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 无赦[《霹雳》同人 螣邪郎赦生童子任沉浮 吞佛童子 银锽黥龙 银锽朱武伏婴师] --]

=天都武鑒= -> 玄冥收河 -> 无赦[《霹雳》同人 螣邪郎赦生童子任沉浮 吞佛童子 银锽黥龙 银锽朱武伏婴师] [打印本页] 登录 -> 注册 -> 回复主题 -> 发表主题

褐斑伽蓝菜 2011-02-09 16:48

无赦[《霹雳》同人 螣邪郎赦生童子任沉浮 吞佛童子 银锽黥龙 银锽朱武伏婴师]

架空,夹带私货多。


卷一 咒杀者伏婴师的忧郁

  后来九祸和炎魔旱魃手下的一群魔兵魔将扛着刀刀枪枪在玄宗道士们以自家山头为代价设下的空间界限里暴躁地冲来撞去恨不得立刻有十二个满身黄金圣衣的罗喉穿越而来帮他们撞破面前的叹息之墙直接冲到道境去,那边伏婴师裹着毛边边的水蓝被子缩在露城的花园里喝酒赏花消磨时光,偶尔感叹一声任沉浮那带孩子的小内务竟然已经长成九祸手下第一秘书真是岁月如砍刀砍得他花园里的樱花树长了这么多年还这么细小。
  伏婴师花园里的花树都是后来重新种过的,有的时候任沉浮奉了九祸之命前来办些事务,他便故意将九祸跟前的第一文官叫到花园里,一边喝茶赏花一边缓慢优雅地将任沉浮送来的东西分类处理完毕,之后有意无意地将这些花树品评一番,结论永远是不如哇,不如哇,就是不如原来的好哇。
  任沉浮听了,不过埋着头垂下眼睑一笑,把额头上那道蓝色的伤痕亮给伏婴师看,一边把处理好的东西收拾了,恭敬地退出门去。于是伏婴师继续喝酒赏花消磨时光等吞佛童子的消息,或者银锽朱武的消息,偶尔一些魔兵魔将在封印上撞得头破血流魔魂回归的时候伏婴师阴啧啧地笑一阵,一口酒闷下喉咙去。
  切,好歹现在是个闭境锁界的状态,以前要怎么过活现在就怎么过活,这群家伙真是不知轻重。换了螣邪郎大概会这么嘲笑,不过螣邪郎现在正在石封里吊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只能让任沉浮代劳一句大家真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那时候道魔大战,伏婴师和奇峰道眉赭杉军捉对死磕那一架掐得是天地变色鬼神惊惶磕得玄宗周围的山头有一个平一个有两个铲一双爆得满地都是陨石砸出来的洞洞,后来伏婴师终于花大力气将正气沛然的红木搞得入了魔,而自己也让赭杉军一剑戳了个对穿再拍上一掌喷得一身都是血,墨尘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拂尘一甩卷住赭杉军摔在背上拔腿狂奔而去,伏婴师撑着岩石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跑一口血喷老远可一步都没力气迈出去只好派出几队魔兵追着墨尘音绝尘而去。
  赭杉军被墨尘音背着闯出了道境安身于苦境混沌岩池,而伏婴师则让九祸家一个大众脸的魔将拾掇拾掇捡回大部队去,收拾收拾包扎一通,领了九祸的令带了对人马护送他回后方露城去。
  伏婴师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发现了背后有人在跟着,是玄宗的道士,但他们不跳出来拦路,伏婴师也没有去戳他们的兴趣,再加上那时他吐血吐得像开闸放水,九祸家的大众脸魔将又对身后的道士无所察觉真打起来肯定是炮灰一个,因此在回到露城之前伏婴师就在车上装神弄鬼地坐着不下来一边吐血一边诅咒玄宗宗主不得好死断子绝孙,直到回到露城大门一关才终于肯从车里钻出来。
  后来玄宗宗主真的跟异度狼主大掐一场揍掉大半条命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再后来玄宗门下连徒子徒孙们与异度老大弃天帝大掐了一场挂得只剩下一只装黑道的眯眯眼松鼠上了鬼船一去不知音信,只是那时候异度魔界剩下的也不过九祸跟前儿站过的那俩一个漂在江上一个漂在海上不知道让水流带去了哪里,千年纠缠争斗落得如此结局,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家更凄凉些。
  伏婴师坐在车上一边装高深莫测一边感受身后追着的那股玄宗导师的气息一边拿自己的血在随身小卡片上画鬼画符,九祸家的大众脸魔将按部就班领兵带马拖着装伏婴师的车往露城方向赶似乎对身后紧追的玄宗气息一无所知,伏婴师略一估算感到就着队人马和这个大众脸实力不济难以抗衡打起来必定全灭,就这一结论伏婴师又喷出一口悲愤的血,脑内将玄宗宗主的小草人儿钉得都快散了架去。
  然而面对追在身后那群打又打不赢跑又跑不掉的玄宗追兵伏婴师也没有去招惹的想法和胆量还有能力,值得庆幸的是尾随的道士的目标似乎也不仅仅在这个被赭杉军拍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的伏婴师,他们有更大的目标,比如他的目的地露城,比如以露城为代表的魔界大后方。
  作为魔界大后方代表的露城位置隐蔽地处偏远,三殿之主拉着人马冲锋陷阵之后这地方就只剩了些妇女儿童和守门的魔兵,伏婴师啃着手指头,一边诅咒追在背后的玄宗道士爆体而亡一边冥思苦想,露城里都是战斗力低下的魔兵和大众脸魔将,虽然还囤着几个有战神潜力的魔将苗子但弱的弱小的小,哟啊扛住这些玄宗的道士是不可能的,要杀出去还得看天时地利魔和以及运气,还有来接应的人,如果来的是大众脸魔将这样的任务那自然只能宣告全城沦为练级品没有以后的故事了,但如果是华颜无道这样的角色则不光杀得出去还夺得回露城,大不了把露城和城里的道士一起掀了,重新再建座新城。
  伏婴师窝在车上,心急如焚地终于等到大众脸魔将将自己运回露城大门一关贴上张鬼画符镇着设了术法下了结界,进屋先吐了一地的血才爬上床躺躺好一边叫来魔医诊治一边叫大众脸魔将拿了自己的令牌把囤在露城里的魔将苗子们叫进屋来站了一排。
  伏婴师半卧在床上一边让魔医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另一个地方戳戳一边斜着眼睛审视被叫进来的这一排小鬼,吞佛童子的脸还嫩得跟朱厌剑灵分不清谁是谁,银锽黥龙拖着的焰邪比他自己还高了两个脑袋,螣邪郎撇着头看起来正处在中二期不理他是痛苦理他更是痛苦,边上的任沉浮——不,重点不是任沉浮而是任沉浮抱着的赦生童子连路都还走不稳,别说打,让他跑一段直的都还成问题。
  伏婴师一爪拍在自己的面具上潇洒地吐了口血嘟哝了句没一个靠得住。后来螣邪郎被一妖道角收掉了,赦生团子被围炉了,银锽黥龙被吞佛童子捅了一刀挂得跟剑雪无名相比分不出谁更冤些——那时他已经改了名字叫银锽黥武——捅了银锽黥龙的吞佛童子被银锽朱武捅了丢在海边被一东瀛来的剑客丢上船准备偷渡回国,任沉浮出任务出得魔界都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没回来。只是那时候伏婴师已经挂掉很久了,不知道当他面对这没一个靠得住的一群时会摆出怎样的面孔。
  心情郁闷的伏婴师挥挥手把这伙一个都靠不住的家伙赶下去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吐了一地的血画了一床的小卡片,任沉浮端着魔医交代的药牵着赦生团子进来的时候伏婴师接过碗的同时指示他把床上的卡片收了一叠,他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捏着任沉浮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任沉浮其实比螣邪郎大不了几天,嫩苹果一样的少年脸庞上随时都带着点似有似无的微笑,九祸把赦生团子交给他一来看中他的中心二来看中他的细心三来看中他的温顺,伏婴师也很满意他的温顺,这让他觉得这张嫩到连青涩都够不上的脸顺眼了许多,他一边喝着药一边单手拈了印,指甲往任沉浮不需要他托着就自觉上扬的额头中间扎下去,一点血顺着他的指甲溢出来,结下的印迅速聚进那小伤口里,结了一小隙蓝色的疤痕。
  把这东西贴到露城的城墙上去。伏婴师下令,几口汤药咽下去,忽然又吐出半口血来,任沉浮捉了干净的棉布要去擦,伏婴师手一挥把药碗塞上去。没事别进来找我,带你的孩子去。伏婴师闷在棉被里吐血不止,任沉浮接了碗,只好揣着那叠小卡片抱着赦生团子恭敬地出去,把门带上了。
  伏婴师躺在床上一时醒一时睡,睡着时一无所知醒来后赶去投胎似的画了一堆的小卡片来囤着,任沉浮照三餐地送来汤药和饭食伺候伏婴师吃下去,偶尔把放在床头的小卡片收走。伏婴师对任沉浮的工作很是满意,一边想着有时间把这小鬼挖过来供自己压榨一边捣鼓了面水镜看露城实时小电影。
  玄宗的道士们不出所料地在外面安营扎寨把露城围了个水泼不进,九祸家的大众脸自告奋勇出城报信,任沉浮熬着药牵着赦生团子跟着拎起武器全神戒备的螣邪郎和银锽黥龙将他送出露城大门一关,任沉浮立刻摸出一张鬼画符往门上一贴,即刻听见惨叫声和骨血压碎的咯吱声,玄宗跟过来的道士们围着露城下了一圈又一圈的阵法直贴着露城的城墙外边搞得里面的人想翻墙出去都不行,伏婴师的结界被任沉浮往城墙上一贴也一圈又一圈地贴上露城的城墙外边搞得外面的人想翻墙进来都不行,被夹在中间的大众脸进不去出不来撑不破挣不脱,连压出来的血都渗不进露城的门缝和砖缝里魔魂卡在一膛雾状的血肉两面夹墙里动弹不得连天魔池都回归不得,露城魔兵巡防换防井然有序偶尔一张小卡片顶不住压力飘然落地不一会儿任沉浮就会火急火燎地狂奔过来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小卡片补上,也不知道赦生团子被他放在了什么地方。于是伏婴师又啃着手指哼哼哼哼地笑,任沉浮额头上的咒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结界稍有损坏就会像烧红的铁签子在扎一样疼,离破损处越远越疼,这小内务为了让自己好受点自然拼了命地维护结界的完整,只是伏婴师也不知道在玄宗的攻势之下这个结界能支撑多久,而任沉浮又能忍受这种痛苦到什么时候。
  伏婴师缩在房间里像只米虫似的让那小内务养了不知道多少时候,一开始送来的还是温度适宜分量不少配有精致小菜的白米饭,后来变成了白米清粥和菜疙瘩,再后来连菜疙瘩都没有了只剩下清可鉴人的一碗不知道该叫白粥还是叫米汤的东西,伏婴师对此略有不满,但鉴于赦生团子那张粉粉嫩嫩红头花色樱桃似的小脸最近也一天卡白过一天便干脆地饮下去把碗丢给站在边上候着的任沉浮。任沉浮的脸色也差得很,眼睛里血丝密布眼睛下面两团乌青,伏婴师是知道螣邪郎偶尔脑筋转不过人家的时候喜欢直接动手,便在心里啧啧地感叹了两声对着个看着满顺眼的小弱魔真是下得了手去也不知道那骨头磕在手上肉不肉疼,倒是完全忘记了那个能把睡着的人跳过痛醒直接痛昏过去咒印。
  伏婴师是知道自己被围在露城的时候炎魔旱魃正跟万圣岩的天座死磕,天座边儿上还有前途无量的一步莲华和善法天子当左右护法一对三忙得天天都有PK,而九祸则牵制着玄宗大部分人马拉锯似的争夺着领土,银锽朱武作为最强者当然是带了帮精锐追着玄宗宗主各大有名弟子和万圣岩当时的圣尊者和即导师咬,三个人都没空拉人马或者分战力过来解自己的围,就连九祸大概也不得不忍痛舍弃被丢在这里的三个孩子,伏婴师估算了自己被围的时间,一边念叨着一个都靠不住一边画了不同的小卡片来堆成两堆,一堆后来被任沉浮贴到了城墙上勉强维持最终将要崩溃的结界,另一堆后来被他用来杀了人。
  伏婴师的伤好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等到能下地的时候他穿戴好拉开门瞥了一眼自家花园,又转身拍上门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裹上了。门外花园里人腰粗的樱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砍掉了,一些桩子还插在地上,另一些连桩子也被挖起来不知道弄去了什么地方,他凭着粮食的消耗速度估算了一下城内的柴草储备,对任沉浮没有把房子拆了拿去煮饭表示感叹。当然后来露城破城的时候他才知道除了自己住的这小房子和赦生团子住的那小屋子其他房子里的木制品已经悉数进了灶台变成木灰导致他左看右看都觉得露城那把火烧得不够给力。
  伏婴师在自家小屋子里宅到第二十几天的时候整个露城忽然剧烈的晃动了起来,他把画好的小卡片一张一张叠起来丢出去撒了许多个圈儿印一拈布下了许多的阵法,这些阵法布好了之后他才想起要关心一下九祸家的几个孩子现在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布好了阵也不好出去,便放任他们随便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反正这些阵法布得再精妙,裹得再严密,最后也还是要被破掉的,没有人来援救,他就算把他们都护在背后也还是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让这几个苗子出去试试看看,如果他们聪明点,就装装魔兵什么的或许能混出去,如果任沉浮再聪明点,说不定能让赦生团子活出去,不过这个时候大概任沉浮已经死了,被下过这个咒的人要么在破城之前就疯了,要么在破城之前就死了,破城后死的或者支持到解围的伏婴师没有听说过,当然任沉浮如果能破这个例,那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毕竟最后武力才是在魔界立足的根本,武力不济的人最后都没有活下来的价值。
  当然活下来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武力最强的人,后来连银锽朱武这样强大无匹的人也被送上了仙山,而任沉浮这个当时看起来要么死在咒印之下要么死在玄宗之手的小弱魔却随波而去远远地避开了争斗的中心保住了一条性命。
  最后伏婴师坐在鲜血和尸体里,望着不知道是哪个道士的剑发笑,那把剑上跳着火光,他猜大概是这边的谁在破城的时候放了火,他的身边躺满了死去的人类,他的身上溅满了温热的血液,层层叠在一起,分不清是他的还是道士的,他一只手撑着地面,那只手在袖子里不停地发抖,伤口里漫下来的血液粘在他的指缝里,短成两截的锁骨从被拉开的领口里戳出来,血红蔓延了半身,他举着一张小卡片,那上面的东西画得乱七八糟用起来不方便不说连威力也降低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伏婴师的面具盖在脸上,不知道那底下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他的那种令人发冷的笑声,那笑声里混着咳血声和喘息声,咯吱咯吱地错在一起像在用刀背碾压枯萎的骨头,银邪忽然扎过那个道士的胸腔直逼到他面前几乎要戳在他的面具上。
  伏婴师缓慢地抬起头来从那个道士的头顶上望上去,银邪的那头站着银锽朱武,怀里赦生团子像只小耗子似的缩成一团,只留只眼睛来望着他,小团子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像是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伏婴师想大概有哪个或者哪些魔兵魔将什么的为他死了,不知道这个软绵绵的小团子以后值不值得那些家伙们为他去死。他放下手里那张自己都不知道画了些什么在上面的小卡片,缓慢的摸过银邪的枪刃,那东西又冷又利,割上一下像是火在烧,他忽然捏住那口利刃把自己拉起来,向着银锽朱武单膝跪了下来。
  你就是这样守城的吗,伏婴师。他听见银锽朱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总归不会被形容为冷酷或者威武或者雄壮或者其他什么符合他名声的声音,一不小心就笑了起来,笑得接连不断地吐出血来,银锽朱武把银邪收起来,蹲下来向他伸出手,忽然又停下,站了起来。那是因为他的手臂上还挂着赦生团子,伏婴师想,对这个魔来说,谁也比不上老婆孩子重要,即使那已经不是他的老婆,也不是他的孩子。真是个不适合当王的魔,总有一天他会因此而抛弃整个魔界。他听见银锽朱武似乎对着谁说了声你去照顾伏婴师,接着有人把他扶了起来,伏婴师看着那双鞋,问了声你还没死啊。
  任沉浮没有说话,伏婴师看见他半边背上的血迹,手上的割伤,心想搞不好真的是有人为了让赦生团子活下来而付出了牺牲,不过这个人还活着。后来他看见放在马车上一身血伤得快死掉的螣邪郎,那小家伙看起来就像是吊着一口气等见了谁就要魂归天魔池了,可看见赦生团子的时候眼睛又闪闪发亮像是从池子里爬了起来,伏婴师心想银锽一家果然都是怪胎,被任沉浮放上马车塞进去,随后又塞进来只赦生团子。
  后来伏婴师被送到九祸家修养了不少时间,炎魔旱魃被练峨嵋拍回来之后魔界发生异变,银锽朱武倾尽全力保住这片即将沉没的大地之后袭灭天来拉起了断层,吞佛童子和赦生童子被送到袭灭天来身边学习与佛门战斗的方法,螣邪郎被封在石封里等待重出的那一天,玄宗的封印开启之前,九祸将吞佛童子送到了苦境。
  后来九祸和炎魔旱魃手下的一群魔兵魔将扛着刀刀枪枪在玄宗道士们以自家山头为代价设下的空间界限里暴躁地冲来撞去恨不得立刻有十二个满身黄金圣衣的罗喉穿越而来帮他们撞破面前的叹息之墙直接冲到道境去,那边伏婴师裹着毛边边的水蓝被子缩在露城的花园里喝酒赏花消磨时光,等吞佛童子的消息,或者银锽朱武的消息,偶尔感叹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后来有一天九祸差人来报说银锽朱武现世,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逆天风朱闻苍日什么的,伏婴师咬着杯子应了声,换了只式神把消息给孤月送去。与银锽朱武相遇总是令他期待的,但换了朱闻苍日似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更何况他离开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魔与人一样,总是会变的,而跟人混在一起的魔偶尔也会变得跟人很像,就像很多年前住在异度魔界和道境边缘的那些魔族,当然,住在那里的人类也会在某种程度上跟魔族相似。
  那么,银锽朱武会变成什么模样呢?伏婴师一只手划着杯口想,很快他就会得到答案,再然后,他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褐斑伽蓝菜 2011-02-09 16:52
卷二 天然少年银锽黥龙的忧郁

