55
……武君悲凉了。起床气会很大,后果很严重

trinity 2010-12-06 21:26
引用
引用第28楼treedean于2010-12-06 19:55发表的  :
……武君悲凉了。起床气会很大,后果很严重


trinity 2010-12-06 21:26
引用
引用第28楼treedean于2010-12-06 19:55发表的  :
……武君悲凉了。起床气会很大,后果很严重


這讓我想到了另外一句話,武君(大哥)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xuanying 2010-12-07 01:58
蘿蔔沒睡飽就被吵醒﹐火氣很大。但是旁邊坐著一隻清涼兔﹐所以又淡定了。(什麼跟什麼>_<)
那些長期吃蘿蔔的傢伙們﹐遲早要付出代價啊啊﹗
期待歡樂的後續﹗(什麼)

kingace 2010-12-09 18:28
to arrinna:摸摸,淡定,就要焊接起来了……orz
to tewwdean:你,真相了TwT
to trinity:额,还好吧,武君只是有点被吵得小烦而已…………吧?
to xuanying:恩恩,放心吧,这真的是个很快乐的故事(啊?!)~
——————

爱染溟娘带来的消息给黄泉短期内的猜想给予了修正和一定的肯定,间接地通过死亡天使,他总算百分之百确认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确确实实的活死人始祖,而不是一架航空母舰或一颗该死的核弹头。他听着爱染溟娘神态严峻地说到一群古老的东方吸血鬼不可告人的计划和圣父即将到来的苏醒,还有来自中欧大陆的危险。

是的,来自各地的不死者正在纷纷朝中欧部分聚集,他们的目的地很可能是波西米亚地区,那里人烟稀少,重峦叠嶂的森林和空旷古老的庄园是不少年长者的栖息地。长心的歌声消失了,控制她的人将人藏起,正打算利用她的力量,做着可怕而疯狂的打算。黄泉的理性也随着认知的增加和迫在眉睫的状况感到警惕和紧张,可心中却相当地释然,这大概是未知之物得到答案的饱和感。他估摸了一下,放其他三个人继续讨论,自己回到房间里打开电脑上网,并在搜索到信号后立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两周后的周六傍晚七点半,长心将有一场露天演唱会在捷克克鲁姆洛夫郊外开幕。那女孩很可能已经到达了她的目的地,并被妥善地保护起来。而灾难之星——罗喉,他也定然和阴谋策划者一同在那片曾经被三大家族统治的美丽旧城中。

黄泉跳跃性地回忆着克鲁姆洛夫,那是他的母亲过去带他前往的城市。他曾被那里古典奢华的美丽所震惊,甚至对终老于此产生过渴望。不过最后他们还是离开了。无论是母亲还是他,他们就像风的子女,永远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但黄泉想起的不是那曾经震撼过他,浸染过他的美景,而是三枚刻印在十三世纪城堡的拱门上的族徽。

第三枚的模样他已经不大记得,甚至所谓的第三家族是否真的存在都令人质疑,第一枚和第二枚令他印象深刻。鲜红的蔷薇属于最早统治这块土地的豪族维特克家族,乌鸦和豺狼则属于其后的罗渃姆维尔克。或许是美丽与残暴的反差太过巨大才令年幼的黄泉记忆深刻,他甚至记得当时自己怪异的幻想。

豺狼们啃食着侵略者露出白骨的尸身,成群的乌鸦在空中盘旋,红色的玫瑰从尸体的骨骼中生长出来,将血与火掩盖。他不太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大发诗性,但这确实是个奇特的构思。每当他回忆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确实没正常到哪里去。

他想给御不凡打个电话,通知他有关事项。毕竟在前些天里,他对长心的动向和地下世界乃至不死者们现状的掌握都来自精灵携带的讯息和奥俄思的报告。自然精灵们是很单纯,甚至可以说,有力无脑的东西。他们被召唤来后,完全自说自话,或飞快地从巫师需要得知的事转到别的话题上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邪恶”来自生物的智慧,他们比自然精灵要来得狡猾和傲慢,有时他们确实知道些什么,有时则是在说大话。这需要巫师凭借自己的灵性来分辨和挖掘。

每个巫师都会被一些精灵和邪恶力量喜欢,黄泉也不例外。尤其在寒冷的天气里,他容易招引冰雪和北风里的家伙们莫名其妙的热情。黄泉对对方的浓情蜜意不予理睬,但在必须时刻,也会用用它们自由飞驰于世界各地的能力去搜索些信息。可惜精灵的脑子不大灵光,他所能感应到的都是些很情绪化的东西。

利用精灵的眼睛和耳朵探寻着,黄泉只听到来自四面八方哀切的哭声。那是拥有通灵力量的凡人们悲切的呼喊,他们的灵魂在向上飞升着,有的极力希望在凡间找到下一个凭依,却徒劳无功。他眼看着他们超越凡世,划过精灵的国度,朝着更高远的地方飞去。

为数众多的巫师和与之相关的血脉们正在大量地死亡。他们为何而死?究竟发生了什么?

精灵们无法用明确地组织词汇详细地告诉黄泉,他们只叫嚷着危险即将来到,甚至最常靠近他,替他办事的精灵们开始不安地骚动,希望他停止正在做的事,回避他即将前往的方向。

“为什么?你们看到了怎样的未来吗?”

黄泉问道。他得到的答案却是模糊和不详的。精灵们极尽自己简单的思维,告诉他他们从未来的时间隧道中看到他的身影逐渐模糊,最后,他们看不见他了。这让一向对自己神通自得的他们恐惧万分。

“你们的意思是,我死了?”

精灵们给予他的答案是否定的,可他们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意思。黄泉用光了耐性,决定不去跟玄机捉迷藏,先把该做的事情办完再说。他给御不凡拨了五次电话,一次对方不在服务区,两外四次则是自己这边失去了信号。黄泉懊恼地恨不得砸碎手上的电话,最终未果,仍和往常一样举着手机走出房门,四处寻找信号。

他在投往别馆的落地窗长廊上遇到了银戎。后者正和白帝依偎在一起,面朝西方的窗口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们看到他后,都没有特别的表示,反而是举着手机的黄泉感到有点难堪。得知他的悲惨处境后,银戎想了想,便请黄泉到他们的房间打电话试试。他经常在房间中打手机与外界联系,从未有过讯号问题。

银戎和白帝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因为长期居住,加上白帝的精神问题,房间里增添了不少家庭用品和奇怪的小玩意,但总体来讲还是比较整洁。银戎看起来是个身份高贵,对生活很讲究的人,实际也是如此。黄泉看到了一件随意搭放在椅背上的上衣,全部是特定剪裁的款式,造型和材质都很舒适昂贵。

“有点乱,让你见笑了。”

听到银戎歉意的解释,黄泉无谓地摇头。如果这算乱的话,他最狼狈时候的状态简直就是梦幻了。这么想着,他重新翻开手机,琢磨了一下,给绝尘打了电话。

虽然绝尘不是会用电话交流的类型,发短信除去“了解”,“好”或“不行”以外少有过长的字。但相比御不凡动不动就丢失摔坏忘记充电的手机,绝尘则是有栓在皮带上的手机皮套,且每天都会规规矩矩地给手机充电的类型。最重要的是,找到了绝尘就等于找到了御不凡,黄泉甚至觉得,如果有一天御不凡掉进了山沟里,绝尘就算知道他眼前是对方掉下去的山沟,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提示音刚响了两下,绝尘就接了电话。他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似乎吵闹喧哗的背景音和他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好。这是‘奥俄思’。”

“绝尘吗?”


黄泉按照客套问道,他得到的回答是一个简单的“是的”。银戎坐在床头和白帝玩着翻绳,他回头看了黄泉一眼,很识相地起身哄着白帝离开房间出去了。


“御不凡在吗?”

“稍等。”


很快,御不凡就冲着电话“喂喂”起来。黄泉松了口气,没有外人在,他讲话也随便了很多。


“你们在干吗?万圣节狂欢?”

“我倒想!”


御不凡在一片人声鼎沸和警笛声中反驳道。他的口气不同以往,显得有些焦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咳了一声,然后刻意压低了嗓音。


“我这边,出了点事。”

“怎么了?”

“长心的父母死了。”


黄泉一愣,脸上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状况异常?”

“是的。”御不凡急匆匆地回答,“我这里不方便讲。等一下,马上再打给你。”


语罢他迅速地挂断了电话,留下黄泉一个人坐在放了烫花茶具的圆桌上皱眉思索。二十分钟后,他才总算等来了奥俄思的电话,麦克另一边的御不凡声音显得很是疲惫。


“最糟的情况。”他叹了口气,“我们只离开了一刻钟,他们就全都死了。”

“十五分钟足以让职业杀手或吸血鬼杀死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是两个。长心的父母。不见荷……长心的姐姐失踪,现场找不到她的尸体或残肢。而且他们虽然都是凡人,但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别告诉我他们家全都是摔跤冠军。”

“除去长心,他们全家都是维纳德。”


老天。黄泉单手抹了把脸,并用拇指和食指狠狠地捏了捏眉心。他相信御不凡此刻也在做类似的动作。


“长心小姐和不见荷小姐全部是那对老夫妇的养女,姐姐被训练成优秀的猎手,妹妹长心由于先天性心脏病常年疗养,但据说有些特别的感应能力。这对老夫妇大约在三十年前,是业界内活跃的红人。”

“看来我们得叫他们前辈了。”


黄泉调侃地冷哼了声。


“现在不用了。”御不凡苦笑道,“他们算是彻底被上帝召唤走了,但愿是上帝。”

“怎么,一辈子追击魔鬼的猎手还会被仁慈的上帝抛弃吗?”

“有可能,如果他们是‘破戒之人’。”


听完御不凡的转述,黄泉总算明白这对宝刀未老的夫妇为何会选择斯洛伐克的莱沃洽那样偏远的位置居住。他们在迄今约二十余年前,曾与图谋不轨的巫师们共同引发过一场令业内人士为之唾弃的事端。

维纳德之间,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组团的大型狩猎活动。他们的雇主往往是对不死者抱有深仇大恨的富翁,抑或仅仅是对神秘传说颇具兴趣的上流人士。每杀死一个不死者,他们就取得对方尸体上的一部分进行数量计算,获得相应的钱财。黄泉图新鲜,只参加过一次集体狩猎就恢复了云游巫师的身份。他在那一次得到了可以让他近三十多年不愁吃喝的巨款,却再也不愿意把手伸进死人冰冷粘稠的嘴里去拔对方的犬齿或用刀尖挖去对方的指甲。

长心的养父母无疑是团猎的行家,二十多年前的事端也正是由此而起。不知是为获得巨额资金还是另有缘故,他们加入人品恶劣的巫师团队一同攻击了一支躲藏在地下的少数民族。黄泉对那支少数民族的认知很浅薄,只知道他们由于内部通婚造成了世传的惧光症,在过去的几百年间都躲藏在地球两极的地下。

“打通地球在两极间徘徊,追逐极夜的人们”这个说法未免有些失真,但他们的惧光症确实存在,苍白的肤色和对强光的恐惧令他们和不死者的区别及其相似。这个族群成年人战斗力高强,生性却很羞怯,不喜与外界交际。四年前,他们的遗族由一位年轻的新族长带领,才渐渐地与巫师和灵媒们取得些许联系,并慢慢开始合作。不过在此之前,他们的存在很容易被误认为成某个品种的吸血鬼,从而遭到维纳德的误杀。巫师们了解这点后,所以在靠近他们的领地时,行动上也会非常留意。

贪婪的猎手团队正是利用了这个误区,深入对方腹地,在白日下屠杀了大量惧光的少数民族族人,并拔去他们的指甲摩擦尖利交给无知的雇主,从而获得高额的奖金。他们所作的无耻之事不久后被业界得知,由几名元老级的猎手愤怒地拍案而起,带领团队将那场事端的参与者施与诛杀。苟延残喘下来的猎手被地下世界放逐,从此被称为“破坏人间戒律的罪人”,一旦出现在过去的同胞面前,即刻将被杀死。所以可见,当不明不见荷不得不找到御不凡和绝尘的时候,这对老夫妇是多么的惶恐。

“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赎罪。”御不凡说,“不见荷小姐就是那个族群的遗孤之一。”

“‘杀死一个印度教徒的赎罪方式就是收养一个印度教徒遗孤,让他信奉印度教’吗?我可不觉得甘地的方法能解决一切。”


黄泉嗤道。


“人都死了,就别再责骂他们了嘛。”

“不过是因果。”

“哈。或许。总之,我们查到消息,说长心将在半个月后的周末在捷克那边开演唱会。她的家人无论如何都要前往,我本来就只订了两张票,结果不得不再跑一趟加订。要知道,这个地方的网吧不好找……结果一会儿的时间……”

“他们被异种袭击了?”

“我想是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痕迹,而且体液吸收得相当彻底,两人的尸体几乎呈干尸状。没有明显的创口,很可能是在被袭击后,对方用自己的血液愈合了他们的创伤。我们拨打了警察局的电话才离开。”

“你真是好市民,当心声轨被警方拿去研究入录世界通缉名单。”

“哎呦,像我这么遵纪守法的人……”


黄泉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自夸。


“另外,你最近有异常的感觉吗?”

“异常?你说奇怪的梦?”

“不,我是说你的精灵们有没有让你看到奇怪的景象。凡人的巫师和灵感能力者出现了大批量的死亡,这是我看到的。”





御不凡沉默了起来,他们之间的信号发生了片刻的干扰。黄泉知道,他在电话对面召唤了熟悉自己的精灵,透过他们的知觉去洞察人类之眼看不到的事物。


“很遗憾,我的感知没有你敏锐。”过了一会儿,御不凡才失望地开口,“我身边的精灵们躁动个不停,他们似乎在惧怕什么东西,无法集中思想牵引我的意志。”

“这很正常,离那个女歌手越近,自然精灵就越恐惧。”黄泉回答,“因为我要找的东西也在那里。”

“哦,就是绝尘当时说的……星星碎片?”

“他这么告诉你的?”

“难道不是?”


黄泉几乎可以想象御不凡现在正挑起一边的眉毛用眼神询问一脸沉闷,垂手待命在旁边的绝尘。这么联想着,他不禁笑出声来。


“不,他说得没什么错。那可是极具放射性的星星碎片,摸到你就会得癌症头发掉得精光死翘翘。现在告诉我,你为那对老家伙订的票还没退吧?”

“你的老家究竟收藏了什么奇怪的……啊!我都忘了!你等等……”

“慢着,不用退了。留一张给我,钱明天打进你的账户。”

“你也要去?”御不凡诧异起来,“你该不会告诉我,长心小姐会抱着一块陨石到台上唱歌让我们集体致癌吧?!”

