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罗喉!”
“大哥!”
同时出口两声惊呼,手上却是纹丝未动。
罗喉推开原本扶着他的漠刀两人,缓步走进大厅,双眼微眯,又一次喝道:“让你们把枪都放下!”
两人互相对视一瞪眼,放下了枪又同时走上前想扶住罗喉,却被他不动声色的避开。
“千叶传奇,今天大驾光临,你好兴致啊。”罗喉先看向千叶,特意对着跪在地上的万古长空多瞧了一眼,“只是今日事多,恐怕罗喉无法招呼,要怠慢客人了。”
“武君客气了。”千叶笑起来,大方走到一旁将长空拉起,“既然武君今天不方便,那千叶传奇改日再来拜访也是一样。”
罗喉并不阻止,只是对黄泉和君凤翔道:“帮我送千叶传奇和这两位出去吧。”说完,转头又对漠刀啸日猋说:“辛苦你们,来日罗喉必当报答。”
漠刀点点头,说:“应该的。”便转身先行出门,啸日猋自然是和他一起,千叶略一整顿,也带着日盲族的人马离开。
黄泉和君凤翔知道罗喉要他们送客时有意支开他们俩,皆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也不多说什么,跟在后面一同出去了。
“其他人也散了吧。”罗喉又向尚留在原地的护卫下了命令,最后才对冷吹血和狂屠道,“你们跟我上楼。”
等黄泉和君凤翔回来,大厅里已是空空荡荡再无一人了。虽无任何人提醒,他们却仿若有所感应般都走到了楼上书房外。
并无交流也不争执,两人只是一人一边待在门外静静等着。
黄泉有几分奇怪。罗喉回来,对自己自然是心头大石落地,可对君凤翔就不是件好事。但君凤翔却出乎他意料的自在,甚至隐隐有得意之色。回想之前,看情况罗喉会清醒也是君凤翔的意思,那他到底凭借什么就难以猜测了,不知是不是又留了什么阴谋诡计。这么一想,黄泉反而是轻松不起来。
倒是君凤翔,虽事情同他的安排有所出入,可既然是他将针管拔掉自是有他的用意。不管怎么说,罗喉现在是清醒过来,也平安回来,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能在那以前先把黄泉解决了。至于害得罗喉昏迷这么多天的事,只要他咬死不认,无干无证谁能耐他何?说不定,还能栽赃到黄泉身上。如此看来,到底是没有脱离他掌控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才终于打开,冷吹血和狂屠先后出来。冷吹血对门外两人左右看了看,才对君凤翔说:“老爷子要你进去。”
刚才罗喉叫他们是为了问这段日子天都发生的事情。冷吹血也好,狂屠也好,他们对黄泉和君凤翔都是一视同仁,君凤翔在天都虽然时间长久,可因是罗喉亲信,与他们并不亲近。说起事来便是相对中立,毫无偏袒据实以告。
对两人的话,罗喉没有直接表态,只是坐在那思考了许久,最后才挥手要他们叫君凤翔过来。黄泉见这情况,忍不住向里张望了下,却只看见罗喉站在书架前的背影,他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君凤翔走进书房把门关上。
“来了。”罗喉回头,正好看见君凤翔把门带上。揉了揉眉角,方才在冷吹血和狂屠面前强撑,如今却是疲态尽显。
君凤翔看了,心里闪过丝内疚,走到罗喉面前,扶着他道:“大哥,你先坐下吧,身体要紧。”
罗喉任由他搀扶着坐到沙发上,长舒一口气:“到底不是年轻时候,身体不行了。”
“大哥正是壮年,怎么说这些丧气的话了?”君凤翔笑,也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说,“敢情天天被人老爷子老爷子的叫,真以为自己老了。”
罗喉也笑了,摇摇头道:“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的精气神确实是不如以前,何况最近又是这一场病……”
“大哥,这都是……”君凤翔刚想说这都是黄泉害的,就被罗喉打断了。
只见他接着道:“你是知道的,要不是你哥哥早死,我哪还会在上海滩趟这些浑水,早就学他回乡下了。只是事到如今,天都这班兄弟跟着我,我是不能将他们随便抛下的。”
“兄弟们都知道大哥的辛苦,哪一个不是死心塌地跟着你的呢?”
