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靡靡哀乐在楼下重复回荡,触目可见的白幔纱布,阴郁肃穆的气氛充斥着整个罗府。
罗喉站在房间阳台上,向楼下花园看去,明明是百花盛开的时节,此刻被纱幔遮挡,倒好似覆盖了层层白雪。曾几何时,这里是自己和凤翔最爱待着的地方,有那么一个人总是站在自己身边,至少让自己知道,高处也并非不胜寒。所有的容忍都来自于不愿失去,然而改变,往往只在一夕间。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房门口。片刻,来人不打招呼径直走了进来:“罗喉。”
微侧了侧身,罗喉没有回头。余光瞥到对方走到自己身边,站在君凤翔以前会站的位子,恍惚间又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
黄泉站在罗喉身边,看他面无表情盯着楼下,眼神却无焦距。醒来已经快两个月,整天想法给他补身体,调养了这么些日子,脸颊看起来倒是重新鼓了些,精神却是更为不济了。
君凤翔的死对罗喉是个打击。黄泉不知道那天在书房两人说了些什么,但至少知道罗喉并没有要他命的意思,况且他这样一个重情的人,也很难当真要对身边的人下手,不说这么多年来相处的情份,哪怕是为了君曼睩……想起楼下那个倔强的女孩,黄泉又有种想叹气的冲动。
“曼睩去休息了吗?”罗喉回了神,开口问道。
“她不肯。”黄泉是真叹气了,“她说今天是七七最后一天,她怎么也要守到天明,为君凤翔尽孝道送最后一程。”
考虑到君曼睩的身体,君凤翔的事是想瞒着她的,可等到出殡就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曼睩又是那般冰雪聪明,那天情况何等微妙古怪,即便当时不问,也是一直等着君凤翔给她个解释,可君凤翔却再也不曾出现,罗喉去看她,说起话来也是支支吾吾,那时她心里就存了疑,知道出事了。千想万想没有料到的,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和叔叔天人永隔。因为这,已见好的枪伤又并发了高热,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多天,错过了头七,等她一旦能下床了,就坚持守在君凤翔灵前,直到现在。
本来爱笑爱闹的姑娘,就那么安安静静不哭不吵地守着灵柩,见到人该拜的拜,该磕头的磕头,待人接物都无差错,可让人看着就止不住那么心疼。罗喉陪了几天劝不了她,又看不得那情景,心里更觉得君凤翔的死自己有责任,索性就待在楼上也不下去了,只是让下人多注意曼睩的情况。
黄泉有意代罗喉多关心曼睩,可想到君凤翔毕竟是自己亲手杀的,又实在是不好接近。虽然君曼睩见到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惯常是清清冷冷一如这些天来对其他人,黄泉看着就那么不是滋味。而比起君曼睩的态度,更让黄泉不能忍受的,是罗喉的疏远。
当时那种情形,黄泉的做法并没有错,罗喉也知道那是为了救他,正因为知道才无法怪罪黄泉。君凤翔一死万事休,却给活人带来了伤痛,那种伤那种痛,找不到出口无处泄愤,罗喉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如能早些阻止君凤翔的行差踏错,或者那天能给他更多的缓冲。这种自责把罗喉压得心事重重,对黄泉即使理智知道不是他错,言语举止间自觉不自觉的总是有了隔阂。
这种情况,黄泉无能为力,只能让时间慢慢化去心结。若说以前黄泉对君凤翔只是怨愤他对罗喉的伤害,但如今却是真真正正地恨了起来。如果君凤翔不死,罗喉对他的作为或许会愤怒或许伤心,然而在惩处完后,过了一段时候也会释怀,可是这种以死划下句点的做法,用血来挑拨他和罗喉的心思,那样的死亡,那样的方式。君凤翔的偏执造成的影响,全然没有因他的死亡而结束,它成了一个结一根刺,解不开拔不去,日日夜夜折磨在罗喉心口,他的死也果然成了一座巨大的屏障隔绝了自己和罗喉。
要是能知道君凤翔故意求死的企图,黄泉是决计不会开那枪的,可,即使再恨再后悔,时间不能倒流,也没有任何人能再去和一个死人计较。
黄泉偏头打量着又陷入沉思的罗喉,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罗喉……”
“黄泉。”刚一开口,就听见罗喉也同时唤他。
接收到罗喉探问的眼神,黄泉顿了下道:“你先说,怎么了?”