“我可不敢保证。”


黄泉在紧张关头还不忘戏弄损友,愉快地听到御不凡咽口水的声音。他活动了一下颈部关节,狭长的眼睛扫过房间里摆满漂亮的硬壳书的书架,第三排的一整套精装版不列颠百科全书怎么看都是银戎的收藏品,这让他有点羡慕。

在百科全书上方的空档处,被一条狭长的皮质匣子填塞其中。陈旧的款式和上面的黄铜卡子让他觉得有点似曾相识。黄泉略微回忆了一下,却不怎么记得了。


“哦,我忘了说。另一张票也别退了,去会场外面出售能抬更高价。”

“黄泉……有人说过比起巫师,你更适合当黄牛吗?”

“你是第一个,甜心。”


谈过长心父母的神秘惨死和巫师们灵魂的离去后,他们只能暂时认定,这是带走长心的长生种族进行的杀人灭口。后者的情况则无法断定。黄泉略加思虑,打算第二天启程离开疗养院,提早在捷克与奥俄斯会合。一方面他需要前往沿线的聚会地点查找巫师之死和长心活动的最新消息,另一方面是更加详尽地研究演唱会地点和克鲁姆洛夫及其周边的藏匿之地。最好在要命的演唱会开始前将一切结束,否则面对成百上千歇斯底里的吸血鬼,可不是说说就能抽身而退的。

决定下来后,黄泉在第一时间便将自己的行程大致告诉了银血。可以预料的是,银血坚持与他同行,可又在听说了巫师之死后放心不下转化中的幽暝。黄泉拗不过他,可也不想带着其他人共同行动。他随性惯了,和守时守点的银血在一起就像在汉堡里抹上柑橘酱一样诡异。最终他们选择了折中的方法,由黄泉先行独自侦查探访,然后改变一下安排,在演唱会开幕前两天于佛罗伦萨拉上银血,共同前往会场。自然,期望提前解决事件的事黄泉对银血只字未提。他只在口头上惋惜,御不凡那张票多赚出来的钱要打水漂了。

银戎在第二天清早的早餐桌上才听说黄泉要离开的消息,他似乎和黄泉聊得意犹未尽,显得有点不舍。不过他还是真诚地祝愿黄泉一路顺风。当天他穿上了前天晚上黄泉见过的那件特制款式的绿色短外套,里面套着高领的白色羊绒衫,看起来和任何一张画像中的年轻贵族都没有区别。黄泉和他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表示以后若有机会,愿意和对方合作作业。


“看运气。”

黄泉淡漠地加了一句。银戎听完,没有任何表示地微笑了。坐在他身边的白帝一直着力于给烤吐司涂抹果酱,可他的性格变化在需要作出选择时变化得尤其迅速。到现在,他同时在面包片上涂抹了七八种果酱,把盘子弄得像一团绛紫色的噩梦。


“一切遵照命运的安排。”


就是这样的他,停下手头的劳作。对黄泉呢喃道。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他想表达什么,而他也毫不在意,一双忽闪着矿物光芒的银色眼睛盯着黄泉看了一会儿又重新专注于自己的世界,留下对方感到片刻的毫无道理的晕眩。

不知从何时开始,黄泉的意志之眼看到了光怪陆离的影像,相比他所见的任何一次,都要来的清晰。

波涛汹涌的海浪不停地拍击雪白的海崖,巍峨的峭壁被茂密的森林包裹,靠海的方向升起一座没有阶梯攀登的黑色高塔。他看到陌生的人们身穿手织的短袍,高举火把朝海滨的高塔逼近而来。他们的脸在火光的投射下仿佛粗糙的石雕,盲目与愤怒扭曲了平凡的面容。


“我没有子民,也不需要孩子。”

“永远不需要。”


有人在离他遥远的地方低声地诉说着同一句话。对方语速缓慢,音调低沉冷漠,使用着古怪压抑发音的语言。黄泉本该听不懂得,但一如既往,他明白每一个字是什么意思。

无边的大洋在电闪雷鸣中掀起滔天海啸,吞噬着肥沃的土地和文明的生灵。他从高空中俯视着这一切,眼看着一排排木屋和岩石神殿被蓝绿色的浪花吞没。


“我将随旅行者们启程,将这里的文明带给蛮荒世界,备受苦难的人们。”


那是一位身披淡茶色披风,眉目间饱含东方风情的年轻人。他的面貌在昏暗的天色里像是隔了一层单薄的毛玻璃,只能眼见他飞扬的黑色长发,温润的双眼在夜光里温润而悲伤。


“请不要悲伤。我的友谊之心一直与您同在,请您等待我们的归来。”


昼夜飞快地交替,巨大的木船漂洋过海。森林中的妖仙们点起橘红色的篝火,和着原始的笛音和鼓声成群喧闹。远方的城市陷入宁静和安详,随着夜幕的降临亮起无数暖黄色的灯火。

这是从一道刻痕般的缝隙间朝外眺望的狭窄风景。寂静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每个人最痛苦的记忆,并逐渐将心坚实地冻结起来。


“请帮助我们。”

“请原谅我们。”


“感谢您。”

“诅咒你。”


一双雪白的手出现在灌木的枝叶间,正不慌不忙地摘下枝头成熟的黑莓。日光从高耸的树木间垂落,流淌在麦金色的长发上,看着令人想起只身穿过深秋的田埂时,被风神们掀动的滚滚麦浪。

这双手采摘松树下密集的草药,把它们绑成漂亮的一束,倒挂在屋檐上。他割倒成熟的麦子,将它们掩埋在湿润肥沃的泥土里。他用金色的丝线串起被海浪打上礁岸的鱼鳞和贝壳碎片,每当有人走过白色石料制成的神殿长廊,它们就会互相碰撞,美妙悦耳的声音让每个自然的精灵为之陶醉。

这双手端起铜质的广口盘,里面装有颜色鲜艳的,饱含晨露,带着些翠绿叶片的浆果和大颗的醋栗。一朵鲜红的蔷薇放在它们最上方,它的花瓣红宝石般剔透,清凉的水珠正从花瓣上滚落下来,浓郁的芬芳在空气中飘扬。


这一定是清晨里第一朵开放的花儿。

他想。


“您深爱的子民们早已抛弃了您,只是您不愿用自己超越凡人的智慧之眼去看罢了。”

“随我来吧,前往我们的土地。在那里,您会成为我们的朋友和兄弟。”


身材高大的男人在苦苦地劝说。他同样使用着古老的语言,并伸出一只手,指向燃烧在森林里冲天的大火。人们在火中威胁而恐惧地吼叫着,每当大地发出令人心慌的震动,他们的叫声就变得更加尖利。

男人面对着谁?这个男人,红黑相间的笔直长发垂落脑后,巍峨的身形上覆盖着整洁的红色长袍,仿佛任何一位伟大的红衣主教。


“在精灵族离去的土地上,光与水的时代将随着洪水的降临结束。只有我们能够相互扶持,永远自由地活下去,再遵从上天的意志死去。请随我离开这片舍弃了您,同时被诸神舍弃的土地。”

“让我们保护您,永远的陛下。”


紧接着,剧烈的强光毫无预兆地包围了整个空间。黄泉措不及防,利剑般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最后看到的,是从天而降的,放射出可怕白光的菱形物质,和包裹在其中的那两个男人。


“诅咒您。永不陨落的灾难之星。”


轰鸣的巨响充斥着黑暗的空间,天地似乎正在翻转,无数生灵在迸裂的大地和翻滚的浪花里发出凄厉的惨鸣和怨毒的呼喊。他们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隆隆声里是那样的微不足道。黄泉紧闭双眼,他的眼睛疼得厉害,耳畔被撞击得听不到任何声音。或者,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整个世界在突然之间变得一片寂静。

他再度睁开迷茫的双眼,果然看到的还是一片漆黑。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没有边界,没有障碍,也没有任何指路的坐标。在正对他的不远处,放置着一张白色的石座。石座年代久远,到处透露出斑驳和划伤的痕迹。没有人坐在其上,漆黑的荆棘藤蔓将整个座位紧紧缠绕。在荆棘之上,鲜艳欲滴的红色蔷薇正在事不关己地盛放。

在藤蔓盘集的中央,一只金色的鸟类正在拼命挣扎,它的翅膀已经折断,暴露出雪白的断骨,温暖的鲜血和羽毛喷洒在石座上。它奋力想要挣脱盘绕全身的荆棘,却不发出半点哀鸣的惨呼。

那是一只鹬。

黄泉眼见它的垂死的力量正在耗尽,下意识地走上前去想要帮忙,却在走上前时才发现。那只可怜的鹬早已经死去。它的身体已化为枯槁的白骨,修长的腿在荆棘的绑缚下似乎从未移动过。金色的羽毛散落在雪白的石座和漆黑的地面上,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是的,它早已经死去。在他到来之前,更早以前。

早到没有人可以寻回记忆的时代。


只有红色的蔷薇仍在盛放,它们缠绕着它的尸骨,默默地散发着优雅的香气,就像任何一个吸取凡人鲜血的不死美人在面对你时,露出的笑颜一样。


当黄泉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前往布拉迪斯拉法的飞机上。飞机的颠簸让他感到和平常类似的反胃。他仰头缓冲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早就离开了瑞典的维特帕尔疗养院,正在朝长心父母死去的城镇前进。这一次,令人费解的梦境没有褪去,他深感欣慰,快速地取出笔记本将之记录在案。

回忆和记录秘密之梦是个令他苦闷的过程,黄泉不喜欢自己的脑被迫承载除自己以外的记忆和事件。每个人都只拥有一个脑子和一颗心,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更多不属于本人的精神和感情。所以当他听到爱染溟娘和幽暝即将共享双方的意志时,他打心底嘲讽两人对心性认知的单纯无知,却也对这种微妙的认同产生了陌生的渴望。不过如今,黄泉没有去深究儿女情长的时间。他奋笔疾书,把自己所能牢记的全部汇总,以备不时之用。

到达布拉迪斯拉法两日后,黄泉迅速展开了查访,却依旧一无所获。他也明白事情不会用最容易的方式水落石出,于是为节省旅费,搭坐长途汽车前往莱沃洽。与此同时,他接到了银血的短讯息。短信是银血惯有的风格,他很有条理地告诉黄泉,自己有急事需要前往别的地方,约定在佛罗伦萨的地点可否改成慕尼黑的一家旅店。

黄泉看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便简单地回了句“好的”。只是他在当时完全不晓得,这居然是银血在人间蒸发前发给自己的最后一条讯息。

xuanying 2010-12-11 02:47
期待二兔大開殺戒砍違法培育蘿蔔苗的農戶們﹗﹗﹗將大兔還來啊交兔不殺﹗(蘿蔔﹕ZZZ。。。)
看著雅猋的情景真的很心酸尤其是看見他們在劇集裡的表現555
貍辛苦了要注意身體嗷﹗

arrinna 2010-12-11 11:28
咳咳……楼上亮了……话说雅少还有狗狗怎么感觉如此之……诡异呢……

kingace 2010-12-13 00:19
to xuanying:放心吧,这个故事是温馨恶搞来着……咱只会殴打一些欺负人的家伙而已~XD
to arrinna:雅少和狗子……咳咳,以后会慢慢透露地~~

kingace 2010-12-13 00:19
to xuanying:放心吧,这个故事是温馨恶搞来着……咱只会殴打一些欺负人的家伙而已~XD
to arrinna:雅少和狗子……咳咳,以后会慢慢透露地~~
——————

1.8


他默默地藏匿在露天操场的一棵七叶树下,树冠巨大的阴影完全隐匿了他的行踪,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冷光的眼睛幽幽地打量着朝高耸的舞台聚集而去的年轻灵类和凡人之子们,他们发出的欢呼声和刺耳的尖叫在隆隆的人声中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摩托车闷雷般的噪音让敏感的小家伙们不得不堵上自己超乎常人听力的耳朵。克鲁姆洛夫的气温随着日光的稍纵即逝骤然变得冷风刺骨,与居住于此,渴望太阳露出脸颊的人类们不同,黑暗之子们聚集、潜伏在这里,并祈祷这里永远被浓密的云层所遮蔽。

当这个世界已经变得令他感到陌生的时候,他的力量也在光阴无形的流逝中日益强大。事实上,就算他当前行走在阴天的白日里,微弱的日晒也不再会成为他的威胁。但他仍旧保持着只在夜晚出没的一套古老规则,甚至身上的穿戴还停留在凡人们对炼金术如痴如醉的年代。和很多夜行者不同,他从未对行于白日目睹朝阳这类无意义的幻想产生过痴妄,何况带着他古怪过时的打扮和他无法见人的脸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话,还不知道会让弱小的家伙们吓成什么样子。

即使在深夜外出,他的模样也会引来人们惊惧的注视。于是后来,他会挑选行人稀少的路径行进,偶尔也会遇上倒霉的路人。这对他来说和走在森林里德猎人遇到野兔的运气一样好,他会尾随着对方,然后像蝙蝠般张开他黑色的斗篷,凭空跃起,尖锐的手指死死箍住那家伙细嫩的脖子,将他或她抓到废屋的房檐或附近的树梢上美美地饱餐一顿,最后把干涸的尸体丢弃在那里,任凭他们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死角处腐烂。直到有一天,他们四分五裂的残肢会带着腥臭的尸液落下树枝,掉在哪个蠢货的头上。哦,看他的表情,等到他再惊恐地抬头往上看时……每当他联想起那一幕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发出恶毒的低笑声。

不过前段时间不一样,很不一样。他尽力隐藏自己的意识,放眼默数着已经聚集到场的灵类数量。他们年龄不一,和大量无知幼小的人类们肩挨着肩,脸上浓妆艳抹,穿着奇装异服,甚至戴着令人费解的面具前来。此时此刻,除去在黑夜中惨白的面色和发亮的眼睛,他们和其他小家伙没有任何区别。他们甚至可以和同样疯狂迷恋长心的凡人们勾肩搭背、交头接耳。多好的开端,多棒的狩猎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而这一切都在等待着“您”。他在心底不断这样想着,呼唤着。然后他等待了一会儿,很正常地,没有聆听到任何他渴望或惧怕的动静。

“必须被守护”的始祖圣父在此时此刻,其状况仍和近一年的时间里所能感受到的没有任何区别。他隐隐地感到焦虑,但数不清的日子里锻炼出的耐性劝诫他稍安勿躁。是的,夜晚才刚刚开始,长心的演唱会将延续到第二天凌晨。他们有无限的变数,也有无限成功的希望。

现在他又感到有点饥饿了,人类芬芳的气味萦绕在他周围,诱惑着他残暴的夜行者本能。如果在平常,他会立刻诱导一个可口的猎物跟着他离开会场,然后大快朵颐。可是今天不行,它们不是他能够染指的,这些待宰的肥美羔羊全都是奉献给伟大始祖最好的祭品,他们美丽又可怕的灾难女王将利用始祖持有的黑钻戒玺向每一个心怀叵测的吸血鬼发出命令,让今夜的演出会场沦为一片血海,迎接他们——所有夜行者的父亲,罗喉的复活。

