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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罗黄罗】小调  114F更新26
xuanying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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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楼  发表于: 2012-09-28  
回 89楼(藍石) 的帖子
我觉得比较可能的是武君对猫眼鸡贼说:你要的问大鸟我给KO掉了,你答应的天蚩的脑袋捏?
然后波斯猫就只好去揪天蚩的脑袋了。。。吧。。。orz

我说咋这篇突然更新了捏,原来是蓝石乃的念力哇呜呜呜!!!请继续念力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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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石 天都幣 +1 2012-09-28 我的怨念多了溜。。。還有白月東升、Nem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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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楼  发表于: 2012-10-19  
更新吧,更新吧,更新吧,又要一个月了,等的好着急啊啊啊 啊啊
别信任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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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楼  发表于: 2012-11-11  
楼主大发慈悲,把这个也更了吧,等死了。。。。。。。
别信任吾!
微声细语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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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楼  发表于: 2012-11-22  
终于考完试有时间了,我就来表个白...大人我好喜欢你的文~!
可是为虾米不更了呢QAQ...而且不是一个坑,是好多个坑啊TTATT...
kingace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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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楼  发表于: 2012-11-29  
让这一章拖了N久最大的原因是,我对吵架一窍不通orz 。
此生吵架次数为个位,对方一强硬我直接挺尸。为了研究情侣吵架,我询问了不少朋友,得到的回答总的来说是“时间短质量差,当时觉得特有理回想起来特二X,记起来都觉得丢人”,所以吵架的内容我只好亲身寻找,尤其在地铁站和天桥下搜索愤怒的情侣……
如果有看到这篇的读者在帝都、有另一半、最近吵了架、余光看到一个四眼在不远处对着你们若有所思……对不起,那个人可能是我orz

——————

22

异度魔界的弃天帝与天都的罗喉有长达半个世纪的交情,这是弃天帝自己亲口说的。罗喉不否认“半个世纪”的时间长度,不过在他看来,这种相识相知相涮相杀的关系不叫“交情”,连说成孽缘都让“孽缘”俩字蒙羞。所以每每有人问起,罗喉只会拿一个恶狠狠的“啧”糊弄过去。

在漫长的半个世纪里,罗喉通过切身体验加从旁观望,逐渐深刻了解了弃天帝的习性。比如魔皇其人确实如传说那般,乐于杀人放火,乐于斗殴挑衅,乐于捡大便宜,也乐于坐山观虎斗。总而言之,可谓是无邪不思,无恶不作。

如果遇上对手却不亲自出面讨伐,就说明弃天帝正在做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阴谋诡计。罗喉被黄泉脱兔又接到银血来电,听人讲完事件前因,隐约便能窥见魔皇当年行事三分端倪。接着,冷吹血颠颠地跑来说,异度魔界跟妖世浮屠的合作庆祝宴刚结束,弃天帝的人就跑到他们堂口送了张红笔标了路线的京城地图,点名要交给天都大老爷。

拿了地图一看,不用找妖世的人逼供罗喉也明白了。爱染原先待的街道给妖世并了,她一个金盆洗手没洗净的被利用,正常。黄泉那个清清白白的学生小弟光天化日的遭绑架,反而稀罕。惹动条子的事,刚落脚本地的妖世肯定不愿冒险,其它杂碎小团伙更不用提。在京城里数,也只可能是异度这种财大气粗树大根深的干得出来。至于一人换一人来勾黄泉的老路子——罗喉也能想象。这该是弃天帝专门为了钓他出山,特意向妖世浮屠提的“好建议”。

于是,当即掰断了一截桌子角以后,罗喉吩咐冷吹血“准备一下”,接着拿麻绳捆了倒在路上的黄毛拴在飞鸽后面,启用豪迈的蒙族大刑将人拖出胡同拖上马路一路拖到了“凯旋皇宫俱乐部”门口。他两拳头报销了堵门口的黑大汉,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进入捞人去也。

现在,罗喉正不慌不忙地骑在前往东交民巷的路上。这个时候将近十一点,天色乌漆墨黑,大街上除了赶夜路的,少有车子来去。罗喉边骑车边在心里算计,想这个时间点,君凤卿也该把人送回家了,除非黄泉伤得重,必须得留在天不孤的馆子里。当初看上去,那小子虽是给揍得不轻,但依旧笔挺地站在那儿护着弟弟,按理说应该没打出什么毛病来。但要是有个万一呢?

除去黄泉,罗喉很少给人去电话,家里那台象牙拨盘,还是多少年前手底下的人赶潮流替他安的。不过大家拿现代通讯工具联系他,都是给他打过来,或者直接登门拜访。以至于罗喉就别说自家兄弟,连火警匪警急救电话是多少都记不得。今天头一回想拿手机找君凤卿问问他们怎么样了,可不知道号码只能望天兴叹。罗喉确实望天兴叹了,他在广场路上的仿膳门口拐了个弯儿,转进小胡同直插东交民巷,这才觉得事情发展好似眼前这条下坡路,出溜出溜着,不知不觉就刹不住车了。

原本计划得按部就班,挺好一个小伙子跟自己有缘,伸手拉扯人家一把,让他生活回复正轨不是挺好的吗?好吧,就算没留神,变成朋友以上了,但有些事他不说他不提他不知他不问,原计划照常不变,不也挺好的吗?怎么颠颠倒倒。一日之内突然全给抖搂了呢?

比起被老天耍得气血攻心倒了八辈子霉的问天敌,罗喉毕竟是见识过风浪的。他越想越觉得,冥冥之中必是有什么东西左右了他们的人生大事。你越退,它越进。你越跑,它越追。你藏起来,它挖你出来。你觉得风平浪静,它非要折腾点波澜来。总而言之,就是不让你消停,不让你顺心如意。即便你觉得可气可恨,跟它拧着扛着,最终还是会像大禹他爹:鲧老先生的治水法一样,水淹七军一败涂地。

实际上,罗喉不觉得自己有多神秘,但他明白,鉴于情况特殊,自己那点陈芝麻烂谷子没法用三言两语说清。别人不懂也罢了,没啥好解释。兄弟们这么多年也懂事了,侄女有问题,便让他们去解释。可黄泉不同,他年纪小,又是外人,啥都不晓得就跟罗喉朝零距离挺进。罗喉在意黄泉,但他不爱讲话,也不会讲话,只得蔫不出溜地恶整妖世的盯梢党。恶整同时,他也愈发迷糊,感觉背着逐渐零距离的人做人家不晓得的事,万一哪天露馅了,也不知会被当成什么。他更不知露馅的话对方真问起来,自己该从哪里说起得好。

其实,很多事关键不是靠自己能不能说清楚,而是要看解释的对象是怎么想的。对方若是想得妥妥的,你就算讲得天花乱坠也没用。就像胡同里出了个贼,所有街坊都说贼是你,你一个人就算喊一万遍“我不是贼啊我是堂堂正正一好人啊!”——有用吗?没用。人家心里都认定你是贼,你就是贼了。你喊破嗓子谁听啊?没人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于是,罗喉一如既往地打定了主意,顺道也给车子加了速度。那辆保养良好的飞鸽便载着他,孤零零地在东交民巷的小道上蹿起来了。东交民巷在老辈人口中,还拿老称呼叫着“东江米巷”。作为当年洋鬼子们霸占的地界,整条路上尽是洋馆洋房洋教堂,跟京城原本格格不入,可久而久之大家看惯了,却觉得大有浑然一体的风情。因为不少建筑现在都成了文物,搞城市建设的也不敢在这儿刨了,所以巷子里的电线杆还有很多是木头杆子,上面架着个乌纱帽小路灯。灯光昏黄,忽明忽暗地照着脏兮兮的砖墙和影影绰绰的小房。一个人走夜路时,若是想起旧时代八国联军血染老京城的旧事,还真有点发毛。

走着走着,巷子北侧出现了一条岔路口。罗喉又拐了个弯,看到黑黝黝的岔路尽头点着两盏贼亮的白球玻璃灯,中间耸立着一扇顶天立地的欧风双开门。双开门上的铁艺装饰犹如教堂天顶,日月星辰一应俱全,至高点上还有座可以随门开启一劈两半的,做出“我最伟大我最神勇,我会普救众生也会毁灭世界尔等快来崇拜我”姿态的大天使像。通着电网的围墙上面,可以看到内部灯火通明。再往下看,墙根底下立着块文物保护标记碑,上面刻着“中欧同学会会址”。

罗喉看了看大张旗鼓地安在玻璃灯边上的三百六十度摄像头,又看了看双开门左边被烫金花装饰簇拥的无线电铃。继而,他的双手缓缓松开飞鸽车把上的车闸,蹬车的脚猛然加速,竟以劈山倒海之势直奔“中欧同学会”。只听万籁俱静中一声金属爆破的“咣当”,他和他的飞鸽一头撞开铁门,以狂野的急刹车停在了前庭花园里。

果然如在外推测的一般,被撞飞的双开门里灯火通明,开满白玫瑰白蔷薇白月季的花园花坛花池子里插满贼亮的灯,简直跟暴发户的生日蛋糕一样恨不得要全世界都目睹他又老了一岁。一圈高顶白漆砖砌的宫殿式别墅修得分外嚣张,大有西哈努克老爷子的在京宅邸的气派。罗喉怀着十万分鄙夷的心情冷淡地注视着早已列为两个纵排恭候在门口,一路延伸到主别墅的正装佣人,心里只有三个字:大爷的。

他刚想完,就听花园对面的欧风铁门也随着“咣当”巨响,应声飞向两边。跟罗喉一前一后破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中山公园里开茶馆的修仙高人:苍。此刻,苍仍是跟没睡醒似地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穿越长袍,背着他宝贝的琴,施施然沿着仆役行程的纵队中央走了过来。也许是跟黄泉待了太久的关系,罗喉第一次觉得,他能从远处就看清苍睁没睁眼,眼珠子在往哪里瞧了。总之,在单脚踢开铁门,走到罗喉面前后,苍举止优雅地拉了拉系在身上的琴袋带子,朝仆役们延伸而去的主别墅瞥了一眼,然后用清朗悠长的嗓音说出了四个字。

“嗯………………大爷的。”

“你都已经得道了。”

“得道,乃至尊逍遥。逍遥,乃言所欲言。言者,乃我身处龌龊之处,将见龌龊之人,欲唾之,则唾之。”

究竟“得道”是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意思,在职业修道人面前,是没人敢评估正确与否的。反正古人的话重在写意,有无限的空子让后人去钻。苍轻描淡写地对罗喉说,今天中午他的小师弟白雪飘在跟着师妹赤云染上课的路上叫人抓进车里掠走了。他正是为了这事儿,重拾屠刀前来杀人的。

当时事出突然,赤云染赶紧给天波浩渺打电话求救。于是在罗喉陪黄泉前往嘉年华进行美好和谐的约会同时,苍在没有驾驶证的情况下开着一辆老爷车直奔二环,并以得道仙人深不可测的超能力探测到绑架者所在之处、所开之车,接着一脚油门将那辆劫了白雪飘的奔驰撞出高架路,险险地以倒挂金钟之姿悬在了高架路的金属护栏上。

“……白雪飘还活着么?”