  银锽黥龙后来把名字改成了银锽黥武,一个人拖着银邪闭关练武。一个人关起来埋头苦练的时候他偶尔会抬头望一望魔界的天空,魔界的天空几乎任何时候都是红的,要说起像什么,大概有点像任沉浮说过的人类在节日里放满了焰火的那种天空,任沉浮被鬼知捡回来之前是居住在魔界与道境交界之处的魔族,曾经说起过很久以前混在人类的小孩里到人类的街市上去看焰火水灯,这事儿说到一半任沉浮就沉默了,银锽黥龙感到这事里可能有什么他不想去说的,就没再问下去。
  但魔界天空的红跟人类节日天空的红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类的红喜庆而瑰丽,魔界的红则是血腥杀戮染的。在血腥杀戮染红的天空里他偶尔能看见一些不太亮的光束流星一样划过去,那是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的魔族,魔魂回归的时候便会划过天空。
  一开始银锽黥武看到这些光束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捂一下嘴,很多年前曾经有一个魔将被压死在露城外伏婴师所设下的结界与玄宗道士所设下的阵法之间,血肉里一缕魔魂忽明忽暗地困了许久,银锽黥武不知道最后这缕魔魂究竟去了什么地方,露城破城的时候他跟吞佛童子在城的另外一边,放了把火妄图拖住玄宗道士的脚步。那当然是没成功的,当年他和吞佛童子都还太小了,没有人知道吞佛童子后来会怎样,也没有人知道他后来会怎样。
  但后来这些魔魂似乎拖着咻咻的声音从天空里划过去的时候银锽黥武已经不会感到那样的难受了,任沉浮提着几个食盒四处走,在他练武的地方放一个,剩下三个带到袭灭天来拉断层的地方去,回来的时候带着三个空食盒,然后把他那个也收回去。任沉浮还是那么温和可亲嘴角带笑的模样,只是那微笑是冷的,好象他额头上伏婴师刻的咒印还在疼或者早在露城破城之前他就已经疯了,银锽黥武不喜欢这样的任沉浮,但他无能为力。他和赦生童子一样知道只有最强大的力量才能阻止身边那些想要留住的人留住的东西永远留下来,或者即使如此也不能永远留住,但总能在更长的时间里真实地看到、触摸到,但现在他仍然不够强,仍然留不住,留不住他的父亲,留不住他真心实意爱着的魔界,如果不是袭灭天来,连银锽朱武的力量也无法阻止断层向未知的异空间滑去。
  银锽黥武痛恨自己的软弱。很久以前,当他还很小的时候,九祸就预言了他的脆弱。她说他的资质虽然在螣邪郎之上但受制于跛足,他必须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与资质稍有不如但身体健康的螣邪郎并驾齐驱,他听了,信了,日日刻苦努力期望不辜负母亲的心意,但最终他仍然不够强大。
  伏婴师刚刚把露城用结界罩起来的时候露城里的日子过得还算与平时无异,只是任沉浮借着伏婴师的结界搞的那出生挤活魔看得他和螣邪郎几天眼前都一片恍惚口里寡淡无味不说还只能吃点没有肉味的流食,当时在场的五个小魔吞佛童子不和他们一起住不知道是个什么反应,赦生团子被任沉浮遮着眼睛捂着耳朵看起来的确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该吃吃该睡睡该学走路学走路天天让任沉浮领着上城墙下校场地锻炼,银锽黥龙和螣邪郎还有吞佛童子在校场上比画,赦生团子就被任沉浮用根长腰带栓着系在腰上随便他走来走去,任沉浮捏着支箭头在校场的砂地上不知道画什么,偶尔拉一拉腰带把走太远的赦生团子引回来。
  变化是从伏婴师的符第一次从结界上掉下来的时候开始的,任沉浮捂住脸的时候螣邪郎只当他跟平时一样在对露城里的粮草储备表示绝望,但赦生团子被丢过来的时候螣邪郎表示他现在非常愤怒简直怒火烧尽九重天,只是任沉浮平时看起来慢吞吞好象走快了就要断气似的那一瞬间竟然窜得比兔子还迅速,螣邪郎抱着赦生团子跟在后面一时没追得上,深知他弟控习性的银锽黥龙只得将焰邪往地上一扔追着任沉浮跑了出去。
  银锽黥龙追着任沉浮跑到城墙边上,一张鬼画符正冒着幽蓝的火光从结界上掉下来,一道裂缝劈在城墙上,但很快银锽黥龙发现那裂缝其实是出现在伏婴师的结界上的,任沉浮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小卡片来按在那结界上,劈开的裂缝在一小会儿的沉寂之后逐渐合拢了,最后收在小卡片的底下,看起来就好象那个结界从来没有缺漏过一样。
  任沉浮一手撑着城墙一手捣着额头跪在地上缩起来,像只被殴打了的狗似的蜷成一团,那张掉下来的小卡片逐渐烧成了灰一吹就散了,银锽黥龙走上去,拉了一下任沉浮的袖子,任沉浮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然后他站起来拍了拍下摆对他说无妨,赦生团子让螣邪郎抱着过来,任沉浮揉了揉额头,难得没有说话地让螣邪郎骂了一顿,然后伸手把赦生团子接过来。
  “这事以后不会发生了,不过,还请螣邪殿下亲自照顾赦生殿下。”任沉浮解了栓在赦生团子腰上的那条腰带收起来,又将小团子抻到螣邪郎的手上,捏着袖子饶着城墙转了一圈,螣邪郎抱着赦生团子疑惑地望向银锽黥龙,银锽黥龙表示自己一无所知,转身回到校场上捡起焰邪来继续操练,任沉浮回来的时候手上抱着赦生团子,两个人的腰上仍然别着那条长长的腰带,螣邪郎则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不少次,赦生团子最后总是回到被任沉浮带着到处走的状态,螣邪郎则总是回到校场上被围观操练。
  银锽黥龙察觉到事有蹊跷的时候露城的伙食已经变得很寡淡,任沉浮每天捏着箭头在砂地上写写画画计算,他休息的时候便会看上一两眼,也知道露城粮草无多,赦生团子蹲在任沉浮的边上看他写来画去,任沉浮画一阵,偶尔会突然把赦生团子就近推给自己或者吞佛童子又或者螣邪郎,总之是靠得最近的那一个,被追急了的兔子似的往城墙跑,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脸冷汗,这种状况越来越频繁,有的时候夜里他也会被脚步声吵醒,然后从窗缝里看见穿着里衣的魔族少年抓着几张小卡片奔过去,好象慢了半步就会魂归天魔池。
  后来银锽黥龙看了许多的书,他才知道伏婴师刻在任沉浮额头上的东西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让他连睡梦里都不得安宁,这个咒术偶尔会被用来拷问,很少有人能撑过这一关,他们不是死了就是疯了,银锽黥龙偶尔会想为什么伏婴师要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来让任沉浮感应结界的状态,后来他隐约明白伏婴师做任何事都不喜欢留下尾巴,要做就做绝,反正对他而言,任沉浮不过是个可以随便丢弃的小家伙。
  露城的伙食随着围城的持续而变得更加清汤寡水,任沉浮最后给他们下了最好不要过度运动以节省体力应对变化的忠告,操练不得不停止了,银锽黥龙偶尔上城墙去看露城外面的情况,有的时候他会撞上露城结界被破坏,这时任沉浮会急速奔跑过来修补,只是速度比一开始的时候慢了许多。补好结界之后任沉浮会团在地上休息那么一小会儿,然后缓慢地回到城中的位置,后来急速奔过来的变成了一手抱着赦生团子一手拖着任沉浮的螣邪郎,螣邪郎把人拖到结界被损坏的位置,任沉浮把早捏在手里的小卡片往破损的地方一摁,然后两个人都坐下来休息一小会儿,再领着赦生团子回去。再后来只有螣邪郎一人抓着小卡片奔过来往结界破损的地方贴了,银锽黥龙想大概是任沉浮终于彻底地跑不动了,带着那么一个痛苦的咒印,撑不住是迟早的事,只是后来真的看人用了这个咒术,他才知道任沉浮竟然撑过了他这个年纪的魔族少年撑不过的时间,只是后来已经改名银锽黥武的银锽黥龙自己也开始分辨不清任沉浮究竟是还正常着还是已经疯了,任沉浮变了太多,赦生童子也变了太多,吞佛童子变得跟任沉浮一样多,他们俩与被围在露城那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唯一没有改变的或许只有被封在石封里的螣邪郎,又或者,其实连螣邪郎都已经在他所不知道的状态下发生了改变。
  银锽黥龙后来被任沉浮拜托去伏婴师的院子里砍两棵樱树来劈成柴枝烧掉,好弄点清得找不见米的粥或者该说米汤来填一填城里被围困的人的肚子,后来两棵樱树变成了六七棵,最后他把所有的树都砍来劈了,塞进灶膛里烧起来,伏婴师一直藏在房间里像是已经死了,而城外也没有能够救他们的人来,还不大的银锽黥龙忽然想是不是伏婴师已经死了,任沉浮手上的小卡片一贴完就会迎来灭顶之灾,他偷偷地伏在窗外,从缝隙里往屋里望了一眼,屋里很暗,伏婴师正在啃着手指画鬼画符,十个指头磨得血迹斑斑,他连忙退到院子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另外找了点木制品给任沉浮当柴烧煮一锅清汤寡水的东西来填肚子,五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十分的差,好象立刻就能被击垮,任沉浮的精神状况尤其差,好象一转眼就会死去,银锽黥龙沉默地坐在饭桌边上数喝到嘴里的米粒有几颗,看任沉浮把赦生团子碗底的米粒捞出来压碎了,又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捞出来压碎了,一并喂给连小脸都尖了的小团子,螣邪郎沉默地把自己碗里的米粒也捞起来,让任沉浮给挡了回去,说是他们三人是露城重要的战斗力不能只喝水,螣邪郎把碗端起来一口气喝了,笃在桌子上,赌气似的出去,一会儿又回来守着,任沉浮额头一开始疼就熟练地摸了他袖袋里的小卡片,问了方向自己奔去,又奔回来,继续守着。后来任沉浮给袭灭天来吞佛童子和赦生童子送完饭回来,到银锽黥武这里来收空食盒,银锽黥武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任沉浮就撑着下巴笑,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额头上的蓝色咒印痕迹被魔界猩红的天空映成血泪班驳的紫色,然后跟他说一些最近魔界里的事,说完了带着食盒就走。再后来吞佛童子被送去了苦境,任沉浮也有许多天没来,银锽黥龙问起临时顶替的阎王历时阎王历说怎么一个两个都在问那小秘书到什么地方去了,放心吧他没死,送吞佛童子到苦境去了很快就回来。任沉浮果然只几天就回到了魔界,仍然每天定时提着食盒来送饭,只是少了吞佛童子的那一只。任沉浮回来之后跟他说了一些苦境的事,说苦境的风物又与道境有所不同,苦境更加富足,更加安乐,说女后这回或许会改变方向不再跟道境死磕改道苦境也不一定,这话说了没多久异度魔界就被封了起来,直到很多年以后吞佛童子杀死剑雪无名开启赦道将异度魔界引到苦境去。
  只是谁都不会知道最后吞佛童子会像杀死剑雪无名那样杀死银锽黥武。
  而那时被围困在露城里的少年银锽黥龙抱着焰邪,等在某个角落里,觉得自己或许在这场围城里就会死去。他的心里焦躁不安,人却静静地等待,吞佛童子靠在他的背后,就好象某一天他看见螣邪郎把手按在抱着赦生团子清点存粮的任沉浮的背上那样,并不十分温暖,但好歹还算有点依靠有点安慰。
  银锽黥龙绕着露城走了一圈,伏婴师设下的结界在剧烈地抖动着,他用手碰了碰那些小卡片的周围,觉得它们帖得并不是很结实,任沉浮也在绕着城墙绕圈,他眼睛下面的乌青越来越浓,眼睛和脸颊也凹下去,银锽黥龙想起最近这几个晚上螣邪郎几乎每晚都要出去八九次,有的时候是十一二次,一整晚折腾在这个结界上,早晨起来便呵欠连天。任沉浮倒是不打呵欠,只是最近话少得可怜,安静待着的时候会让人以为他或许已经死了。
  银锽黥龙拉住任沉浮的手腕把他拽过来,任沉浮一个趔趄摔在他身上,撞得他也后退了一步,他缓慢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血丝,银锽黥龙咳了一声,把脸转到一边去。“发生何事?你跟螣邪郎都快凑成只红眼睛长耳朵的兔子了。”
  “无事。”任沉浮把脸转到一边去,转了一会儿又转回来,一只手搭上银锽黥龙的肩膀:“你这几天跟紧吞佛童子,一步都不要离开。”说完转身就走了,银锽黥龙站在城墙下面不知道该跟过去还是该听他说的去找吞佛童子,只是他并没有得到多少挣扎的时间,伏婴师的结界被彻底破除的时候他刚刚决定要追上去,却只能转身到露城的另一边,跟着吞佛童子点了把火向着破城之处烧。
  后来银锽黥武接了女后的命令跟吞佛童子一起处理有关紫耀天朝龙脉的事,螣邪郎和赦生童子都已经不在了,任沉浮也不知道被派去了什么地方,当年一同围困在露城的人,如今只剩下吞佛童子还在身边,只是那时谁都没有料想到吞佛童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吞佛童子,而从某个意义上说,银锽黥武还是当年的银锽黥龙。
  银锽黥龙跟着吞佛童子放了火,提着焰邪往露城的另一边跑,一路上不少道士杀出来,刀和剑砍在焰邪上,掌气拍在身体上,泰山压顶一般重,满目殷红,吞佛铜子拼杀在前面,他追在后面,忽然想起螣邪郎和赦生童子到什么地方去了,却无力回去找他们,他又想起那个窝在房里写小卡片写得一爪子血的伏婴师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转头一看那房子早吞没在火焰里,即使他人还活着,他们也过不去了。
  “银锽黥龙,不要分心。”吞佛童子在前面喊,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因为饥饿和疲惫而显得低沉,银锽黥龙咬着牙跟在他的后面,把追上来的道士撂倒,吞佛童子忽然伸过手来拉住他的袖子,拖着他往前面奔,银锽黥龙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被玄宗的道士伤到,只记得吞佛童子一身的血,染红的白衣下面露出割伤的肌肉。
  银锽黥龙被吞佛童子拎着冲到露城城墙边,火光在他们背后很远的地方,刀光在他们身边交织,身边厚实的城墙轰然一响一道焰气冲天而起吹在道士的身上,银锽黥龙推着吞佛童子避开,一转身看见银锽朱武一头乱发的脸。
  那一刻银锽黥龙有那么一点恐惧,他摔在地上,又拄着焰邪想要站起来,吞佛童子倚着朱厌拉着他的膀子将他拽起来,稳着他的身体使他不至于彻底摊坐在地,银锽朱武扫一眼吞佛童子,又扫一眼银锽黥龙,手一挥带着一身朱红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吾儿,你今天表现很好,现在去休息吧。”
  银锽黥龙听见银锽朱武这么说,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那身火红的衣装与火焰交织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想要跟着父亲一起过去,无论是生路还是死路,天堂要跟着父亲一起上,地狱要跟着父亲一起下,他把自己撑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跟,吞佛童子从后面扶住他,撑着朱厌与他一起跟在银锽朱武的后面,银锽黥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银锽朱武连眨一眨眼睛都舍不得,他似乎看见银锽朱武回头来望过他一两眼,但似乎他又没有回头看过,他跟在后面,头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去想,银锽朱武一路杀到城里去,从一堆尸体里捞出赦生团子抱在手上,螣邪郎满脸的血和任沉浮跌在一起,任沉浮也一身的血,不知道是被螣邪郎染上的还是自己本身就带着伤,银锽黥龙站在银锽朱武的背后,听见他训斥螣邪郎和任沉浮,螣邪郎捂着伤口一动也没有动,任沉浮撑着倒乂邪薙站起来,又一只手扶着螣邪郎想把他拉起来,螣邪郎两只手捂着伤口,血从指缝里溢出来,吞佛童子放开银锽黥龙走上去,将朱厌推给任沉浮,两只手扶着螣邪郎,他转头看了看银锽黥龙,银锽黥龙跟上来,把朱厌和倒乂邪薙从任沉浮的手里拎过来扛在肩上,赦生团子抓着银锽朱武的头发探头过来望了望他,银锽朱武手一按又把他的小脑袋按了下去。
  后来螣邪郎被带回去封进石封里以保住性命,任沉浮带着赦生团子被交到九祸的手里,仍然做带孩子的内务,银锽黥龙把自己关起来苦修,吞佛童子被带在异度狼主身边。再后来银邪交到了银锽黥龙的手上,吞佛童子和赦生团子被交给袭灭天来教养。
  银锽黥武坐在山头上,抱着银邪看魔魂回归的光芒一次又一次从头顶上擦过去,吞佛童子回来的时候任沉浮过来跟他说过一回,后来任沉浮也离开了,九祸传令让他出关协助魔之尊者处理紫耀天朝龙脉的事,银锽黥龙提着银邪,用力地捏稳了,舞了一路。他想他现在是该有足够的力量来阻止他不希望的改变,便扛着父亲留下的枪,迎向他的命运。