圣父的真名划过他的脑海时,他的身体无端颤抖起来,就像被一颗纯银弹头击中而引发的眩晕。他忍耐着凭空降临的恐惧和身体对血液的叫嚣,满心敬畏地走出藏身的树荫,在拥挤的人群中轻巧地穿行,朝临时搭建的帐子外走去。整整一年,他都饱受体内原始的躁动所折磨,为了攻击那膜拜白月的虚伪凡人的古老家族,他在前些年间不断吸取凡人的精血,再在挖出他们的脑髓后,返还一息尚存的家伙们自己充满恶魔力量的血液,让他们变成毫无生机的活尸木偶,只在自己牵动无形的丝线时,他们才会在他的引导下动作。

他的身体在极力的转化和循环中变得疲惫不堪,有时甚至需要傀儡们的搀扶才能回到藏匿处休息。他发了疯似地创造出一批无感知的不死军队,以便牵制守卫在圣父首级周围的巫师和猎手。最后,在比他更为古老的伟大生命,圣父的第一批子民的协助下,他顺利地被族长继承人的未婚妻所引领,来到那座巨石监狱的中心地带,用那血统纯正的继承人的鲜血,成功开启了圣父首级的第一道封印。


“憎恨你的父亲吧。”


他重伤了力量和肉体都趋于衰败的凡人族长和他年轻美丽的小儿子。那男孩拥有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精灵的银色眼睛。他体内蕴藏的法力和潜移默化的变化令他惊讶,在这个唾弃长生种族的家庭里,他们的继承人竟然选择成为一只吸血鬼。这让他既感动又想发笑。他忌惮男孩力量的彻底迸发,于是仅是伤害了他,没有威胁他的性命。


“憎恨你的父亲吧,年轻的孩子。他在你出生之际,就让你成为了束缚圣父的一道枷锁。”


凡人的残忍和谋略让他深感怀念,朋友可以互相背叛,夫妻可以反目为仇,父亲可以牺牲儿子的生命。人间的邪恶总让他意醉神迷,无法自拔。因为在他还是个普通的生命时,就已经被邪恶的精神力量所击败。而这种失败,成为了他最为深重的耻辱,同时也造就了他与魔鬼携手的动机,是他赖以生存的力量。

是的,被欺骗和残害带来的是永不消失的痛苦折磨,让他心中的复仇之火无论经过多少次跨越世纪的沉睡都无法遗忘。他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身穿漆黑的长斗篷,银色的恶鬼面具覆盖了整张脸孔。诡异的打扮在今夜没有遭到任何人的质疑,还有更多比他夸张的凡人,梳着五颜六色的长发,脸颊和耳朵上打满金属环,好像来自非洲原始部落的战士。但在这里,他们不过是一群色彩艳丽的猎物罢了。

他走出人涌如潮的草场,户外芳草萋萋,零落的古建筑沉没在夜幕的阴影里。长心的海报贴在高耸的布帐上,有许多已经被狂热的歌迷揭去。他望着海报上女人妖艳惑人的脸和身体,她的眼睛正傲慢鄙夷地俯视着他,就像她真正立在他面前时露出的眼神一样。


“为了我,让他们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


她用清脆的嗓音发出命令,杀死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多么的冷酷和残忍,他在那一瞬间甚至要爱上她了。这个曾经绑着麻花辫子,鼻梁上略带雀斑,身体虚弱,一触即碎的小女孩如今仿佛伊西斯女神冰冷美丽的雕像,朝臣服于她的他们居高临下地为过去的家人宣判死刑。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这才是唤醒灾难之星的女祭司应有的模样。

他盯着覆盖在布帐上的海报看了一会儿,面具下僵硬的肌肉令他做不出任何表情。他收回目光,再朝距离会场不到十分钟距离的巴洛克式建筑眺望。那曾是一位神父于十六世纪在此修建的小型教堂,最后由于莫名的原因,他放弃了。于是这座精美神圣的房舍自此凋零,楼宇破败,地基下陷,木质的楼梯和地板已经千疮百孔。墙壁爬满的蔷薇科植物延伸进钟楼破碎的窗户,偶尔有蝙蝠和夜行鸟类在昏暗的长廊上歇息。

如今,他不用意志之眼也能看到,以那座教堂为原点,大批的乌鸦正无声无息地停驻在每一个可以令它们落脚的地方,犹如大批的死神会沉默地朝灾难降临的发源地靠拢。它们敏感地嗅到了那座建筑里散发出的血肉凝结的气味,死人的气味,还有他在那里藏匿的宝藏的气味。这个征兆太过明显,非常容易吸引机会者前去进行攻击和破坏。可奇怪的是,他心中没有一点担忧,共同合作的同胞和后辈们正把守着那座庭院,在钟楼封闭的密室里,他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所以,请睁开您的眼睛吧。灾难之星。


略加考虑过后,他决定先前往长心的化妆室探问情况,再回到教堂遗址等待奇迹的诞生。他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在每个行人的影子里穿梭。随着黑暗万全笼罩天空,越来越多的吸血鬼出现在了会场上。他感觉到几股强大的力量同时出现,放眼望去却没有找到对方的所在地。年长者都聪明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被对方所留意。这些生存了太久的生命,他们曾经是那样忌讳与自己同等强大的同胞出现在一条街道,于是他们在世界各地都发出无声的电波,警告靠近自己领土的同类,“远离我的身畔”。可是在今夜,他们却怀揣异样的愤怒、恐惧、膜拜与挣扎,来到他和他的同伴合作导演的舞台上效力。不论这些后辈们在想些什么,他们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途径停泊整齐的车辆,穿过舞台的后台,来到临时搭建的化妆间。那是与舞台相连的一只由二十名后辈和凡人交替守护的白色帐篷,帐篷的入口是漆过的木门,上面用镀金描绘出精致可爱的花纹。在还未敲门时,他就嗅到房间内新鲜热血的甘美气息。


“如果有事,就马上进来。”


房间内响起女性柔美又毫无激情的声线。他拧开门把手,走进房间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瘫倒在地的少女和坐在她一旁的长心。她的经纪人,同时是诱惑她戴上罗喉戒玺的一个后辈正恭敬地立在她的斜后方。那个男人和大多数不死者同样,有各种不同的名字,而在这一次,他用的是来自东方古国,带有异域风情的“方城子”来称呼自己。

这个英俊聪慧的家伙身穿剪裁得体的西装,领带打了漂亮的温莎结。浅色的衬衫和他橄榄色的肌肤很是相称。他已经饱食鲜血,肤色在灯光下呈现出淡金色的光晕。就是依靠如此柔美的形体和与之相反的嗜血狡诈,这个只有百年道行的家伙混入凡人的巫师和猎手团体,利用他们的盲目将一支隔世的半精灵族屠戮到所剩无几,从死难者遗存着精灵基因的鲜血里获得的天赋和威能让他超越了自己的同辈。他甚至已经能够在薄暮时分来到长心过去的住家附近,引诱小姑娘来到他的身边。

不过现在,就算他如何有头脑也不过是少女长心手下的一枚棋子而已。女孩利用罗喉戒玺上的噩梦黑钻,控制着接近她的每一个人,让他们膜拜她为圣处女、从天而降的女神、圣父选择的伴侣、灾难的女王。被黑钻捕获的人们将心甘情愿为她出生入死,甚至在她的命令下,有不合她心意的同胞自愿投入烈火和初生的阳光中,极尽痛苦地死去。

长心正坐在一把橡木靠背椅上,她交叠地翘起半遮掩在层层叠叠蕾丝下,形状姣好的双腿,一只手从金黄色的灯笼袖里伸出,撑着小而尖的下巴,眼神空洞地俯视着倒卧地上的少女——她的义姐不见荷。那年轻的女猎手仿佛一只被主人掐断脖子的美丽小鸟,张开纤细的手臂摊倒在血泊中。她的头上有一块巨大的凹陷,鲜血和脑浆正发出胶着的声音,缓缓从破口中渗出来,在地面上逐步扩散。她失去光泽的脸侧向一边,半睁的眼睛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睫毛上凝结着半透明的血浆。就算是这样,她看起来仍是无比迷人,即便她的身体还在条件反射地抽搐,油黑的长发上沾满了体液和污物,宁静安详的模样却和她生前区别甚微。


“第二道枷锁解开了吗?”


长心的声音让他从敏锐的感知中回到现实。他抬眼看到她另一只手把一只座钟抛起又接住,座钟是镀金的,上面涂绘着常青藤和红色的浆果。它的底座上尚未凝结的鲜血,但长心每次接住它时都会躲开有血迹的部分。


“为了活捉你要的东西,死了不少人,还有一个已经用不了了。”


她再次抛弃座钟时,没有去接,任那钟表落在她姐姐的尸体旁发出刺耳的粉碎声。同时她腾出手来,懒散地指向他背后。


“我要些新的人,这些家伙实在无能。”


说完这些,她冷漠地撇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毛,似乎很不满他身上终年散发的血腥臭味。而他看到她这样的神情,刻意闪避了她被黑钻控制的眼睛。


“请您息怒,我的女王。”他弓起畸形的背部,随着他的动作,每个骨节都在嘎吱作响,“您的损失并不是毫无回报的浪费。正因为您慷慨的帮助,才让我们顺利获得解开二重枷锁的血液和灵魂。我相信在今夜,您必然会得到您所期待的一切。”


长心慢慢地“哼”了一声,拉长的尾音就像一种无形的挑逗。他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迅速恢复了冷静。


“您所损失的部下,我们会马上为您寻找。更何况今夜之后,将有成千上万的黑暗之子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我想要的不是恭维,而是现实的胜利。你是否能够保证今夜迎来罗喉的复活?”


她的直接让他吓了一跳,任何人都不敢直言圣父的名字,就算是为他们策划了一切的两位年长者也从未提起过那被诅咒的忌讳之名。或许可怕的压力只存在于不死者的精神之中,对弱小的凡人是没有丝毫影响的。


“我相信……”

“我对你的信仰没有兴趣,我要的是保证。”长心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讨厌你们拖泥带水的文字游戏,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使用犹豫不决的口气?那个即将成为我丈夫的魔鬼,他究竟能不能醒来,还是只是一具不会腐烂的尸体?我呼唤了他那么久,现在无论是眼睛长在头顶的巫师还是你们这些吸血败类都不再是我的威胁。唯独他却毫无反应,甚至连心跳和呼吸都没有。你和方城子打算跟我开玩笑到什么时候?”


急躁让她雪白的脸上出现了淡薄的红晕,拔高的声调使她看起来更加惹人爱惜。无论她做什么,借助戒玺的力量都能让人们认为这是一种绝世的美丽,美的定义是如此复杂,而在长心面前,赞叹和爱慕就变成了轻而易举的执念。他略加思考,但并不打算告知她所有的事实真相。没有目睹过圣父清醒时模样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不,就算他曾亲眼看到过,也没有懂得过“他”的意念究竟指向何方。


“我的女王,”他恭敬地说道,“我想我们需要的,就是今夜的祭奠。两名纯血统继承人的血肉只是开启了对他肉体的禁锢,可我们竭力从世界各地收集的巫师之血并不足以让伟大的圣父恢复神智。他在那可憎的封印中沉睡了太久,所需要的灵魂绝不仅限于一千名血统稀薄的小小超能力者。”

“你的意思是,关键还是今夜的演唱会。”

“是的,我美丽的殿下。”


这个称呼让长心恢复了高傲愉快的心情。她笑了笑,又将蛊惑人心的目光转向她死去多时的姐姐。对方的血液已经延伸到她脚底。她抬起脚,将高跟鞋底踩在不见荷的肩膀上蹭了蹭。


“总算死了。”她不无厌恶地斥道,“把‘它’清理掉,这你总能做到吧。无能的家伙。”


无声无息地,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带起海滨植物特有的香气。他再次定睛时,经过他的人已经将尸首搬起,准备离去了。他认识他,一名曾经前来刺杀长心,却被其用魔力捕获的高超猎手,同时也是一名现世罕见的半精灵末裔。不可思议的墨蓝挑紫色长发用古典的挽发手法半盘起,衬托出他面容的俊秀和白皙。和不死者不同,他的肤色中蕴含着珍珠色的生命光泽。雪白的长衣与其上海图案的丝绸滚边意指出他的故乡和其文明的发源地。在他的眉心间,水晶石质地的有生矿物证明他具有相对浓厚的精灵族血统。在他低垂着眼睫离去时,莫名的风带着水汽随他离去。

啊,那一定是被诅咒的人们终生也无法再见的自然精灵们正围绕着他们挚爱的他哭泣,因为这可怜的,被魔女蛊惑的青年在完成活捉凡人家族的第二名继承人时,失去了一条手臂。在他深藏的记忆中,清高的精灵族人不喜任何凡间的争端。如果被迫应战,他们会使用自然的力量击杀敌人于千里之外,只因为沾身的血腥会令纯洁的精神高于肉体的他们变得虚弱。那名年轻的半精灵男孩经历肉体的创伤和意志的玷污,鲜活的美丽正在离他远去。或许在今夜,铺天盖地的凡人血肉将截断他微弱的呼吸。


“让骄傲的海月之地的精灵后代捕捉巫师,搬运尸体。您的行为总是令我等惊讶。”


他发自内心地唏嘘道。


“难道我要把他放在标本盒子里,用来观赏吗?”女孩调笑地说着,“我没有强迫他,不论他曾经是个想杀死的骄傲美人还是何等高级的存在,现在的他是自愿成为我的奴仆的。”


接着,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恶劣又有趣的事情,露出一丝狡黠的冷笑开口道。


“或许你可以赶上他把那女人的脸皮拿去戴在脸上,相信她那张惹人爱的皮囊绝对符合你们的心意。”


这是她毫无道理的挑衅和试探,他不动声色地作出卑微的姿态委婉地回绝,然后在交代了演唱会的注意事项后快速离去。离深夜十点还剩大半个小时,他有充足的时间回到教堂遗址。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重新审视了一遍远道而来的祭品们。

草场已经被人挤得沸沸扬扬,水泄不通。他动用感知力查探,果然看到凡人中混杂着大量身具术法的巫师。他们和凡人之间没有任何差别,与狂热的歌迷们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服饰要相对更加平凡。无论这些预感到不详之音的人们打算来此做什么,他们的到来都正好符合预谋已久的计划。强有力的生命能量大批地汇集和释放,他相信不论是何等仿若死亡的沉睡,都会被这无法抵挡的诱惑所惊扰。

此时此刻,他意识到有道目光在追随着自己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对方盯上的,已经被注意了多久。只是在明白了情况同时,严谨的本能令他迅速收敛自己的精神力,快步藏进人潮之中。他没有找到注视他的视线发自何处,属于谁或什么,但那必然不是友好的视线。虽然迅速摆脱了对方,但那冰锥般刺骨的敌意仍停留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上。

他生存的时间漫长,竖立的敌人不会稀少,欲除掉他的猎手更是为数众多。如果在平时,他乐意与对手周旋激战,但现在不是时候,圣父的苏醒才是首要任务。这样考虑着,他脚不沾地地蹿过与其流向相逆的人群,重新离开会场,朝教堂的遗址跑去。