这是罗喉听完苍的简述,唯一认为值得忧虑的问题。

“白雪飘乃我之师弟。”苍淡淡地回答道。

他是你师弟跟载他乘坐的车被你撞出高架路是两码事吧。

在心底吐槽了一句,罗喉继而发现,大概是受黄泉的影响,自己脑子里转冒出调侃在以三倍速上涨,不时就要脱口而出。这可不是好兆头。罗喉想,话越多麻烦越大,尤其是跟即将见面的疯子同处一室的时候。

对于弃天帝,今天则是他多年以来最愉快,最舒爽,最值得期待的一天。他快乐到从天蒙蒙亮开始就把所有手底下的人折腾起来,让他们打开院子里所有的灯来迎接日出,让他们把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让他们每过一刻钟就集合到自己面前合唱圣颂,让他们把全市所有花农家的白玫瑰都连根拔起,种到他家门口来。

而害得所有人都鸡飞狗跳的始作俑者呢?弃天帝则拿出最脍炙人口的唱片:帕瓦罗蒂的《饮酒歌》和《今夜无人入睡》放在唱片机上换来换去换来换去,摇晃着他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苦恼哪一首歌更适合马上就要到来的美好夜晚。当他终于决定还是《今夜无人入睡》比较大快人心时,伴随着帕爷高昂的“All’alba vincero! Vincero! Vincero!(胜利将属于我!属于我!属于我!)”罗喉和苍一个人抬起一条腿,一只脚面对一扇门,猛地将会客室精美的金丝楠木双开门连带门轴附近的砖墙及印花墙纸齐刷刷地踹了下来。

“Bravo!”

“假洋鬼子。”

与苍不同,罗喉根本没接茬,直接掏出怀里的钢笔咔吧一按,串串子弹便喜闻乐见地沿着眼前人的西服边缘射进了墙里。按说人家都一脸险恶掏家伙事了,这边有胆就该开打没胆就该跑路才对。可对于遗传基因跟人类相距甚远的弃天帝,子弹擦身而过与插身而过都是千金难买的幸福体验。于是在沉淀着杀气的两人面前,他露出了天真圣洁,纯良无限的笑容。

“都半个世纪了,居然是这么亲切的欢迎方式……不过我明白,这说明咱们已经冰释前嫌,总算能欢聚一堂了!久见久见,老友们!”

“变态。”苍评论道。

“这叫‘M’。”罗喉用黄泉那儿学来的新词纠正道,“Masochism,受虐狂。”

两人的批判完全没有搅扰弃天帝的兴致。很快,打扮得跟欧式女仆似的一排人推着小餐车从另一个门里款款走出来,往会客室的长桌上搬运了十来种装在银盘里的点心和小菜,还有两个各开了一瓶红酒,彬彬有礼地注入酒杯,送到客人手上。等菜都上齐了,又从女仆退出的门里走出两个汉子,习以为常地捡起地上的碎砖墙皮,将罗喉和苍踢倒的门搬回原位虚掩住门口才离开。

弃天帝得意地介绍了一下桌上那盘打地球彼端空运来的生鲜拼盘主菜(不过当苍看到盘子里挥舞着触角惨遭剥壳切丝的澳洲龙虾和皇帝蟹时,果断从琴袋里拍出一把开刃宝剑劈开盘子并波及桌子,令那些半死不活的海鲜转世去了),当他提到刚刚那群荣辱不惊佣人是不是和他的身份他的审美他的气场很搭时,得到的回答依旧叫正常人寒心彻骨。

“焚琴煮鹤。”

“牛嚼牡丹。”

与正常人相反,弃天帝受到了很大的鼓舞,笑得地动山摇。

罗喉第一次听黄泉解释“S”和“M”是什么意思时,就联想到了眼前这个波斯猫。此人企图掀起地球战争,乐于杀人放火抢劫爆破,毫无疑问是个S。但当他遇到坐在桌子另一边心地清明滴酒不沾神态安详地说出“住口垃圾,与你在一个空间里呼吸只会令人作呕”的苍时,就奇异产生了变成M的化学变化。所以说从各种意义上,有苍在,世界和平。

“你勾结妖世浮屠,从中操作,绑了我的人。”见得道人以“至尊逍遥”的心态骂得差不多了,罗喉淡淡地开口,“你给他们出了不错的馊主意。”

“我只是为捣毁新钻进京城的这只蚂蚁窝,给了他们自取灭亡的机会。”弃天帝转移视线,带着十八万分欢喜的模样继续道,“不过你看,你不是也玩得很开心?”

“若我确实开心,定会趁心旷神怡之际,连你的窝一起端出山海关。”

“哦?此话当真?我可真是拭目以待了。”

“你的招子再擦也干净不了,省下心力吧。”罗喉摇了摇手里的酒杯,“我对道上的事没兴趣,要是你再像今天这般做出愚蠢之事……”

“怎样?”

真他大爷的欠抽。罗喉看着这个越对他说狠话越来劲的鸳鸯眼海飞丝,打心底里感到,在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时候,有必要亮出王牌杀手锏。

“你就再也别想知道朱武的行踪。”

不说是人,只要是生物,肯定有一条戳三下痛三年的软肋。在半个多世纪≈五十年≈一万八千天的时间里,一如弃天帝已经摸清可以用欺辱苍的同修来引爆他脑门上少见的青筋,罗喉也妥妥地清楚什么东西能让弃天帝把如鱼得水的自信撕碎了当柴烧。上天入地乃至整个银河系,只有朱武——弃天帝的独生子——单是提起朱武的名字,便能化作水兵月的头箍(罗喉陪侄女看动画时始终认为那群少女头上戴着的是孙行者系列金箍),满载着正义的力量将邪恶的灵魂捣毁。

果不其然,听到“朱武”再加上“行踪”,弃天帝霎时比川剧变脸还快,眼睛一瞪右手一紧,托在掌心整整一天的红酒杯便“啪嚓”一声魂归故里。

“你知道朱武在哪儿?”

“年初游历间,曾与他偶然一会。”罗喉少见地露出了一丝阴毒的笑意,“你大可放心,朱武提起你时,依旧面带作呕之色,并表示有生之年若能等来人类太空侨居计划实施,他必会为远离你而放弃故乡地球。”

这一番话上,罗喉没有撒谎。初遇黄泉之前,他确实在旅途中遇到了朱武,还顺手送了他和他的旅伴一只热腾腾的烧鹅。儿童心理教育手册中说提过,父母心态影响子女。尤其极端心态的双亲,其子女中50%会承袭父母特质,另50%则与父母状况截然相反。作为梦想是毁灭世界的弃天帝独子,朱武正是“另50%”的极端家庭产物。

在老爹、媳妇,乃至儿子们全都希望“毁灭全人类统治全地球”的家庭里,只有朱武怀揣“世界真善美人类万万岁”的理想,并在饱受全家人的统治与摧残后愤然与一位中俄混血的民间哲学家离家出走,两人手拉手背着登山包,在苍和罗喉等人的祝福及掩护下顺利逃过弃天帝的追捕盯梢,快乐地前往地球上所有贫困战乱地区,给苦难大众送关怀去了。

所以,对于毕生未尝败绩的弃天帝,独生子的失踪是他永远的锥心之痛。

满意地看着弃天帝突发性地陷入诡异地沉默,并持续蹂躏着掌心里粉碎成渣的玻璃碎片。罗喉放下酒杯,余光扫过苍露出短促微笑的侧脸,接着听到了他意料之中的,句首带笑句末咬牙的话语。

“天都的大老爷,咱们做个交易。”

弃天帝抖落手上的碎玻璃,又不急不慢地拿餐巾擦了擦流到腕子处的红酒,接着把椅子往后一措,以手撑脸脚搭桌沿,优雅斯文荡然无存,流氓痞气油然而生。罗喉却恢复了面瘫,只把食指放在桌上敲了敲,意指对方可以先开价。

“投桃报李。”弃天帝毫不避讳地扬声道,“您老依我所愿,掀掉了问天敌。我现在依您所愿,把天蚩为首的小蚂蚁从京城清除。”

“罗喉不依任何人意愿行动,尤其是你这鸡贼。”罗喉又持起酒杯凑到鼻前嗅了嗅,继而前臂一动,将整杯酒泼到了地毯上,“明日卯时,我要看到天蚩首级悬于菜市口的公交站牌上。”

“唷~!暴君暴君,当真残暴。别忘了这桌上还有位清心寡欲的行善道者,这么血腥的话题,当心他对你我翻脸。”

面对弃天帝赤裸裸的讽刺,眺望着窗外灯火的苍根本连头都没回一下,直到冷场了五分钟才迟迟地叹了口气。

“莫焦急,污物。待你二人谈罢应谈之事,你为天都偿尽应偿之责,苍定会将你之首级如妖世之人般钉在英雄纪念碑前,以极恶之血告慰英灵孤魂。”

如果有人看到平日里开着车顶架有火箭筒的卡迪拉克前往流氓群架点赶场的魔皇会对着个清楚表示“我要砍你脑袋下酒”的道士抚掌甚欢的模样,肯定再也不会想了解病人或非人类的精神世界了。罗喉从几十年前就不打算了解,而今更是想也不想。等弃天帝再要问他其它“价码”之时,罗喉已经起身掸了掸长褂,示意交易结束了。

“我儿朱武之行踪,竟是如此便宜吗?”

经济上没被大肆剥削,罗喉更没提到若首领天蚩被灭,妖世浮屠的赃物该落谁手。这等美事落在异度魔界头上,竟令魔皇起了不快之色。

“天都的大老爷,任岁月变迁,你却还是如此天真。”

“我会在意精神病人对我的评估么?”罗喉反背过手去,“成功履行你的承诺,减少你出现我眼前的次数,才可得到朱武的行踪。莫忘记了。”

“你也莫忘记了,暴君。”

见罗喉要走,弃天帝突然幸灾乐祸地冷笑起来。

“罗队、罗老师、罗教授。67年间,你是因何事才遭以大难,又因何事才得到‘暴君’之名?而今,你可终究是迈出了重蹈覆辙的第一步。对你今日之后的变化,我真是万分期待啊。”

“哈,倾心火器的魔皇,能懂我什么。”

“早在当初就跟你说过了。”弃天帝笑嘻嘻地支起双臂,“‘你我身具相似之能。若执手,天同覆。若相杀,地共灭。’你非但不信,还将信任寄托在无能之辈,结果自是有目共睹。时过境迁,你竟又对人间的小小爬虫心存期待,我不期待你的再度沉沦,还能期待什么呢?”