褐斑伽蓝菜 2011-02-09 16:59
卷三 异端吞佛童子的忧郁

  后来吞佛童子蹲在九峰莲滫里不知道干什么,一把朱厌陪在他身边又用来生火取暖又用来生火热食物,食物是任沉浮送来的,就像当年他和赦生童子一起被交给袭灭天来教导那阵一样,只是那时候是每天两次,现在是每天三次,一样是按时送上来,看他吃完,然后又一并收走盒子。任沉浮坐在他边上的时候并不说话,就像当年和他面对着面站在九祸跟前,九祸不说话,他们也不说话。连距离也像那时,任沉浮把东西放了,退开,吞佛童子把东西拿了,退开,蹲在一边用朱厌把因为风雪和路途而凉下去的食物热好,吃掉,然后放回去,退开,任沉浮便把盒子又取回来,在篮子里放好,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了。
  吞佛童子抱着朱厌,从后面望着任沉浮缓慢地走远。他吃东西的时候任沉浮坐在两丈远的距离之外,安静,几乎没有存在感,但吞佛童子知道任沉浮在看着自己,就像很久以前他送饭到袭灭天来那里,会坐在不近的地方看他和赦生童子吃饭,偶尔会对赦生说不要挑食,或者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从来不与自己说话,他想那或许是因为彼此之间其实并不熟;他也从来不与袭灭天来说话,也不看袭灭天来,与魔之尊者保持着一种似乎恭敬的距离。后来吞佛童子与他一起站在九祸跟前,任沉浮也不同他说话,也不看他,好象这个魔界没有任何东西能入他的眼。
  但吞佛童子还是知道九祸休息时将他们挥下去之后任沉浮偶尔会去看石封的螣邪郎,就那样站在与石封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不出声,一双眼睛就那么看着,看一阵,又安静地转身走了。吞佛童子不记得任沉浮曾经用这样的神色看过螣邪郎,但经过了太长的时间,经过了太多的事,露城被摧毁,又从灰烬里重建;赦生团子终于学拿得稳枪,现在又能够通过艰苦的修行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任沉浮的改变其实微不足道。
  吞佛童子记得当年异度魔界与玄宗开战的时候自己和一些有资质有潜力的小魔物被挑选出来,又分成许多不同的部分,送到不受战火波及的不同的地方,在这些小魔物里有元祸天荒别见狂华,还有麝姬与西城风流子黄泉吊命,他们被送去的地方不同,很久以后才又被集合在一起。
  按理来说露城是个相当安全的地方,因为九祸的孩子与她的养子都被放在这里,有已经习得武艺的螣邪郎与银锽黥龙,还有连路都走不稳的赦生团子,任沉浮牵着他的手在露城里走来走去,每一个角落都逛遍了。
  那年的吞佛童子还没有练出那么深沉的心机,眉间也没有长出那么深的皱纹,一张嫩嫩的脸比朱厌的剑灵还要团上那么一些,望着螣邪郎追在抱赦生团子的任沉浮后面奔跑叫喊的时候会嘲讽地哼笑,于是螣邪郎就扑过来,与他扭打在一团,偶尔把劝架的银锽黥龙也扯进来滚作一团,校场上烟尘滚滚三把长家伙都丢在外面三个小家伙赤手空拳毫无形象地滚作一团,任沉浮抱着赦生团子奔上城墙去,踮起脚望伏婴师住的那地方永远不谢的樱花。
  后来他再跟赦生童子提起这段故事的时候,赦生童子只是沉默,然后在下一场练习里下一段修行里更加更加更加地拼命。吞佛童子也知道偶尔的偶尔赦生童子会偷偷跑去看石封里的螣邪郎,也跟任沉浮那样站在一个不近的距离,安静地、没有表情地看一阵,然后又悄悄地离开,就好象害怕惊扰了封在里面的人那些昏沉的梦境。赦生童子还没有被允许自己四处走的时候仍然是任沉浮在带着他,吞佛童子曾经跟着他们一起去看过螣邪郎的石封,任沉浮站在前面,赦生团子紧紧拉着他的手,两只魔也就是这样站一阵,然后又悄悄离开,就好象封在里面的是与自己无关的谁,只是吞佛童子看见任沉浮蹲下来,抱起其实已经不需要抱着的赦生童子,就像那时候自己与螣邪黥龙兄弟打起来时一样,缓慢地离开。
  吞佛童子在露城里居住的时间并不是十分的长,也不算很短,露城被围困的时候他的脸已经不那么团,血色也不像初来时那么鲜嫩,他到来时赦生团子还只会蹬着小腿儿啃着手指四处望,这时也已经会拉着任沉浮的手走一段路,他和银锽黥龙混得很熟,和螣邪郎混得更熟,校场上要么吵成一团要么打成一片,任沉浮抱着赦生团子坐在边上读书给他听,或者抓着竹片在地上画些什么东西计算存粮,赦生团子扶着他的肩膀探着小脑袋望向打成一团的小家伙们时,偶尔银锽黥龙会过来劝架,更多的时候任沉浮把赦生团子抱起来,绕着城墙走一圈。螣邪郎总会在他们回来之前咬牙切齿不情不愿地停止和自己的争斗,吞佛童子后来知道那是一种被利用者的无奈,充分摸清了螣邪郎这弟控本质的任沉浮几乎是无敌的,牵扯到赦生,螣邪郎的战斗力会视情况爆冲破表或者削减到负无穷。
  后来吞佛童子又觉得自己的推测似乎不够准确,因为有的时候螣邪郎也会把赦生团子丢给银锽黥龙照顾,拖着任沉浮往城墙跑,寻找结界的裂隙,然后修补它。
  吞佛童子望着蹲在任沉浮用来计算的那些图形边上,捏着小竹片随手乱涂的赦生团子,也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小团子捏住他的手指咯咯咯地笑了一阵,他便把小团子抱起来,举高高,放下,举高高,放下,小团子玩得很开心,螣邪郎拖着精神不振的任沉浮回来,立刻操起家伙奔到他面前开始骂阵。
  “死污点把本大爷的弟弟还来!还来!!”螣邪郎操着倒乂邪薙往吞佛童子面门一指。
  任沉浮站在螣邪郎的后面,捏住倒乂邪薙的尾巴往一边撇开。“别镣了你弟弟。”他说,温温顺顺声音小得几乎要听不见了。
  螣邪郎猛回头摔了他一眼,捏着倒乂邪薙扭了一阵,摔开那东西就扑上去要抢赦生团子,吞佛童子阴险地勾了勾嘴角,把小团子往任沉浮那里抛,任沉浮见小团子过来,连忙张开手臂去接,螣邪郎也连忙退回去帮着接,任沉浮接了团子,被螣邪郎一扑撞在地上,两只小魔物加一只小团子跌在一堆,银锽黥龙焰邪一丢奔过来拽起螣邪郎,螣邪郎揉着脑袋大骂吞佛童子没魔性连小孩子都欺负,赦生团子钻在任沉浮怀里咯咯地笑,似乎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笑了一阵却没见任沉浮摸他的脑袋,埋头望了一阵,摇了摇任沉浮的手臂,任沉浮没有动,于是他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银锽黥龙把赦生团子抱起来塞给螣邪郎,吞佛童子走来托着任沉浮的脖子晃了晃,这一晃才发现任沉浮瘦得非常厉害,轻飘飘地靠在手上没什么重量,他转头看了看任沉浮画在砂地上的东西,又想起逐渐减少的伙食供应,忽然意识到现在露城似乎快要支撑不住,而他们等待的援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吞佛童子把任沉浮送到魔医那里,魔医给他号了脉,只说是精神十分虚弱,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吞佛童子在边上坐了会儿,螣邪郎抱着赦生团子进来,小团子放在任沉浮边上,拽着他的领子拖到外面干了一架,两只小魔物坐在门槛上各自擦着脸抹着嘴角的血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呛,任沉浮突然蹦起来,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吞佛童子一把抓住他的衣摆,螣邪郎跳起来,一手拎住他的腰一手拽住他的领子。
  “西南偏西,有个接点快崩了。”任沉浮拖着螣邪郎的袖子喊,螣邪郎转过头来摔给吞佛童子一声看好赦生,拉着任沉浮就往西南偏西的方向跑,跑出去没多远任沉浮摔在地上怎么拖都拖不起来,螣邪郎蹲在他边上摸出什么东西,又一溜烟跑了过去,吞佛童子站在门边上,转身抱起赦生团子跑到任沉浮身边,任沉浮捂着额头趴伏在地上,关节扭曲全身发着颤,他的手指扣进头发里,一些血迹顺着指上的皮肤滚下来掉在沙土里,吞佛童子连忙往回跑了段路,把赦生团子放在远处,再转头时任沉浮已经坐起来,一手撑着地一手拍着衣服上的沙尘,他的额头上沾着几点血迹,吞佛童子捉起自己衣服上红色的部分递过去,任沉浮接了,看了会儿,用那条飘带把血擦了。
  “露城还支持得了多久?”吞佛童子问,任沉浮把散下来的头发拢了拢,规矩地扎顺。
  “结界崩毁还有两旬,但食物支持不到一旬。”任沉浮回答,他偏开身体,看了看一步三摇想要过来的赦生团子,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所以说你们不要动不动就打起来,少动点,节省点体力好逃命。”他走到赦生团子边上,将他抱起来,螣邪郎拽着一叠伏婴师画的小卡片跑回来,卡片塞给任沉浮,一手拎过赦生团子扛在肩膀上。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九祸知道了吞佛童子抛过赦生团子这件事,她瞥了一眼吞佛童子,又瞥了一眼任沉浮,任沉浮微微埋着头,就像他平时那样,九祸哼了一声。
  “异度魔族生来就该强悍善战,让他摔一下何妨。”九祸盯着吞佛童子甩了一下袖子,让任沉浮下去把她昨夜写的东西抄几份,分发给阎魔旱魃、伏婴师和银锽朱武,任沉浮领了令,恭敬地退了出去,吞佛童子望着他的背影,摸不清女后在想什么,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吞佛童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中央,那里很干净,只有一些因为长期皱眉而形成的痕迹。而他初到露城的时候任沉浮的额头中央也是很干净的,后来那里多了一个蓝色的伤痕,一直到现在,那伤痕仍然还在,只是已经不会像伏婴师的结界还在时那样折磨他。
  对伏婴师而言,任沉浮不过是个用来保证露城结界随时完好的工具,即使九祸看重他,把赦生团子也交给他照顾,对伏婴师而言,这个并没有太强战斗能力的小魔物不过是个随时都可以丢掉的小东西,他活着,不过做一些文官和内务做的事,他死了,随时可以找人来做他做的那些事。只是或许伏婴师也想不到露城破城之后任沉浮还能活下来,又或许他想到了,只是任沉浮自己没想到,任沉浮身边的那些魔也没有想到。
  后来任沉浮被带到九祸身边,仍然带着赦生团子,只是沉默了许多,九祸曾经提起过想要把他额心里那个伏婴师弄出来的伤痕抹掉,任沉浮保持着一贯的微笑把脸扭到了一边去,明显的拒绝,于是九祸也再不提了。那时吞佛童子站在任沉浮身边两丈远的位置,在九祸离开后看见任沉浮一手摸着赦生团子的头发一手摸了摸那个蓝色的伤痕,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注视着,便对着吞佛童子一笑,带着赦生团子离开了。
  吞佛童子记得当初露城被围困的时候任沉浮是个什么样子,他越来越瘦,越来越苍白,银锽黥龙拉过他一回,于是他往后倒下去,几乎就这样死了。他记得任沉浮眼睛下面的青黑和布满血丝的巩膜,抱着赦生团子的时候他便轻轻垂着眼睑,不让赦生团子看自己的眼睛。他和银锽黥龙还有螣邪郎已经被禁止进行任何形式的比斗,但即使如此,饥饿仍然折磨着他们的身体,而援军的迟迟未到则折磨着他们的精神。银锽黥龙和螣邪郎开始变得很安静,赦生团子的脸也开始苍白瘦削,任沉浮沿着城墙一圈一圈地走,大多数时候牵着赦生团子,螣邪郎走在他边上,一有动静就从他的袖子里摸出伏婴师的小卡片扛起赦生团子往着他指的方向飞奔而去。吞佛童子站在城墙上,看见任沉浮捂着额头把自己团成一团,就好象垂死的狗护着自己的身体在进行最后的挣扎。这样的情景吞佛童子看过很多次,每个晚上螣邪郎总会捏着小卡片奔出去许多次,有几回他走到院子里,看见任沉浮坐在门槛上,咬着自己的袖子全身发着抖团成一团,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醒了里面的小团子。吞佛童子后来想那大概是他第一次接触所谓的痛苦,让人无比渴望死去,又让人不得不活下去。
  露城破城的时候吞佛童子正跟银锽黥龙走在一起,他不知道这个结界是怎样被破坏的,也不知道被破坏的地方有几处,他领着银锽黥龙在露城里放了一把火,往听见声音的地方烧,火光升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任沉浮身上的那个咒印,伏婴师做事是不会留余地的,城破了,任沉浮就该是死了,或者城没有破,任沉浮也会提前死去。经受精神折磨的人通常活不了太长的时间,魔也一样,吞佛童子拉着银锽黥龙在火焰与道士们的刀剑术法里奔跑,顾不上去想任沉浮怎样了,以及他带着的赦生团子怎样了,他的面前是一条死路,凭借他与银锽黥龙的力量和虚弱身体无法杀出生路,只是他不愿意这样死去,没有任何人愿意这样死去。他和银锽黥龙背靠着背,面对着他们的敌人,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听见银锽黥龙问起螣邪郎要与谁互相依靠着突破玄宗的围杀,吞佛童子一声没有吭地操着朱厌扑上去,与玄宗道士战在一处。
  吞佛童子后来再回想,怎么也想不起那时自己说了什么或者在想什么,他觉得他应该是在想螣邪郎大概已经死了,因为可以跟在他背后的那个应该已经在破城的时候就死了,后来他才发现任沉浮远比他想象的坚韧,也远比伏婴师以为的强悍,他与银锽黥龙战得精疲力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挥动一次自己的武器,银锽朱武破开露城的城墙将他们解救出来,一个人往露城里走,就好象跟在他身后的这些魔兵魔将都不存在,就好象拦在他面前的都是蝼蚁风一吹就化为齑粉消失不见。他和银锽黥龙互相拉拽着跟在银锽朱武的身后,银锽黥龙就像是着了魔似的望着银锽朱武,连眨眼都不肯,他扶着那个战神的后嗣,与他一起跟在银锽朱武的背后,跨过无数的尸体和燃烧的倒木,找到跌在一起的螣邪郎和任沉浮,赦生团子被推在一边,掩在死去魔兵的衣袍底下,他看见银锽朱武将小团子抱起来,拢在怀里。
  任沉浮一手污着螣邪郎的胸口一手握着倒乂邪薙想要撑住地面将自己和螣邪郎拉起来,他的双手上都沾满血迹一用力便滑下来,他的脸上泼着血,染了半身,也不知道是谁的,吞佛童子走上去,把朱厌推给他,一手将螣邪郎拉起来,他想把螣邪郎背上,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将他拉上背,只能扶着,银锽黥龙伸手从任沉浮的手上接过了朱厌和倒乂邪薙。
  后来吞佛童子在九祸的大殿里见到任沉浮已经过去了许多的时间,他养好伤,被送上战场,又被叫回来,被告知要拜一位万圣岩来的魔僧为师。吞佛童子站在九祸的书桌前面,听任沉浮念那些有关后方防御与物资供给的折子给九祸听,九祸问起的时候他会想一想,然后给一些自己的见解,吞佛童子后来知道那是因为任沉浮出生的地方与人类的村庄十分接近,在那些接壤之初,人与魔的差别并不是很多,任沉浮是魔却近人,混在人类的村落里,学习人类的知识与技巧,直到后来被鬼知带到身边。
  吞佛童子想那的确是九祸需要的,战时或许并不明显,但后来魔界被封进异空间,他独自一人被派在苦境,那些年月里九祸需要任沉浮这样的人来协助她做那些人类更擅长的事,耕种的时节,储备的技术,分配的比例。
  吞佛童子抱着朱厌,抬头望了望九峰莲滫的天空,这个地方仍然天寒地冻满目飞雪,只是再也没有需要他找的魔胎,也没有需要他杀的人。他记得自己被银锽朱武捅了一枪,丢在海边遇见了一个来自东瀛的剑客,传给他一句信息,然后被丢上船不知道要随着潮水漂到哪里去,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在九峰莲滫的山洞里,身旁是曾经生长黑莲的潭水,伤口已经被捆过,衣服也缝补起来。他坐起来,银锽朱武捅出来的伤口疼得他直不起腰,于是他又躺了下去。
  吞佛童子望着山洞的石顶,从一莲托生想到一步莲华,又想到鸠磐神子和剑雪无名,还有一剑封禅的人生,他转头望了望那个水潭,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早就知道了。他把手按在伤口上,想宵和袭灭天来,想当年露城里的银锽黥龙、螣邪郎、赦生团子还有任沉浮,他也不知道,到了后来,自己竟然会杀死银锽黥武。他想或许该把责任都推给一步莲华,但那不是他的做法。他想火焰魔城的九祸和露城的九祸,银锽朱武与伏婴师,伏婴师的樱花是又开了许多年,然而毕竟也不是原来那些了,原来那些早让任沉浮托银锽黥龙砍了送进炉膛,用来维持围城之时他们的体力与性命。吞佛童子又想任沉浮,想他领着赦生团子每天去看螣邪郎的石封,任沉浮是个奇怪的、重感情的魔,吞佛童子想那大概是因为他出生在魔界边缘靠近人类村落的地方,学习人类的技术时也把人类的心学了一半,吞佛童子曾经不屑于这种近似人类的心,但后来他发现魔族与人类的心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吞佛童子睁着眼睛一直到天色微亮,他听见风雪声里有人的脚步声,近前来才感到熟悉的、并不强烈的魔气随着风声渗进洞里来,他别起脑袋,看见任沉浮挥开冰雪走进洞里。
  任沉浮挥开冰雪走进洞里,他像往常一样把食物放在两人中间,然后退开,吞佛童子望着他,这个魔族带他到这里之后就没有与他说过话,有的时候吞佛童子主动开口,他便看他一眼,把脸转到一边去。吞佛童子站起来,在山洞里走来走去,任沉浮埋着头,看一本人类学堂里的书,吞佛童子走上去,把手指按在他的肩膀上。
  “我要离开。”吞佛童子说,任沉浮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任沉浮把书收起来,又收拾了盒子,像来时那样安静地走了出去。