成批的乌鸦拥挤地停驻在树枝上,用隐隐闪光的眼睛俯视着他的通过。他从未尝试过倾听动物们的思想,或许即便这么做了,他也听不懂动物的语言。简单地交代把守在四周的部下过后,他进入废弃的钟楼。经过空旷的回廊,他看到盘旋而上的楼梯,在最上方,残破的钟挂在顶端,从未有人来将它敲响。他一面沿着楼梯朝地下走去,一面仰头仰望着它,心中划过星星点点无以名状的恐惧和不安。


“你是否听到钟声。”

“海妖敲响的,远方的丧钟。”


这是他唯一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低沉醇厚,甚至让他感到炫目的恍惚。他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这句话,因为在当时,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他正和其他的凡人一同,在那该死的魔鬼的带领下,做着一件无法挽回的行径。


海妖们的丧钟正是在为您敲响啊。我们被诅咒的陛下。


他似乎看到钟楼的最上方,敲钟用的锁链在微微地晃动。是他的意志感染了那锈迹斑斑的铁锁,还是微风浮动造成的幻觉?他冷笑着自己的幻觉,继续朝下走去。


“沧海平,你和所有无知的鼠辈没有区别。你也心存侥幸,渴望得到救赎。”


在钟楼的最下方,是一间黑暗广阔的储藏室。石砖砌成的四壁散发的阴寒干燥的气息,他摸索过粗糙的石壁,想了想,还是摸出打火匣点亮了密室中的蜡烛。微弱的火光在亮起的瞬间刺痛了他脆弱的眼睛,但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受难般的过程总会让他产生诡异的欢愉,就像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被那可怕的男人重伤的瞬间一样。就着火光,他摘下脸上银色的鬼面,露出自己空留下肌肉纹理的可怕面容。

他已经有上千年没有看过自己的脸了,每当他想重新忆起这张脸赋予他的仇恨力量时,他会抛弃自己的面具,在起雾的寒夜里走向夜行的旅人,眼见他们因恐惧扭曲的脸,倾听他们被自己捏碎骨骼的声音。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自己仍以另一种异形而激烈的方式生存着,并将永生不死,用仇恨让自己纯粹地活下去。

对着火光,他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自己脸上萎缩的肌肉,只要获得血液,它们将再次膨胀光润起来。幸运的话,他可以剥去受害者的脸皮,将其覆盖在自己脸上,度过一段稍微正常的时光。他曾经这样做过,悲哀的是凡人的皮肤不论如何用夺取来的血液滋润,最后都将坏死腐烂。于是他放弃了修复它的方法,全身心地投入对破坏他的脸,夺取他性命的男人进行报复的世纪之旅。

沧海平沙哑地笑着,端起挂在墙壁上,燃烧了半截的蜡烛朝密室中心走去。浓稠的血腥味令他兴奋异常,他恨不得匍匐在地舔舐飞溅在地上的残余。但出于仅存的理智,他没这么做,他打着蜡烛,踏过覆盖了整个室内地面的,半凝固的血浆走向面前的一座方池。那是他们的部下在这里新挖掘出的一块正方形的凹陷,锁边的石砖上篆刻着地海时代的图腾。现在这方石砌池子被巫师们的血液灌溉得满满的,溢出池子边沿的液体沿着石砖的缝隙覆盖了整个空间。

液体的滴落声不断响起,他举烛朝上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到倒悬在天花板上的巫师尸体仍有些在流淌鲜血。有不少已经被开膛破腹,开始掉落尸液。他挥手将腐烂的扯下来扔到一边,以免肮脏之物落进朱砂色的血池。四分五裂的人体发出果实崩裂的声音,臭味顿时蔓延开来。


“我永远的陛下,”他探身朝深不见底的血池中窥望,祈求的声音像一个濒死之人的干咳,“监禁您的肉体和灵魂的可恨家族,他们唯一的两条血脉已经被摧毁,他们的血已经解开了使您痛苦的咒语。为什么您仍旧紧闭双眼呢?”

“请您苏醒吧,灾难之星。向曾经杀害您的恶魔发起复仇的反击,惩戒所有与您为敌的愚者。让血与火重新点燃这个腐朽的世界。”


池中混合着同胞的灵魂,使血液保持着温暖不凝的流动状态。他不断地朝血池之底的那具神圣的躯体发出祷告,悲叹自己的痛苦,抒发自己的憎恨,歌颂自己的希望。在这一年期间,他们甚至找到星宿盘上与罗喉戒玺波长相恰和的少女,诱导她接受魔咒的洗礼,成为具有凡人皮囊的魔物。让她在这里,在血池的中央用长生种特有的语言为圣父发出请求的呼唤。女孩不知道,她所吟唱的词汇是献出自己生命与灵魂的血祭之歌,当圣父苏醒的同时,将会像传说中的远古之神般,将吟诵者——神之祭品的喉咙撕裂,食用她的躯壳,从而得到这个世界的邀请,重新回到本应受他统治的土地上。

可没有任何反应。灾难之星,那曾经拥有弑杀魔神力量的,他们的黑暗之父从未有过分毫现实的意志。只有梦境,在每个不死者冰冷的梦境里,他们才能感受到父亲淡漠的意志在脑中毫无情愫地走过。他不明白圣父想告诉他们什么,那些景象曾令他心潮澎湃,但在睁开眼时便会遗忘得一干二净。只有模糊的,无关紧要的景致残留在脑中,他看不懂,也认为没有必要去加以解释。

第一代子民告诉他们,这是一个胜利的前兆,灾难之星的斩首之梦是他灵魂回归的预示,之所以他至今未醒,是因为藏匿他头颅的家族中不只一个继承人的缘故。那狡猾的凡人为即将到来的浩劫准备了一个以上的封印守护者,只有集齐他们的血肉,才能让圣父重获自由。果然,他们找到了他——那个曾与沧海平对峙的,力量强悍的银发猎手。在此之前,他们模仿死亡天使一族的做法,捕捉身具灵感的凡人,用他们来滋养这尘封多年的头颅和身体,使两者重新获得生机,相互融合成一个整体。同时,他们费劲苦心,终于在一周前将第二名守护者继承人捕获。这一举动耗费了他和长心大量的手下,但这都是值得的。

他向后退了两步,脚跟踩到了坚硬的小金属。他下意识地将其踢开,口中低哑地吟诵着古老的赞美诗篇,心怀希翼和绝望等待着不断响起滴水声的池子里传来异常的动静。两分钟后,坚守在教堂四周的同胞毫无预兆地失去了所有声音和生命的活动。


是入侵者。


沧海平警惕起来,朝四下望去。除去他手中的火光,封闭的地窖连星月之光都无法投射。他吹熄火苗,凝神以待,却感觉不到任何敌人的动向,仿佛是闪电般的幽灵,在连乌鸦们都难以察觉的情况下,风一样带走了手下们的魂魄。

滴水声仍在继续,那静谧诡异的响动开始让他焦躁起来。他希望那声音停止,不要干扰他超凡的听力。可那是不可能的。新鲜血液的滴落、流淌在他的耳朵里和不断摔碎的玻璃器皿同样尖锐。他竖起身上每根寒毛,将感官开启到极限以便迎敌。对方的目的很明确,而他要保护的,就是对方要夺取或破坏的。

突然间,沧海平的本能发出强烈的警报,他猛地一个旋身,避过擦颈而过的冰冷利器。那东西细小而尖利,末端带着长而柔韧的丝线,在错过目标后深深地扎入对面的墙壁,只发出细微的响动。来不及惊愕,三枚同样的东西就已经朝他飞来。他利用自己的天赋流畅的躲避,却立刻发现错过身体的细小锥形物竟像有生命一样拐过弯来捅向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子弹从曾经他所背对的方向连射而来,沧海平匆匆跃起,无瑕顾及从四面八方破空袭来的小型暗器。他沿着墙壁壁虎般飞速爬行,想朝开枪的方向从上袭击对手。不料就算整个身体压得多低,锥形的利器仍高速旋转着朝他的要害部位袭来。就在他被迫降落在另一端的墙角时,两颗神秘的利器刺进了他的腰部和左膝关节。

剧烈的痛楚令他发出一声低呼,他极端地惧怕那是猎手管用的纯银子弹,因为发出烧焦声的皮肉证明攻击他的武器材料是这不死之身的宿敌。他想都不想,在防卫着对面敌人的同时用长长的指甲挖出深入自己皮肉的坚硬物体,当他摸到那卡在关节上的东西时,才明白那不是子弹。子弹是没有血槽的,这无名的暗器在深深钻进敌人的身体后,会随着前进的速度和周围的压迫感撑开内部镶银的倒刺,卡在伤口里无法拔出。这样即使他拔出此物,也将在长时间内血流不止。

就算如此,他还是强忍着银器带来的折磨咬牙将深入肌肉的锥形物拔了出来。顿时他听到自己的血液开始奔腾出烧焦的伤口,那在他手上闪烁着幽暗光泽的东西居然是一枚做工精致的水晶吊摆,天蓝色的结晶中心散发着鳞片质地的蓝色萤火,似乎正在讥笑他的现状。

他正打算快些把深藏腰部的吊摆拔出,就感到和刚刚同样的冰冷气息正在自己身旁。沧海平愕然地回头,看到一双和水晶吊摆同样闪烁着冷冽蓝光的眼睛正毫不留情地瞪视着他,同时,眼睛的主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起手上的银刃朝他的脸刺来。


“把我的兄弟还来。”


来人的嗓音投出只有北风呼啸着掠过荒原才具有的阴暗和锐利,在这名猎手面前,他引以自豪的超自然能力全然不占上风。还没等他躲过刺向自己的利刃,思考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劲风已经对准他的头部袭来。他措不及防,太阳穴上挨了某种金属沉重的一击。是那名猎手的枪,亦或是刀柄。趁这个剧烈的动作,他顺势滑倒,想借机后翻,与对方拉开距离。不料那可怕的家伙似乎看透他所想,弓起左腿朝他受伤的腰肋踹去。

这是个比他还要年长的灵类?在被狠狠地踢到墙边时,他急忙思索。不,这时他与对方的距离足够接近,能嗅到这位不速之客身上稀薄甜美的凡人香气。气味能给予他许多讯息,他在剧痛之中不由得为他的对手之年轻而惊叹。这脚步优雅的孩子相比任何一个灵物都不逊色,他不慌不忙地朝沧海平脆弱的部分进行精准的进攻,而后者尽力闪避着,希望借机消耗他的能量。


“年轻的凡人之子,告诉我你的来意。”


在逐渐拉开距离的档口,他喘息着问道。因为此时,他再度听到了空气里细微的嗡嗡声。那是依靠眼前这孩子的意志力朝他射击的致命武器,透明的水晶影响了灵类在夜间的视力,使他无法估算吊摆的数目。他必须靠交谈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从而让那些靠意志运动的小东西失去准头。


“杀你。”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找不到心思的痕迹,年轻的猎手与他在黑暗中对峙着,身上找不出任何可乘之机。沧海平感到细密的汗珠正在从自己皮肤尚存的身体上渗出,这回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个普通的人类了。他在紧张,在为未知的状态感到恐惧。他依靠天赋自由生存了那么久,第一次遇到能够完全封闭心智的凡人。嗅觉告诉他眼前的敌人还是个乳臭未干的男孩,可就是他,已经几度伤害了自己坚固的肉体。

他再度奋力发起迂回攻击,随着斗篷的收缩和膨胀,他像一只巨型蝙蝠般冲上穹顶,在有序排列的石柱之间快速穿梭起来。男孩的吊摆们紧随他的身影,有生命的流星一样朝他冲击。他衣衫膨胀,引得吊摆纷纷刺破他破旧的斗篷和衣服,让他伤痕累累,血管汇集处血流入注。马上,男孩也在室内凭空出现的寒风里漂浮起来,在悬浮空中的吊摆中心轻盈地跃过石柱和房梁的阻碍,不断朝他逼近。

现在,这宽广的地下密室在他们之间的缠斗中显得分外拥挤。两个人在半空中旋转撞击,沧海平不得不迫使自己的肉体发生痛苦的变化,让手臂上的骨骼刺穿皮肤加速生长,化为坚硬的利刃朝男孩反击。过去的他曾经可以熟练地用宝剑削去敌人的肢体,不过这个时代已不允许人们背着冷兵器走在街上。所以他和很多与他同样老的不死者开始像死亡天使的族人般改造自己的肉体,让他们在必要时刻化为武器,与劲敌战斗。

男孩对他斩裂墙壁的威力显得满不在乎,他在半空中姿态优美地闪避着,甚至承载他发出的冲击波长造成的后作用力滑翔。他再度亮出手上的利刃,这回沧海平看清了,那是一把与银色手枪相连接的猎刀。他确定那把削薄的刀片是纯银质地,因为当他的眼睛目睹刀片闪动的银弧时,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因惧怕失去控制。

几次剧烈地碰撞,夹杂着他们双方豁命的攻势。男孩的吊摆接二连三地刺穿沧海平的身体,他愤怒地嘶吼起来,全速地舞动与手臂相接的骨剑割破对手的衣服和细嫩的皮肤。最终他们在搏杀中轰然降落,甚至震碎地面的石料。男孩的猎刀不断劈斩在骨剑的关节部分,可怕的痛楚令他的双眼变得血红一片。

粉碎的石头磕绊着他们的脚步,粘稠的血液飞溅在他们的衣摆和裤脚上。谁也没时间观察这种事情,沧海平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尽量不显疲惫地接应对手凌厉的刀锋。那力量超群的男孩似乎全然不知疲惫,疯了一样飞快地变换招式,试图突破他自我保护的设障。就在他们都磕磕绊绊地攻防之中,男孩的脚踩中了某个金属零件,他踉跄了一下,然后突然将从未移开过敌人的视线转向了磕绊他的东西。那是枚银色的手镯。

这是唯一的机会。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猎手的一时晃神对自己的意义究竟有多么重大。甚至没有考虑对方为什么被脚底的一枚手镯吸引,他用超自然的尖锐嗓音发出一声威胁的嚎叫,在纷乱男孩的注意力同时迅猛地用长而尖锐的剑锋扫向他的脖子。

男孩马上反应过来,但还是晚了一点。他下意识地用右臂护住自己的颈部,但无可避免地被撕裂的手肘上的皮肉,并在锁骨处留下了红黑色的血痕。受到强烈的冲击波影响,那年轻纤美的身体向后甩去,跌落进他身后泛着温暖热气的血池。沧海平此时在意识到自己制造了多大的麻烦,但已经晚了。男孩摔了进去,溅起大片血红的浪花。

他哑口无言,自己亲手做出的破坏已经令他无法用任何语言或行动解释。直到那受伤的猎手喘着粗气,敏捷地从对侧爬上岸来的时候,他仍面对着涟漪未平的血池无法动作。空气中的颗粒在微微颤动,那是长心的演唱会已经开始的标志。女孩仰天发出尖利的呼唤,随之而起的是成百上千迷失其中的后辈们发出响应的吼叫。声音直冲云霄,在片刻飘过的厚重乌云下显得格外凄厉。


难道您已忘记了愤怒与仇恨

忘记了属于您的邪恶力量吗

父亲!