“沉沦?真是年纪越大人越矫情。弃天帝,你当真知道‘沉沦’二字该用在怎样的语境里么?”

正在一站一坐的两人继月前凯迪拉克内的互斗后,再次以沉默作为挑衅的当下,始终将视线凝固在窗外的苍突然转过了头。他抬起一手,直勾勾地朝罗喉指了指,幽幽地道出一段谁也听不懂的话:

“你之入命太阳已近当下。紫微星黯,世应爻相克,你二人间小难难免。解法甚易,公己心,释其怀,区区矮谷,不足为患。”

仿佛是为了衬托苍不合时宜的发言,客厅里的摆钟时分秒针三者并和瞬间,报时的叮咚声骤然响得惊心动魄。踩着摆钟报时清脆的回音,先前被男仆们虚掩上的双开门突然又“嘭”地相继倒下,与地板百年好合去也。在门口收起腿,气喘吁吁地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应了苍“入命太阳”预言的那一位。

“……你。”

原本正专心与弃天帝对峙,专心听苍算卦的罗喉,转过身见到来人也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情况不在他的预计之内,虽然他知道眼前这位绝不是乖乖等在原地的主儿,可这一遭跑得也太不是地方了。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没等罗喉调整好心态,踹开门杀来的爷就把他的话接了下去。

“你妹!”

……好吧,这不算接话,就算借字骂人吧。黄泉上身只披着条床单,下身穿了条扣子皮带都没系的牛仔裤,光脚蹬着天不孤医馆的一次性拖鞋就风风火火地砸上异度魔界的堂口,多言无益藐视群雄,直指着罗喉的鼻子破口大骂。真可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一个几近裸奔的小伙子跟一群西装革履古装飘飘的老妖怪斗。只能说,是豁出去了。

大概除了始终在看天占星的苍,连致力于撺掇人的弃天帝都没料到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子能摸到自家堂口来。再瞧这小娃子一头参差不齐的白毛和一身超现实的打扮,他情不自禁地吹了个口哨,下一秒耳朵边上的砖墙就被罗喉剩下的那枚石头保健球弹出了斗大一个窟窿。窟窿贯穿了客厅内外,从外面灌入的新鲜空气带进徐徐的几缕青烟来。

“啊哈,真小气。你家的小白兔可是自己光个膀子颠颠地跑来的。”

“我今日无意取你性命,不等于我无意拆你招子。红绿灯。”

即便不同色泽的眼珠被讽作交通信号灯,弃天帝仍是一脸兴致盎然,并把这稀罕的比喻存入了自己的脑内储藏柜。他目送着还有话要说的黄泉被罗喉左手掩住嘴巴右臂夹住腰身,一路倒拖着从倒塌的门板上走了出去,只得略带遗憾地去寻找早就被他捏碎的酒杯。

“真情挚友果然聚少离多。”虚握了一把不存在的杯子,弃天帝忧伤地收手去揉被保健球擦边的耳朵,“肤浅的情感毁人锋芒……我儿朱武是,罗喉亦是。虽然那小小的娃儿在未来,也许会风光大盛。可你说,当前要不要为了朋友的幸福,由我来让他消失呢?”

“还是由我来让你消失吧。渣滓。”

长桌左端人话音刚落,那柄横劈拼盘直送海鲜上西天的狭长冷兵器赫然打发话人的方向朝弃天帝飞来,并以势大力沉之姿笔直地插入他面前的桌上。

“此为何意?”

弃天帝适时地放下搭在翘在桌沿的双脚,将自己不同色的晶亮眼珠映在了冷兵器寒光闪烁的剑刃上。要说什么叫明知故问,现在他这种情况就是。要不是狗屎运来得好,这柄半人高的宝剑早把他的脚腕子钉在桌上了。

“断你性命之用,可惜偏移分毫。”在他另一头,苍轻描淡写地摇头感叹,“老矣。”

“噢?好友既然不忍心下手杀我,接下来你该如何是好呢?”

“不杀你?谁这样说过?”

苍将横置面前七弦琴扬手拍下,只听得铮然脆响,另一柄同长同利的宝剑便打琴底弹出。如果黄泉现在还待在现场,肯定会下意识地道出“哇靠,这玩意到底是琴还是兵器库”或者“我去,这货到底是仙人还是杀人狂”之类的吐槽。遗憾的是他现在被罗喉连拖带扛地架出去了,只留下乍一见面便分外眼红的俩极端人士同处一室。

“失了明玥,还有白虹在我手。”

除了弃天帝,大概再没人见到这位永远睡不醒的绝世高人一脚踏上桌角,一手拔出宝剑的凶残造型了。苍终于明确地睁开云母色的双眼,以剑代指直扫对手眉心。

“邪道,为同修白雪飘偿命来!”

十有八九是因为成功挑起了他人的怒火,十有一二是因为亲眼目睹道士长袍一甩跨桌拔剑的流氓行为,弃天帝露出了本日内最称得上喜出望外的表情,并在同时迸发出即使迈出院落大门,也让罗喉和黄泉听得清清楚楚的,雷霆般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哈!来得好!!我求之不得!!!”

天波浩渺茶社内,正因轻微脑震荡而被师兄师姐们嘘寒问暖,喝着糖冬瓜水压惊的白雪飘猛地打了个喷嚏,紧接着感到一阵来历不明的委屈从心底涌来。

黄泉当然不知道一个神经病和一个半仙待在那间弹出个洞砸倒了门的客厅里会发生什么。虽然他确实在被罗喉拎出大门时听到了形容可怖的大笑,并且在推车出胡同时还听到背后传来惊天动地,吓得不远处法院门口的警卫兵打激灵的巨响,但当前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打消他内心的不爽。

罗喉肯定知道弃天帝和苍面对面会发生怎样恶劣的化学反应。为了回报苍从不失准的占卜和两肋插刀的好义气,他决定等大小麻烦一结束就买个天文望远镜送去天波浩渺。但现在问题是,就算有占卜提示了正确答案,他依旧不太懂按照预言蹦出来的黄泉在发什么脾气。

把人拎出来后,挣扎不已的黄泉便甩开他的胳膊,径直冲出小道,跨上路边的小绵羊两秒钟又翻身下来,一瘸一拐地推着车往前走。大抵是整天的奔波把车耗得没油了,再加上车主身上挂彩,徒步的速度几乎是老态龙钟。罗喉一看也不着急了,开了车锁推着飞鸽跟着他走。两人在远远传来的兵戈声中慢腾腾地出了东交民巷,顺着广场路的自行车道往前走去。

此时广场路上空荡荡的,黑黝黝的马路被间隔适中的夜灯铺上一团团橘黄色的光圈。天气已经迅速地变暖,很快就能听见知了吵吵了。可十二点以后小风依旧嗖嗖的,罗喉见走在前面的人缩着肩弓着背,风一吹就见后背的样子实在有伤风化,便停下车解开衣扣,然后追上去将那件黑长褂往黄泉身上披。谁料他披上去一次这小子就往下甩一次,还语气不善地低吼“拿开”。三次过后罗喉也皱了眉头,说“听话”。

“听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黄泉一听,立马吃了枪药般反击道,“你是我的什么,有多了不起,要我听你的话?”

罗喉原本皱着眉正要回答“你受伤再吹风明天肯定要生病”,但听到他的下半句,又把嘴闭上了。

“干嘛不讲话?你要想管着我,就把你身上有的本事全亮出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伟大!”

见对方从自己开口后,就一句话也没说过。黄泉怒视着罗喉的脸,却发现他们站在两盏夜灯之间的昏暗地带,加上他面对的人身子朝内侧,脸也低垂着,导致他只能看到对方五官的基本轮廓,却找不到那人的视线正瞧着哪里。再想起先前君凤卿简单给自己讲的,那些他从来没听罗喉提起的,令他完全陌生的种种。骤然间出现的疏远感顿时变成了黄泉当前无法理解的愤怒。

“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觉得我这样做很蠢,我比你小,没你活得长,懂得多,我还是个细胞时你就在山顶上海中央了,也没你身强力壮一个肩膀能扛两个罗斯福所以什么事都懒得跟我说,对吗?那你跟犯傻去找妖世浮屠的我有什么区别!你还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从没这么想过。”

在黄泉间歇换气之余,罗喉终于低声做出了回应。隔离狂暴的口气,单留下词义,他差不多明白这小子在君凤卿他们那儿听到了什么。兄弟们乐于把他想的做的进行艺术渲染,实际上事情发生时,哪儿有那么多想法?罗喉用余光看了看周围,虽说此刻当街吵架也只可能被交通监控摄像录下来,但黄泉的吼声在大道上余音袅袅,影响实在不妥。他趁着对方还没开始下一轮前说了句“先回家再继续吧”,接着又想把长褂套在黄泉身上。

“别转移话题!谁穿这脏衣服!”

总不能看你披着床单裸奔吧。罗喉第五次被人拿胳膊肘挡开,刚开始不快,突然愣了一下。他这件大褂袖口和下摆处,沾了星星点点砸窑时留下的血迹。收手时他没在意,前往东交民巷时更没看清,现在他背对着高高在上的夜灯,只要把衣袖抬起来点,就能看到金鳞沟边的丝线上印着大量红褐色的血点子。瞧着这脏乎乎的痕迹,罗喉才发觉自己差点忘了,黄泉对他的认知只有“罗喉”和“天都书画”。至于“天都”、“暴君”和“京城三道”的来历关系状况云云,这个小年轻在今夜出事之前,还一点都不晓得。

与他相比,黄泉连吵架对象为啥突然抓起衣袖瞧都没搞懂呢,就见罗喉忽地抬起头来看他。这回,视线真的对上了。即使两人仍站在昏暗地带,黄泉也能感受到直视着他的目光。可那视线中的含义混合着一种他不甚理解,但本能知道不是好情绪的东西。他刚伸手想抓那袖子问什么情况,却眼看着罗喉不知为何倒退了一步。

“你怎么了?”