罗喉垂下眼眸,缓缓道:“昨天曼睩和我说,想送凤翔回去安葬。”
“落叶归根也是应该,你怎么看呢?”黄泉问。
“也许凤翔更想待在这里。”罗喉露出丝苦笑,又转瞬即逝,“不过论血缘曼睩和他才是真正的亲人,还是以曼睩的意愿为重吧。”
“那你是想?”黄泉看着罗喉的表情,心口又揪紧了起来,忍不住走上前一步,与他靠的更近。
“我答应了。”罗喉察觉到黄泉的举动,抬眼看看他,又移开视线望着外面,“过几天,我会和曼睩一起把凤翔送回去。”
这样的做法本也是理所当然,可在此时此刻,黄泉却突然有种罗喉即将再也不回来的错觉。压抑着心里的不安,黄泉继续道:“你也要去?就你们两个?”
“还有你。”罗喉说,“手上的事情理一下,都交给冷吹血去办吧。”
一听罗喉这么说,黄泉的心奇异地又安定下来,罗喉是要他一起跟着,并非自己单独一人,只要不将他推远,那暂时的隔阂总有恢复的时候。想了想,黄泉回答:“也没什么事。扣心血的解药我已经按你的意思,让素还真转交给千叶传奇了。”
说到这个,黄泉忍不住同情了下千叶传奇,让素还真转交,虽说东西铁定能给到千叶手上,可这中间指不定他怎么被素还真耍着玩了。天都武君到底不是慈善家,千叶传奇这次有目的而来,虽然是帮了忙,罗喉也不打算让他那么简单就如愿。
“嗯……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回过,趁这次机会也是该去看看了。除了送回凤翔,我还想去兄弟们的墓前看看。”罗喉并没多问扣心血的事,自顾自地说着。顿了下,又问:“黄泉,你有兄弟吗?”
黄泉心跳快了几拍,来天都这么多时日,罗喉从来不曾问过他的事,此刻却突然提起,他并不是想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只是现在,黄泉不确定这是否是向罗喉坦白的好时机。话在嘴边转了圈,只是说:“有两个兄弟。”
“没有一起来上海?”罗喉状似随意地问。
“各有各的活法。”
“呵,这倒也不错。”罗喉轻笑了声,“没有想过去看看他们吗?”
“现在,”黄泉声音压低了几分,“我更想看着你。”
罗喉怔忪了下,脸上带了些许不自在,没再追问下去。黄泉心念动了动,要不是想到现在是在阳台,真有股冲动走上去把人圈在怀里,只能退而求次伸手拉着他的手腕,罗喉反射性地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抓得更紧。
这是从那天至今,他们第一次的肢体接触。两个人就那么互相看着对方,眼神凝望间,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处说起。
有些话不用说也明白,只是无法改变事实。
黄泉想说,君凤翔的事不是我的错,别因为这个疏远我。
罗喉想说,凤翔的事不是你的错,可我现在不知如何面对。
有些事心中都清楚,却就是开不了口。
黄泉想说,我有秘密想告诉你,但现在不是时候。
罗喉想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对我坦白一切,还是想一直隐瞒。
明明靠得这么接近,心思却南辕北辙,明明是互相在意,但又有着各种顾忌。雾山云隐重重掩盖,信任不能代替一切负面的情绪和人性的脆弱,也许连信任也会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最终,也没有人说出一句话。
罗喉轻轻拉开黄泉的手,道:“回房休息去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