“我现在想想,实在是后悔了。”罗喉摆摆手,接着道,“把你哥他们都拖进了江湖是非,却反而害了他们的性命。道上混的人,若不能及早激流勇退,又有几个是得善终的。”
“我想凤卿哥即使是死了,也一定不会怪大哥的。”君凤翔斟酌着字句,感到一丝不妙。他本以为罗喉一等他进来就会询问前段日子的情形,可现下里东拉西扯着这些不着调的事情,到底是要干什么?
“逝者已逝,来者可追。凤卿是去了,可活着的人,我总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罗喉顿了顿,说道,“凤翔,你回老家去吧。”
君凤翔笑容僵在脸上,反应过来后当即变了脸色,蓦地站起身:“大哥,这是在赶我?!”
“这说的什么话?”罗喉伸手要拉他再坐下,“我只想你平安。”
君凤翔挣开罗喉的手,皱眉微怒道:“凤卿哥当年就是离了天都失了庇护,才让仇人有机可趁。我在天都这么些年,仇家也立了不少,大哥说是为了我平安,难道就不怕我重蹈覆辙?”
“凤卿当初是净身离开天都,连把枪都没带走,我也是没有多做考虑,未曾让人保护他周全,才给人得了可趁之机,如今到你,我自然不会如此大意。何况……”罗喉眼神烁了烁,“何况你在天都这些年的经营,也并非没有自保能力。”
君凤翔一滞,听出罗喉隐意,指他结党营私,暗中组织自己的势力,略略有些心虚,随即又板着脸道:“我对大哥对天都素来忠心耿耿,做的一些都是为天都好!”
“我明白。”罗喉不在意地笑道,这些年,他对君凤翔的所作所为本就是睁一眼闭一眼,更不打算在今天清算,“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那为什么又要赶我走?”
罗喉说:“我说了,并不是要赶你。只是现在局势混乱,你已不适合再待在上海。”
“不如直说现在有了黄泉,你已不需要我再在你身边!”君凤翔怒吼了出来。黄泉黄泉,一切都是因为黄泉!自从黄泉出现以后,就夺走了罗喉的注意力,本来以为凭自己手上的证据,就算罗喉要追究害他昏迷不醒的罪责,也完全可以栽赃给黄泉,可罗喉一回来居然连查都不查,直接要他走人。
“大哥你中了他什么迷魂汤?!他把你害成这样,你不去处罚他,却反倒要我走。”君凤翔咬着牙,一口咬定是黄泉图谋不轨,争取最后的机会。
罗喉无言地看着君凤翔,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亲耳听见他把所有事情都推到黄泉身上,还是微微心痛了起来。眼前这个人,这个当年怀抱曼睩前来投奔他,一身儒装书生气十足的质朴青年,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
“黄泉他为什么要害我?”罗喉问。
“他为什么不会?他根本就是个奸细!”君凤翔大喊,他本是想找时机好好向罗喉说出这个秘密,可现在若不挑明,只怕是没有机会了,“大哥你不知道,他根本就不叫黄泉,他的真名是火狐夜麟……”
“……是北平月王府的二贝勒。”罗喉淡淡地接口道,随即轻叹口气,“凤翔,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大哥,你知道?这……这怎么会?”君凤翔神情瞬间怔愣在那里,不可思议地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相信害你的人不是他?”
罗喉深深看向君凤翔:“我之所以信黄泉,是因为我愿意相信他。”
君凤翔是真的说不出话了,呆站在那里,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又问:“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这么多年的情谊,抵不过一个隐藏身份心怀不轨的人吗?再说,你不怕冤枉了我?大哥你不是不讲证据,只凭感觉做事的人。”
“你真的要我去查吗?”罗喉沉下脸色,“当真要查,也不是查不出。我身上的药剂不会那么快消散,现在去做血检看看是何种药物导致的昏迷,再顺藤摸瓜查下去,未必不知道到底是谁牵扯在内。可是凤翔,你真的要我去弄个水落石出吗?”