一阵沉默过后,他听到罗喉吸了口气,但没有像以往搞不定他时那样无奈地深深叹息。

“我说过,我不是你看上的那种人。现在退货还来得及。”

罗喉用平日里极寡淡的语气慢慢地说完这句话,接着就转过身,走回了自己的飞鸽前。没人会在深更半夜里糟了心,还快乐无边心细如发。罗喉没脑筋应酬别的,也不打算把长褂穿回去了。他直接将这“严禁揉搓”的料子团起来塞进车筐,上身只留了件里衣就要骑上车去。

黄泉在罗喉转身时感到情况不对,等人走出三步时才进一步意识到这老小子该次倒是不迟钝,可完全把自己的意思想岔了。机会一向与时间赛跑,连挽留地一声喊都是浪费光阴。黄泉没有喊没有叫,他是个聪明人,很清楚罗喉平日里骑车赶蛤蜊特价莴笋甩卖有多光速。所以在罗喉转身踢开脚蹬子前一秒,黄泉双手齐上撩开身上的被单,以空降兵之势鼯鼠之姿瞬间发力飞扑而去,生生把正要走人的天都大老爷罩在单子底下撞了个大跟头。盖布袋了。

要说人活一辈子最值得收集的是什么,不是钱,不是名,而是经验。经验这玩意儿,就是等你老到动不了,只能撂在床上打点滴续命时,唯一能当乐子想想的回忆。罗喉这辈子略长,各方面经验也略多,但遭人成功盖布袋的经验,绝对是第一次。话说回来,黄泉也正如弃天帝所料,将来肯定是个大放光芒的真英雄。能创造罗喉漫长生命中不知可数的“第一次”的,绝非凡人也。尤其在他拿个被单子把罗喉扣地上,听到后脑勺着地脸蒙在布袋……不,单子的天都“暴君”发出细不可闻的一声低吟时。黄泉自己都知道,他可能破了个什么纪录——说不定现在上报吉尼斯还能得奖的那种。

就这样,在微微拂动的春末夜风中,一个上半身赤裸的年轻人隔着一层床单把一个身穿复古服装的人压扁在一辆翻倒路面的老式自行车前。不知将来检查监控录像的交警们要是看到这一幕,该作何感想。总之,黄泉趴在鼓鼓囊囊的被单上静止着,一时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他有点怕这突然袭击把老爷子脑壳砸漏了,可也很怕揭开被单瞬间被老爷子掀翻暴打。到底该不该揭开单子看看,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要不是脑袋够硬,罗喉确定自己现在就该坐着一叶扁舟远渡西去了。他静静地仰躺在柏油路上,可以透过床单看到离头顶有点距离的白球路灯。过一会儿,有个黑压压的影子遮住灯光覆盖下来,瞧形状是个人形,姿势似乎是在听他还有气儿没。其动作上的小心翼翼惹得罗喉有点想笑,可再想到自己身上那人可能有的心理活动,又笑不出来了。正在此时,影子往后仰了仰,停在了一个适中位置。

“我觉得你会揍我,而且看到你的脸我就没法好好讲,所以就这么跟你说了。”压在罗喉身上的影子很诚实地打了个开场,“不知道你刚想什么呢,但你肯定想歪了。我之前就跟你说,不管你是什么人还是其他品种,喜欢就是喜欢了。所以就算你是什么大老爷二老爷,能打穿铁门地壳,也无所谓。我吧,从过去起就知道,人有难以启齿的事放在心里,这正常。人不会轻易信一个人,更正常。但有时候我会想,什么时候我能被一个人信。尤其最近,我会想,什么时候我能被你信。”

影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又哑着嗓子说了下去。

“你肯定觉得肉麻,没事,我现在比你还肉麻。我一直觉得你没跟我讲很多事,也许跟我关系不大,也许我听完也帮不了你,所以我想,不说算了,谁没秘密呢。但今天听你家人讲起你,我才觉得……我们明明都在一起了,为什么我的事你都知道,关于你我怎么是一片空白呢?你过去跟我说,有麻烦就告诉你,一起想办法。那你呢?如果我刚才没跑去那个波斯猫家找你,你是不是明天就跟67年时候那样,背个包骑个车,人间蒸发谁也找不到了?!”

即使被一条单子盖在下面,黄泉说到最后仍是没法冷静如常。他有点亢奋,有点焦躁,还有点难过到哽咽。事后回想当前,他才明白这种无端的爆发来自自己十几年间被压抑在老爹家里的情绪。寄人篱下的最大苦处就是没法正常表达自己想要啥,比如跟亲娘出门你就能撒娇说“妈咪我要吃冰糕”,可是跟后娘就不能。为什么?因为你不是这家生的。

人就是这样,亲生的娃怎样蹦跶都可爱,后养的娃坐如钟你看着都碍眼。黄泉早早就懂得寄人篱下的生存之道,导致他越面对上心的人就越不爱说自己真想要什么,反而爱用蹩脚的方式去博取对方的注意。这回可好,他给罗喉开创了无数“第一次”,罗喉也以无声胜有声,给他开了个“第一次当街说心里话”的经历。

等黄泉说得差不多了,说痛快了,说过头了,说烧脸了,被他按在下面的罗喉才表明自己生存迹象般,微微动了动。知道自己的膝盖压在人家胳膊肘上,黄泉拿两手抹了把眼睛,继而带着上绞架的心情抬了腿,放对方自己去解开单子总结他的质问……或者终结他的小命。罗喉没打算终结黄泉的小命,倒是做了个总结发言——在他用几乎麻痹的手拉下盖在自己脸上,犹如裹尸布的被单,慢慢坐起身,面对跪坐在地的黄泉以后——

“黄泉。”罗喉说,“你知道你讲了有多久么。”

黄泉暂时还没调整回状态,只哼了声就扭过头去。

“若是换个人盖在下面,就已经给你闷死了。”

黄泉正在经历多种感情的撞击,这句话却让他喷了。

“以往种种未对你言明,责任在我。不过,如果把我闷死,你怎么听我讲?”

黄泉的肩膀颤动了一下,随即有点愕然地扭回了头。扭回头的他看到罗喉做出了既没有要揍他,也没有要踹他的,一时间让他没理解是什么意思的姿势。

“过来。”

罗喉冲他展开双臂,轻声道。

黄泉呆呆地瞪了他三秒钟,而后再一次飞扑上去,把这个刚坐起来的人撞回了柏油路面上。

“还以为是什么,不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么。”罗喉被压的有点无奈,他想摸摸自己后脑勺砸碎了没,不过还是先拍着身上人的后背,又拿手去呼撸对方长短不一的头发“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就是了。”

“所有的。”

黄泉把脸埋在罗喉的肩窝里,说话时鼻音很重,可他打死也不抬头。

“那可长了去了。”

“无所谓。”黄泉瓮着嗓音回答,“但你要再想跑,我就把你钉我家门上。”

罗喉呢喃了句“真嚣张”,末了还带了点笑意。

过些天给天波浩渺送两部天文望远镜过去吧。一部放总店,一部放分号。
献给大人的抒情诗~
藍石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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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楼  发表于: 2012-11-30  
(雖然是馬後砲,不過我真的覺得自己的怨念越來越準。前幾天想老爺子了,曾考慮要不要上來催文,後來還是想再等幾天吧!結果老爺子就出現了~~~~咈咈咈~~~~)

感覺波斯貓棄天帝就是一個沒有兒子陪伴的寂寞孤獨老人家(雖然外表看起來不像),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找老朋友聊一聊、玩一玩,找找看不順眼的年輕人麻煩一下,好在老爺子看起來適應的還可以,知道如何對付這種人,蒼看起來就不行了,被刺激的會豁出去似的~~不過突然發覺這三人都有二種表像和個性,在自己人、外人前或平常時和被刺激時會不一樣呀!果然都是同一種人~~
老爺子的損人虧人不帶髒字的潛能都被黃泉激發出來了呀!看黃泉平常都教了老爺子甚麼呀!經然連什麼SM都教了,帶壞清純蘿蔔呀~~~~囧
噗哈哈~~蒼的預言太準了,批著白色"披風"的近裸奔男出現了,終於有人可以嚇到萬年面癱的老爺子了,還成功的把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老爺子蓋布袋,果然是一物剋一物,而兔子蘿蔔是互相剋~~
終於講出真心話了,以後這二人所有事共享就不會鬧脾氣了吧!不過總覺得老爺子講完所有事不會嚇到黃泉,但會嚇呆銀血大哥和小弟呀~~XD
感覺這篇快要結束了~~貍大要出本嗎?!出吧出吧出吧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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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我初次出本就碰上了令我至今都出不来的大难题,这个故事出本实在令我胆怯TAT
你的怨念实在太恐怖了,我这一周真是状况频出,吓得我这周死也得出一章来给自己续命!orz  因为三个人都是世纪老人,所以有些特质蛮相似的。。武君经过多年的锤炼才有了今天,应该说苍、武君、弃总在这里就像白、灰、黑一样的关系吧TvT
兔子和武君至今唯一的小问题就是没有开诚布公,一旦开了就直通罗马没问题啦……至于大哥小弟……他们需要……适应的过程……嗯orz
微声细语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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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楼  发表于: 2012-12-02  
是更新哦~~~>//////<!!!
所以其实罗大老爷很单纯= =...对这种“单纯”的人,投直球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货哦~~^ ^【你荡漾个毛啊!
这三巨头对话快错乱死我~好喜感~~~葱啊...白雪飘连加护病房都还没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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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直人就要说直话,不过这对大众来讲太……困难了啊orz 苍为了干掉弃天帝……可以在脑内让师弟暂时去另一个世界的orz
xuanying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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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楼  发表于: 2012-12-02  
飛天鼯鼠兔橫撲落跑蘿蔔實在太萌!!!!還記得東方不敗繡的經典一幕嗎哈哈哈!!!(喂喂
話說黃泉是咋知道中歐同學會地址的捏。。。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感應!!!
蔥乃太雞凍了。。。白雪飄只是輕微腦震盪而已。。。|||
因久無人來揍他而雞摸無比的神經棄總。。。乃需要的不是挨揍,而是精神病院。。。|||
期待後續嚶嚶嚶嚶!!!快趴在蘿蔔背上陪他環遊世界去吧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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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不败也是个预言家呢……恋爱预言家(滚!)
黄泉是冲回去问冷吹血的,冷叔便很没眼力见地说出来了orz
風雨無聲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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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楼  发表于: 2012-12-09  
蒼白雪飄未死阿!!!