血的香气愈发浓郁,当他透过被激战撞碎的一角天花板看到这位猎手出现在夜光中的容颜时,他被他的美丽和那美丽下深藏的血统震惊了。

“原来是你……最后的关键居然是你!年轻的凡人守护者!”


男孩的愤怒和疯狂掩盖在他冰洁的美貌下,张狂的白发渗着池子内的血水,正滴滴答答地流淌。他全然不顾自己受伤的手臂和肩颈,浅蓝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相信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人知晓,那可恶的老守护人居然留下了三个儿子作为直系的封印守护人。而他从未对外公开的一个孩子——眼前这美貌的青年就是解开灾难之星封印的最后一把钥匙。沧海平看着那张暴露在青蓝色光芒中,因怒气显得无比危险又绝美的年轻人,发出了嘶哑的大笑声。


“你这最该死的混蛋。”男孩全然无视他狂乱的大笑,冷漠地开口,“我的兄长在哪里。”

“啊,我亲爱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能为亡者指引的,只有地狱一途。”


他简单的言语瞬间激怒了他,沧海平甚至带着罪恶的欢愉倾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重金属乐器的喧嚣和长心的歌声,眼见那漂亮的孩子缓缓弓起精致的肩背,准备朝他发动最强烈的一击。


“感情蒙蔽了你的心灵,现在的你在我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沧海平阴森地冷笑着,他本欲对眼前自己对其一无所知的年轻猎手用心理折磨施压,再针对他脆弱的感情裂痕进行蛊惑,然后提出自己的要求。这是他们惯用且屡试不爽的伎俩。可无论是控制还是残杀,他一样都没有办到。

他正心怀打算,却下意识地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这变化如此稀薄清淡,可在立体的世界里显得异常纯粹,让他一时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植物的味道。他缓慢地意识到。雨雾迷茫的山谷中,孤独地踩过层层叠叠积累在泥土表面的松针,拨开沾满水珠的翠绿灌木。柠檬草和薄荷,还有铺地香在风中飘摇,无声无息地在雨水的滴落中为你让出一条小径,通往密林深处。

他嘘出一口气,然后感到胸膛中传来一种怪异的钝痛,令他心口冰冷,失去皮肤的脸颊却感到出乎意料的温暖。在胶着的空气中,他听到了——就连与他对峙的年轻男孩都听到了。那凭空传来的音乐声。

他们全部都察觉到了,他,他们,尽管操场内有许多同类和凡人们还浑然不觉,可不少灵敏的已经产生了间断的无意识的恍惚。


他醒来了。


当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与他四目相对。


在此的一秒钟前,他正用缓慢而畏缩的方式转动头部,在面具狭窄的视野里巡视视线可及的空间。在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有,也无法看清一道优美的影子已经投映在他的眼角处。

他明白了,非常明白这是谁,只能是谁。他没有看到他步出深不见底的血池,甚至看不出他全身是否被鲜红的液体浸透。他背对着全身僵硬,戒备在墙边的白发男孩,正用超越世间一切生命的姿态走上前来。当他颤抖地仰视他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罗喉正负手站在距离他五英寸的地方。他身穿漆黑的丝绒长袍,颈间挂有黄金和珊瑚做成的项链。水晶细坠垂落在他的肩膀上,石榴石镶嵌而成的首饰装饰在他的胸口。与长袍同色的披风上挂着成串的琥珀和黑珍珠,每种他能目睹的打扮都和从前的他分毫无差。

他的脸上覆盖着远古时代给予入土的亡者佩戴的黑曜石面具,完全不见面容,只露出一双红光闪烁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流露出沉寂已久的生命光辉。长及落地的金色挑红的长发包裹着他的身体,看起来仿佛一个隔世的幽灵。

沧海平和白发的猎手男孩注视着他,一时全部失去了声音。他没有任何动作,但即便四面八方喧闹的噪音笼罩着黑夜,也无法磨灭他低沉厚重的呼吸与心跳。他曾经无数次组织着自己将对他阐述的话语,并编排一场令他都信以为真的独角戏。他想过那么多,可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听到从那死者才拥有的黑色面具下传来细小的音节,隐藏在面具后的血红眼眸无声地变换了角度,露出冷漠的示意。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能为亡者指引的,只有地狱一途。”


他的声音缓慢、略显沙哑,但盖不住优美婉转的音律。可这句话除去语气的变换,完全是他在几分钟前用来挑衅对面的凡人男孩说出的话。

他轻微地偏过了头。


“沧海平,你和所有无知的鼠辈没有区别。你也心存侥幸,渴望得到救赎。”


这是他在走下钟楼时仰天的自嘲。当时应该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言语。而此刻,他模仿了他的口吻,用来奚落他的肤浅。

沧海平感到震惊,同时,憎恶与怨恨正在从他的体内升腾。他在黑暗中潜伏了多少个世纪,徘徊在寒冷的墓地里,吞食下水道里油腻腻的老鼠,就是为了此刻得到仇恨的花朵结出剧毒的果实。或许是成为不死者后偏执的意念,抑或是出于人类本心的卑贱。他心中的怨恨此刻迸发得如此惊人。面对他,他不敢移动,不敢言语,可身心已被丑陋的情感完全淹没。他无法对现状加以认知和判断,面对超越任何存在的古老生命,他突然失去了所有判断能力。

可怕的是,他相当地清楚,灾难之星已经看穿了他。他知道每件事情的始末,每种语言中的含义,每个动作中的思想,每个情绪点的始源。现在他正面对着他,并用沉默告诉他,他从更久以前就一直知道每一件自己想了解的事实。从没有人想为他辩护,而今他也不再需要任何精神的慰藉。他迎来了必将面对的时刻,而沧海平却感知到自己的成功变成了从内心生发的恐怖。

他仍没有移开注视他的视线,没有任何表示,没有任何好恶。沧海平无法忍受如此无感知的寂静。他开始不安,迫切地想要破坏,想上前去,伤害他,把这噩梦的根源彻底毁灭。没有任何苦难,就让他粉身碎骨,让我们一起跟着他回到黑暗中去吧!可他从没这么打算过,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小幅度地颔首,他听到了他的心声,并表示了自己的理解。面对着他,任谁都无法理解的他,沧海平,乃至任何一个生命都像个无知的幼儿。这令他强烈地感受到最极致的侮辱。最可怕的错误已经发生,任谁也无法扭转乾坤。


“我一直如此,任何人在这里,任何人不在这里,没有任何区别。”他对他说,抑或是上亿倾听着他气息的,惙惙不安的可悲意志,“这就是永远的我。过去这般,现在依然,并且永远如此。”


唤醒他的凡人男孩在意志中产生了片刻的动摇。啊,原来是这样,他竟然道出了这个雪狼般的年轻人深藏心底的自语。沧海平无暇他顾,他感觉到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顷刻间发出最激烈的危险警告,他绷紧了全身,用最后的力量近乎尖叫起来。


“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他依旧是那个他,沉寂,漠然,完美的黑暗,可他却不得不扬起头颅才能看到他的存在了。是他开始无声地飞起,还是他正在不自觉地跪倒在地?


“归还你们血的恶梦。”他轻声回应,如此悠扬的口吻。那正是他在夺取他的头颅当日,对第二名银发的守护者留下的预言。


“邪恶——你从诞生之日就知晓。”


他听到身上传来龟裂的细小声音,一刹那间,他的胸腔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引爆开来。他下意识地朝下看去,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脏被挖走,正在火山般喷血。

紧接着,极致的热流冲向头颅,刺穿他的脑壳和每一寸肌肉。他尖叫起来,他的身体正在熊熊燃烧,炙热的火焰正要冲破他脆弱的眼球。他的面具掉落了,露出恐怖干瘪的脸。他恐惧着,在钻心刻骨的焚烧之痛中咆哮起来。


“陛下!罗喉!!”


他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变成焦黑的枝杈,然后化为灰烬。


“罗喉!!”


他再度用最后的力量嘶吼,滚烫的液体从他的眼睛和鼻腔里涌了出来。


“父亲!!!”


可他已经飞了起来,用无形的力量击破一层又一层石砖,露出紫罗兰色的模糊天幕。他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人,笔直地朝天空跃去。没有一位灵类能与他的力量相媲美,没有人能像他一样自由地无边无际的黑夜虚空中飞翔。

罗喉优雅地浮上夜空,藏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擦过楼宇顶端的大钟。他在建筑的崩塌声中用那只惨白的手轻声将丧钟敲响,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演唱会的草场飞去。


“我没有子民,也没有孩子。”

“永远不需要。”


这是在沧海平化为一滩油脂和灰烬前,听到他伟大的圣父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trinity 2010-12-13 01:09
讓我尖叫一下,羅喉終於出來了啊啊啊啊啊啊----
於是其他的起來再補,看到更新可以愉快的去睡了。

果然蘿蔔起來第一件事,是解決掉自稱為自己子民和孩子的人啊!(咦
黃泉你被無視了!!看來黃泉目前還引起不了蘿蔔的興趣~
黃泉你要加油!!(不是

大兔如果沒死會到哪裡去了?該不會是棄天帝那派就了他吧?
長心……好威猛啊(遠
長心的姊姊好可憐,這樣就死了(掩面
不過另一位先生就真的沒印象了。

一開始我以為那個鬼面具的傢伙是劇裡羅喉的那個部下,
結果居然是滄海平啊~

arrinna 2010-12-13 02:05
[s:5][s:5][s:5][s:5][s:5][s:5][s:5][s:5]
只有这个表情可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萝卜醒来居然是因为兔子一跤跌进他的浴缸里。。好吧。。。带着点血不影响神马。。。。。
我们都猜错了[s:12]
来吧来吧来吧  让兔子萝卜成为美好的一家~~~~~
让兔子天天能啃上黄金萝卜~~~~~~

xuanying 2010-12-13 07:56
原來大兔是被明珠求瑕抓走的><非法農戶們﹐還大兔來><
不見荷就這麼掛了。。。長心也快了吧。。。不知道她能不能撐到演唱會結束><
蘿蔔飛走了。。。二兔需要洗個澡。。。然後去歡樂地啃蘿蔔。。。><

钝钝 2010-12-13 14:33
大兔子死了吗?总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的样子oRZ
能让大兔子不要像原著那样延续着悲摧的命运么……活着多好啊,没有仇恨没有成见什么都没有就那么相遇相爱多美好啊捧脸~~



虽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s:3]

用男孩来形容黄泉是很合啦,可是一想到武君的年纪= =,男孩啊男孩,怎么有种千成老牛精啃嫩草的感觉啊啊啊啊啊啊啊抱头!!!!!


另:小……小家伙什么的还更么TAT

藍石 2010-12-13 20:54
終於等到羅喉醒過來了~~~歡呼~~~~~~~

可是怎麼感覺到羅喉似乎很厭惡那批稱他為"父親"的非人哪!?
竟然一醒就殺了滄海平!
該不會羅喉醒來其實不是為了成為聖父,而是想肅清那些以他的血而成為的異類邪端~~

唉唉,銀雪大哥的命運總是如此悲慘,黃泉節哀吧!!

fpe666 2010-12-13 21:21
kingace 你居然說這是一篇溫馨惡搞的文?
我只覺得好沉重哀傷啊[s:6]
雖然不想吐槽但看似高深莫測的武君大人
其實是剛睡醒什麼都沒想吧

xuanying 2010-12-14 00:55
引用
引用第41楼藍石于2010-12-13 20:54发表的  :
終於等到羅喉醒過來了~~~歡呼~~~~~~~

可是怎麼感覺到羅喉似乎很厭惡那批稱他為"父親"的非人哪!?
竟然一醒就殺了滄海平!
該不會羅喉醒來其實不是為了成為聖父,而是想肅清那些以他的血而成為的異類邪端~~
.......


蘿蔔討厭那些趁他睡覺非法種植蘿蔔苗的農戶們~~所以一起床的要務就是拔除那些非法生長的蘿蔔苗﹗
大哥會回來的=3=

treedean 2010-12-14 12:23
铺垫了那么久,罗喉终于出场了。
一句   “我一直如此,任何人在这里,任何人不在这里,没有任何区别”     如古潭深渊难波,超强控场,瞬时冻结一切妄想。
弃天是无聊任性至少还是有情绪的。罗喉整个就是静止的,好硬的一块贵金属大砖。蹲看泉兔如何掀起波澜,如何啃金砖

藍石 2010-12-14 13:17
引用
引用第43楼xuanying于2010-12-14 00:55发表的  :


蘿蔔討厭那些趁他睡覺非法種植蘿蔔苗的農戶們~~所以一起床的要務就是拔除那些非法生長的蘿蔔苗﹗
大哥會回來的=3=

其實也在猜,蘿蔔第一個去肅清的應該是那唱歌拔尖銳音吵死人的長心吧!!
喔喔~~大哥還活著嗎?!

kingace 2010-12-20 00:56
to trinity:兔子哥哥落到坏人手里去了呀……(混蛋你才是最坏的那个家伙吧!)武君对兔子还是有兴趣的,只不过现在解决噪音的事情优先,武君可以出名的起床低血压……orz
to arrinna:会的会的,等兔子奋起,一切就开始啦~~XD
to xuanying:长心她……撑不到完结……因为我的耐性已经到尽头了……orz
to 钝钝:兔子哥哥不会死的,这是个欢快的故事啊(?)~有了家仇什么的,就太感伤了TwT
to 蓝石:是的,武君醒来的意义必然是跟沧海平他们的目的是不一样的。原因会在后面慢慢道来~XD
to treedean:兔子会努力用门牙上的金刚石(啥?)慢慢粗掉这块金砖的~期待吧!XD
to fpe666:啊,这确实是篇欢快的文啊,看他们是多么活蹦乱跳……武君表示这么吵他真的很烦……所以……orz
——————
第一节终于完成了,老感动了……T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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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长心最后一次整理仪容时,时间大概在二十一点四十分左右。化妆间的座钟被她砸个粉碎,看不准时间的苦恼让她不禁感到有点后悔。面对橡木梳妆台上的三扇镜子,她眼看着方城子像对待一尊珍贵的古董洋娃娃一样帮她将满头乌亮的秀发整理完美。他的双手像植物新生的枝干,柔韧而灵巧。小麦色,笼罩在金色微光中的指尖从镜台上捻起重晶石和光玉髓打造成的发卡,错落有致地盘在自己的发髻上。