褐斑伽蓝菜 2011-02-09 17:08
卷四 背叛者银锽朱武的忧郁

  后来黑羽恨长风站在苦境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看秀丽山峦下河流竹影,苦境里这样的地方很多,当他还是朱闻苍日的时候,他看过更美的,更好的,更难得一见的,只是现在看着这样寻常的景色,却令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感动,不知道要跟谁去说,不知道要怎样去形容。他的身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萧中剑,没有九祸,没有补剑缺,也没有伏婴师。或许伏婴师还是有的,只是与银锽朱武身边的那个不同,这个伏婴师已经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他的魔界,不会像那么久以前那样,只要他希望了,就会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去做。
  那时的伏婴师有多美好,那么现在的伏婴师就有多可怕。黑羽恨长风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伏婴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以前伏婴师偶尔会笑着说主君真傻,现在他也会笑着说主君真蠢,一样的笑脸,不一样的讽刺,黑羽恨长风不得不承认,在那么久的时间里自己竟然还没能了解伏婴师,银锽朱武的确是够愚蠢的。
  黑羽恨长风蹲下来,把手指伸到水中,苦境的河流清凉透彻,朱闻苍日最喜欢这个,他想九祸也会喜欢,儿子们也会喜欢,许多魔都会喜欢,可惜,他们毕竟与自己不同。他看着倒影中那个黑发的形象,想起很久以前从酒杯的倒影里看伏婴师的脸,那张脸藏在瑞兽鎏金面具下面,眼睛和皮肤的颜色十分美好,黑发也十分美好,倒影在杯中像传说里那些魅惑人心的鬼女,黑羽恨长风把手伸向水中的倒影,它们立刻扭曲了,然后消散了,他的指间除了水流,什么都没有。
  黑羽恨长风站起来,他甩掉手上的水,继续望着面前的河流。他早已失去了一切,不该还对伏婴师存有任何幻想。他望着苦境的江山,不知道下一次这样闲散地站在哪条河边望着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他看见河上竹林里漂来一条竹筏,筏头一人黑衣间着温润的蓝,筏尾堆着一堆红色和白色,他看清筏头的人,觉得自己该是认识他的,筏尾的人他也认识,吞佛童子,银锽朱武知道这个魔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只是黑羽恨长风也没有想到他还会这样活着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看起来他离死已经不远。
  站在筏头的人忽然转过头来望了望他,他就那么站着,手里倒握着朱厌,朱厌的尾端系着条鱼线,随便抛在江里,那人忽然放下朱厌,向他行了一礼。
  黑羽恨长风这才想起这个人是谁,那年在露城,这个人藏起了自己的小儿子,然后和自己的大儿子倒在一起。他记得那时的少年额心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边缘翻着一点不明显的蓝,血流了一脸。他记得自己骂他废物,骂他不该向玄宗的道士乞求赦生团子的性命,而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黑羽恨长风抬起手来,向他挥了挥,要他赶紧离开,那人便提起朱厌,使了小小的术法,迅速地漂走了。黑羽恨长风望着载着吞佛童子的竹筏漂不见了,便转回头去,与苍他们会合。
  黑羽恨长风还是银锽朱武的时候,或者该说,银锽朱武还只是银锽朱武的时候,曾经有过那么一阵子说荒唐又不是很荒唐,只是十分令魔头疼的日子,那段时间他拖着伏婴师从第三殿一直玩到第一殿,又从魔界后方玩到与道境交界的边缘,伏婴师被他扯着衣角拽拽拽,不情不愿跟在后面拖拖拉拉,偶尔银锽朱武跑太急了便揪下几块碎布来,这个时候银锽朱武要么捏着碎布傻兮兮地对着他龇牙笑,要么随手把布片一丢又来拽他身上另一边的衣角。遇上前一种状况的时候,伏婴师通常会把手伸到他面前让他拖得自己肩膀关节一阵一阵发疼;遇上后一种状况的时候,伏婴师通常会把写着咒语的小纸片夹在手指里,手伸到他面前让他抓住,然后电得他一头红发爆炸似的竖起来,整一头发狂的狮子。
  后来银锽朱武拉着伏婴师四处乱逛,伏婴师的衣角拽在他的手里再也没滑落过,银锽朱武抓着那片又薄又凉的绸锦,有些怀念手指捏在伏婴师手腕上的感觉。伏婴师的手腕也是凉的,比这块丝绸温不了多少,只是手腕的血管跳动时候轻轻按在手指上,让他不用时刻担心这个安静得就像一株植物的魔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不知道被丢到什么地方。但后来他发现无论自己与伏婴师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伏婴师堆在案头上的工作总会做完;伏婴师的衣物总是洁净得像刚刚从柜里捧出来,无论他们一路上滚了多少灰溅了多少泥;伏婴师的头发也总是一丝不乱地顺在背上,不像他,吹过风就乱成一堆需要重新梳开。
  银锽朱武跟伏婴师提起这事的时候伏婴师正倒了一杯酒推到银锽朱武面前,伏婴师的院落里总开着四季不败的樱花,随时都是初春的好景致,银锽朱武坐在石桌边上,被好象不那么自然的风吹得一头红发又乱成一团,他揪着那些遮住脸的头发,似无意似偶然地提起来,伏婴师便放下琉璃杯子,伸手顺了一下他的头发。
  “少主多想了。”伏婴师微微勾着嘴角说,四只手指插进银锽朱武的头发里,一下一下理顺了。
  银锽朱武望着伏婴师上翘的嘴角,觉得这个表情不像是笑,又不像是不笑,伏婴师的手指按在他的红发上,看起来就像那些飘落的樱花瓣似的又凉又滑,他伸手去触了一下,那手指果然是凉的,只是与花瓣和绸缎的凉又不同。
  “少主?”伏婴师轻而易举地将手指从银锽朱武的手中抽出来,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无事。”银锽朱武把脸转到一边去,袖子一扫把推在他面前的杯子摔下地去。
  隔日银锽朱武再拉着伏婴师四处奔逛,有意无意地去碰伏婴师的手,伏婴师的手还是那样又冷又滑摸上去好象在摸樱花的花瓣,银锽朱武忽然转过身来,一手劈进了伏婴师的身体。
  “少主你发现了?”这个伏婴师挂在银锽朱武的手臂上,微微勾着嘴角,咯咯咯咯地笑起来,一抱花瓣风吹似的扑进银锽朱武怀里,银锽朱武把它们挥开,捡到一小片写着咒语的符纸。
  所以后来银锽朱武接到消息说露城被围时,一时间只想到那日里自己奔回露城,将那一小片符纸拍在伏婴师书案上时那双带着笑意的翠色眼睛,伏婴师把手中的笔放在一边,将那片小纸片从银锽朱武手掌下抽出来,随手一甩烧掉了。
  “少主,现在才发现,你真傻。”伏婴师笑着绕过书案,伸手把银锽朱武那头乱发理顺了,引他到院落里去。伏婴师的院落里依然樱花绚烂如云似锦,最深处备着酒席,伏婴师推着银锽朱武坐到桌边,拎起玛瑙红色的琉璃酒壶为他倒了一杯酒。
  “我不该冀望为少主你能再早一点发现,白白浪费了先前的酒菜。”伏婴师把杯子推到银锽朱武手边,翠色的眼睛从鎏金瑞兽面具后面一瞥,嘴角似笑非笑的一点弧度,刺得银锽朱武去拿杯子的手一缩,手指刮在石榴杯上,带得一杯酒泼在桌上,杯子顺势一滚,摔在泥土上,倒是没碎,一条裂痕从这一面杯口贯到另一面去。
  “还有这只杯子。”伏婴师弯下腰去,把裂开的杯子捡起来,随手扔到墙外,银锽朱武望着他的脖子,心想小的时候伏婴师偶尔还会因为天气炎热而解开一两颗扣子,虽然解开扣子不如脱掉那身棉被,可现在天气再热,伏婴师都再也不露出下半张脸和手以外的皮肤了。
  因此九祸家的魔将来报说露城被围的时候,银锽朱武并没有对此十分的上心,伏婴师总是很强大狡猾善于欺骗的,要围住他比要围住自己困难得多,更何况露城里有自己和九祸的儿子,未来的魔族之主,伏婴师是决不会轻易让自己被围的,只怕他这样火急火燎地赶回去,又会看见他一脸无事地坐在樱花林里,给他倒一杯酒,说主君你真傻,主君我骗你的,真是浪费了我的好东西。
  银锽朱武挥手让那名魔将回去,转身带着兵马继续在万圣岩的地界上翻来找去随手荡平几个山头,当届圣尊者前几日跟他遇上干了一架落了下风,让当届即导师一掌送出去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当届即导师当时就让他砍了,血泼了他一身还没来得及洗干净,玄宗宗主也把有资质有实力的小辈藏了起来一个没让他找着,他拎着银邪爆了几圈,回来又接到九祸的魔将来报说露城告急,他一边想着这伏婴师还玩上瘾了每天来一个人催,一边清点了人马理了理战况,阎魔旱魃正跟万圣岩的天座死磕,天座边儿上还有前途无量的一步莲华和善法天子当左右护法一对三忙得天天都有PK,而九祸则牵制着玄宗大部分人马拉锯似的争夺着领土,时不时传来消息说玄宗的谁谁爆了她多少多少支部队,自己要逮圣尊者和玄宗宗主,谁都抽不出兵马来,谁都抽不出魔将来,更不要说亲自带着队伍去给伏婴师解围。
  便只能随他去,况且伏婴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银锽朱武自然是了如指掌,要他攻城或许不太容易,但要他守住露城,也不是很困难的事,大可等他宰了圣尊者,砍了玄宗宗主,或者等阎魔旱魃那里灭了天座和一步莲华善法天子,再转回身去解他的围。
  后来九祸听他提起当初的想法,万千感慨都化作了一句哼。银锽朱武不管后方补给,自然是不明白围城之时粮草供给才是守城的根本。伏婴师在露城如何支撑她是不想了解也不想把任沉浮叫过来问,不问也知道,那孩子先前帮她带着赦生团子的时候还算活泼也算可爱,露城一围之后便阴沉得好象心里住进了鬼魂,算计得比他师父鬼知还精,只是面对赦生团子的时候又换上一张和善温柔的脸,与围城之前别无二致。所以后来吞佛童子开启赦道,九祸首先就把他送到阎魔旱魃那里,拿了她的手令,到苦境接应吞佛童子顺便卧个底,想办法把练峨嵋困在萍山上,顺便找几个好魔化的地方报回来,让他们想办法弄几个好出入的地方。
  任沉浮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阎魔旱魃十分生气地把他打发回来了,那时螣邪郎与赦生童子已经上了战场,后来死在了苦境,任沉浮听闻之时握着笔的手一抖,抄给九祸的东西污了一大片,再取纸来誊写时怎么都抄不下去,便收拾了已经抄好的部分,第二天带着去向九祸请罪,九祸哼了一声,接了送来的东西,让他将后面的抄好晚上送来,任沉浮恭敬地应了,像平时那样退出去,九祸忽然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后来黥武死了,重伤的吞佛童子躺在黥武的尸体边上,任沉浮跪下来,轻轻地抱住黥武,一只手顺着他的头发一只手拍他的背,就像很久以前在露城安慰赦生团子那样,他开始带赦生团子的时候银锽黥龙偶尔会露出一种羡慕的神色,他被送到露城之前,是银锽朱武一手带着的,任沉浮猜测当他和赦生团子差不多一样大的时候,银锽朱武应该也是这样,在表示安慰或者希望他入睡前轻轻地拍他的背。任沉浮小的时候混在人类的村庄里,时常看见人类的村妇这样安慰自己的儿女,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魔族在安抚儿女的时候与人类做出的动作如此相似。只是银锽黥龙再也不会回来了,银锽黥武也是,任沉浮背起吞佛童子,一只手抓住朱厌和红发魔物的衣物,另一只手挽住银锽黥武抓住银邪,想要带他回到魔界,但最终他放弃了,在这个战场上,他的同伴并没有几个,能够提供帮助的就更少了,他放下吞佛童子和银锽黥武,挖了个坑将银锽黥武和银邪一起埋起来,他最后摸了摸银锽黥武的脸,擦掉泥土和血迹,撕下一片柔软的衣料将他的头颈盖住,覆盖上泥土。对魔族来说,只要魔魂回到了天魔池,那么死者便回到了家乡,尸身埋在什么地方,倒不是很值得在意了。
  只是当时银锽朱武并不知道露城的情况如此危急,九祸家的魔将一天又一天地来催,银锽朱武一边怀疑着伏婴师的人品一边清点了人马,留下补剑缺坐镇,带着不多的魔兵去露城,一边走一边怀疑自己拉着人马到达露城的时候伏婴师会站在城门顶上一边嘲笑自己一边丢式神过来,他摸了摸鼻子,在九祸家魔将的催促下向露城去。
  所以当他站在露城外看见火光冲天而起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日!叫你总玩狼来了!叫你骗我!引火烧身了吧!”银锽朱武挥舞着银邪,一边碎碎念着,在离自己最近的城墙上开了个洞,魔兵们一拥而入,差点把快撑不住吞佛童子和银锽黥龙踩在脚底下。
  银锽朱武走进自己开的洞里,银锽黥龙跟吞佛童子撑在一起,满身的伤,满脸的血,他伸了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发,那个孩子惊吓似的望着自己,眼睛里火光闪闪像最热烈的太阳,他凝视着那双热切的眼睛,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他。最后他很轻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自己的儿子他做得很好,他可以去休息了。
  银锽朱武走在火焰里,他听见后面有两个又细又碎一拖一拖的脚步声跟着自己,他当然知道那是谁。他觉得十分的热,眼睛尤其热,于是他将头昂起来,像一头骄傲的狮子,红发在火焰掀起的气流里舞动。他看见一个黑头发的魔族少年一只手捏住倒乂邪薙的刀刃一只手抱住那个道士的腿乞求他放过刚刚跑走的那个幼儿,刀刃垂在螣邪郎的胸口,那少年的伤口里涌出的鲜血染在螣邪郎的衣服上,黑红的一片。螣邪郎倒在一边,斥责他不该向敌人乞求性命。银锽朱武赞许螣邪郎的态度,对那个黑头发的魔族少年十分厌恶。他想他可以看看接下来那个少年要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但他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魔气,像是树木的新枝一样柔嫩,这点魔气的来源在一堆魔兵的尸体下面,他将那堆尸体挑开,露出底下一团被布包着的东西,那团布被染得又黑又红,安安静静地缩在一起,就好象只是一堆魔兵尸体上掉下来的什么东西,银锽朱武将那块布撕开,露出下面赦生团子被血污脏的头发和小脸。
  后来黑羽恨长风走在竹林里,想如果那个时候还是少年的任沉浮没有将赦生团子藏起来,那么自己在很早的时候就会失去一个儿子,虽然那时他还不知道赦生也是自己的儿子。他有过四个儿子,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任沉浮有过三个奉命女后之命看顾的小王子,他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他回不去现在的魔界,也不愿意回去,任沉浮捞着吞佛童子,看起来也是不打算回去的,即使是银锽朱武的那个魔界也不会回去。他想任沉浮真是一个奇怪的魔族,他那么软弱,没有力量,身任文职,胆子竟然那么大,竟然敢捞自己要杀死的吞佛童子;他又隐约觉得任沉浮的胆子就应该是这么大的,在露城的时候他的胆子就那么大,敢用一个王子的性命去跟玄宗的道士做交换,交换另一个王子的性命。而那时的银锽朱武,还没有到过苦境,没有看过自己不知道的风景和人性,没有遇见改变他的人,不知道魔族的未来与远古的秘密,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那时的银锽朱武将赦生团子抱起来,他听见那个黑发的魔族少年对玄宗的道士说放过那个跑走的小孩子,那个孩子是他的弟弟,不过是普通的小魔,而且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价值都没有,如果要杀,请杀死旁边这个尖耳脸上有火焰纹的魔族,这个人是女后九祸与鬼王的儿子,比起自己的弟弟,这个魔族更有杀的价值,自己也可以让他杀死,只求放过那个孩子。
  银锽朱武看见那个道士将倒乂邪薙从少年的手里抽出来,少年号了一声,手指将要折断似的摊开 ,血从手指缝隙里喷出来,带着一些皮肉,那道士举起倒乂邪薙,刀尖指着任沉浮的额头,他喘着气,手臂带着倒乂邪薙一起发抖。
  “人类乞求你们放过他们的幼童时,你们做了什么。”那道士咬牙切齿,倒乂邪薙刃上的血掉在少年的额头上,顺着眼角的曲线往下流。
  “……我,我们不是人类我们是魔族但,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人类你们,你们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的,那孩子太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很快就会忘掉的请不要伤害他……难道你要将自己的作为降到我们这样的程度你,我们……而且那孩子还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请你放过他……”
  够了。
  银锽朱武随手将那个道士轰杀成渣,倒乂邪薙跌在少年脸侧切了条伤口,那少年转过头来,视线在他脸上一扫就落到赦生团子的身上。他的表情由惊慌变得柔和,抓住倒乂邪薙扶住螣邪郎想要站起来,他手上的血流在倒乂邪薙上,又粘又滑,支不住他和螣邪郎的重量,吞佛童子走上去扶起了螣邪郎,而拿着焰邪和朱厌的银锽黥龙则接过了倒乂邪薙。
  银锽朱武望了一眼快死了的螣邪郎,他伤得很重,半个身体被轰得快散架,而那个少年则伤在皮肉,虽重,一段时间之后就不会留下伤口。他盯着那个少年,他身上的衣服与赦生团子用来藏住自己的布料一样,他满脸的血,眼神像那些人类的书生一样温和。“没用的废物。”银锽朱武哼了一声,赦生团子趴在他的手中向着那少年伸着手,挣扎着想到他那里去,他抱紧小团子,提着银邪往伏婴师那里去。
  黑羽恨长风站在空地里,想起伏婴师用一种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语调对自己说,主君你真蠢。他曾经以为伏婴师已经死了,想过杀掉赭杉军为他报仇,而伏婴师竟然背叛了他,将自己的魔魂给了弃天帝。很久以前,他还不是王的时候,他带着兵马追截玄宗宗主的时候,他决定离开魔界的时候,他以为伏婴师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他回到露城,被带到地羽之宫,见到九祸,知道螣邪郎和赦生童子才是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再次与九祸相好的时候,他以为伏婴师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所有魔族都会背叛他,而伏婴师绝对不会。甚至在他发现伏婴师对萧中剑下咒的时候,他仍然还以为伏婴师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而最终,伏婴师竟然并没有背叛银锽朱武,是银锽朱武背叛了魔界。
  银锽朱武抱着赦生团子走进伏婴师的房屋时大火已经烧毁了大半个露城,伏婴师倚在墙上,半身的血,一截断骨从肩膀中间戳出来,冰渣子一样刺眼。银锽朱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伏婴师,这个魔族应该是骄傲又有那么一些疏懒的,就像那些被他养得很好的花鱼,他想拉伏婴师一把,又想这样拉他起来十分不合适,再想或许应该做的是抱他起来,但他的手中握着银邪,还抱着赦生团子。
  伏婴师望着他,不知怎的竟然带着一点诡异的笑意,他丢开小卡片,抓住银邪的刃将自己拉起来,血顺着苍白的手腕滑到袖子里。他单膝跪下来,向着银锽朱武埋下头去。
  “你就是这样守城的吗,伏婴师。”银锽朱武问,他看见伏婴师忽然间颤抖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呛咳出血泼在自己脚边,他收起银邪,蹲下来向着伏婴师伸出手,赦生团子从他的手臂上滑下来,他连忙勾起手肘将小团子捞回来。他望着伏婴师,他的情况十分糟糕,比他预想的要糟糕多了,他带着兵马过来的时候想过如果露城真的被围困那么他要嘲笑伏婴师玩太多次狼来了结果这次狼真的来了却没人来救援实在是自作自受,但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转头看见那个黑头发的少年和吞佛童子走在一起,便支使他去将伏婴师扶起来,送上马车带回九祸那里进行医治。
  后来魔界他制止了断层的沉落,再后来化身朱闻苍日来到苦境,见过了许多的人,许多的事,许多的风景,他喜欢这些美丽安宁和平的东西,他觉得九祸也会喜欢,伏婴师也会喜欢,银锽黥龙螣邪郎赦生童子也一定会喜欢的,他们可以过这样安宁和平的生活,可以不那样与道境征战。
  只是后来,伏婴师为什么会离开,九祸为什么会离开,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美好的东西无法让他们与他有相同的感受。异度魔族不能永远像这样生活下去,他们可以像苦境魔族那样混居在人类之间,可是当他想要带着魔族这样生活的时候,竟然所有魔族都背叛了他。黑羽恨长风转头望了一下竹林外的河流,那个很久以前将赦生团子藏起来期望他能够保住一命的孩子,任沉浮,他从戒神老者那里知道他为魔界做过什么,在苦境待过多长的时间。他想他能够像苦境的魔族一样,与人类不发生冲突地生活下去,吞佛童子若有这个愿望,也是可以的。而他,黑羽恨长风,朱闻苍日,银锽朱武,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褐斑伽蓝菜 2011-02-09 17:20
卷五 叛逆少年螣邪郎的忧郁