為了打某紅綠燈居然用了這麼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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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的同修们已经习惯师兄的这种模式了……
kingace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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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楼  发表于: 2012-12-29  
23

自母亲归西后的十多年来,黄泉始终没有认清一个现实,那就是他很怕、极怕、超怕身边再出现个和她同等重要的人,再和她一样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无影无踪了。人的本能都是保护人自己用的,于是黄泉的本能中便多了个“防止身边有重要的人出现”的项目,以至于他无论面对新的家人新的同龄人还是新的路人,都下意识地采取积极抵抗措施。这可好,搞得他看谁都像仇敌,别人看他则像颗导弹。

不过,还是那句老话。你想怎么着,老天偏不如你愿。黄泉有意无意地防范人群防范了那么多久,偏偏顺理成章地打身边多了个罗喉。再加上两人关系越来越紧密,罗喉又是个无微不至的主儿,导致黄泉被君凤卿灌输了五分钟“大哥的故事”里,其中短短一句话顿时激活了他深藏心底的恐惧症病毒:

罗喉首次发挥了他“逆天”的能耐,就是在67年间。由于其暴力指数吓坏了君凤卿三兄弟,老爷子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就人去楼空,失踪了整整二十年。

君凤卿的五分钟确实简明扼要,却字字惊心。他跟黄泉讲,自己和二哥三哥都不是亲戚,这个看似庞大的家庭其实各是各家各有各妈,只是父辈结拜,优良传统遗传到了他们身上而已。三家人跟罗喉也靠不上边,罗喉在辈分上甚至不该是他们的“大哥”——在君凤卿三兄弟小时候,都是管罗喉叫“叔”的。

49年,也就是刚开国那会儿,君凤卿他们的爹受学生动员,进了地质大学为国添砖加瓦。那年代国家穷,地质方面缺人缺得厉害,所以相关学校各方面都放得宽,一方面靠食宿学费全免,一方面靠强制录取来广招生源。君凤卿的父辈们两个穷得叮当,一个家道中落,不过都有颗愤青的心。于是三人结伙入学,并在年级老师的要求下齐心协力去抓“拒绝入学”的罗喉返校登记,并因此被罗喉在家门口狠狠地胖揍了一顿。然后,这四个人不打不相识,最终莫名其妙地义结金兰,成为了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到了52年,这四位刚毕业就带着同学当小队长,翻山越岭走了几百处。后因成绩优异,作为第三批留苏学生去莫斯科读硕士。罗喉跟他们同去同归,却把博士跳着一块儿念了,结果返乡后刚想继续做带队老师,就立刻被勘探局挖走,干苦力去也。君凤卿的老爹几人也不甘落后,齐刷刷地全去为人民做奉献了。

在君凤卿记忆里,他们的“罗叔”是个奇人。当然万年不变的娃娃脸是成年后才发现的,但在那个缺油少盐的困难时期,只要罗叔来家里,肯定会带一书包好吃的好玩的,而且当天罗叔肯定下厨,给他们三家做出一桌子过年才吃得上的好饭。他家和老二老三住一个筒子楼,是邻居,只有罗叔住在稍远处的四合院里。和大杂院不同,当年的葵花胡同66号对君凤卿他们讲,就像是皇帝的宫殿一样。整个大院里宁静安详,只有罗叔一个人住。屋檐下画着鸟兽山水,枣树下有座带着小瀑布的假山。每个屋里都亮堂堂,雕花椅子红木小桌一应俱全。门口的老杏树很高很高,快到夏天罗叔就把他们一边肩膀扛一个,轮流上树摘杏子。

做考察勘探是个吃苦耐劳薪水微薄的苦差事,如果把现在的小年轻放回过去,十个人里大概只有半个愿意去干。可那年代不一样,人都凭着一口气,信仰比现实更闪光。君凤卿自然不知道他大哥当年怎么想的,住得那么好,还有的是本事让自己吃香喝辣,跟着老爹他们受苦是何必啊?后来他也知道,罗喉管着整个琉璃厂,买卖点什么都被在深山老林里啃一年豆渣饼要来得舒坦。但总而言之,罗喉到君凤卿他们哥仨会走路时都没离职,始终兢兢业业地跟他的结拜兄弟们一队一队地往大山脚下挺进。直到十年后出的意外为止。

大概在62年的时候,罗喉再度被母校叫回去兼职带队。因为教师资源比学生还短缺,下一批留苏学生没人带,所以罗喉不得不放下勘探工作,带着一群小孩往北去。与此同时,他在勘探队的队长位置被他二弟接替,二弟带着包括老三老四在内十多个队员去青海那边找矿。当年的青海附近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由于监狱劳改设施不全,很多罪大恶极的亡命徒都逃进了荒郊野外。这群人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全靠劫杀过路客,剥衣服抢钱来囤积路费。而科考队员呢?他们是专门往荒郊野地跑的,交通工具只有一辆敞篷破卡车,枪支弹药保镖啥都没有,正是逃犯们最好的目标。

就在罗喉带着学生们坐上前往莫斯科的火车没两天,青海科考队的卡车被一群刀头舔血的贼给掀了。全车人包括司机都被砍了四十多刀,没一个活下来的。其实这些年轻的队员谁有钱啊?谁不是因为没钱才干这行的啊?但亡命徒们哪儿管得了这个,到最后全砍死了才发现,这十多个人身上唯一值钱的,只有君凤卿他爹怀里的一部照相机。

那时候人死是常事,抚恤金也没两个子儿,不过那么多科学家被杀,也算是个新闻。罗喉到达目的地需要一周时间,知道惨剧发生再往回赶已经太晚,人都火化入土了。还是群小娃子的君凤卿他们见总给他们带果子玩具小礼物的罗叔披着大衣背着包冲进家来又被媳妇老妈子们哭哭嚷嚷地轰出去,说什么“本来不该我家男人去,本来就该是你去,怎么他死了你没死”云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莫名冲击。他们几个潜意识被母亲们朝人嚷嚷日后又时常挂在嘴边的抱怨影响,觉得父亲的死有罗喉的责任,也就鲜少往66号院跑了。

很快,罗喉就从勘探部辞职,撒手不干了。因为他不是退休不是离休,再加上同事们因青海科考队的遇害对他有议论,所以罗喉既没有退休金,也没人去四合院里看过他。那段时间,君凤卿也不知道罗喉都做了啥,长大后听年迈的母亲提起,在父亲亡故后的那些年里,罗喉虽然再没来过他们几个的家,但每个月都寄粮票菜票肉票油票,寄现钱,寄吃的用的,总之是什么都往兄弟家里送,所以即使没了顶梁柱,他们三家依旧活得好好的,没遭什么罪。可那时候媳妇们都没想明白,通通觉得罗喉做这事儿是心里有愧,本来就该为他们家赎的。所以该怨的怨,该骂的骂,该怎样还是怎样。

从66年开始,大家就知道京城乃至整个国家出了什么事儿了。读书的全打倒,有钱的全打倒,有地的全打倒,曾经读书有钱有地的虽然现在全没有了,依旧要打倒。连那些当年征战天下保家卫国的老兵们都不例外,何况早早死在青海的学究家属呢?那些至死都抱着奉献精神的好人们要是知道自己的遗孤在那些年被成群的野孩子追着骂追着打,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骨灰盒里蹦出来。总之,君凤卿他们三个当年就面临了如此困境——他们就跟如今的黄泉一样,被京城里应景而生的大混混盯上了。

这个大混混来历不小,在此虽不适于明讲但大家都懂,能在皇帝脚下安家,趁乱兴风作浪的,绝不是善茬。大混混名叫邪天,膀大腰圆一对铜铃眼,扛着一柄杀猪断骨的屠刀,把追随自己的一群脑残青年聚在一块儿起了个名儿,叫“御武团”。君凤卿他们几个的家刚好在御武团的管辖区里,首当其冲地成为了这伙打着“杀光小特务”旗号到处杀人放火打砸抢的混混围追堵截砸窗户的目标。

罗喉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或许他早就预料到这些年情况不会比现在好,只会比现在糟,所以他写了封信直接叫跑腿的送到君凤卿他们家,叫三家人把东西都收拾收拾,去他安排的住处生活一段避风头,柴米油盐他全供给,重要的是让家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可先前说过,这三家的媳妇可都还没想开,偏偏以为罗喉间接害死他们男人,这时候要趁乱害死他们抢房子了,所以宁死不搬。三个孩子毕竟都是小子,被母亲们一怂恿也冒傻气,不但不听罗喉的话“稍安勿躁有事一定找我商量”,反而结伙去跟御武团抗争——同样跟如今的黄泉一样,他们一人手持一板砖,拼劲全力去砸御武团的场子。

结果显而易见,三个毛都没长全的小鬼跟一伙操着菜刀四处砍人的流氓磕,不是拿鸡蛋碰石头还是什么?邪天老大正愁没有打击对象,见小鸡崽子们终于找上门也就不客气,领着一帮弟兄手持菜刀撬棍劈头盖脸就杀上来。这回老二老三吓傻了,抓着君凤卿就往家跑。君凤卿说“不行不行不能把他们往家带,他们杀了妈妈怎么办”,于是三人屁股后面追着一伙带着家伙的,钻来钻去钻回了罗喉的66号院。

倒不是说君凤卿他们有意为之,只是人在最危急的时刻会下意识地往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躲。66号院里隔世桃园的风景终于被追逃的两拨人打破,古香古色的寂静小院把御武团的人也震惊了片刻。还是邪天老大先回过神来,冲躲在旮旯里的三个小鬼大笑,说“好啊,你们果然小特务家里还是臭资本家”,然后高吼着让弟兄们全砸了、全抢了、全烧了。

君凤卿对黄泉说,那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时刻。他被那帮混混揍的鼻青脸肿,眼睁睁地看着他小时候临摹了无数次的彩绘木格子被人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砸成木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爬上爬下的百宝阁和格子里晶莹透亮的转心瓶和瓷对联被踩个稀巴烂。假山被搬倒了,院子里的花挨个给拔出来,还有罗喉曾经扛着他们摘果子的老杏树,那不知道见证了多少年光阴,又给了他们多少欢笑的老树被邪天点燃,很快变成了噼啪作响的巨大火把将火焰延伸到屋脊上,滚滚黑烟久久地笼罩在葵花胡同里。

紧接着,无论老二老三,还是老四君凤卿,谁也不知道罗喉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院子里的。照理说他走进来该有人看到,若原本就在屋里,也该被人瞧见。但他就像是凭空降临一样,一袭黑衣,单手背后,突然就站在三人身侧,然后一巴掌抽在掰了着火的树杈,正要烧老二头发的邪天脸上。

任谁也没力气把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从院里抽到屋里去,罗喉却做到了。他那一掌下去,邪天还没看清是谁,也没吭上一声,就打横飞着撞破门,跌进了屋里。其他正围着君凤卿等人看热闹的混混全傻了,但没人等他们重返清明,就见罗喉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放下来,手上拎着柄黑柄开刃的大关刀。

“要么滚出去,要么命留下。”

他慢慢地把刀尖对准了自己左前方的人,眼里除了冷光,再没其它。

至于罗喉对御武团详细做了什么匪夷所思恐怖至极的事,君凤卿没细讲,不过黄泉也想象得出来。这场混乱的最终结果是,君凤卿三人四肢俱全地活着,一部分御武团团员屁滚尿流地跑路了,一部分御武团团员哭爹喊娘地残废了,邪天老大则挥着他的屠刀拼关刀,被罗喉确确实实干掉了。