再一次补过唇蜜,长心面对镜子,下意识地没去注意闪闪烁烁的嘴唇,用手抚过悬挂在白皙胸口上的项链。项链的中心镶嵌着一颗直径约三厘米的水滴形粉色火彩钻石。这是臣服在她的力量和美貌下的追求者献出的贡品,怎么看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她打量了一遍自己身上没有半丝皱褶的橘黄色水缎礼裙,四肢上的方柱石细链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她的手上一如既往地佩戴着与整身套装首饰都极不相称的黑色戒玺,不过她一点要摘掉她的意思都没有——就算现在的日子过得何等如鱼得水,她也没有得意忘形到忘记是什么给予了她现有的一切。


“形容现在的我。”


长心挺直腰背,微微扬起头颅。用疑似引诱的目光和森冷的口气质问垂手立在她身后的方城子。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曾经具有风流倜傥的神采和深沉睿智的眼睛,神秘莫测的气息会让所有与他交谈得人想入非非。而今在她面前,他就像是一条玻璃鱼缸里的金鱼。


“您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女神。我的女王。”


他的口气丝毫没有做作和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诚挚赞叹。而她在听完之后,用典雅高贵的姿势提起薄纱蕾丝披肩,在站起来后突然回身,手掌狠狠地扇在方城子的脸上。男人脸上的触感和冰冷的墙壁,金属器具,河边的鹅卵石没有丝毫区别。她在清脆的拍击声过后感到手指和掌心疼得厉害,打磨过的半长指甲在对方脸上留下了细而浅的血痕。


“你的语义是,你见过的女神不止我一个。”


长心对他冷笑出声,看着他遭受侮辱后仍乖顺的俊俏面庞,泰然自若的羸弱气息令她没来由地感到恶心。


“而我不希望从我的仆人口中,听到这种蠢事的存在。”

“好的。请原谅我,殿下。”


这回,他柔美的嗓音甚至让她生出了一身寒栗。长心忍受着突如其来的焦虑情绪,匆匆把方城子,以及留在房间内为她打扮梳妆的部下们全部赶出门外。直到化妆间恢复宁静,她才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现在的她显得有点迷惑,她抿着嘴,抬起青葱般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贴上脸蛋,靠近镜面细细查看。

无论目睹了多少次,她都为自己崭新的躯壳表示惊叹、诧异和自豪。小巧端正的脸颊、形状姣好的鼻梁、饱满光润的双唇,还有精光四射的黑色眼珠,云一样的长发甚至可以直接让插入发丝的梳子滑落下来。相信走遍整个世界,再也找不出如此美丽的人儿了。千百年来,凡人们佩戴造型精美,价格昂贵的珠宝只为提升自己的美,而她身上数十的珠玉在这副皮囊面前都甘愿沦为陪衬。想到这一点,她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便瞬间消失了。

刚刚出现的不安和焦虑经常会没有兆头地笼罩在长心心里。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即将发生什么,但那确实是不好的事情要降临的兆头。究竟有什么灾难会伤害到她?她想不出来。

演唱会如期举办,攻击她、企图加害于她的敌人无一例外地被她手下的仆从们赶尽杀绝,剩下的喽啰不足挂齿。她效率极高地铺获了封印夜行者始祖的守护者继承人,并把那男人交给了沧海平。

那男人确实不太一般,原因就是他在被擒后对长心的挑逗和威胁置若罔闻。这可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趣事。长心在当时感到很有挑战性,同时又觉得遭受了侮辱。她本想好好地折磨那迷人的银发男人,然后再慢慢杀死他,可他是复活灾难之星的关键,在物尽所用之前,受不得半点伤害。不得已,她放弃了一个欺压硬骨的好机会。

所有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地照计划进行,进展势如破竹。她成就名利,得到大批忠实的追随者。在夜行不死者们的帮助下逐步解开灾难之星的层层枷锁。今夜,她将利用给予她一切的罗喉戒玺的魔力,用具备其能量的歌声完全控制寻她而来的吸血鬼们的意志,让他们大肆袭击在场的凡人和巫师们,用这些活祭品的血肉香气和灵魂的哭喊将那位沉睡了多少世纪的魔鬼唤醒。

沧海平向她保证了此次行动的成功,她也相信,在这般详尽的策划下,失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说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如此合理,不是吗?她,在几个月以前,貌不惊人,穿着橘子色连衣裙,外面还系着母亲年轻时代的亚麻围裙的长心;脸蛋上半部分朝着光时会有一片雀斑,棕色的头发干燥蓬松,只能扎成两条编辫子,眼睛和鼻子合起来看像是个英国黏土动画偶人的长心;一跑步就会摔倒,心脏在剧烈疼痛时只能痛苦地缩在床上的长心。平凡无能又身体虚弱的她在积雨云飘过啤酒花田的那天穿过苹果树丛,在长势茂密的金雀花灌木间邂逅过她俊美非凡的天使米迦勒,也在同样的地方回应了恶魔们亲切的召唤。

召唤她,引诱它的那位亲切又俊美的恶魔就是方城子,每当她深感孤独和自卑的时候,他便会出现在同样的地方,用温文尔雅的口气和她猜谜语,讲些俏皮话。最终,他告知了长心自己超凡的特质,给予了她神圣的使命。

他郑重地将沉重而华美的黑钻戒玺交到她的掌心,详细地讲述其中蕴含的力量曾属于伟大的黑暗之神。而今,这一切将全部成为她的荣耀。起初,她并非没有怀疑过这些脸色惨白,只能在黯淡的光线里才会出现的人们所说的话。但事实证明,方城子让她获得了新生。她得到了健康的心脏,蛊惑人心的威力,最重要的是,绝世无双的美丽胴体。为了感谢他,她把他变成自己的俘虏,让他至死为被他选中的自己服务。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一步跨入了仙境。地位和名誉流水一样朝她涌来,西装革履的上流人士对她婀娜奉承,屈膝于她的足下。观众们狂热的欢呼和尖叫,雷鸣般的掌声昼夜不断。享不尽的美食和佳酿,最英俊的男人心甘情愿为她流血牺牲,最美丽的女子带着顺从的微笑为她修理指甲。毫无疑问,这一切都属于她,并且没有任何原因——他们本就应该是为了她而存在的。

一直以来都丑陋畏缩的小长心出生在流星呼啸的晴朗夜晚,当然,这种事情在过去可是无关紧要的。直到方城子来到她面前,持起她通红的手,告诉她,她的诞生日注定她将驾驭威力无比的罗喉戒玺,并注定她将成为黑暗始祖的配偶,统治整个世界。

从长心有记忆起,她就由于先天型心脏病无法前往繁华的大城市,无法参加年轻人们的圣诞舞会,甚至无法和正常的孩子们前往学校。每天面对她的只有她年迈的养父母,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偌大的农场,空旷的啤酒花田,几棵光秃秃的栗子树,简洁古老的二层房子和属于她的苹果园。

啊,是的。该死的苹果园。现在看来,那简直是场漫长的噩梦。每一棵苹果树枝杈纵横,即使她殷勤地照顾它们,它们也会毫不留情地刮住她干枯细软的长发,划破她手臂和脸颊上的皮肤。春末夏初的时候,开遍后院的苹果花一团团挂在枝头,和秋日里成团的苹果一样。粉白色的花瓣金色的花粉令她喷嚏连连,脸上生出奇痒无比的疹子。

在收获果实的季节里,她需要爬上摇摇欲坠的扶梯,摘下熟透的果子放进背上的小篓。扶梯摇摇欲坠,每年她都会因老朽的支架不稳而摔在草垛里,插进衣服和头发里的草屑无论如何也没法打理干净。树汁和昆虫分泌的液体黏在果皮上,让她拿过苹果的手布满黏着着泥土的粘液,要用热水掺着肥皂粉使劲搓洗,直到双手变得肿胀发红为止。

她的养父母是如此令她厌烦,他们又老又丑,身材矮胖臃肿,每一根指节上都饱胀着脂肪。她的父亲到死都是一张恍惚的,和农场里的畜生们一样的脸。他戴着金丝边眼镜,头栗子色的头发硬邦邦,全身上下似乎都是由球体组成的。他是镇上的医生,有时在一楼的客厅里为脚底和口中都泛着臭气的农人或流浪汉开一份阿司匹林,亦或是森林里采来的药草,从而赢得他们愚蠢的尊敬。父亲每天都拎着只小牛皮做成的古董药箱,朝着镇上憨憨地走去,摇摆的模样仿佛他随时都会跌倒。母亲的动作在某些时候和他异常相似,与之不同的是,长心如今回忆起她,就会连同忆起奶牛晃动的臀部。

那令人作呕的老女人,烫着玛丽莲.梦露还风靡世界的时代过气的蜜金色发卷,浓妆艳抹的脸皮上布满皱纹的沟壑,鲜艳得可怕的红唇中说出的都是刻薄的言语。她经常头戴布艺手工的蝴蝶结发卡,穿着碎花蕾丝的长裙,裙摆像十七世纪的女人们一样蓬松宽大,外面套有镶嵌着裙带花边的白色围裙。


“亲爱的,快看看你那宝贝的长心都被惯成什么模样了?!”


啊,闭嘴吧。你这个臭婊子。你和你的男人都是一类货色,长着苹果一样的身躯,苹果皮一样被寒风吹裂的红皮肤,到秋天就不断用蜂蜜和坚果仁烘烤甜得发腻的苹果派,最该死的是,她还要和三个蠢货一起面带笑容地吃掉它。


“亲爱的,瞧瞧你爱多管闲事的小女儿又捡来了什么?上次是折断翅膀的鸟,上上次是饥饿的野狗,半年前是瞎眼的猫,这次她连半死不活的男人都捡来了!”


那又怎么样?流着肥油的母驴。你,你,还有你,你们这群到死都千篇一律的,无聊透顶的凡人。我就知道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捡到的是从天空坠落的天使!就算沾满泥土和树叶,血痂凝固在他的衣服上,他的脸上还有一道海盗船长才有的疤痕。可比起你们这帮蠢货,他简直像个王子那样威风潇洒,他的头发就像天鹅的羽毛一样洁白美丽!我将救活他,让他带着我飞到天上去摘星星。而你们却要把他扔出门去,让他死掉。而最后怎么样了呢?我的好姐姐,用冷清的语气希望我把他扔回篱笆墙外的那个女人。瞧她和他站在昼夜流逝的河边相视着,恬静的模样是多么亲密!

长心打心底发出最恶毒的诅咒,飞快地抄起梳妆台上的玫瑰淡香水砸向眼前的镜子,亲眼看着淡粉色玻璃制成的可爱小瓶朝着镜面上的她俯冲而去。一瞬间,随着尖锐的巨响,镜子里的她的脸发生了恐怖的错位,巨大的黑色裂纹把她拆得粉碎。长心着了迷般盯着自己扭曲的面容,被其中每一个不规则的诡异造型所震撼。门外有人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被她拒绝了。仿佛现在的她正在窥伺自己体内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在此之前,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心慌又回来了。这回倒不是毫无缘由。长心知道这是因为她回忆起了自己曾经成长的,庸俗的凡人之家。莱沃洽的天空总是一成不变的青灰色,岸边的芦苇荡上结着一层银霜,看起来和野生河鱼的腹部没什么区别。她和姐姐在每年短暂的夏日里都会一同扛着鱼竿陪父亲去湖边垂钓,姐姐和父亲都钓上了猎物,大大小小的鱼圆睁着木然的眼珠,无望地在塑料桶里挣扎跳跃。只有她倾听着父亲和姐姐间断地交谈,苦恼于自己一无所获。

啊,她再也不用为这种事烦恼了。她亲手毁灭了自己过去的一切痕迹,父母,姐姐,还有那座满溢着派和乳酪馊味的小麦色老房子,摆满中古家具的阁楼,啤酒花田和饲养着猪、奶牛、鸡和白鹅的农场被她的手下彻底破坏,无辜的牲畜被屠戮,她的苹果园里正燃烧着熊熊烈火,泛着青翠的苹果逐渐变成焦黑的尘土。

整整一天,她都默默等待在这里。既没有练习演唱的歌曲,也没有去逛克鲁姆洛夫的城堡。如果她愿意,她甚至可以动用戒玺的魔力得到这古老懦弱的国家,可她不稀罕。腐朽陈旧的一切都令她厌烦,每当看到高耸入云的哥特式高塔,她就联想起自己家的尖顶阁楼。


“长心,父母也好,我也罢。我们是讨厌麻烦的,这你应该明白。”


是啊,我的好姐姐。你如此憎恶来自外界的一切,视他们为灾祸的源泉。你渴望和那两头老猪猡在斯洛伐克的荒野里度过风尘仆仆的一生,渴望在不见天日的森林里捡黑莓吃。可现在,你为什么和你视为灾祸的,来自外界的人——属于我的天使款款深情地持起手来呢?你这卑鄙的女骗子。

长心一面等待着前去消灭家人的手下归来汇报,一面冷淡地思考着在她心中沸腾的邪恶力量。其实她过去不断猜测,致使她迈向今天这一步的答案很简单。她的姐姐不见荷,冰清玉洁的美丽少女,拥有一等一的脸蛋和身姿。她会陪着父亲去镇上的诊所行医,也会陪着母亲一同烹饪晚餐。和长心一样,她也身怀疾病,那就是她水汪汪的眼睛无法接受强光的照射,所以只在阴天或傍晚才出现在人们面前。可不论她有什么缺陷,在干什么,说了什么,其运动的线条总是那样典雅美丽。她性情寡淡冷漠,仍会吸引每个见过她的人艳羡的目光。就连长心从灌木间带回的天使——那个身受重伤,沉默不语的男子都不会例外。

没错,原因很简单。因为,不见荷是多么美丽啊。当时的长心不太能够形容姐姐究竟美在哪里,这就和形容一束搭配得当,色彩娇艳的鲜花哪里迷人同样困难。不过在她得到新生后就可以理解了。“这”就是那个女人拥有的,让那个庸俗的贱人轻而易举夺取她至爱的根源。


蜂蝶们所爱的,永远是色彩鲜艳,香气浓郁的那朵花儿啊。





天使一样的男人最终就像他到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好像一阵微凉的风就把他卷到了天上。在他走后,长心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整日流连在旷野和附近的小树林里,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没有人能理解她的痛苦。父亲肤浅地担忧她的异常举止,母亲刻薄地讥笑她的纯情,而不见荷则微微露出虚伪的关怀之情前来安慰她。难道她真的不明白吗?长心并不是为男人的离去而苦闷,令她痛不欲生的是,被她视为迎接自己走出这个世界的,神的使者在飞离这个世界之前,只向她的姐姐进行了告别。

当男人走后的第二天早上,不见荷轻描淡写地讲出男人的离去时,长心的脑海中是空白的。后来,在她成功地操纵着心甘情愿的部下,甚至命令痴情于她的不死者们投入烈日的怀抱中时,她想自己终于得出了那片空白的填充物。于是她命人杀死自己的父母,将不见荷活捉擒来,送到她的面前。

长心可以肯定,她对天使般的男人的爱意和对姐姐的憎恨呈正比。在长心被戒玺转化以前,在男人到来以前,在她们成为风韵绰约的少女以前,每当她因病卧床的时候,不见荷就会亲切温柔地前来为她跑前跑后。而她扮演着一个妹妹应有的乖巧模样,在从门缝中窥见父母亲亲切地拍抚着不见荷的肩膀,感叹长心的虚弱体质,同时夸赞她身为姐姐的成熟懂事时,无以名状的嫉妒之火就会在长心的灵魂深处熊熊燃烧。只不过那男人的出现和消失,成为了促使烈焰爆发的最后一块干柴而已。

最后一次,她和不见荷的交流应该是在某个晴朗的晚上。那时苹果还青涩得很,咬上去会渗透满口酸苦的汁液。她们的母亲正哼着断断续续的乡村小调在厨房里清洗碗碟,水流的声音和收音机里男人沙哑的歌声交织着。他们的父亲坐在火炉旁看报纸,那天他太忙了,一整天都在为一家老农夫摔断腿的事情发愁,所以本应早上阅读的报纸留到了晚上才看。


有什么办法能摆脱无聊的日子呢

嘿 嘿 去找迈克尔吧 我的好兄弟

迈克尔就在公路旁 他总是有主意


不见荷站在她面前,正专心于修理一只咖啡过滤器。过滤器已经老化,漏网被咖啡豆的残渣堵塞了。不见荷的手拿着一小块纱棉不慌不忙地擦拭着滤网,她的指甲里进了些黑色的颗粒,可污物一点也没破坏手指的美感。


“姐姐,你爱上那个人了吗?”