  螣邪郎不记得自己在石封里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有的时候半睡半醒时能听见两个脚步声靠近,其中一个又碎又拖还有点踉跄,另一个倒是十分平稳但似乎刻意放得很轻,这两个脚步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一会儿,又碎又拖的那个便开始走来走去,远远近近总离不开五尺的距离,另一个则安静地没有响起,直到后来与那个又碎又拖的一起离开。有的时候这两个脚步声的主人——确切地说,是安静的那一个——会靠得很近,然后螣邪郎就能在一段时间后感到石封上传来点温度,凉凉的,后来他明白那是安静的那一个将手按在石封的表面。
  螣邪郎睡在封印里,一开始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他忽然意识到那个又碎又拖还有点踉跄的脚步声是赦生团子的,而另一个脚步声应该属于任沉浮。螣邪郎很兴奋,任沉浮把赦生团子拍出去要他赶紧跑的时候他以为赦生团子跑不出几步就会被杀掉,但现在赦生团子还活着,任沉浮仍然在照顾他,只是后来螣邪郎又不确定偶尔带着赦生团子过来的那个是不是任沉浮,他一直不说话,赦生团子也不同他说话,螣邪郎猜不出那是谁,是不是任沉浮。
  而有的时候螣邪郎醒来时会听见三种脚步声,除了赦生团子的他一概认不出来。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赦生团子的脚步声趋于平稳坚定,偶尔会和那个刻意放轻放缓的脚步声一起出现,更多的是单独出现,在石封前站上那么一会儿,又离开。另一个脚步声也会单独出现,在石封前站上那么一会儿,再把手按在封印表面一会儿,又离开。于是螣邪郎知道这个曾经带着赦生团子过来,现在单独过来的人就是任沉浮,他几乎能想象任沉浮以一种似笑非笑、看着让他很想揍他一拳让他哭的表情站在石封前,然后倾身将手按在石封表面,等冰冷的封印将他手上的温度彻底熄灭之后,才又像来的时候那样,刻意放轻脚步离开。
  而更多的时候螣邪郎醒来时封印周围什么都没有,安静得可怕,让他怀疑自己是还活着被封在石封里,还是早已经死去。他不能动,甚至没有呼吸,在最初的那些时间里他总是在沉睡,偶尔会醒来,只是封印的时间太长,他醒来的时间逐渐累积,让他感到一种能够逼得人发疯的空虚,他期待赦生团子来看他,也期待任沉浮来看他,或者即使不是这两人来,另外有人路过时惊起一点脚步回声也是好的,但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螣邪郎困在石封里动不得听不见发不出声,唯一能够转转的就是他的脑子。
  于是他开始想过去的事,想最后任沉浮是怎样从银锽朱武的愤怒下活下来的,他听见银锽朱武斥责任沉浮是没用的废物,但任沉浮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仍然在带赦生团子,仍然能够在魔界的任何地方走来走去。他想不出原因来,一半是因为他睡太久脑袋很昏沉,于是他放弃了思考这些或许本来就没有理由的问题,将过去的事拿出来一遍一遍回忆。
  露城被围之前螣邪郎的日子过得跟没开战的时候差不多,只是每日练武的时候要多上那么一些,任沉浮带着赦生团子在校场边上一圈一圈地绕着走,走几圈就绕远了,绕到城墙边上,任沉浮提着赦生团子的两只小胳膊微微提起来,教小团子迈步子爬楼梯,爬上去,又下来。后来露城被围,任沉浮还是每日早起做了早饭再将几只魔将苗子挖起来,让他们赶紧吃了去校场上操练操练,然后再带着赦生团子去看顾伏婴师。露城虽然是伏婴师的城,但螣邪郎并没有见到过太多次伏婴师,那个看起来就很阴险的魔一直陪在银锽朱武身边帮他扫荡道境,几乎从来没有回过露城,要不是这回受伤受到快死了,螣邪郎确定他一定不会出现在没有银锽朱武的地方。
  在起初,围城的日子还算好过,任沉浮额心里多了个蓝色的刻印并没有引起少年们的注意,甚至没有引起任沉浮本人的注意。螣邪郎他们在校场上操练,他伺候伏婴师将药喝下,就带着赦生团子过来,绕校场走两圈,然后绕城墙走两圈,偶尔也走上城墙去,从箭跺里往外面望,然后又下来,做那些没有被围困的时候一样的事,做饭,带赦生团子四处走,拿着女后的藏书过来看,在沙地上写写画画,伏婴师缩在他的屋子里不出来,偶尔吞佛童子问起他怎样了,任沉浮便告诉他说还那样,不过在一天一天好起来,最起码不会像头两天这样,端着药进去叫不醒,第一碗药还是六天之后喝下去的。
  看起来与围城之前别无二致。螣邪郎一点也不担心露城破城,一来城里有伏婴师,二来城外有女后和银锽朱武,没有人谁会放任他们被围困在这个地方慢慢死去。
  后来任沉浮很少带赦生团子离开校场,即使离开那也留下赦生团子一人蹲在几本书边上看他们互相戳来戳去,螣邪郎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饭桌上的食物开始变得粗糙,分量也有所减少,任沉浮一边喂赦生团子一边跟他们说露城里粮草消耗比他计算的要快些,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只能削减每日的伙食——明天就没有早饭了——伏婴师也没有——赦生团子才有。
  螣邪郎嚼着米粒,偏过头去望见任沉浮眼睛里的血丝,最近几天他有的时候会被急速奔跑的脚步声惊醒,快要睡着时又听见略微有些拖移的脚步声,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想是谁这么跑来逛去,什么都还没想明白就又睡着了。螣邪郎看了任沉浮的眼睛,又看了吞佛童子的眼睛,再看了银锽黥龙的眼睛,他们的眼睛都没有血丝爬在巩膜上,于是他想大概那些晚上跑出去的是任沉浮,可是他一个带孩子的小内务,这么晚跑出去做什么呢?
  任沉浮蹲在桌子边上,喂赦生团子吃碾成糊状看起来有些恶心的食物,小团子一边吃一边玩,忽然任沉浮往后错了错,几乎要坐到地上,螣邪郎伸出一只脚靠在他的背上让他稳住身体。
  “怎么,照顾本大爷的弟弟让你这么不高兴?”螣邪郎眯着眼睛问,任沉浮放下赦生团子的碗,摁着螣邪郎的腿把自己拉起来,迅速地冲了出去。螣邪郎捏着筷子愣了好一会儿,他看了看埋头吃饭的吞佛童子,又看了看望着他的银锽黥龙,再看了看自己玩得很高兴什么都不知道的赦生团子,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提着倒乂邪薙追了出去。
  任沉浮跑得并不快,只是螣邪郎愣了那么一会儿,再追时任沉浮已经跑得没了影儿,螣邪郎一路跑到城墙边上都没找到人,于是又顺着城墙继续追,追了一会儿看见任沉浮蹲在地上正在收捡散了一地的小卡片,他拽住任沉浮的头发,将他拉了起来。
  任沉浮望着他的脸,似乎受了惊吓似的全身发抖,然后他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脸上的火焰纹,螣邪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任沉浮摸了他的脸,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城墙上,然后滑坐下来,把脸捂在两只手心里。
  螣邪郎有些惊异,他摸了摸任沉浮摸过的脸,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东西,任沉浮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他叫了几声,任沉浮没有应,于是他把倒乂邪薙靠在墙上,蹲下来把散落的小卡片捡起来。卡片是伏婴师的,写得很乱看不出是什么咒符,他把卡片叠在一起,递到任沉浮面前。
  “喂,你发什么疯?”螣邪郎问,用卡片的端头戳了戳任沉浮的头顶,任沉浮抬起头来用一只眼睛瞄了瞄他,伸出手去接了小卡片收到袖袋里。
  “伏婴师交代,结界出现裂痕的时候必须在玄宗道士发现之前补好,否则后果如何我们都很清楚。”任沉浮一只手抱着膝盖一只手撑住额头用力地揉,螣邪郎把倒乂邪薙拎回手上,看见任沉浮揉着额头的手还在发抖。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结界出现裂痕的?”螣邪郎问,任沉浮抬起脸,让开手给螣邪郎看额头中央的蓝色咒印,那个咒印看起来很平常,螣邪郎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被烫得立刻缩回了爪子。“这东西怎么回事?”他问。
  “一个咒印,结界出现裂痕的时候会疼。”任沉浮回答,他扶着城墙站起来,拍了衣服上的尘土往回走,螣邪郎走在他身边,忽然抓住他的头发又将他的脸拽了过去。
  “所以刚刚我抓你头发你以为是玄宗的道士进了露城?”
  “对。”任沉浮点了一下头,斜着眼睛去瞄螣邪郎扯着自己头发的爪子,螣邪郎哼了一声,把手缩了回来。
  “你竟然分不清本大爷和玄宗那些臭道士的区别!你是怎么被女后选上过来照顾本大爷的弟弟的!”螣邪郎抓着头发装模作样地呵斥任沉浮,任沉浮微微埋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螣邪郎又伸手抓了一下他的头发,立刻放开了。“本大爷以后不拉你头发就是,哼!”
  任沉浮撇过头去扫了螣邪郎一眼,沉默地回到屋子外,洗了手再进去,继续喂赦生团子吃午饭,螣邪郎坐在桌边上一边吃吞佛童子和银锽黥龙给他留的菜一边斜着眼睛去看任沉浮喂赦生团子,旁边吞佛童子以一种了然而欠扁的声调哼了一下,螣邪郎立刻跳起来将他拉出去扭打了一阵。
  当天晚上螣邪郎躺在床上翻来滚去,天色渐渐亮起来时他一边腹诽着伏婴师的结界出问题的频率可真难掌握一边把脸按在被子里打算趁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好歹眯那么一小会儿,正朦胧间他忽然听见有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支起窗子望了望,是任沉浮蹲在院子里架着小火炉煮东西,气味十分呛人,他被熏得彻底没了睡意,于是起床穿戴好捏上倒乂邪薙奔出去,任沉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埋下去往小炉子里扇风。
  “你在煮什么玩意儿?真是难闻。”螣邪郎问,他在任沉浮旁边蹲下来,任沉浮揭开盖子让他看了一下,又盖起来。“这是做什么的?喂赦生?”
  “伏婴师的药,魔医说过每天要按时煎好送去。”任沉浮扇着火,一边往炉膛里加柴草,螣邪郎蹲在边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边打呵欠,他支着脑袋坐在树根上几乎要打起瞌睡,任沉浮忽然蹦起来,把扇子往他那边一丢跑了出去。
  “喂你去哪儿!”螣邪郎也蹦了起来,追着任沉浮跑出去,任沉浮回身一推把他推了个趔趄。
  “你去看着火!”任沉浮喊,拼命似的往城墙边上跑,螣邪郎退了两步想起伏婴师下在他身上的那个咒印,回到院子里把银锽黥龙敲起来看着炉子,转身又追到城墙下面,沿着墙根找了一圈,任沉浮收拾了小卡片靠在墙上揉额头,听见声音便掀起眼皮来望了一眼,螣邪郎的衣服十分好认,他又埋下头去,继续揉他的额头。
  螣邪郎站在边上等了那么一会儿,任沉浮揉好了额头,转身又回去,螣邪郎沉默地走在他边上,忽然拉住他的袖子。
  “你这个有多痛?”螣邪郎问,任沉浮回头看了他一眼,螣邪郎又扯住他的领子,把手掌摁到那个蓝色的咒印上。咒印还很烫,衬得螣邪郎的手心皮肤发凉,任沉浮把眼睛闭起来,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螣邪郎被烫得不断地挪着手掌,任沉浮后退一步,把脸撇开了。
  “你不会有机会体验的。”任沉浮说,捏着袖子走回去,螣邪郎被激得快跳起来,又想起手上那点滚烫的温度,他看了看手掌,那点烙在任沉浮额头上的温度并没有在他手掌上留下什么,除了疼痛,他暗暗地骂了伏婴师几句,赶上几步和任沉浮一起回了院子里。
  院子里炉中的火已经熄灭了,煎给伏婴师的药还没有凉下去,任沉浮揭开盖子看了看,把扇子从银锽黥龙床上捡回来又点了火继续熬,螣邪郎看了眼还迷糊着的银锽黥龙,吞佛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赦生团子被任沉浮用被子包挡在床内侧,正爬来爬去,螣邪郎七手八脚地给小团子穿了衣服抱出来,任沉浮一边盯着火一边给小团子整理了衣服,让螣邪郎抱着自己去给伏婴师送了药,又回来给赦生做了早饭,喂过赦生团子之后又整理了房间,才带着小团子到校场上看他们操练。
  后来螣邪郎睡在石封里,听见任沉浮带着赦生团子过来看他,他隐隐约约想起露城被围之后,他们在校场上操练时,任沉浮也是这样带着赦生团子站在边上,一边计算着粮草的消耗与库存一边陪赦生团子走路,偶尔抬起头看他们几眼,又埋下去。不同的是那时候任沉浮时常会突然将赦生团子丢给他们,捏着袖子追魂儿一样往城墙的方向跑,螣邪郎偶尔会追过去,看他将伏婴师画的小卡片贴在结界产生裂痕的位置。任沉浮完成一次裂痕修补,就会找个能靠的东西靠住,两只手捂住额头揉一揉,后来他连站都站不住了,蜷在城墙下团成一团发抖把额头使劲摁在手心里,缓过来的时候会先在外面将自己整理干净,拍掉衣服和头发上的灰尘,抚平布料上的褶皱,将松下来的头发拢好,再缓慢地回去继续带赦生团子算粮草。而现在任沉浮站在石封外,他来的时候走得轻而缓慢,回去的时候也走得轻而缓慢,中间空出时间来,把手掌按在石封上大概是他额头的位置,传一点隐约的温度进来。螣邪郎后来才想起任沉浮修补完露城的结界裂缝之后偶尔自己会这样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任沉浮额头中央那个伤口烫得像烧红的铁签,他贴上一会儿就要挪开换一换地方;石封表面冷得像雪山中央的冰,任沉浮的手掌贴上来,换也没地方换,只能等手上的温度终于与石封一样冷了才放开。
  后来已经长大的赦生童子把螣邪郎从石封里放出来,他望着赦生童子,这个孩子在他被封进石封里时才刚刚到他大腿的高度,脸又团又白,眼睛水亮水亮地望着每一个人。现在他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眼睛蒙在写满咒语的符带下面,不看人,也不让别人看见。他伸出手去想要将那条符带扯下来看一看赦生童子的眼睛,赦生童子手一举将那只爪子挡住了。
  “怎么了小弟,才多就不见就不认识你大哥了?”螣邪郎十分不满,他悻悻地把手缩回来,抱着臂下巴一昂,骄傲的公鸡似的嚣张。
  赦生童子嗯了一声,提着狼烟戟转头就走,螣邪郎在后面比手划脚了一通,最后提上倒乂邪薙跟上去,到阎魔旱魃那里去领了这回的任务。
  螣邪郎的心中微微有些苦闷,赦生童子已经不是他记得的那个软糯好捏的可爱孩子了,虽然还是很可爱,但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可爱的赦生竟然会长成成现在的这个类型。他想来想去,最后追究在任沉浮身上,一定是任沉浮那小弱魔没有带好赦生团子,让他在成长的过程中产生了偏差,导致他现在一点也不亲以前明明很喜欢的大哥。想到任沉浮的时候螣邪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的额头中央是一个火焰的纹,天生而来,赦生也一样,而任沉浮额头中央那个蓝色的东西则来自伏婴师的咒印。他忽然想知道现在任沉浮怎样了,是不是还活着,还是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死去,他找到赦生童子,拐弯抹角地跟他拉扯了一堆,赦生童子安静地听他说完,最后才开口。
  “他很好,跟着女后,不用担心。”赦生童子的声音沙哑,螣邪郎听着一半安心一半心疼,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赦生童子的脖子,这一回,赦生童子总算没躲开。
  螣邪郎并没有在苦境大地上横行多少时间,他很快被妖道角收掉了,赦生童子抱着他的尸体想了半天,最终送到了断崖下面,任沉浮后来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赦生童子跟着阎魔旱魃去跟人决战的之前,他做完了手上的事,想去找赦生童子问问有关苦境的事,只是行到半路上又折了回来,去问了吞佛童子。吞佛童子并没有透露多少事给他,只是终于指给了他赦生童子把螣邪郎放在什么地方,任沉浮向吞佛童子道了谢,转身走了,吞佛童子顿了那么一会儿,也往任沉浮去的方向走,站在断崖顶上等了那么一阵才等到任沉浮背着螣邪郎的尸体爬上来,任沉浮跌了一身的灰,十只手指磨得出血,看见吞佛童子的时候很是吃了一惊,吞佛童子帮着他把尸体拖上来,找个地方埋起来。任沉浮沉默地站在埋着螣邪郎的土包前,他最后转身对着吞佛童子一笑。
  “多谢你。”任沉浮说,语调温和礼仪得当。“我们回去吧。”
  “在吾面前,你不必伪装。”吞佛童子瞪着任沉浮,他记得露城被围困之前这个小内务是什么样子,而露城解围之后那个少年任沉浮就彻底消失了,留下来的这个任沉浮心机深重喜怒不形于色,简直要跟伏婴师一样妖孽。
  “正如你所说,在你面前我不必伪装。”任沉浮转头看了一眼螣邪郎的坟墓,转身走了,吞佛童子跟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来赦生童子也死在了苦境,女后对两个养子的死亡没有作出什么明确的反应,任沉浮也不好说什么,沉默地忙完了她安排下来的事,一个人到苦境去找到赦生童子的尸体带回来,擦洗干净他身声的血迹,换了身衣服。任沉浮抱着赦生童子的尸体,像哄那个才刚刚到他大腿高度的孩子睡觉似的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以往这样抚摸赦生童子的时候他总能感觉到孩子的脸一下一下蹭着他胸口的衣服,拍一阵,低头看去,大多数时候孩子已经睡着了,少数时候还睁着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于是他就会摸摸孩子的额头,再哄一阵。而现在这个孩子再也不会睁着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了,赦生童子去苦境的时候他就已经作好了这样的准备,听说螣邪郎被从石封里放出来的时候他以为至少螣邪郎会拼了命地保护赦生童子,只是没想到最后他们都没有回来。任沉浮带着赦生童子回到埋葬螣邪郎的地方,将他们两兄弟埋在一起。

对不起!您没有登录,请先登录论坛.