君凤翔僵了僵,他自信满满以为罗喉知道黄泉的真实身份,就会毫不犹豫将他当奸细处置,所以才会让罗喉清醒。可是罗喉非但早知道,而且是并不在意这事,如果真要查,那自己……
“别给自己找难堪了,现在这样已是我对你网开一面。”罗喉的脸色又缓了下来,这么多年患难与共,若说对君凤翔没有半点情义那也是不可能的,哪怕他不义在先,自己也不想赶尽杀绝,“看在凤卿的面子上,我不会多为难你的。”
“看在凤卿的面子上?”君凤翔失魂落魄地机械重复着罗喉的话,“看在凤卿的面子上?”
到底是相处多年,自己也将他当亲人看待,如今走到这步虽说是君凤翔咎由自取,但罗喉看着君凤翔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伤感。话已挑明,能说能做的都说了做了,接下去便看君凤翔自己怎么选择。
罗喉站起身,伸手在君凤翔肩上拍了拍:“回房休息吧,顺便好好想想接下去的打算。就算不想回去,也别再插手天都的事情,在上海开家店铺安定过日子,以后往来走动,你还是我的兄弟。”
说完,罗喉也不再管君凤翔如何,径自推开书房门,门外黄泉正担忧地低头跺着步。看见他那烦恼的样子,罗喉忍不住勾起唇角,道:“再走下去书房门前都要被你踩出坑了。”
黄泉猛地抬起头,快步走到罗喉面前:“你……”
罗喉没让他多问,只是伸手搭住他:“扶我回屋去,我累了。”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吧。”黄泉看着罗喉脸色缓和,也安下心来,有心情开起玩笑,手上还是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
君凤翔仍是站在书房里一动不动,身后罗喉和黄泉轻松的调笑,以及方才罗喉说的那些话不断在他脑海里闪过。宁可相信黄泉也不相信自己,放过自己也是看在君凤卿的面子上,那自己对罗喉来说算什么,他比不过黄泉比不过君凤卿,那他对罗喉来说到底算什么?他一直知道罗喉高看着自己,可如今想来,那一切都只因为他有个叫君凤卿的哥哥而已。他以为自己在罗喉心目中的地位,至少也该和君凤卿一样,可是活人怎么可能比得过死人?
……活人怎么可能比得过死人……
“罗喉!”一声怒吼从君凤翔口中发出,他突然转身,右手微动从身后掏出一把手枪对准背对着他没有防备的罗喉,眼看就要射击。
黄泉脸色惊变,动作迅速一把将罗喉推到旁边,以更快的速度拔出手枪,“砰”的一声,正中君凤翔胸口。
君凤翔手中的枪落在了地上,触动了机关,喷射出了火苗,旋即又消失。那并不是致命的武器,只是仿制成手枪模样的一只打火机罢了。
罗喉被黄泉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等反应过来冲上前,君凤翔已是摇晃着身体,向地上倒去。脸却始终对着罗喉的方向,微微带笑地说:“大哥,你觉得,我会想杀你吗?”
“凤翔……”罗喉只觉得心痛欲裂,他是要惩处君凤翔,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他的命。走上去一把抱住他,可自己身体犹然虚弱,根本支撑不住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只是和他一起跌倒在地。
黄泉想走上前去帮忙,却被罗喉叫住:“去叫医生!快!”
犹豫了片刻,黄泉转身找人,留下罗喉和君凤翔单独待着。
“真好,至少最后只有你陪在我身边……”君凤翔看着黄泉离开,满意地笑着。
罗喉用手压着君凤翔胸口,着急地道:“凤翔你别说话,保存体力。”
“大哥你恨我吗?”君凤翔仿佛没有听见,只是问,“我害了你,你恨我吗?”
“不恨。要恨你,我就不会放过你。”
“因为我是君凤卿的弟弟?”君凤翔略带嘲讽地问,说完也不等回答,继续道,“也好,为什么都好,你不恨我就好。”
“快别说了,医生马上就来,你不会有事的。”罗喉安慰着。
“大哥,我做得是不对,可我不后悔。”君凤翔的头靠在罗喉肩膀,双唇开合着在他耳边说着,“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神智开始涣散,君凤翔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却是不停的说着,想将一生不曾都罗喉说出口的思恋都说出来,边说边不断从口中吐出血水,沾染了罗喉半边脸颊,顺着颈项流到了衣服里。罗喉却是浑然不在意,只是紧紧抱着他不住颤抖的身体,间或点几下头。
然后,那具倒在罗喉怀里的躯体渐渐缓下所有动作,直至再也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