长心坐在桌子的一边,托着下巴看着她漫不经心的举动。她的面前放着一杯红茶,照理说,这个时间她早该去睡觉了,可她低头看着茶杯的倒影里,自己平凡的脸上浅浅的雀斑,一点困意也没有。

不过,和平常一样,她的姐姐根本不理睬她的问题。只是微微侧过脸问她。


“可以帮我拿块新纱棉来吗,长心?”


长心认定这就算是她们之间的告别了,包括之后母亲从厨房传来的讥笑,父亲温吞的打圆场。风在窗外发出呜呜的哭泣,窗台上的洋甘菊花束散发出可爱的青草味。


“瞧瞧你,小丫头。那野男人早跑了,你还在做梦呢!”

“哎,别再说了。亲爱的。”


他说的没错。别再说了,亲爱的妈妈。

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从今天起你再也不会开口了。这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回忆。


化妆间里空无一人,于是她打开橱柜上的音响,听着自己入夜后将会唱的歌曲,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镀金座钟摆放在梳妆台上,还有香水、乳液、糖果罐、粉扑和首饰盒。等手下们押着她姐姐走进来时,她可以抓起任何一样东西狠狠地砸在她漂亮的脸蛋上。啊,姐姐,现在看来你更美了。

奇怪的是,诡异的梦境出现了。就在她沉迷于妄想和自己歌声的录音时,现实世界的嘈杂正在迅速地远去,紧紧地抓着她的灵魂朝下坠落。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梦,可我还没有睡着,我很清醒!她继续坠落下去。

她站在一个紫红色的空间里。确切地说,是夕阳的余晖透过浓密的乌云,投射出的紫红色光辉。诡异的光芒降落在高耸的悬崖上,她的脚下是不断拍击着岩石的巨浪。遥远的海平面上电闪雷鸣,那一定是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征兆。瞧那雷龙般崎岖在天幕中的银色闪电!

湿冷的风吹过沙沙作响的荒草,她的身后是隐入黑色森林的陆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就在她的身后。她认得他,相信每个听过她的歌声,被她的魔力——被罗喉戒玺的魔力所感染的人都认得他。男人静静地立在那里,金红交织的长发像有形的狂风一样在自由地舞动。他负着双手,头部侧向一边,模糊的面容沉浸在黄昏的暗影里,仿佛一张凝固在黄金框架里的肖像画。周围有很多人,有的呆滞地立在原地,有的倒在地上。他们大多数已经被淹没在云层的紫色重彩里,可以看清的是,他们身穿整块布做成的宽松袍子,腰部系有丝绸腰带。他们的手中握着长矛和青色的石料制成的戈,有的还举着银光闪闪的利剑。这些兵器似乎可以让他们在杀死敌人的同时离对方远一点——离“他”远一点。

紧接着,钟声响了起来。她不知道声音从哪里发出,但震耳欲聋的共振简直就是在她耳畔敲响的。可怕的轰鸣接连不断,令她深感惊恐,甚至想找个地方躲避这无孔不入的预兆。这是哀悼的音乐,她从未听过,可就是知道。最令她害怕的是,她已经知道为什么手持兵器的人面容呆滞,为什么他们中为数众多者倒在地上。

他们已经死了!早已经死去了!遗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他们干枯的躯壳而已!他们躺在那里,站在那里,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可脸颊已经凹陷,双眼已经干涸,体内的血液被吸收得一滴不剩。只要一阵风吹过,枯槁的尸体就会和冬天的干草一样被折断,粉碎在地上。

男人仍负手立在原地,不见面容。他身材高挑修长,黑色的长袍和金红的头发飘扬着,发出树叶摩擦的声音。可现在她已经体会不到任何安宁和恬静的气息。没错,就是他,这个不老不死的怪物,他在眨眼之间杀死了所有的人!

就像听到了她心底的呐喊,男人缓慢地回过头来。她祈求自己能够迅速逃走,祈求他不要伤害自己,祈求她能马上醒来。上帝,别让他发现我的存在。


他看到了她。她惊慌失措的身影被映入了一双血红的恶魔之瞳。


长心一下子被吓醒了,更可怖的是,此时此刻,她的部下竟然扣押着她的姐姐站在化妆间门口。不见荷与她四目相对,毫不掩饰的讶异在她俩的脸上流窜。她漂亮的淡粉色嘴唇颤抖着,小幅度地张开,似乎想对自己的妹妹说点什么。长心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抄了梳妆台上的座钟向她的姐姐砸了过去。

她没去数自己砸了有多少下,但第一下一定是最重的一击。她尽力让自己的动作保持优美的弧度,听着金属和头骨碰撞出的闷响,如果再将其放大数十倍,一定就是敲钟的声音了。她狠狠地砸着,直到不见荷不再动弹。这个眼睛见不得光的女狐狸终于被砸破了脑袋,按照常理,她必然已经一命呜呼。可越卑贱的性命就越顽强,她还没死,并苟延残喘了一会儿。长心冷然俯视着她,作出了就一对姐妹之间,最不可思议的举止。

姐姐俯卧在地,血泊在无声无息地扩张。她奄奄一息,双眼微张,嘴巴里淌出寡淡的血水,头部偶尔发出“突突”的怪声,那是她的脑组织正冲破颅压,朝体外涌去的动静。妹妹长心动作端庄地靠坐在椅子上,翘着双腿,玩弄着自己的头发,时不时低头观看她的现状。方城子出现后就站在她的身后,轻声报告她,他们已杀死了她的父母,烧毁了她的家。而另一个部下——明珠求瑕,则在她击杀不见荷后就沉默着退站在化妆间的角落里。倒不是因为他受到了至亲相残的震撼,而是由于他身为具有高贵血统的半精灵族,无法容忍血腥污垢沾上自己的身体。不过如果是为了长心,他会去做的,带着一种泯灭灵魂的冷漠神色。就像她命令他前往北欧地区猎捕封印守护者的继承人时一样,他能够在被斩断一条手臂的情况下,把猎物活捉到她面前。

明珠求瑕是长心在转化后所捕获的第一个俘虏,即便他用精灵族一贯自我的态度表示,他遵从的是本心的引导,也无法改变他被自己征服的事实。最初,这漂亮的生物是为暗杀长心而来。长心不知道是谁指派他,或是雇佣了他,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到了他,和花钱从自由市场购买一条鱼,一只鸟一样轻易。这个骄傲又冷峻的精灵青年不断用他的举动表达对长心的仰慕与爱情,如果在她还是个傻姑娘的时候,她该有多么感动啊。一朵野花,一句情话就足以令她激动得泪流满面,百依百顺了,何况是如此精致的尤物。可现在,她仅仅是几乎被他感动,这感动中包含着疏离的赞许和傲慢的冷嘲。

你和所有的渣滓一样,看重的是这张绝世美丽的容颜。我愚蠢的精灵王子。她讥笑明珠失去的手臂和被斩落在地的尊严,在那张掩盖了冰霜的俊美脸颊上,她看出她刺痛了他,这真是太令她快乐了。每个骄傲的家伙都该遭受最为深刻的痛苦,他们美丽的心灵是那样剔透易碎,更令人产生想要破坏它的欲望。

长心坐在那里,让方城子和明珠求瑕一同与她见证不见荷的死亡。目睹一个凡人女子的死足以令她身后的吸血鬼倍感兴奋,同时重伤半精灵纯粹的灵魂。她告诉明珠,在不见荷死后,由他来处理这贱人的尸体,然后他就可以滚得远远的,去寻找他掉在雪地里的胳膊了。这话是真是假,她未曾多加考虑。她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希望这躺在地上的女人能快快死掉。梦境里的干尸和陌生男人让她浮想联翩,那究竟是什么景象,代表着什么意思呢?她把精力消耗在无意义的猜测上。啊,快点给我去死吧!你这下流的女人。难道你还等着骑士骑着白马来救你吗?别再浪费我的力气了。

当然,骑士没有来,白马没有来,天使也没有降临。所有就一位幸福的女主角应有的待遇都没有被不见荷得到,长心对此深感欣慰。沧海平,一个在方城子之后出现,帮助她的,丑陋又老迈的不死者匆匆到来探望她,又匆匆离去了。他负责保护灾难之星的身体,为那不腐的僵尸提供新鲜的热血。长心隐隐感觉到作呕,却又认为自己可以忍耐未来的丈夫必须在血池里沐浴。只要他能提供给她任何她想要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沧海平到访期间,她的姐姐终于死去了。明珠求瑕听从她的命令,搬运着不见荷僵硬的尸首离开了演唱会的场地。长心想起,自己刚刚对那个异常执着于清洁的半精灵下达了无情的放逐,只因为他无法再为她全力战斗。方城子提醒她,在状况不稳定的今夜,失去一个帮手是不明智的。长心没有再听,如果她听进去,方城子遭受的掌掴就不是在之后为她梳妆时了。

甚至到走上舞台之前,长心都没想通她体味到了怎样的情绪。那来自她死去的姐姐留在人间的一线残念,抑或是她本质中残留的弱小知性。她头一次知道,就算不是同承血脉的姐妹之间,也具有奇妙的心电感应。长心感到,不见荷的意识犹如喷吐出的烟雾,逐渐淡然扩散,可以说,宽广起来了。她穿过化妆间的屋顶,正在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变成所有人都无法认知的东西。突然之间,她的姐姐理解了所有的事情。包括草木的衰荣,物种的演化,人心的善恶,以及爱——爱的最为单纯的定义。

她正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沉浸在数千万观众雷霆般的欢呼声里。她的姐姐脸上凝固着血浆,被明珠求瑕背负在身上,粘稠的血粘连着他雪白的长衫,他面容憔悴,无视着陪伴他的自然精灵们悲痛的呜咽。他们在想什么呢?一个死去多时的女人和一个几乎死去的男人,在寒冷的黑夜里行进着,为其中之一寻找合适的墓地。他们想到了她。她可怜的,年轻的妹妹。他美丽的凡人女孩,第一个令他深陷情网的存在。她的出生,羸弱的身体和自卑的心灵使她沦落,盲目,就像地基不稳的精美楼阁必然在有朝一日倒塌。不过,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转。她会在不远的将来了解现在她无法理喻的世界,每个降临在尘世的生命都会经历她正在经历并即将迎来的时刻。到那个时候,她就会真正看到,她终生目睹的万物只是其本质最片面的一小部分。赭石色的泥土,多棱面的石子,从窗口飘过的落叶,水与鱼鳞的气味。

他们没有责怪她,因为她还什么都不懂得。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美丽和丑陋的区别,因为等到她真正去感知,所有的物质都会美得令她不忍放弃。


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吧!够了,混蛋们!


然而,在举起麦克前,长心险些流下泪来。她把满心的苦难与愤怒化为歌曲开端的一声疯狂长啸,引来所有凡人和超自然生物不约而同地迎合着她,朝着黑暗的天空发出最迫切的祈祷。


难道您已忘记了愤怒与仇恨

忘记了属于您的邪恶力量吗

父亲!


舞台之下人头攒动,每个人都把嘴张大到极限,奋力地配合她尖利的声线。可你们无法掩盖我的歌声,因为这是属于我的力量,这是属于我的肉体!剧烈的白光中,她看不清台下狂热者们的脸,这就像在杀死不见荷之前所做的紫红色之梦,他们沉浸在阴影里,只有些不死者的眼睛发出霓虹灯的弱小光线。电子乐震撼得她的耳蜗里嗡嗡震动,长心听不到声音了,可她奋力高歌着,用她听不懂的古老语言。是啊,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懂,可就是明白所有事情。为什么呢?啊,因为这是命中注定!

她的视线扫过目光能及的人群,甚至用轻盈的旋身蛊惑身后隶属于她的乐队。环视一周的同时,她的余光仓促间掠过一双漠然的眼睛。多骇人,那双湖蓝色眼睛的瞳孔居然是白色的!白色瞳孔的主人带有观察的目光看了她一阵,就迅速隐去了。此时,戒玺的力量开始启动,长心无暇顾及其他,她能感觉到脸上滚烫,周身血脉喷张,但没有一滴汗水落下。强悍的邪恶魔法正驾驭着她歌曲的脉搏溜进每个人的耳朵,盘踞在他们的脑子里,朝他们窃窃私语。


杀戮,牺牲。

为我们的圣父奉献吧。


和他们所预计的分毫不差,很快地,人潮开始不安地骚动,共振的鸣动和巨浪即将掀起,吞噬一切时一样。长心没有停歇,她竭尽全力吼叫着,与台下的轰鸣相对抗。这是一种无形的引导,她不断与膨胀起来的能量团比拼追逐,最后勾出其中最强大原始的力量。

鸣动愈发刺耳,长心感到自己快站不稳了。她把意志交给自己魔性的身体,任其拖拽着疲惫的灵魂在笼罩着雪白光芒的台上舞动,唱出最完整的赞美诗,把场上所有的一切献给仍在沉睡的黑暗之神。她的眼睛几乎要离开身体,到黑暗安全的地方去了。时间的流逝她没法估算,但使用戒玺确实是费力的事情。在没有光线暗淡的角落里,绝对能看到方城子的身影。他正抱着手臂,朝她满怀恭敬地微笑呢。

可事实是,长心站在舞台上,身后不远处是她的乐队。他们挥汗如雨,肌肉紧绷,眼神迷离。而她一个人在灯光下与不见面容的生物群体面对面,朝着广阔的天空接近痛哭地歌颂着她从未见过面的生物。不断请求他倾听她的声音,视线她的愿望。


到我面前来吧!不论你是魔鬼还是神明。我不能再忍受独自一人了!