对,这里的“干掉”就是货真价实的“杀掉”。那毕竟是个人命不值钱的年代,再往后数,多少死在那十年里的人没赔付,没棺材,没地儿埋,又有多少连个尸身都找不到。所以说句实话,在那期间打架互殴你死我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正常,太正常了。可对于没见过人血喷涌的小娃子们,这还是太惊悚、太残酷、太难以接受,所以当罗喉擦了满脸的血,蹲下身问他们怎么样了的时候,他们三个一齐炸毛,“嗷”地一声撒腿就往门外跑。出门时,领头的老二撞上了一个戴着蛤蟆镜穿着黑西装,看起来在欣赏老树着火的怪男人,他再回头,瞥到罗喉没追上来,依旧蹲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他们,直到他们跑出大院的门为止。

三人回家后,身上的伤根本瞒不住,只得把实情一五一十跟家里人说了一通,不出意外地被三个娘哭着打屁股。母亲们生怕邪天的死给查到孩子们身上,所以勒令他们近期躲家里不许出门。到了夜里,这三个挨了板子只能趴着睡的小子凑在一起再回想起白天的事,才慢慢回魂。他们都知道自己这回惹了大麻烦,也都知道罗叔依旧是宠着他们的罗叔,自己的房子被点了还先顾着救他们,最后还因为这事儿杀了人。小子们合计着,不行啊我们都是男子汉啊,怎么今天就逃了呢?明天说什么也要溜回去跟罗叔道歉,就算被罗叔抽板子也得去。

但是到了第二天,三人都被严密看守,出不去。等到一周后,他们好容易逃过家人的监视跑去葵花胡同66号,发现烧焦的老杏树只留下一截树桩子,向来虚掩的小院大门紧锁。翻墙过去再看,院子里屋子里全都空荡荡,地上没有血污和碎片,屋檐下残破的彩画全都给彻底卸去了,盖着青灰瓦的小房屋脊焦黑,呈出败势,放着假山和瀑布的地方也已被土填平。整个院落犹如废墟,既没灵气,也没人气,好像多少年前就被弃置在胡同深处一样。

总给他们带一书包好东西的罗叔不见了。君凤卿他们三个傻头傻脑的小子在意识到这点后,不知道为啥,谁带头的,同时坐在院子的青石板上大哭起来。

后来呢?三人的家依旧没搬,也不知为何,再没有糟心事波及到家里。十年的鸡飞狗跳似乎就在门外,可始终没再进门。他们也珍惜时间,该学习的偷着看书,该干活的练手艺。时不时的,会有七老八十的陌生人来串门,每次来的人都不同,目的倒是一致,就是给家里送东西来的。送来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罗喉每月必寄的物资,可这次既不署名也没地址,陌生的老人们笑着说“俺们也不知他人在哪儿。但咱们老爷说了,不署名,让娃娃们早点忘了晦气,要不对他们将来影响不好”。不过,君凤卿他们即使个个成年了,也没把当年种种忘掉。

当然咯,以上笔录自然夹带了不少形容分析和个人感受,实际拿五分钟以内的大白话讲,不过是三兄弟所知的罗喉从上大学到67年间的大事件总结。君凤卿讲到这里,刚等清清嗓子打算收尾,黄泉就跟触电似地抢了被单撒丫子冲了出去。故事虽然没讲完,但天都四爷倒是清楚,他想传达的,这骑摩托朝外狂奔的小哥大约都明了。只不过该怎么按住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哥,别让他再跑了,是个非常实际的难题。

作为祖上江南的书香之后,君凤卿只会苦口婆心,哪知道黄泉会用如此具有现代化如此杀伤力的方式连吵带闹顺带必杀飞扑地留住他大哥,所以下次见面时,他免不了饱尝了大哥“揪耳朵之刑”的回赠待遇。骑在飞鸽上,罗喉左手牵着小绵羊的车把,右手握着自己的车把胳膊上还承担着黄泉的重量,他听怀里的人拿鼻子不通气的哑嗓子把四弟那儿听来的复述完一遍,能做的只有望天望地再望信号灯,免得两人大半夜地再被卡车撞飞了。

“你这货确实不是什么好人。”黄泉窝在罗喉的大褂和外面包的一层单子里低声说,“好人首先都要自己好然后才是大家好。你非得反着来,别人吃肉你喝风才欣慰,所以你丫就是一傻人,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傻的,赶明儿你死肯定都是傻死的。”

被骂得这么直接,罗喉却也不生气。即便他开场先是“哼”了一声,不过说起话来还是心平气和的。

“我现在过得也很好。”

“那你过去过得好吗?跟几个愤青苦兮兮地钻山洞,被人扣着帽子还给扣你帽子的人织毛衣,杀了个流氓头子没给你颁勋章倒被全民当做黑帮头子,你亏不亏得慌啊?”

“倒也不会。”罗喉淡淡地回答,“凤卿他们都好好成家立业了,过去的事这么多年也没人记得了。房子可以再盖,树可以再种,我对得起逝者,对得起兄弟,现在还能这样跟你在一起,不是很好么。”

“说白了你就是‘我还没死这样就挺好的’是不是?你对自己的要求怎么这么低啊?!”

“现在有你了,就算哪天死了也挺值的。”

黄泉本想在他回嘴后继续骂,谁料对方来了这么一句。他原本那股气急的劲儿就烧得耳朵发热,这下子可好,一张脸加脖子全烧红了。可惜从罗喉的视角只能看到被单里的一撮白毛在摇晃,其余的全都看不清。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接着说,除了你弟弟这堆,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可海了去了。罗喉在心里想,不过他还是按照君凤卿叙述中这段在他人生里颇为短暂,却是足够铭刻的轨迹开始查缺补漏。

首先,罗喉没参加过国家考试,更没选过学校之类的东西。在君凤卿的父辈们还是群毛头小伙的时节,罗喉就已经顶着他的娃娃脸做了多年古董买卖,保着琉璃厂大小字号的几百口生计,上揭青天下翻云海了。所以他根本用不着考试,用不着上学,更用不着找工作。问题在于,他对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没兴趣,但他认识的人里正有那么一位爱赶潮流,还专门爱给人捣乱的缺德东西。

黄泉嘴角抽筋地问该不会是弃天帝那个波斯猫吧?结果罗喉毫无悬念地点了点头。

苍从很久以前就不问世事一心出尘了,而弃天帝当年还没被世界通缉。毕竟战火未熄百废待兴,压根没人管得起别家事。据罗喉看来,这红绿灯当年似乎是个军官,总是一身笔挺的军装,骑着漂亮的黑马带着一队小兵来琉璃厂淘货唠嗑找茬,至于此人属于哪个派别,干什么,是否足跨两道,他不清楚,也懒得管。罗喉只知道他再回京城时,听说弃天帝同样还是个军官,但是一枪把上级给崩了,这才被列为通缉对象,正大光明地走火器去的。不过回望当年,弃天帝杀人杀得很尽兴,所以乐子都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比如,伪装成学生考试。

现在回忆当年事,罗喉握把的手仍能紧三紧。当年防伪检查力度差,弃天帝原本想撺掇罗喉来当兵,见罗喉不肯又骑马带来两套学生装,跟罗喉说时代变了学校考试回复了跟他一起去当转校生吧。罗喉一烟管抽在漂亮黑马的屁股上送他该回哪儿回哪儿去,结果没想到这厮居然伪造了他的证件,冒他的名考清华去了。那时人才紧张,第一志愿上不去或没报第二志愿的全部分去缺生源的大学当螺丝钉,弃天帝这种在试卷上瞎比划的必须是归入螺丝钉的行列。清华没考上,弃天帝失了兴趣自然撒手不管,将烂摊子留给了啥都不知道的罗喉。

所以,当三个雄姿英发的学生找上罗喉,并士气高昂地宣布“同学你这样不重视学习机会是不对地”“同学你不能对咱们学校有偏见”“同学难道你不想为祖国做出贡献吗”的时候,罗喉脑子里只有“无理取闹”四个字。他最先说你们找错人了,听人家说找的就是他后又解释也许重名了。三个学生见他不认账,其中两个壮实的便一本正经嚷着要拿他回去受批评,架了他的胳膊往外拽。

大家也知道罗喉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何况他真的很无辜还要被拽出去受批评,再加上当年他的脾气远不如现在这么好,以至于胳膊被拉起的瞬间,罗喉一把抓住两人的衣领,先给他们来个脑门对对碰后立马把人按地上暴打。唯一没挨拳头的是站在旁边的君凤卿他爹,这位跟君凤卿一样文弱的小书生都没反应过来,见朋友们被揍了一阵子才回神喊“同学不可啊不可啊手下留人脚下留命有话咱们好好说嘛”。这才避免了老二老三成为不可能出生的人。

互相道明情况的四个人都有些囧,尤其那三个学生,他们哪儿看得出罗喉跟自己不是同年啊?不过说来说去,那俩被殴得鼻青脸肿的学生拿冰手帕捂着脸表示交不了差回去会受处分,要不大哥您先跟我们回去和校长老师他们谈谈,或者就……干脆跟我们一起上大学读书去吧,四个人在一起多好玩啊。罗喉本想拒绝,结果君凤卿他爹就滴滴答答遥想起未来了,说你看咱们都不用交学费,餐饮伙食想吃什么拿什么食堂里还有黄瓜炒肉片呢!等咱们分了班就可以一起读书一起学习一起做运动,等咱们学两年再毕业了还一起翻山越岭走过祖国大江南北,找石油找矿藏为祖国奉献青春热血,让人人都有肉吃有房住冬天不受冻穷人不受穷从此过上好日子,多好啊!