  “不是结界裂了,是崩了!”螣邪郎套上鞋,一把抓起倒乂邪薙,另一手抓住赦生团子,任沉浮倒在地上,他咬了咬牙,把赦生团子塞给任沉浮抱着,誊出手来拽着他奔出门去。
  “我们去伏婴师那儿,至少求他保住赦生。”任沉浮抱着赦生团子拼命跑着跟上螣邪郎,螣邪郎甩了甩头。
  “别去,那边可是玄宗的大目标,过去就完了!现在先想办法逃命!”螣邪郎喊,前面奔来几个道士,螣邪郎把任沉浮往边上一推,举着倒乂邪薙扑上去混战一圈,他受了一点小伤,但战斗让他感到兴奋,他转过头来,看见任沉浮撕下了一片衣料将赦生团子整个裹起来。
  “听着赦生!”任沉浮扳着小团子的脸说,他跪在地上,螣邪郎看见火光从露城的不知道哪个地方升腾而起,很快就蔓延开了。“我和螣邪会拖着道士让你有逃命的时间,如果我把你丢出去,你就赶紧跑,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要动,不要出声!”他抓着裹在赦生团子身上的布料,在地上蹭了一片血迹和污渍。“朱皇和女后会来救你的,你不要让道士发现,等朱皇和女后来了就……”
  “你放什么屁!”螣邪郎拽着任沉浮的头发把他拖起来,他看见任沉浮额头中央翻卷而起的伤痕,任沉浮伸手抹了一下脸,抹下来一手的血。“……我们快走吧。”螣邪郎抓住任沉浮的手腕拖着他在道路上奔跑,围上来的道士越来越多,任沉浮护着赦生团子,螣邪郎一手架开劈过来的刀剑,手一翻拍在任沉浮背上将他拍了出去。
  螣邪郎斜着眼睛看见任沉浮摔在地上滚了几圈立刻爬起来抱着赦生团子跑了,一分神,手臂上就被刺出了几道伤痕,他挥舞着倒乂邪薙,与围拢的道士缠斗了一阵,他杀了一些人,受了许多伤,最后借着一道掌力退了出去。他撑着倾倒的树木吐了几口血,看见有人四处搜寻着他,他全身都疼,手重得几乎捏不住倒乂邪薙,身边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和烟尘,他抹了抹脸,一咬牙拖着倒乂邪薙转身跑向任沉浮和赦生团子逃离的方向,他很快追了上去,任沉浮一手抱着小团子一手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剑挡开攻击,他看见那个玄宗的道士向着任沉浮放了大招,任沉浮架不住连忙丢下剑抱着赦生团子一转身用背去挡着,他冲上去拉住任沉浮抱着赦生团子那边的手臂往背后带,自己挡了上去。
  螣邪郎感到自己的胸腔和腹腔像是被压遍了一样疼,四肢百骸在那一刹那似乎都被崩解成了齑粉,他瞥见任沉浮借着这一击的冲力将赦生团子抛了出去,落在一个黑暗的地方,任沉浮侧着身体托住他的背,和他倒在一起。
  螣邪郎动了动手指,他感到自己的胸口上有些压,梗着脖子支起头看见任沉浮一手按在自己胸口那个大窟窿上,任沉浮昂着头,望着那个道士,那道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任沉浮挪了挪腿,身体前倾将他的头面护住。
  “你们真令我惊讶……魔族也有类似亲情的东西吗。”那道士自言自语似的说,他举起剑往下刺,任沉浮放开螣邪郎的胸口,两只手迎上去捏住了剑身。
  “请、请你听我说!”任沉浮昂着头,螣邪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惊恐又扭曲,他的双手捏着剑,血从剑尖上滴下来掉在他的嘴边上,他舔了一下,又苦又咸。“请你听我说!你看见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不会记得这里发生过什么……他还太小了他什么都记不住他……”
  “你想让我放过那个孩子?”道士问,他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夹着一丝怒意。
  “是的,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魔,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任沉浮捏着剑,他的手臂不停地发抖,血顺着他的手肘浸开,一道一道往螣邪郎的衣服上掉。
  “你求他做什么!”螣邪郎十分恼怒,他运起最后一点功体,将任沉浮握在手中的剑震碎了。“再小也是魔族!哪里有惧死的道理!”
  “你能不能闭嘴!”任沉浮按了一下螣邪郎的脸,那个道士后退了一步,他丢下碎开的剑,将倒乂邪薙捡了起来,他吸了口气,一刀刺下来,任沉浮又迎上去,一只手捏住了刀刃一只手捏住了上端无刃的地方,他的血立刻顺着倒乂邪薙的刀锋滴了下来。
  “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他什么价值都没有!”任沉浮喊,他望了望螣邪郎,狠狠的闭起睛甩了甩头。
  “如果你一定要杀,请杀死我和这只魔。”螣邪郎听见任沉浮说,他的声音还是惊恐又沙哑,但已经平静柔和起来,就好象已经准备死在这个地方。“这只魔是女后与鬼王的儿子,比我弟弟更有价值,杀死他,魔界就没有鬼王了,你们少一个心腹大患,难道这还不够交换我弟弟的生命吗?”
  那个道士将将倒乂邪薙从任沉浮的手里抽了出来,任沉浮号了一声,手指将要折断似的摊开 ,血从手指缝隙里喷出来,带着一些皮肉,那道士举起倒乂邪薙,刀尖指着任沉浮的额头,他喘着气,手臂带着倒乂邪薙一起发抖。
  “人类乞求你们放过他们的幼童时,你们做了什么。”那道士咬牙切齿,倒乂邪薙刃上的血掉在任沉浮的额头上,顺着眼角的曲线往下流。
  “……我,我们不是人类我们是魔族但,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人类你们,你们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的,那孩子太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很快就会忘掉的请不要伤害他……难道你要将自己的作为降到我们这样的程度你,我们……而且那孩子还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请你放过他……”
  任沉浮抖着手捂住螣邪郎的胸口,他望着那个道士,身体用力往前倾掩住螣邪郎的头和胸口,螣邪郎忽然意识到任沉浮是想在还活着的时候至少替自己挡下一刀,他握紧手,想把这个明明没有力量还要逞强的小魔推开,自己迎接将来的命运,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他看见任沉浮一只手已经捂上了自己的眼睛,忽然一道火焰的灼热光亮将眼前拿着倒乂邪薙的道士冲散了。
  后来螣邪郎睡在石封里,想起自己是被吞佛童子扶起来的,他听见银锽朱武训斥任沉浮,任沉浮一言不发,他被带到一辆马车上,不知道将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赦生团子的死活,不久之后任沉浮将伏婴师扶上了车,接着又将赦生团子放了进来,赦生团子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伤害,只是似乎受到了惊吓,他团成一团,一手拉着任沉浮的衣摆,一手拉着自己的裤子,眼睛瞪得很大,脸上和头发上有擦过的血迹,任沉浮坐在马车外面,后来被塞进来,他抱着赦生团子,将自己的腿塞在螣邪郎的背下面,让他在马车颠簸的时候可以稍微不那么难受。
  螣邪郎睡在石封里,偶尔听见任沉浮来看他,任沉浮在石封前站一阵,把手按在石封上一阵,然后离开。螣邪郎感受着从石封外传来的任沉浮手上的温度,心里有一些温暖。这个人至少拖住了时间来让银锽朱武找到赦生团子,而且还带着小团子来看他,虽然现在小团子长大了都是自己来,他想等到自己从这里出去了,就将任沉浮要到身边来,等他做了鬼王,就像那时候说的那样罩着他。后来他从石封里出来,知道任沉浮已经去了第二殿,心里有那么一些遗憾,他问了鬼知任沉浮这段时间做过什么事,一边嘲笑他的弱小一边在心里想没有自己这个小弱魔果然不行,等这回回去,要先洗刷他一顿,再说别的。
  只是螣邪郎再也没有洗刷任沉浮的机会,任沉浮问到他的尸体被放在了什么地方,费不尽的力下到谷底去将他捞上来,挖了个坑掩埋了。后来任沉浮望着脚下的江水,想起从螣邪郎死了之后,自己就开始掩埋身边那些共同经历过劫难的人。他蹲下来,泼起冷水洗了把脸,有人向他传来消息说魔界的背叛者原来是吞佛童子,朱皇下了命令让他留在海边等待机缘造化,任沉浮站起来,转了个方向,用最快的速度去了海边。

褐斑伽蓝菜 2011-02-09 17:30
卷六 无间过客任沉浮的忧郁

  任沉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里照射下来,他支起窗,梳洗完毕打了桶水来浇了房屋后面开垦的菜地,又拔了点白菜的老叶子来切了,洒在鸡食槽里,顺手捡了那两个蛋放在柜子里。他的篱笆外面围着两条野狗走来走去,厨房窗台上蜷着一只猫,他把昨夜剩下的饭菜赶进竹槽里,猫立刻蹦下来围着他的腿蹭,两条狗见他出来都把前腿搭在篱笆上奋力地哈着嘴摇晃尾巴,任沉浮出去,放下竹槽,一只猫两条狗撕打了一会儿,猫占据了竹槽的一头,一条狗占据了另一头,争抢着吃东西,被打败的狗趴在边上,等着得胜的一猫一狗先吃完。
  任沉浮喂了这些野猫野狗,带上书本到村中学堂去,教小孩念书写字,午饭是学生家里轮流送的,任沉浮带着一帮小鬼坐在学堂外的台阶上一边吃一边讲故事,讲苦境魔祸,讲苦境外面的道境,还有那些道士和那些僧人,讲得绘声绘色,路过的男女偶尔也停下来听一听。小鬼们听得哇哦哇哦地喊,听完一个故事又嚷着要先生继续讲下去,先生双手一拍说吃完了赶紧休息马上开始念下午的书,小鬼们失望地嗷嗷了几声,收拾了碗筷回到屋里去。
  任沉浮教了学生,回到家中点起灯,将村长委托抄的村志、村中众人委托写的书信和村中富户委托抄的书抄一段写几封,子时之前他收好书梳洗完毕,吹了灯躺上床,睁着眼睛望着房梁数盖在上面的谷草。
  这样的生活任沉浮已经持续了几年,最初吞佛童子说要离开九峰莲滫时,任沉浮话也没留头也不回地下了山,收拾了东西驾着竹筏就顺着水漂走了,如今过了几年,吞佛童子去了什么地方在做着什么事他一点也没再听说,也没想过要去打听,他不关心吞佛童子,吞佛童子也不来牵扯他,或许才是比较好的,只是偶尔想起曾经在露城的那些人那些事,任沉浮还是感到一种奇怪的纠结,那有些像一杯十分苦涩的酒饮到最后,滑下喉咙的那一刻竟然在舌根上留了那么一点点发酸的甜味。那种感觉让任沉浮感到惊异,他想其实自己不应该感到那种奇怪的、没有成熟的水果一样的酸甜的,只是他想起赦生团子学说话那会儿用那双肉肉的小手拍着他的脸喊“任……任……”的时候,想起螣邪郎说“大爷罩你,以后没人再敢在你身上下什么咒”的时候,银锽黥龙应他的请求砍了伏婴师的樱花树拖来,最后帮他劈成一条一条可以直接烧的木柴捆成大小接近的许多捆放在厨房里,吞佛童子站在他的身边看着螣邪郎的石封,后来和他一起看着螣邪郎的坟墓。
  任沉浮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中央,那个蓝色的痕迹还在,摸起来有那么一点粗糙,他也记得伏婴师的指甲掐进皮肉的时候是怎样火烧火燎一般的感觉,只是跟以后那些因为结界出现裂痕而来的痛楚,那一点又不值得去记住了。
  当年在露城,任沉浮带着赦生团子,一边照顾着放在这里的那几个魔将苗子一边照顾着重伤濒死的伏婴师,还要分出精神来修补结界的缝隙,一开始的时候其实还算好过。他带着赦生小团子蹲在校场边上计算城里的粮草库存,算完了就把带出来的女后的藏书翻来看。女后的藏书一部分来自人类的学堂一部分来自玄宗的道观,说的天地人和与治理之道,女后对这一部分学识十分赞赏,只可惜与她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太多,鬼知算一个,冥见算一个,后来又挑选教导了文中子算天河,只是那时候任沉浮并不认识他们,他们被放在其他的地方,只有算天河跟着暴风残道在战场上混,只可惜经验值再高架不住基础和资质不够,最后暴风残道还是把他送到女后这地方,做点文士的工作,说起来,他大概能算是女后培养的这一批文士里最厉害的一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
  而活下来的任沉浮当年还没有被挑来培养,只是蹲在露城里,帮女后带着赦生团子。
  当年在露城,伏婴师被塞在车里带回来,任沉浮抱着女后钦点将来要往魔将培养的赦生团子一起被带到伏婴师的屋里让他审视了一番,又被魔医带到药房里指点着先弄点急药给伏婴师压压伤,再慢慢调理回气,任沉浮把魔医抓来的药照着说的熬了,送到伏婴师那里去,伏婴师接过碗的同时指示他把床上的卡片收了一叠,他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捏着任沉浮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任沉浮向来是很乖很温顺的,于是他便昂起头,让伏婴师从那张面具后面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伏婴师一边喝着药一边单手拈了印,指甲往任沉浮不需要他托着就自觉上扬的额头中间扎下去,一点血顺着他的指甲溢出来,结下的印迅速聚进那小伤口里,结了一小隙蓝色的疤痕。
  “把这东西贴到露城的城墙上去。”伏婴师下令,手指绕着指了一圈小卡片,几口汤药咽下去,忽然又吐出半口血来,任沉浮捉了干净的棉布要去擦,伏婴师手一挥把药碗塞上去。“没事别进来找我,带你的孩子去。”伏婴师闷在棉被里吐血不止,任沉浮接了碗,只好揣着那叠小卡片抱着赦生团子恭敬地出去,把门带上了。
  任沉浮捏着卡片在露城里绕着城墙贴了一圈,九祸家的大众脸魔将说出去求援,视死如归地出了城门,任沉浮把小卡片往门上一拍,只听见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咯吱声和野兽一般的惨叫。
  任沉浮抱着小小团团的赦生团子捂住他的耳朵转身就走,螣邪郎倚在城墙边上听惨叫听得全身发毛一头红发几乎都要立起来,一转头看见银锽黥龙跟自己差不多的表情终于心情平复了一些,可一错眼望见银锽黥龙后面一脸如常的吞佛童子和吞佛童子后面脚步沉稳姿态悠闲简直就像早些时候带着赦生团子跑去偷懒摸鱼的任沉浮,他瞪着一双特征明显一看就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张嘴闭嘴说不出话,吞佛童子哼笑一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银锽黥龙才终于向他伸出了兄弟的友爱之手。
  “螣邪兄弟你还好吧?”银锽黥龙问,拍了拍螣邪郎的肩膀。
  “大爷我都快吐了。”螣邪郎回答,往前一步勾住银锽黥龙的肩膀,像他们平时那样拉拉扯扯地走,赦生团子趴在任沉浮的肩膀上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向着勾肩搭背气势如山磨过来的螣邪郎和银锽黥龙眨了眨眼睛,螣邪郎咧了个鬼脸,赦生团子瘪了一下嘴抓着任沉浮的头发溜了下去。
  任沉浮抱着半睡半醒的赦生团子回到王子们的院子外面掐了掐时间,又拿起蒲扇来对着熬药的炉子一阵猛扇,露城气候不宜人随时随地都阴寒得似乎要冷到骨头里,本来紧紧缩在任沉浮怀里的赦生团子被背后的炉火一烤终于稍稍放开了点被当作大型纯天然无公害暖炉抱着的魔族少年缩在他的大腿上团得像条小小狗一样睡着了。赦生团子一直睡到伏婴师的药熬好也没有要醒的意思,于是任沉浮解下将自己和团子捆在一起的那条绳子,将小小狗一样睡着的赦生团子捆在自己胸前,心口贴着心口,突然间冷了一边的赦生团子习惯性地揪住任沉浮的领子往里面钻,任沉浮解开外衣把钻动的小团子裹进去,端了伏婴师的药毕恭毕敬地敲开门放在丢了一堆画着逆五芒星的小黑卡片的桌子上。
  伏婴师团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任沉浮壮着胆子摸了摸他的下巴,还算有点温温的,于是他叫了几声,伏婴师一动不动,任沉浮只好抱着赦生团子把魔医拽来诊视,魔医捣鼓了一阵,让任沉浮把药倒了等伏婴师升醒了再说,于是任沉浮端着碗退到院子外面倒了,回伙房去洗干净碗和药釜放起来,又洗了手,赦生团子团在他的外衣里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地望着他,他解开绳子又一头捆在自己腰带上一头捆上赦生团子的腰带,螣邪郎在伙房外面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两声,任沉浮两步跨出去,把怀里的赦生团子往前一递,螣邪郎被突然出现的团子脸吓了一跳,但他很快伸出手去接过小团子举起来摇晃了两下,又递回任沉浮怀里。
  “好吧,螣大爷你这回又是想起了什么?”任沉浮一手揽着赦生团子的腿抱着一手熟练地顺着小团子那头短短柔柔的头毛,螣邪郎翻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为什么要来找这个带孩子的任内务,任沉浮笑着拍了拍翻白眼的大爷的肩膀错开一步抱着赦生团子慢慢悠悠地去爬城墙台阶,螣邪郎又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来找这喜欢狐狸笑的小弱魔是为了什么,身为螣邪郎高针对性专杀工具的赦生团子功不可没。
  任沉浮牵着练习走路赦生团子一个退一个走的爬上了露城的城墙,站在墙头上的魔兵们见了蹒跚学步的赦生王子纷纷让道而立惟恐避之不及,赦生团子拽着捆在腰带上的那条绳子爬上城墙往任沉浮那边挪,任沉浮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后退引着赦生团子向前走,任沉浮退到了城墙边上,背靠着墙垛向着赦生团子拍手,赦生团子颠颠地小跑几步,扑住任沉浮的腿用力抱着在膝盖上蹭了蹭脸。
  任沉浮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苍白。“好了赦生你放手吧我腿快让你给勒断了。”任沉浮一手撑着墙一手去顺赦生团子头顶上立起来的呆毛,赦生团子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望着他。“放手。”任沉浮微微笑着,弯下腰去看着赦生团子的小脸。
  “放……放……”赦生团子眨了眨眼睛,口齿不清地重复任沉浮的话,任沉浮笑得眯起了眼睛,揉了揉他的脸,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放手。”
  赦生团子露着小牙嘻嘻地笑了起来,他撑着任沉浮的腿站稳,又向着他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晃了晃,任沉浮将他又抱了起来,转身从墙垛的低处往外看。露城的外面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阴沉,黑暗,荒凉,但现在任沉浮却能看见一圈又一圈的银青色法阵贴在露城的城墙外边上,那大概就是伏婴师的结界了,任沉浮摸了摸额头,这一摸才觉得伏婴师划过的地方疼得发烫。或许正是有这东西他才能看见伏婴师的结界,而玄宗道士们的法阵却完全看不见,只能见着一团血雾贴在露城的石头墙上,应该就是九祸家那倒霉的大众脸了。
  任沉浮抱着赦生团子在城墙顶上走走停停地转了一圈,伏婴师的结界精巧得令人叹为观止,只是越精巧的东西被破坏之后越不容易修复,大概因此伏婴师才写了这么多替换用的鬼画符。任沉浮别了一下揣在袖袋里的那叠鬼画符小卡片,一寸厚的一叠,也不知道用得了多久,城外是玄宗的大规模杀伤性阵法想要穿墙而入,城内是伏婴师的精巧结界密不透风水泼不进,但城外的道士虽然未必各个都是六弦四奇那样的高手,城内却只有妇女儿童一队靠不住的下等魔兵几个没真上过战场的魔界未来栋梁和一个吐血吐得跟开水龙头似的伏婴师,实在是前景堪忧前途无亮,任沉浮又摸了一下额头中间疼得发烫的那一划,这一摸倒觉得像是针刺了,任沉浮有些无奈,但不敢再摸,谁知道再摸会摸个什么感觉出来,伏婴师在他身上下咒的时候吐得跟水库泻洪似的,难保不会因为魔力不济或者念错一个发音给他弄了个什么杀伤力巨大的恶咒。
  任沉浮一边拖着赦生团子学走路一边巡视完了结界,又带着小团子在城里走走停停一会儿让他下地走一阵一会儿又抱起来逗弄一阵,被围的露城和没有被围的露城其实并没有差多少,该忙的忙该闲的闲该无所事事的无所事事,于是该忙的任沉浮依然忙着帮女后看顾赦生团子想方设法变着花样给皇族血脉们准备三餐该闲的赦生团子依然闲得吃了睡睡了下地运动运动了吃吃了再睡该无所事事的螣邪郎吞佛童子银锽黥龙照样无所事事地用倒乂邪薙朱厌焰邪对切。只是很快就不会这样了,露城很快就会被攻破,如果没有谁来解围,困在里面的魔族鬼族邪族一个也别想活着跑出去。
  任沉浮拖着赦生团子,一边想着伏婴师的结界能支撑多久一边想着是时候给三个皇族血脉和再加上一个未来栋梁做饭了,然后又想到玄宗的道士们这么一围露城里的库存支持不了太长时间伏婴师的结界维持得再久这城也是要破的,接着想到从现在开始节省的话或许能撑上更久的时间于是跑去想跟露城的实权者伏婴师提一提,伏婴师团在棉被里,任沉浮左右拍了一阵 不见醒也不见动弹,又颤着胆子探了探伏婴师的脖子,伏婴师还活着,于是他关上门,抱着赦生团子出去,蹲在校场边看三位后来的魔将互相操练,一边捡了枝箭头在沙地上算粮草。
  后来任沉浮住在苦境,偶尔也被村里的长辈拉着去算一算东西,或者看一点小病什么的,老人们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村子太偏了难得有读过书的年轻人愿意留下来,任沉浮寒暄几句,走在水边时会蹲下来看一看倒影在静水中的脸,他的模样很久都没有改变过,这让他无法在一个村庄久留,六七年就要离开。他已经在苦境的大地上生活了不短的时间,他没有再遇见吞佛童子,也没有再遇见其他的任何魔族,他躲避着所有的风波,小心地绕开学海无涯和天下封刀,躲在深山里不出来,妖世浮屠之乱时他遇见了朱厌剑灵,那剑灵见了他,躬身行了一礼,离开了,任沉浮望着他人不可见的红衣红发,知道吞佛童子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任沉浮躲在山里,任凭外面天都兴了又亡了,集境压顶,略城家变,他的房屋建在水边,离开的时候驾着竹筏,回来时带着别人委托抄写的东西,去村镇里的时候他听见别人谈论南风不竞和火宅佛狱,还有唱歌的霓羽族,回到家里关上门,点灯抄下别人托抄的书,写完别人托写的信,他躺在竹床上,他的世界仍然属于魔界,他仍然是那个任沉浮。
  第一次发现自己额头上这个蓝色的咒印如此恶毒的时候任沉浮刚刚将一碗药送到伏婴师手里,那种突如其来的灼烧感激得他脚踝一扭跌在伏婴师的床边,伏婴师瞥了他一眼,向着他挥了挥手。
  “去做你的事,这个碗不用管了。”伏婴师说,任沉浮捂着额头爬起来,仓促地行了礼奔出去,往城墙边跑,他不知道那个裂缝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当他往某一个方向奔跑时疼痛会稍微减轻那么一些,他直觉地向着那个方向跑,冲到城墙边时看见一道裂缝劈在结界上,幽绿光芒闪现,他连忙摸出袖袋里的小卡片贴了上去。
  任沉浮撑着墙,看见那道幽暗绿色的裂缝逐渐缩进了那张小卡片下面,城墙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喘气时吹动的沙尘,他伸手去碰了碰刚刚贴上的小卡片,他的额头中央抽地疼了起来,他后退两步,捂着额头望着那小小的卡片,他想了那么一小会儿,明白伏婴师为了让露城结界有人固守,将这个结界与自己建立了某种关联,它产生了震荡,那么自己就会立刻感知到痛苦,这种痛苦催促他修复这个结界保护露城,否则自己将受到折磨,直到死去。
  任沉浮往后退了几步,他摸到一棵树,便靠着树干坐下来。他摸着自己额头中央那个小伤口,伏婴师的指甲扎下去的时候他以为这个东西只是一种提醒的术法,却没想到这样恶毒,而他也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伏婴师会选上自己。任沉浮坐了那么一会儿,想起赦生团子还放在螣邪郎那里不知道还好不好,螣邪郎很爱自己的弟弟没错,可惜终究是少了那么一份细心,要玩要闹是没是什么,可要照顾就很麻烦了,任沉浮站起来,理顺了头发,拍掉衣服上的灰,到校场上去接赦生团子。任沉浮走在路上,守卫的魔兵没有为难他,巡逻的队伍甚至没有抬眼看他,留在这里的几个使女对他十分恭敬,他忽然意识到伏婴师选择自己果然是有考虑的,比起吞佛童子银锽黥龙螣邪郎,自己实在是没有资质没有被重视的必要;而比起这里的随便一个使女,一个魔兵,自己明显又更有地位,有地位得多,没有人会盘问自己,没有人在自己行色匆匆的时候不识趣地前来打扰。他的地位足够高,高到可以在露城里随意走动无人盘问;他的地位又足够低,低到即使死在这里也不会给魔界造成什么损失。任沉浮望校场上挥舞着长家伙的两个魔将苗子,还有边上一个抱着小家伙的,赦生团子被逗得跑来跑去,跑一会儿,两只手抱住螣邪郎的腿,螣邪郎等着他站起来,又逗着他四处跑动。任沉浮站了会儿,走上去捡起丢在砂地上的箭头继续画来画去地计算露城的存粮,赦生团子追了一会儿螣邪郎,跑过来扑在他的背上,任沉浮笑了笑,回头抱起赦生团子,就这么往后坐在砂地上,把小团子放在腿上。赦生团子抓着任沉浮的领子往他的衣服里钻,任沉浮就解了外衣把小团子包进去,又拿腰带捆上,他侧过身体,歪着背继续算那些粮草,算一会儿再回头看,赦生团子团在他的胸前睡得十分香甜,螣邪郎则挥舞着倒乂邪薙与吞佛童子和银锽黥龙战在远处,他摸了摸赦生团子的头发,觉得伏婴师的选择是对的,没有他,女后还会找到另一个魔来照顾赦生团子,而没有了那里正在切磋的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将是魔界巨大的损失。