到这里来!罗喉!


她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真的呐喊出了圣父的名字,来不及思索,演唱会草场外就升起了浓烈的烟雾。从长心的方向,她只能从隔离会场和外界的布幔上方看到,一处建筑正在冒起鲜艳的火光。无数只渡鸦沙哑地啼鸣着,呈漩涡形盘旋在烟雾缭绕的上空,正朝她的方向展翅飞来。那个方向是沧海平安放灾难之星的教堂遗址。


它正在燃烧!!





起初,长心简直不敢相信,所有的希望会在顷刻间覆灭。等到火焰蹿到布幔遮挡得边缘以上,她才知道这是真的。她的嘴巴仍张合着,吟诵出奇异的音符,其实她立刻就要哭喊着尖叫了。吸血鬼们已经开始逼近毫不知情的凡人们,巫师们有的敏感地做起防范,有的还浑然不觉。她的指甲深深地镶入皮肤,几乎要刺出血来。在不远的教堂里发生了什么?是谁干的?!瞧瞧那变成黑色剪影的老房子,焦臭的气味被风刮到会场,让人们不安起来。


沧海平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任何声音?


方城子曾教过她倾听不死者和巫师们的声音,这么做方便于他们进行最按时的交流和刺探。可现在,无论是方城子还是沧海平,甚至附属于她的家伙们,都和死了一样一声不吭。他们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居然同时消失了。这不是真的!


可亲爱的孩子,事实确实如此。


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传进她的脑海。她不认识对方,但凭直觉,她知道朝她发出警告的人是个不死者。而且他可能和沧海平一样老了,甚至更古老。


放弃你痴妄的白日梦,摘下戒玺,用最快的速度逃命去吧。


那美妙的声音劝慰着她。

自教堂起,毁灭的火焰正像一道燃烧的电缆朝着你的会场冲来。每一个潜伏在沿线上的不死者与相关者都无法幸免。“他”将毁灭与“他本身”相关的一切,戒玺的存在只会让他更迅速地找到你,并毁灭你而已。


到底是谁干的?她四下巡视,却找不到那个与她交流的身影。


你知道答案,女孩。


声音温柔地回答。


“他”曾是你的渴望,而今也能毁掉你拥有的一切。“他”不希望过任何人的归顺,也不会受控于任何人。他不曾有所期盼,也不会为你实现心愿。不要再花费时间寻找我们的行踪,把精力用在拯救你自己身上吧。


渡鸦的叫声开始传进她的耳朵。她又能听到声音了。会场内人声鼎沸,重金属乐器仍在演奏,却盖不过盘旋在帷幕之上的沙哑的呼啸。她抬头望去,只见那些象征死亡的飞禽正受到龙卷风控制一般,环绕在她的头顶。


长心,摘下戒玺快走!


受到那声音中情绪的诱导,她茫然地想摘下手上的戒玺,同时迈开脚步正要走向后台。但是她脚步突然一颤,失去了运动的力气。

有个东西在那里。正牢牢地盯着她,盯着她身体的每一个组织和组成魂魄的每一道线条。她站在台上,并清晰地意识到,那东西就盘踞在她身后的斜上方,在舞台后部分设计成管风琴结构的金属管装饰的最上方。金属管的顶端高于聚光灯的照射,隐匿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下一刻,她正要进入的后台和坚守着不死者的监控台同时轰然炸开。

爆炸的巨响尚未平息,烈焰旋即冲天而起。四散的烟尘和粉末中,依稀听到从其中发出凄厉的尖嚎。她和所有人都听到了,不死者们——超自然的夜行者们濒死的呼号。炫目的光芒出现得那么突然,刺得人们连头脑都刺痛起来。几个幸存的家伙仓惶逃出燃烧的帐篷,并在扎进人群中后迅速地发出凄厉的悲鸣,然后从身体内侧被无形的火源点燃。他们的眼睛和口中喷出炙热的光芒,转眼崩解开来,化作扭曲挣扎的火焰本身,最后留下一团忽明忽灭的灰烬和脂油。

还没等人们从歌曲的魔力中回复过来,事情就发生了。颂歌的音乐戛然而止,那股不断升腾的力量也随之为观众们集体发出的惊呼声所破灭。人们疯狂地朝出口涌去,不同种族、不同血统的受难者,他们拼命地奔逃,高声无望地呼救。不时地,朝户外流窜的观众里的几个会在可怕的嚎叫声中迸成一团燃烧的光球,立时灰飞烟灭。


“长心,快走!”


她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听到这样一声呼喊,确确实实的呼喊。嗓音急切不失悠扬,但迅速唤回了她的理智。那不是刚刚与她交流的声音,很熟悉,但不是那神秘的不死者。马上,一个夜行者慌张地跳上舞台,拉着她的手臂把她往下拖拽。她听着他焦急的吼声,知道他也不是发出声音的人。


“混到人群中去,长心。快!”


人群?是的。到人群中间就安全了。可妄想躲进人流的家伙们正在被烧死啊。长心被他一路拉扯着,鞋跟险些断掉。她踉跄着跟上这个陌生人的步伐,或许是被她俘虏的部下,或许是她的歌迷。谁呢?她的左边正发生着激烈的搏斗,颠簸中她没顾上看看战斗的双方是谁,只有一个男人深棕色的长发和镶毛边的斗篷扬起又落下。

声音再次传进她的耳朵,和渡鸦们的叫声很像。它们正在她头顶,整个会场上方飞个不停。即不靠近也不离开,黑压压的一片。长心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谁在敲击厚重的金属,营造出迫人心脾的鼓点?


“什么?那声音是什么?”


拉着她的陌生不死者也听到了,他被迫停下脚步,和最初的她一样,动弹不得。鼓动的声音愈发宏大,他感到无比的恐惧。主啊!

他又狠命往前挪动了两步,绝望地张望着。长心全身僵硬,一度想甩开他的手,无奈他抓得那么紧,她只好拖着他前行。人们一窝蜂似地挤在一起,动弹不得。被踩踏的人发出哭喊,被不知名力量点燃的生物挣扎着爬上布幔,点燃了它,并坠落下来,发出轻轻的脆响。

震耳欲聋的鼓点几乎击碎了他们的耳膜,她头晕目眩,恍惚中听到那可怕的噪音变成了神秘的音乐。她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她身边的吸血鬼也同样,连带着很多尚未逃走的巫师和超自然同类们。他们和被打碎小脑的白老鼠没有区别,眼睁睁地看着死神降临。

那个东西出现在金属管制成的布景最上方。她终于可以用肉眼去看了。那是一抹人影,几乎可以融化在阴暗的浓云里。他身上的珠宝华美而黯淡,全身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炽炽生光。漆黑的斗篷和他金红交织的长发正随着夜风烈烈飞扬,犹如来自地狱的火焰。他的双手负在身后,微微偏着头颅,垂目俯视着他们。那形容姿态,和她在梦里看到的景致一模一样。

长心身边的不死者颤抖如筛,他和她一样,借着戒玺的感应看到了俯视他们的那个东西。其实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已经被吓懵了。这男人开始磕磕绊绊地自言自语,语气狂乱卑微,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东西只站在至高点上冷漠地瞧着,没有任何反应。


“……让我们知晓您的心愿……”那家伙几乎带上了尖利的哭腔,“您想要的,永远是属于您的……我们愿为您实现一切……我们是您永远的……”


他突然松开长心的胳膊,双手抓着自己的脸发出短促的尖叫。随即,他的身体崩出数道龟裂,从裂纹之中,火舌吐了出来。他的眼珠和脑壳玻璃一样发生了爆炸,火焰在他的断颈处溢出。长心紧跟着他尖叫起来,她发现自己正在远离他扭动的身体,远离咆哮的人群,远离他们每一个人。她被一只无形的巨爪抓住了肩肋,正朝着那东西的方向被吸附过去。

寒冷的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渡鸦的翅膀在她身上留下柔软的触感。直到她的手指疼痛得快要断掉时,她才想起是什么让她被带上高空。可是,啊,已经来不及了。她再没有胆量把手指上的戒玺摘下,因为“他”已经近在咫尺。

她面对着他,全然失声。在她的脚下,会场的火焰沿着烧着的布幔环绕着可怜的牺牲者们,临时搭建的房舍正在逐一爆炸,各种物品和人类残肢在空中飞溅,他们头顶的天空明亮得仿若白昼。可是,无论是多么惨烈的景象,也没有映入他冷酷的红色眼睛。

现在,他默默地直视着她,又像是看着她身后不可见的城市和地平线。他似乎在用最为深沉的方式与她交流,可她太年轻,也太恐惧了,完全听不见他有没有说话,说了什么。渡鸦的羽毛拂过她的脸颊,她嗅到了干涸的血才有的气味。


天啊!亲爱的圣母,仁慈的上帝!我还不想死!让我活下去!请让我活下去!


刹那间的功夫,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抽离出身体,体内的每一颗细胞都飞速地爆裂开来。她的触感恍然变得模糊,但她还是能感觉到,给予她一切的宝物,那枚罗喉戒玺正在自动脱离她的手指。它飞旋着,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入了“他”张开的,雪白的手掌里。


“梦早该结束了。女孩。”


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流从她的脚底直冲向她的心口和头顶。是火山爆发了吗?就在天崩地裂的轰隆声里,她失去了知觉。


长心仍漂浮着,始终在漂浮着。她继续被无形的引力朝上方吸引而去,却面朝大地,可以任她眺望。她看到那刚刚将她杀死的东西和之前一样,默默地负手,伫立在最高的金属柱顶端。她没看到自己的尸体,因为它已经随着戒玺的脱离变成了细碎的粉末。只有那件漂亮的礼裙和价值高昂的珠宝向会场的地面上坠落,她的裙子此时像是有了生命,自由地漂浮着,雅致的金色显得无比鲜活。前来瞻仰她和“他”的不死者正被焚烧殆尽,远远近近的荒原、森林和城市里正一阵接一阵升腾起细小的火光,那是“他”正在将自己的子民后代赶尽杀绝。

她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不死者们心碎的哭叫,她也知道“他”能听到,甚至比她听得更为清晰。可他显得无动于衷,任他们的魂魄随着烟雾和火焰消散。她着迷地瞧着他,他站在那里,多么像伟大造物主的等身塑像。事实上,她从来没见过哪座教堂里出现过造物主的雕塑,可如果有,那肯定是和他相似的模样。

从那道黑色的人影体内散发出朝四面八方延伸舞动的朱砂色光网,正以他为网的中心组成一道容纳了整个世界的巨型脉络。当她越向上飞升时,就看得越清楚。那用红色光芒组成的网络正随着人影体内的搏动播撒穿着聚集在光芒中的能量。每一个夜行的不死者都无助地被连接在网络的某个末梢处,形成一枚细小的光点。不论逃到何处,处在光网中心的那东西都会找到他们。当一个不死者遭到毁灭后,那光点便随着红色的线条涌向脉络的原点,回到那人影的身体里。

这是长心见过最美的景致,也是最为悲伤的风景。死去的人从她身旁一一飞过。他们每个人都由一只渡鸦牵引,朝着高空飞去。黑色的鸟儿们神情淡漠庄严,用尖锐的爪子紧抓着他们的背部,鼓动着巨大的羽翼。长心也和他们一同飞着,她相信在她的背后,也有一只态度清冷的渡鸦。不过她感觉不到它的脚爪深入皮肤的疼痛是否存在。


长心。


大概是最后一次,她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生前的名字。她低头望去,看到的却是夜幕时分,海洋独有的色彩。明珠求瑕正站在燃起熊熊烈火的场地上,她曾惊鸿一瞥的棕色长发男人正挟制着他剩下的一只手,抵挡他的攻击。而现在,他不再与他搏杀,只是静静地抬头遥望着她,水色的长发在精灵们的包围下优美地飞舞着。

他没有按照她的命令,滚得远远的,去雪地里寻找自己的断臂。他回到了这里,灾难起始的地方。就是他,在最后的时刻朝她发出了警告的呼喊。他也许预知到了灾难,却仍无法挽救她的性命。长心俯视着他忧郁俊美的脸,感觉自己被熟知的酸楚打中了心扉。


如果她还是那个身穿橘子色连衣裙的,头发干燥蓬乱,脸上布满雀斑的,身体羸弱的小长心。

和每天一样,背着小篓慢悠悠地走在她的苹果园里。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啤酒花田,栗子树发出美妙的韵律。

没有天使,没有恶魔。

然后,他身穿白色滚蓝边的长衣经过她家的篱笆墙,淡淡地询问她最近的河流在哪里……………………

可是,太晚了。现在,这全都不再重要了。


明珠求瑕面无表情地仰望着长心飘渺的灵魂,最终,他举起余下的一只手,朝着上方指去。她顺着他的手所指的方向观望,逐渐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为壮丽的光辉。纯净剔透的音乐正从那片光芒的源头奏响。她所经历的事物正在超越她狭隘的形容能力,渡鸦引领着她头也不回地前进。她再也看不到哭声遍野的凡间了,再也看不见神情地凝望着她的半精灵青年了。这一次,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无法将她带走。

因为她知道,每一个她曾爱过,依恋过的人都在那条光明隧道的尽头等待着她。他们帮助着她,奏响水晶制成的竖琴,为她开启最后一道云纱制成的大门。他们与她拥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其实就是这样。真爱,总有一天她会明白。


长心的时间终于走到了终点。最后一次目睹着身后那扇永恒的门扉徐徐关闭时,她的姓名消失了。而她,他们已经不需要互相呼唤的称谓,因为他们都在这里,永远不会分离。


——————
Nemo 1 完结



蓝风密码 2010-12-20 02:07
抢这个沙发只是为了感叹一下这是我见过最长的一个“第一节”没有之一==姑娘你十分有能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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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文总是让我觉得自己很文盲,一大堆陌生名词弄得我始终不明就里……真该补习点人文知识了TT是说这文的氛围总是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到魔戒……于是……它怎么能欢乐得起来?(怀疑看

PS:我可以抽打两下催一催白月么……(明知道是虐还要催==这就是自作孽)

trinity 2010-12-20 02:27
武君的起床氣很嚴重,於是很阿莎力的全部清光了。
有時候真覺得棄天帝很惡質XDDDD
其實這篇真的很歡樂啊,那可以算是歡樂結尾嗎?
大家都在天上團圓了,某方面來說羅喉其實是洗滌罪惡的火焰?!
好期待黃泉兔面對這樣如同會走路的核彈武君會有怎樣的作為~
那個銀眼睛的應該是千葉吧?

PS表示同催白月(好期待後續((閃閃眼

xuanying 2010-12-20 02:54
大力揉搓辛苦貍﹐我就知道乃這幾天肯定在寫1.9﹐然後PO出來之後被催白月XDDD
黑袍子蘿蔔真美麗啊哈哈哈為什麼我會想到了“環保”呢。。。||||
聽說二兔還沒洗。。。於是期待乃繼續寫。。。(被踩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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