君凤卿他爹拉着罗喉的手说了整整两个小时,期间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连话都是一口气说下来不带停的,听得旁边那两位都傻了,原本只是没钱所以上这大学现在一听简直是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真是叫人热泪盈眶慷慨激昂不是吗。因此等这学生说到最后,罗喉把手抽出来,沉默了半天,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唉。学就学吧。”

由此,罗喉的人生拉开了为时半个世纪的混乱序幕。

黄泉听完心里都流血了,现在真想坐着哆啦A梦的时空机回半个世纪前扇当年的罗喉一个大嘴巴让他清醒清醒:您老人家这是被忽悠了,纯纯粹粹给人忽悠了啊您知不知道!当年这社会真是太干净太单纯,人都纯洁如天使哪儿知道搞推销的向你推销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可罗喉低笑着说也不算没什么好东西,自己后来多了三个弟弟,每天绕在身边大哥长大哥短,真像君凤卿他爹说得那样一起读书一起学习一起做运动,一起翻山越岭走过祖国大江南北。说实话,相比自己那么多年一个人管着一条街独骑走天下,真的挺好的。只是在这美好的时光对他来讲,还是太短了。

到了89年,罗喉才骑着他的飞鸽回到了京城。67年间他做掉了邪天那混混,就算之后被传成“杀人如麻的暴君”,他至今也不后悔。乱世出刁民,不赶快切了这人面毒瘤,遭他祸害的还不知得有多少人家。把他传成“暴君”的正是目睹全程的弃天帝,这病入膏肓的深井冰第一时间跑来找罗喉,要求齐心协力搞个反社会组织来对这不公平的黑暗世界进行彻底打击报复。而正待离京的苍同样亲自找来跟他游说道:现在的世道不向着明白人,你做掉邪天,反而要被人当成邪天再版,就跟现在很多壮志凌云的好心人被挂牌子游街挨打一样。若你不想屈尊受辱亦无心混战搏杀,倒不如在风口浪尖暂退,留无限遐思于人,这样既避免有心人针锋相对,也威慑于有意效仿邪天之人。

好神棍永远是大众的知心人。罗喉遭结拜兄弟家的冷眼又因收拾御武团的事被人非议,顺带吓到小辈的情景确实让他心里不好受,于是便应了苍的提议。离开前,他简单收拾了家里,又把手下的字号都交代了一番,顺便把御武团剩余的小势力平了,确认兄弟家属的安全后,这才背着书包骑着车,在群山环绕海阔天空中潇洒了二十年。

等罗喉回到66号院时,时节是春。他骑到家门口,发现大门左边的石槽里搭着牵牛花架子,走时门口的树桩子变成了一棵不怎么高的小杏树,杏树正在开花,花朵零零星星,看上去怪可怜的。门板被重新漆过,门把手也擦过,和过去一样虚掩着随便人出入。他本以为代管厂子的老人都死干净,导致自己家被卖了,结果进门看到三个面貌似曾相识的小伙子正哈着腰在他屋前的地里种月季,见他搬着车子推门进来愣在垂花门前,三人也都是一愣,继而爆发出一声罗喉以为故人诈尸的呼喊:

“大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罗喉说,当年我被三个人撞翻过,身上压着三个活人一辆自行车,脑袋还砸在门槛上,所以你今天这一撞其实还算不了什么,就是盖我脑袋的单子颇新颖。黄泉听完撅着嘴里说“切就你逞能”,然后大约是着凉了,蹭在他怀里吸了半天鼻子,还拿他的衣摆擦脸。

“你个超甲级大傻蛋。”边用衣摆抹鼻子黄泉边说,“要是你当时回来发现你那群兄弟没一个记得你的,你家早被推土机挖平了,看你得哭成啥样子。”

“也没什么。”罗喉用了个很有他个人主义风范的答案,“那就该是我的了。”

黄泉一听,再忆起这人初次说出这话的时机,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为了表达现在精神上很不好受,他一把抓住罗喉背部的衣服,狠狠地靠上对方的胸口,使得飞鸽和小绵羊在黑漆漆的马路上蛇形前进拐出一溜S弯。听着罗喉在他头顶将后来院子里住户倍增的原因娓娓道来,黄泉知道时光再往前追溯,这人身上发生的大小事迹也好傻事憋屈事也罢,肯定还不止这些。但现在起没啥关系了,反正罗喉明白他的意思,还说黄泉想听什么他就给讲什么。

他可以慢慢问,他可以慢慢讲。他们有的是时间拿来认识对方。

24

和解归和解,感动归感动,现实依旧不会因你的情操而停止糟害你。黄泉被罗喉带回66号院歇了一晚,天还没亮就发起了低烧。罗喉倒是早有准备,他知道这小子打架受伤又赤膊奔走的结果肯定要闹病,所以睡前就给黄泉塞了两片药还特意加了床棉被。早上不到四点,他抬手一摸身边人滚烫的脑门便迅猛爬起来,点着火眼开始熬汤煮药。中药的苦味钻进卧室,害得黄泉没睡醒就自动团进棉被里,还把被子口给掖上,差点把自己憋死。

太阳刚冒出头的时候,罗喉端着晾好的汤药和新煲的枸杞菜丝粥回到屋里,把黄泉从被窝结界里生拉硬拽出来灌汤灌药顺带试个体温,38度整。再看黄泉,耷拉着脑袋撅着嘴巴全身软趴趴,哪儿还有半点昨晚精神抖擞找人拼命的气魄,整个一只上霜的茄子,蔫了。罗喉捏了把床上人的鼻子,说“叫你不听话”,然后又把人塞回被窝结界,投了条凉毛巾拧干叠好搁在病号脑袋上。

“伤口有疼得厉害的么?”罗喉拉起黄泉打了绷带和敷料的胳膊检查,“别是哪儿感染了。”

“不太疼。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天不孤给你打破伤风疫苗了吗?”

“不记得。”黄泉嫌热,才刚把压脚被踢开就又被罗喉盖回去了,“啧,我昨儿还没跟你说,你居然把我卖给人妖……”

“天不孤不算,他该有的地方都留着,只是乐意打扮成不男不女的模样。”罗喉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你先躺着,我去问问他给你用了哪些药。”

这么说着,罗喉刚要起身去客厅,就见黄泉突然睁开迷迷瞪瞪的眼,本来被搁回被窝的手也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衣摆。

“你要走了?”

罗喉本想说他就去客厅里打个电话,可低头发现这个从不撒娇从不耍赖一出问题就独个儿解决的惯犯居然微微抬着脑袋红着眼圈可怜巴巴地瞅着他,心里是“咔吧”一下。要说这“咔吧”象征着什么,基本就是爱猫党看到柔软可爱的被弃小猫在眼前“咪咪”叫时产生的心理活动。于是饱经腥风血雨的天都大老爷面无表情地坐回原位,沉默了半天才安抚性质地摸摸病号那头软塌塌的白毛。

“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银血的胳膊算工伤,假期略长还带薪,但是因为前一晚不得安稳,又是跟君凤卿询问二弟下落又是找警方解释三弟回归原因,还要面对一系列调查谈话,导致他的伤病假过得比药厂旺季还吐血。等终于歇口气,能黑着眼圈跑到葵花胡同找黄泉时,已经是中午了。

走进草木旺盛的院子,银血找了半天没见人,打手机听见黄泉过去录来做铃声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当年黄泉逼幽溟跟自己合唱的版本)洋洋洒洒从头顶传来。抬头后退,才望见罗喉正坐在房顶上盖瓦片,身边还流连着一只花猫绕来绕去。鉴于昨晚的离奇状况,银血原本对二弟的房东怀抱各式各样的疑问,更对二弟跟这房东的关系怀抱各式各样的疑问。可当他仰面朝天放下手机的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对于银血的造访,罗喉一点不意外。早在半夜两点,这位劳碌命的大哥就给他来过电话,确认黄泉在他身边后语调似乎和缓了些,表示在警局忙完相关事宜再过来接人。罗喉知道这一昼夜把银血折磨得够呛,见人终于到了,他脖子上盘着那只猫,手里拎着工具箱打房顶飞身跃下,洗了手从厨房里递出杯清茶,大略讲了黄泉的现况,才领着对方进屋。

太上皇级待遇。

这是银血估摸完正常人如何不用梯子上下房的问题,跨进屋子看到黄泉后的第一反应。罗喉家内部比外观来得宽敞,进门就是客厅,前有八仙桌左有沙发右有电视,而今在电视和沙发之间出现了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木矮榻,榻上扣了个双人床垫,客厅顿时显得狭小了许多。床垫上铺着床单垫着枕头,还摞着织锦套的棉被当靠背。床的两边各放了一只茶几,上面搁着盛放银耳莲子羹和马蹄糖水的玻璃壶水晶杯。黄泉侧卧在豪华的矮榻中央,他穿着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蝴蝶扣真丝睡衣,偏着头,夹着肩膀,动作有点别扭地打着瞌睡。电视机里播放着《人与自然》,退热用的湿毛巾被他甩在床单上,有人进屋完全没影响到他的睡眠。

无视银血抽搐的嘴角,罗喉绕着矮榻走过去弯腰瞧了瞧,随后又直起身对小声表示病号还没醒,你在这儿先等会儿吧。接着也不管现场情况,伸手就从黄泉的领口摸进去,轻轻打人腋下抽出个体温表来查看。对准窗外的日光瞧准了度数,罗喉嘀咕了一句什么,回头才意识到这位正经八百的大哥正半张着嘴圆瞪着眼瞅着他。

“37度8。”罗喉以为银血是想问黄泉的体温,便说,“他今早是38度,上午退了点,现在可能快到下午,所以又升回来了。”

可怜银血做出愕然状根本不是为了度数,可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不好意思再问别的,只好顺着罗喉的话回应了些客套。等他再张口想转移话题时,罗喉已经重新投了湿毛巾,准备回厨房干活了。

“你忙了半天也累了,先坐沙发上看看电视陪陪他。我简单做点午饭,你们在这儿吃完再走。”

眼前这位扫荡了妖世浮屠众流氓的男人在下达命令间麻利地收拾了茶几上的空碗,拿起黄泉喝得只剩个底儿的甜羹时,还微微皱眉,摇了摇沉在最下面的银耳,接着习惯性地把这点东西往嘴里一倒才走出去。银血被孤零零地留在客厅里,他愣了许久才坐到沙发一角,眼睛盯着电视机里帝企鹅哺育儿女的温馨画面,心里错乱如麻。

罗喉那个小动作虽已离当前生活远去,但在银血的脑子里,始终留着一道重叠的影像。做出类似举动的不是别人,正是银血已故的亲娘。就算是两个惹祸专家的哥,银血也是人生的不是铁打的,三四岁间自然有生病的时候。

那时银血的亲娘身体还没垮,男人很少在身边,便整夜守在床边看护,还做些冰糖梨水之类的给他喝。不过闹病的小孩什么东西也吃不下两口,基本都得剩半碗在床头柜上。银血的娘是个简朴的人,虽不爱吃甜食但觉得粮食留底儿怪可惜的,孩子病着用嘴沾过也不嫌弃,所以往往都把剩下的半碗摇晃摇晃,皱皱眉,顺手往嘴里一倒,喝进肚里再拿去水槽清洗。银血最初并没意识到此举有甚特殊之处,直到母亲过世父亲新娶,自己逐渐成熟后才明白,母亲小小的动作中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爱之情。