对不起!您没有登录,请先登录论坛.



  任沉浮蜷缩在地上,他感到自己额头上的皮肤像融化的铁一般烫,疼痛感撕着他的脸,连着头皮和头骨都疼,像被粗砺的石头砸得粉碎,他张了张嘴,呕吐感让他哽咽起来,他的喉咙里又苦又干,还涩,他强迫自己作出吞咽的动作恢复知觉,让气流扯动声带。“结界裂了!”他喊,声音哑得几乎发不出来。“东南偏东、西南偏南、东北、东南,还有……”他模模糊糊地伸出手指着结界裂痕出现的方向,伸手去摸袖袋里的卡片时他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脸上似乎有那么一点被扇过之后的痛感,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块皮肤跟他的额头一样烫,恍恍惚惚地听见有人在说结界崩了。
  任沉浮倒在地上,想了想自己现在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他的视线里一片模糊,所有的声音都离他很远,连触摸也像隔着长久的时间,只有额头上那一点挤碎魂魄的疼痛还在纠缠着他,他动了动手指,去摸额头中央那个蓝色的咒印,忽然一个软软暖暖的东西塞到了他的手中,接着他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拽了起来。
  “露城破了,快走。”螣邪郎说,拽着他奔出屋去。任沉浮抱着怀中的东西,好一会儿才看清赦生团子苍白的脸,他被螣邪郎扯着,跑得有些踉跄,赦生团子伸出两只手来,拍打他的脸。
  “小任……小任……”小团子亮亮的眼睛望着他,他只看见那么一点亮光,只感觉到额头上的疼痛一阵重过一阵,他咽了两口,稳住几乎要摔下去的身体,亲了亲小团子的额头。
  “我们去伏婴师那儿。”任沉浮喊:“至少求他保住赦生。”他看见螣邪郎甩了甩头,一头红发勒在他的脸上。
  “别去,那边可是玄宗的大目标,过去就完了!现在先想办法逃命!”螣邪郎喊,前面奔来几个道士,螣邪郎把任沉浮往边上一推,举着倒乂邪薙扑上去混战一圈,任沉浮摔在地上,小团子从他怀里滚了出去,他连滚带爬地扑上去,将赦生团子护在怀里。
  小团子皱着脸,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但他马上拍了拍自己的脸,拉着任沉浮的袖子将自己缩到他的怀里,借着这个姿势摸了摸任沉浮的额头,任沉浮眨了一下眼睛,他感到那些离开自己的感觉忽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他看见远处燃烧的火焰,听见螣邪郎在自己后面战斗,他咽了一口,抱着小团子滚到暗处,撕下自己的衣摆把赦生团子从头裹了起来。
  “听着赦生!”任沉浮扳着小团子的脸说,他跪在地上,把小团子的头发塞进那片布料里。“我和螣邪会拖着道士让你有逃命的时间,如果我把你丢出去,你就赶紧跑,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要动,不要出声!”他抓着裹在赦生团子身上的布料,在地上蹭了一片血迹和污渍。“朱皇和女后会来救你的,你不要让道士发现,等朱皇和女后来了就……”
  “你放什么屁!”任沉浮听见螣邪郎在后面喊,那个魔拉着他的头发把他拖起来,任沉浮看见螣邪郎望着自己的额头,于是他伸手抹了一下脸,抹下来一手的血。“……我们快走吧。”螣邪郎抓住他的手腕拖着他在道路上奔跑,围上来的道士越来越多,他护着赦生团子,跟着螣邪郎在街道上奔跑,螣邪郎一手架开劈过来的刀剑,拽着他的肩膀将他拉侧过身,一掌拍在他的背上将他拍了出去。
  任沉浮被推出去几丈远,他抱着赦生团子在地上滚了几圈,爬起来奔进阴影里,他熟悉这个地方,他带着赦生团子四处学走路的时候在这里转了不少时间,他压低身体,在阴影中跑动,他看见不少道士的尸体,他们身上有火焰烧过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吞佛童子杀的,他拉了拉裹着赦生团子的布料,从那些尸体里摸出一把剑握在手上,继续奔逃,他躲藏在暗处,潜行中杀死了一些落单的人,只是有人发现了他,提着剑追在他的后面,他咬着牙硬撑着提起功体杀了那个人,一腔血泼上来的时候他很是有些颤栗,赦生团子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拉了拉,他擦了脸上的血,提起剑一转身望见有人冲着他而来,气劲压着周围的空气风暴一样流动。
  任沉浮的心里有一些恐惧,他无法挡下这一招,或者说,在这里的魔将,除了伏婴师大概没有谁能挡得住,他连忙丢下剑,抱着赦生团子转过身用背去接,忽然望见眼前一团模糊的红色一闪,有人将他拽到了后面,那些狂暴的气劲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却撞得那人与他一起弹了出去。
  任沉浮撇过头,看见螣邪郎的红发抛在脸侧,他连忙运起功体,将怀中的小团子送了出去,小团子摔在阴影中,很快就滚不见了,他侧过身,托住螣邪郎的身体,和他一起摔在地上。
  任沉浮将自己撑起来,螣邪郎的胸口上开着一个洞,他连忙伸手按住,他望见一点影子,一昂头看见那个道士提着剑站在自己面前,他微微发着颤,挪了挪腿,身体往前倾把螣邪郎的头脸挡住。
  “你们真令我惊讶……魔族也有类似亲情的东西吗。”那道士自言自语似的说,他举起剑往下刺,任沉浮放开螣邪郎的胸口,两只手迎上去捏住了剑身。
  “请、请你听我说!”任沉浮昂着头,一双眼睛望着那个道士不敢移开视线,他的双手捏着剑,血顺着剑身往下滑,他感到一点疼痛瞬间转成巨大的痛楚顺着他的手臂爬上来,他不敢去注意这些疼痛,怕一不小心将剑放开。“请你听我说!你看见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不会记得这里发生过什么……他还太小了他什么都记不住他……”
  “你想让我放过那个孩子?”道士问,他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夹着一丝怒意。
  “是的,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魔,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任沉浮捏着剑,他的手臂不停地发抖,血顺着他的手肘浸开,一道一道往螣邪郎的衣服上掉。
  “你求他做什么!”螣邪郎十分恼怒,他运起最后一点功体,将任沉浮握在手中的剑震碎了。“再小也是魔族!哪里有惧死的道理!”
  “你能不能闭嘴!”任沉浮按了一下螣邪郎的脸,那个道士后退了一步,他丢下碎开的剑,将倒乂邪薙捡了起来,他吸了口气,一刀刺下来,任沉浮又迎上去,一只手捏住了刀刃一只手捏住了上端无刃的地方,他的血立刻顺着倒乂邪薙的刀锋滴了下来。
  “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他什么价值都没有!”任沉浮喊,他望了望螣邪郎,狠狠的闭起睛甩了甩头。
  “如果你一定要杀,请杀死我和这只魔。”任沉浮忽然说,他的声音还是惊恐又沙哑,但已经平静柔和起来,就好象已经准备死在这个地方。“这只魔是女后与鬼王的儿子,比我弟弟更有价值,杀死他,魔界就没有鬼王了,你们少一个心腹大患,难道这还不够交换我弟弟的生命吗?”
  那个道士将将倒乂邪薙从任沉浮的手里抽了出来,任沉浮号了一声,手指将要折断似的摊开 ,血从手指缝隙里喷出来,带着一些皮肉,那道士举起倒乂邪薙,刀尖指着任沉浮的额头,他喘着气,手臂带着倒乂邪薙一起发抖。
  “人类乞求你们放过他们的幼童时,你们做了什么。”那道士咬牙切齿,倒乂邪薙刃上的血掉在任沉浮的额头上,顺着眼角的曲线往下流。
  “……我,我们不是人类我们是魔族但,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人类你们,你们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的,那孩子太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很快就会忘掉的请不要伤害他……难道你要将自己的作为降到我们这样的程度你,我们……而且那孩子还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请你放过他……”
  任沉浮抖着手捂住螣邪郎的胸口,他望着那个道士,身体用力往前倾,他掩住螣邪郎的头和胸口希望至少在自己死前能够保住这个王子的性命,他摸索着捂上螣邪郎的眼睛,忽然一道火焰的灼热光亮将眼前拿着倒乂邪薙的道士冲散了。
  任沉浮微微发了一下愣,倒乂邪薙跌下来切在他的脸上,他躲了躲,把那刀刃撞到一边去。他按住螣邪郎的伤口,手上的血染在尖耳魔族的身上,他转过头去,看见一片耀眼的朱红,朱皇的神情鄙夷又厌弃,他晃了一眼就把视线集中到银锽朱武抱着的赦生团子身上,赦生团子拽着银锽朱武的领子和头发,一身血污,但看起来似乎没有受伤,任沉浮稍微放下心来,一手捏住倒乂邪薙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手挽着螣邪郎的手臂想把他拉起来,螣邪郎的身体虚软无力地挂在他的前臂上,他用力拽了许多下也没有把他拽起来,吞佛童子走上来将螣邪郎从他的手上接了过去,接着银锽黥龙接过了倒乂邪薙,有那么一些犹豫地扶住他的背借把力给他站稳。
  任沉浮埋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有几道切口,是那个道士的剑和倒乂邪薙切出来的,它们不怎么疼,只是看过之后就火辣辣地疼起来,任沉浮捏了捏手,觉得这点疼痛竟然不算什么,他听见银锽朱武骂了句没用的废物,他的心里竟然不害怕也不难受,银锽黥龙推着他的背引着他往前走,偶尔扶一下他的腰以免他被绊倒,他跟在吞佛童子的后面,再前面是银锽朱武抱着赦生团子,他们进了伏婴师的房间,任沉浮被拦在后面,什么都没有看得见,他转过头去,与银锽黥龙说了几句话,银锽黥龙放轻力道拍着他的肩膀,银锽朱武转身用银邪指了指他,要他去把伏婴师扶起来。
  后来任沉浮给闷起来自己修炼的银锽黥武送了许多年的饭,他们说一些事,魔界的事,从书上看来的事,从年长魔族那里听来的事,从袭灭天来那里听来的事,说当年的一步莲华和善法天子,还有玄宗的六弦四奇,他们说了许多话,只是从来不去碰露城。再后来任沉浮埋葬了银锽黥武,带着吞佛童子回到魔界,他早已忘了当年在露城最后与银锽黥龙说过些什么,但他仍然记得那个跛足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用力地拢了拢,像是在安慰他。
  任沉浮扶起伏婴师,按着朱皇的指示送到露城外的马车上,伏婴师与他说了许多话,他思考着如何回答,将话拣出来回给伏婴师,马车上还躺着螣邪郎,赦生团子被银锽朱武塞给了几个女魔将,最后又塞进马车里。
  任沉浮坐在马车外,与驾车人挤在一起,赦生团子从车里伸出半个身子扑在他的背上,他一只手拉着椅板,一只手托着赦生团子的胸把他撵回去,赦生团子扑在他的手臂上,两只肉肉的小手摸来摸去,最后趴在他的前臂上睡着了,任沉浮稳着身体,让晃动减轻那么一些,伏婴师一脚踹在他腰上。
  “你进来,把这小子从我腿上弄走。”伏婴师在里面喊,任沉浮抬眼看了看前面,没有看见银锽朱武,于是他钻进马车里,把赦生团子从伏婴师的腿上抱起来,赦生团子蹭了蹭他胸前,他解开衣服,把小团子塞在自己胸口的位置,螣邪郎躺在伏婴师边上一动也没有动,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撞在底板上,他解下腰带,重新将赦生团子固定在自己胸前,小心翼翼地托着螣邪郎的背,把腿塞到下面去,伏婴师哼了一声,拉着毛毛边的棉被将自己裹了裹,螣邪郎伸过一只手来碰了碰赦生团子的手,又碰了碰任沉浮的头发。
  后来任沉浮掩埋了螣邪郎,又掩埋了赦生团子,不久之后连银锽黥武也由他亲手埋葬了。他站在竹筏上,顺着江水漂往大海,终于截下吞佛童子带回中原。他摸着吞佛童子身上的伤痕,觉得自己应该想点什么,又什么都没去想。他包扎了吞佛童子的伤口,把他拖到九峰莲滫的洞里,这个过程中他遇见了黑羽恨长风,他立刻认出这就是银锽朱武。
  任沉浮望着黑羽恨长风,想着是不是该掩饰一下丢在竹筏上的吞佛童子,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做,黑羽恨长风挥了挥手,让他们走了。任沉浮漂在江上,心想自己再也不用回魔界了,又想他还想去看一看螣邪郎和赦生童子,最终他再也没有回去,吞佛童子说要离开后他转身下了山,后来他见过一次朱厌剑灵,却再也没有见过吞佛童子。
  任沉浮吃完了晚饭,点了青白的灯挂在檐下,灯本来是白纸糊的,买回来后他随手蘸了残墨画了点火焰,厨房里剩下半块红薯,他一刀切了,插上三注香摆在门前,把纸钱丢在火盆里烧了。任沉浮站在边上,看火光一点一点熄灭,风吹着竹叶在他背后沙沙地响,气流卷过来,将纸灰扬上天去。任沉浮望着最后一点星火熄灭,他转身回到屋里去,并不期待过去的旧魂今夜能够出现在他的梦中。

褐斑伽蓝菜 2011-02-09 17:39
卷七 内向儿童赦生童子的忧郁

  后来赦生童子想起,自己学会说的第一句话理所当然地是叫娘亲,但第二句却好象是任沉浮的名字。
  当初九祸忙于公事,将他塞给鬼知带来做杂事的任沉浮照顾,顺便把螣邪郎也塞给他顾着,那时候他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开始描话时正逢上道魔之战打得惨烈,女后一咬牙把他和螣邪郎丢去了露城,当然任沉浮也一起塞了过去。
  一同被塞在露城的还有银锽朱武的儿子银锽黥龙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吞佛童子,只是露城虽然说是伏婴师的城,伏婴师却并不在城里,后来赦生童子隐约感觉到伏婴师与银锽朱武的关系不一般,但其他人保持沉默,他便也保持沉默,伏婴师跟在银锽朱武身边东奔西跑地打仗,无论他们关系为何,都是魔界不可少的战力,魔界之人从不在乎这些,赦生童子看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赦生童子坐在石头上吃着任沉浮送来的饭,看风吹着那个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在照顾着自己的小弱魔的头发和衣服荡来荡去,想与他说说话,说一些自己记得的事,比如他曾经指着任沉浮喊娘亲,吓得那时少年的任沉浮赶紧找了纸笔画了个头上带角眉眼细长嘴唇精巧的头像出来指着跟他说这才是他的娘亲自己不过是个带孩子的,教了一个多月,才让他改了口不叫娘亲叫“任……任……”任沉浮是松了一口气,但螣邪郎却似乎十分不满,按住他教了两个月的“兄长、兄长”,最后还是没教会。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一来他说话并不十分方便,二来想到螣邪郎便让他开不了口,至于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并不明白。
  赦生童子望着坐在风里的任沉浮,任沉浮从露城回来便被安排了文士的工作,一边照顾着他,一边跟着鬼知和冥见学习那些女后欣赏却又不得重视的东西,当年在露城里穿的短衫也换成了文士的样式,只是颜色还没有变。那样式一看就让人觉得冷,于是赦生童子放下食盒,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任沉浮的背上。
  任沉浮显得有些惶恐,他站起来要推辞,被赦生童子按着肩膀摁在石头上,这个时候赦生童子已经知道自己天生力量惊人,已经放轻了,可任沉浮还是嘶地抽了口气,缩着肩膀探过手来拍着他的手背说:“赦生,你放手,我的肩膀快让你给摁断了……”
  赦生童子便将手放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继续吃那盒食物。他记得很久以前在露城,自己还在学走路的时候抱着他的腿,他也说过自己的腿快让他给箍断了,过了这么久,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露城里让随便年哪个道士赶得找不到地方逃的小魔,却还是没有力量来保护自己。
  赦生童子记得当年在露城的时候,自己还走不稳,天天被任沉浮用一条很长的腰带牵着爬上城墙,又爬下来,露城被围前是这样,被围后也是这样,只是被围后任沉浮偶尔会将自己放在螣邪郎那里,回来的时候头发和衣服都有些乱,一身灰尘的味道。赦生童子不喜欢那种味道,只是当时他还不知道用语言要怎样表达,只能伸出小小肉肉的手帮他拍拍,将一些残留的尘土从他的衣服上拍下去。
  后来任沉浮时常将他留在螣邪郎那里,一个人忙乱地跑出去,又缓慢地走回来,赦生童子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任沉浮的微笑越来越疲惫,表情也越来越少,哄他睡觉时那些奇怪的、之后再也没听过的歌也唱得极小声,他窝在任沉浮的怀里,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脸,又伸长了手指想去摸一摸他额头中间那个被那个躺在屋子里的蓝衣服的人摸过之后就多出来的蓝色的印记,只是他的手太短,再是努力伸长,也碰不到那一小块皮肤。
  而他后来也没有再去碰过。赦生童子偶尔想起来,发现自己似乎下意识地对有些东西有那么一点奇怪的限制,而在任沉浮这里那些奇怪的限制尤其多,比如螣邪郎不在的时候与任沉浮说话会让他感到愧疚,又比如即使不说话碰碰皮肤也让他感到不自在,而任沉浮额头中间那点皮肤就更是碰不得的。他知道这些限制其实并不存在,即使打破也不会有任何后果,但当他向着任沉浮伸出手去,最终也还是只落在他的衣服上,最多压着几缕头发。
  而任沉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些,他送饭来,坐着等他和袭灭天来、吞佛童子吃完,然后把盒子收走;第二天也这样来, 然后走。有的时候袭灭天来放他和吞佛童子一个下午,于是他便提着狼烟戟安静地走到魔城里去,去看一看螣邪郎的石封。在那个地方,赦生童子偶尔会见到任沉浮,墙脚放着着四个食盒,他站在那里将两只手轮流贴在石封的额头位置,似乎想要用他手掌上那些微薄的温度来温暖封在里面的那个魔。
  赦生童子便藏在阴影里,看任沉浮这样暖着那块冰冷的封印,直到再也没有足够的温度分给里面的人。他躲进岔道里,偷偷看着任沉浮离开的背影,等最后的影子也消失时,他才安静地走到石封前,伸手去摸了摸任沉浮摸过的那个位置。那里是冷的,什么温度都没有留下。
  赦生童子其实并不太记得当年在露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后来任沉浮时常抱着额头倒在地上,而螣邪郎则从他的袖袋里摸出一叠卡片似的东西飞奔出去,他被放在安全的床上,无论怎样伸长手臂,也摸不到看起来十分痛苦的任沉浮。
  这点记忆让赦生童子感到自己的渺小。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事,是他如何伸尽手臂也触摸不到、如何拼尽全力也完成不了的,比如他那时摸不到任沉浮,又比如当螣邪郎和任沉浮陷入险境时他只能裹着任沉浮从衣服上撕下来的料子藏在死尸下面等待结局,连哭泣都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对不起!您没有登录,请先登录论坛.


  然后他听见任沉浮说,赦生你放手吧,我腰快让你给勒断了。
  赦生童子这一刻有那么一点高兴,任沉浮并没有变,他也没有变,封在石封里的螣邪郎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或者说,他们在本质上并没有改变,这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留住那么一些东西,一些经历了时间和灾劫也不会改变的东西。
  后来魔界现世,任沉浮作为先头部队中的一人进入苦境探听虚实,阻止萍山降落,赦生童子团在赦生道里听风的啸声和蕾梦娜的咕噜声,蕾梦娜是雷狼兽,可说到底狼也不过是犬的一种,蕾梦娜咕噜起来的时候就好象那些普通的小狗,于是赦生童子便拍拍它的腿,聊做安慰。赦生童子已经花了许多时间来修炼,又花了许多时间来思考,当年在露城的自己还有螣邪郎和任沉浮,当年魔界还未现世时的自己还有螣邪郎和任沉浮,以及现在,去了苦境的任沉浮,镇守赦生道的自己,仍然封在石封里的螣邪郎。如果说当年全力阻止魔界断层陷落的银锽朱武让他感到震撼,那么经过反复的思考这些震撼已经沉淀出了一个结果。他需要力量,与银锽朱武等同的力量,甚至胜于银锽朱武的力量,这样他才能阻止那些他不希望的改变发生。
  但如今他并没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后来与别见狂华元祸天荒围炉剑子仙迹,更是让他感到自己的渺小。无论是他,还是螣邪郎,甚至是阎魔旱魃,都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阻止改变。或许连银锽朱武也没有,毕竟九祸最后没有嫁给他,而如果没有袭灭天来断层现在早已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
  赦生童子拖着狼烟戟去看螣邪郎,这个地方,任沉浮大概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了。当年螣邪郎才被封进石封里的时候,任沉浮曾经带着他来过,他被抱着,或者牵着,在前面站上一会儿,任沉浮不说话,也不笑,即使说话微笑夜得不到回应。后来他被交给袭灭天来教导,偶尔过来时能看见任沉浮,这之中又有个别的时候看见吞佛童子也在,任沉浮站一会儿就会把手按上去,而吞佛童子站在他的背后,什么都没有说。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手掌的温度按在额头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不知道封在里面的螣邪郎能不能感觉到那点温暖,也不知道那点温暖能不能透过石封传进去。他带着阎魔旱魃的符咒,把螣邪郎、魔刺儿和蟠凶放出来,螣邪郎与当年封进去的时候不同,困在石封里也一直在生长,赦生童子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暂时也不好开口说话,便提着狼烟戟回去复命,让螣邪郎嘴巴上欺负了一回。
  后来螣邪郎似乎不在意地问起任沉浮去了什么地方,他回答说在女后那里,螣邪郎便装模作样地说那小弱魔还是回去打打杂比较合适,赦生童子埋着头,忽然想问一问在那么多年里任沉浮那么多次将手按在石封上想要温暖封在里面的那个谁,螣邪郎到底有没有感觉到那些温暖,只是最终没有问得出。而赦生童子想如果知道再也问不出这个问题,放螣邪郎出来的时候,自己就该将心里的疑问都摔出来,总好过再也得不到那些答案。
  而吞佛童子告诉他螣邪郎的尸体被任沉浮捞起来埋了的时候,赦生童子将脸撇到了一边。任沉浮跟螣邪郎是什么关系,赦生童子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又或许其实他也想得太多,就好象银锽朱武跟伏婴师的关系,说是那么回事儿,又好象不是,说不是,又闹不明白如果不是那又该是什么关系。他记得在露城时任沉浮和螣邪郎将自己团在中间,像他们才是一家人似的躺在一张床上,他不记得自己的母亲与自己的父亲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也不记得自己的母亲与自己的父亲有过任沉浮与螣邪郎那样柔声细语的对话或者令人开心的小玩笑,只是这样单纯的表现让他弄不明白家人之间到底该是什么样,那或许应该是自己的母亲与自己的父亲那样冷淡如水,却断不该是任沉浮与螣邪郎那样单纯如水。
  赦生童子摸回第二殿,在那个夜里,站在螣邪郎的坟前听风从旷野上吹过去,吞佛童子没有来,任沉浮也没有来,他伸出手按在那块以人类的习惯而立起来的碑上,那垮碑是冷的,就像当年封着螣邪郎的石封,只是石封里的人还能再出来,坟里的谁却再也感觉不到按在碑上的手有多温暖。
  赦生童子一直知道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足够的力量,只是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如此渺小。他想起那些在袭灭天来身边学习的时候,任沉浮送食物来,然后坐在边上看他和吞佛童子吃,他不说,手支着下巴就那么看着他,就好象自己还是那个在露城里学习走路的孩子,吃饭要人喂,说话要人教,连走路都让别人时刻留意着生怕摔倒。后来他长大了一些,任沉浮来的时候便把外衣脱下来披在他的背上,很久以前任沉浮带着他的时候时常会在他昏昏欲睡时将他笼进衣服里,心口贴着心口,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温暖感觉,他抓着这个小内务的领子,闭上眼睛就睡到下午,醒来时一身都是温热的,也没有想过任沉浮敞着领子站在风里冷还是不冷。而至少那时他能够将衣服脱下来,给任沉浮遮掉一些冷风。
  而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保护不了螣邪郎,也无法再去找任沉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去找任沉浮,追究起来,或许也是一种愧疚感。当年任沉浮为了保护他用背去接玄宗道士的大招他隐约记得,后来银锽黥龙和吞佛童子说话时偶然提起任沉浮为了保护螣邪郎硬用手去抓剑的刃口,他才知道那个弱小的、缺乏武力的魔并不缺乏勇气。任沉浮没有力量,却有勇气去保护自己和螣邪郎,而自己现在拥有他无法匹敌的力量,也有驰骋疆场的勇气,却不能让螣邪郎带着命回来,想他曾经对任沉浮说过的那样,把他调到身边,让别人没胆子再给他下什么咒。
  赦生童子很是踌躇,任沉浮或许已经不记得螣邪郎跟他说过什么了,就像他不记得那些发生在露城的许多事。他甚至不记得螣邪郎是不是说过他记得的那些话做过他记得的那些事,只是不好问,便当作确有其事。他做任何事,任沉浮都不会说什么,后来他想那大概是因为任沉浮的身份地位都让他没有资格说,只是或许,任沉浮还是会说点什么的,就好象他还小的时候任沉浮跟他说从今天起你要和我们一起吃苦了,而他现在也想不起究竟吃了什么苦,任沉浮是饿着自己也会让他吃饱的,而银锽黥龙砍伏婴师的樱花树时任沉浮抱着他在一边看,后来银锽黥龙说他站在那里大概是怕伏婴师追究起来的时候怪在他身上,任沉浮后来听说了,只跟他说那时候在想什么都忘记了,只是独独没想到伏婴师那么远。赦生童子摸了摸眼睛上的封印,决定不告诉银锽黥龙。任沉浮或许真的没有记忆中那么美好,又或者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与过去的那个魔族少年已经没有任何相似,只是赦生童子接触到的任沉浮,仍然是那个在露城的任沉浮。
  赦生童子决定不让任沉浮看自己的杀体,即使吞佛童子或许已经跟他说过自己有杀体的事并形容给他听过,即使以后改变想法要给他看,那也要等到以后。螣邪郎说过的话,最终没有能够实现;而在有实现的力量之前,赦生童子不愿意给任何人或许会落空的希望。他转身回到阎魔旱魃那里,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战斗,而那时,他并没有想过最后还是任沉浮偷偷去苦境将他带回来,埋在螣邪郎旁边。
  任沉浮站在螣邪郎和赦生童子的坟前说不出话,吞佛童子站在远处一句话也没有说,那时,他们都不知道不久之后任沉浮还要亲手将银锽黥龙埋起来。任沉浮一手按着螣邪郎的碑一手按着赦生童子的碑,沉默地站了一阵,吞佛童子便陪他在远处站着。任沉浮转过身来,脸上还是那样平淡的表情,嘴角似有似无带着笑意,他敛着眉眼,拉着外衣的袖子从吞佛童子身边走过去,吞佛童子伸手扳住他的肩膀。
  “你冷吗。”吞佛童子问。
  “离开露城,魔界便没有寒冷之处。”任沉浮回答。
  吞佛童子在手上用了点力,他将任沉浮扳过来,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任沉浮抱住胸跪倒在地上,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吞佛童子等了一阵,捏着任沉浮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任沉浮的脸上没有表情,只嘴唇咬出一线血色,他将他拉起来,拍了拍揉乱的衣服。
  “现在不哭,他日又要怎么办。”
  “我哭不出来,你也不要强人所难了。”任沉浮拂开吞佛童子的手,慢慢地走在旷野上,一点一点从他视线里消失了。
  之后银锽朱武复活,魔界三殿全部现世,吞佛童子叛离,弃天帝降临,魔界灭亡,任沉浮也再找不到这些曾经一起在露城经历过灾劫的人,都去了什么地方。
  而后来,任沉浮握着鱼杆站在竹筏上钓鱼,江风吹动背后的竹叶摩擦着瑟瑟地响,江对面的滩涂上有少年在追逐着喊以后要当大英雄,他一边笑一边提起杆来,将咬钩的鱼解下放进鱼篓里。鱼篓里已经装了不少的鱼,他又甩了几杆,不知不觉捱到太阳落了山,一江的水都染成温暖的金红色。
  任沉浮收了鱼杆,提着鱼篓往回,竹林里晚风习习,温柔地像那些最平静的黑夜,他望着身边这一片洇不开化不散的浓绿,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的手指上沾着一滴滚热的水,风一吹,就变凉了。




《无赦》·FIN

wlyouwl 2012-11-10 22:26
明知大人会一直欺负任秘书还是一段一段看下去。。但是“他看清筏头的人,觉得自己该是认识他的”这简直太
在创造五枚萝卜和搜索盗贴之间无耻的选择了后者(对不起种萝卜真的太难了T_T)然后发现还有一篇天气二十题也是任沉浮的,但是天都没有。。是为虾米呢


查看完整版本: [-- 无赦[《霹雳》同人 螣邪郎赦生童子任沉浮 吞佛童子 银锽黥龙 银锽朱武伏婴师] --] [-- top --]


Powered by PHPWind v7.5 SP3 Code ©2003-2010 PHPWind
Time 2.268556 second(s),query:3 Gzip enabled

You can contact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