再回过神时,电视里的旁白正讲解着“企鹅伴侣之间十分忠贞,据统计它们共同生活的平均时间是十八年”。银血心中感叹光阴似箭实在磨人,追忆情景重现岂不是证明自己老了?继而弯腰推了推躺在矮榻上背对着他的人。

“别装睡了。人家对你挺好的,你还糊弄他。”

正在假寐的黄泉咳嗽一声,翻了个个儿爬了起来。他的头发被大略剪过,看起来已经没有昨晚那么凄惨,不过由于天不孤的细心过量包扎,致使他的木乃伊般的外形仍有点重伤号的意味。银血在黄泉背后垫了个枕头,供他能坐起来靠着讲话。

“哎呦,刚才真是痒痒死了……我不装睡他肯定关我电视啊。”黄泉缩了缩被罗喉碰过的肩膀,又把头上的湿毛巾拿下来擦了把脸,这才嬉皮笑脸地说,“别看他跟你面前乖巧,其实越来越霸道了。”

“生着病本来就不该看电视,影响休息。”

叨咕了句“真啰嗦”,黄泉把目光从银血脸上移到电视屏幕,又从屏幕上的企鹅移到窗户上。玻璃窗外阳光明媚,日头有点晒但还不至于很热,正是出游的大好时机。每到此时,京城里的人就要备好夏装刷好空调板,随时防范热浪的突袭。黄泉现在就觉得够热的,当然这是由于发烧的缘故。不过堂堂大老爷们,区区小烧,烤不死人,只会在几天内整得他提不起精神吃不动饭,身上发软容易犯困而已。两人听着外面厨房传来的嘈杂,静坐了一阵子,黄泉才慢慢开了口。

“哥,我喜欢他。”

在此之前,黄泉心底的想法是一回事,可从没正面以“兄长”称呼过银血,所以即便银血猜到弟弟大概想跟自己坦白什么,听到这个开头还是受了点刺激。打这小子走进家门,就以全名称呼他们,或者直接“喂”、“嗨”、“你”地叫,无论父亲还是继母,谁也掰不正他。各种蹩脚事积累了几年,闹出一场父子大吵,并以父亲大骂黄泉“没家教的逆子你母亲到底怎么教育你的”,黄泉怒吼“干你屁事总比你丫个到处播种的老淫魔强”同时在他桌上摔水杯为结尾。

相比恨铁不成钢的父亲,银血比谁都清楚。从年龄上,这个异母弟弟来他们身边的时间已经太晚,融入成型的家庭必然困难,所以他最早默认了黄泉待家人的态度。即便对方始终不冷不热,他依旧以公平公正民主和谐的心态主持着整个家,从不强求什么。你没办法强迫他人打开心扉接受你,但你可以让自己打开心扉接受他人。如果你没有对人报以诚意,谁又会没事闲的信任你呢?如此过了十几年,银血终于功德圆满,被他白毛刺猬般的二弟叫了一声“哥”。

虽然前提原因是,这只白毛刺猬喜欢了一个大男人。

另一方面,黄泉打从银血进屋起就做好上绞架的准备,面带坚决不屈的微笑怀揣壮士断腕之心静待他哥可能发起的任何攻击。谁料半天以后,银血只是缓缓把脑袋扎进双掌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苍老又无奈的“唉……………………”。

“哥……”等了一阵,黄泉试探地戳了戳银血的腿肚子,“你没心梗吧?”

“你哥正直壮年,还得养活你们两个坏小子,不能就这么死了。”银血把脸埋在手心里,难得说了个冷笑话,顿了顿才继续话题,“他知道了吗?”

“谁?哦——嗯,知道。”

“他怎么回应你的?”

“他说他也喜欢我,不过如果我糊弄他,他就埋了我。”

靠?!哪儿有这样的!银血刚想抬头批判“不行这人还是不行啊,就算我接受了‘大男人之间的爱情’可是这么讲话的太恶毒了简直是杀人犯啊!”就听黄泉乐悠悠地继续道:

“所以我也跟他说,如果他敢跑,我就把他钉咱家门上。”

“…………有你们这么交流的吗……两个恐怖分子……”

午餐自然而然选在了罗喉家的客厅里。虽然加上矮榻显得有点紧张,但黄泉是靠在榻上就着茶几吃饭的,所以两人坐上一人坐下还能转得开身。罗喉对银血表示卧室本来也能坐人,可早上那边房顶漏了,瓦片碎了好几块,至今还没修补完全,所以暂时无法供人使用。说这话时他瞟了下面的黄泉一眼,又不以为然地给低头错开视线的人披上件薄毛衣。银血一看这情形就明白自家娃又在别人家惹祸了,只是他无法想象发烧38度的伤病号是怎么把人家家屋顶给玩漏了的。

实际情况其实得慢慢讲。银血当家十年,生病耍赖磨人的永远是幽溟,导致他真心不料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黄泉一生病就黏糊人。整个一上午,罗喉走到哪里黄泉就追到哪里,即使前者一经发现便把后者拖回床上,等人一走黄泉不到两分钟就再度以变色龙状攀在他背后。到买菜时罗喉无语了,总不能带着个全身发热的软趴趴去菜市场吧?所以他跟黄泉交代完这个那个,放好吃的喝的,从外面锁了门才放心出去。

前脚人刚出大门黄泉后脚就爬出被窝,左右热得睡不着又懒得动弹,就扒着床沿去够椅子上那件待洗的黑长褂。昨晚场面混乱外加天黑,他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罗喉这身行头,现在细瞧金丝鳞片上还点缀着小小的珍珠和碎金,低调奢华还真不愧BOSS穿的。黄泉摆弄着那衣服又抱着眯了会儿,醒来时罗喉还没回家。他更无聊了,无聊到把黑长褂翻过来叠过去,结果从衣服的暗袋里掉出一支琥珀壳子的钢笔来。

一般没人会去防范一根普通钢笔,黄泉的脑子又在短路中,更不会想到此物之中潜藏的危机。他原想拔开笔帽在床头柜侧面涂鸦,反复失败后火气上来了,便将钢笔底部赌气地往膝盖上一磕……

罗喉买了菜推车进院的瞬间,听到屋里一记爆破音,他家房顶随之瓦片飞溅青烟徐徐。飞瓦片的屋顶底下直对着卧室,轰然巨响的动静是枪声,这一幕真是全家多少口吓死多少人,罗喉当场差点心脏骤停,赶快开锁冲进事发地点,看到黄泉正握着他那支拟钢笔的小手枪傻坐在床上眨巴眼,见他出现立马抿起嘴巴把凶器往身后藏。罗喉暂时管不上屋顶这茬儿,跑上去捧着黄泉的脑袋端详半天,见他脑袋没开花才松了口气。

“呃……”黄泉自知惹祸,咧咧嘴假笑着转移注意力,“嘿嘿……这根笔真给力……”

想当然的,罗喉现在可一点都笑不出来。看这惹祸精没给枪子爆头,他严肃地伸手道:

“交出来。”

“咳咳,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你身后藏的,那是枪。”

“哎真的?呃……哎,再借我看一会儿呗,保证不让它发射了。”

“不行,放你手上早晚走火。交出来。”

黄泉悻悻地把冒着热气儿的钢笔放在罗喉手上,转而就要往被窝里躲。可惜姜还是老的辣,俩人近在咫尺他哪儿逃得过人家的手掌心?罗喉收了钢笔立马拿另一条胳膊环住肇事逃犯的小细腰,用力往回一勾,黄泉就“噗通”地跌他怀里了。

“啊!你你你要干嘛?!”

被强制抓回的黄泉被迫仰面朝天,像待宰的牛蛙般惊恐地望着罗喉99.9%时间都处于面瘫的脸上陡然间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初次见此人笑得这么邪性可是在他被狠狠反扑的情况下,一想起罗喉堪称航母的战斗力,黄泉一张白里泛红的脸蛋霎时间绿如蛙。

“等等等等,我错了错了!你看我可是病人还受伤了你不能这么没人性!”

“我看你活蹦乱跳得比平时还精神,这病是不想好了对不对。”罗喉用极可恨的语气挑衅,“黄泉,犯错不认懦夫也。你是懦夫吗?”

“你大爷!你才懦夫!”

见怀里的人轻而易举地上钩,罗喉的笑容更明显,更让黄泉炸毛了。他眼巴巴地望着罗喉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只白瓷小瓶,继而以一种令他耳朵发痒的轻柔口气道:

“天不孤说,昨晚本来要拿这药油给你身上的瘀伤化开,谁知还没等他下手你就逃了。于是他今日将药油交予我手,让我替他继续昨晚的治疗。”

听到“逃”这个字时黄泉还有心要出口反击,可听到后面他的脸二次绿如蛙了。罗喉在他脑袋顶上手持瓷瓶笑容邪魅地俯视着他,好似五星级大厨手持菜刀俯视着菜板子上值得期待的优质田鸡腿一样。黄泉再度眼巴巴地望着罗喉打开白瓷瓶的塞子,倒了点色泽绿不绿黑不黑气味呛人的诡异膏状物在掌心里。

“脱衣服。”

“啥?!”

“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不不不不不要!哪种都不要!!我真的错了!我睡一觉就好了真的!”

“你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翻身都疼么?还是要我把天不孤叫来给你抹?”

回想起天不孤那冰冷爪子的触感就让黄泉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二选一的话傻子也不会选那人妖。不过罗喉也没打算听答案,他单手灵活地解开黄泉睡衣上的扣子,另一边的胳膊肘则抵住黄泉扭动不止的身子。

“等一下我不抹!停!别把手伸进来啊啊啊啊啊啊!!”

这种情况类似勇敢的猫被喷花露水,当罗喉把手贴上黄泉的腹部时,他破天荒地发出了惨叫。

“救命啊!!!”

“别嚷了,没人救你。今天胡同里的人都参加老年社团活动,到八大处免费郊游去了。”罗喉一面在他髋骨处的瘀伤上来回揉一面说,“又不是剥你的皮,乖点。”

“乖你的脑袋你自己试试——咿!别碰那儿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敢情是自尊心作怪,怕碰到痒痒肉啊。听到黄泉后半段的尖叫突变成不合时宜的狂笑,罗喉摇了摇头,往左手掌心上续了点药油后身子一倾右手开始扯黄泉的裤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哎你干嘛?!喂!哎!别剥我裤子!!啊啊啊啊你这流氓!!!”

“都是男的害臊什么,再说你裤子里面什么样我早看过了。”

“别说出来!那么直白要死啊!!”

黄泉挣不过身上人的怪力,感到对方宽大的手掌带着微凉粘滑的东西在自己皮肤上来回画圈,他唯一能做出的动作只有哆嗦着掩面。

“……臭流氓……啊嘿嘿嘿嘿别碰那边!!”

“这称呼留给你自己吧。”罗喉屏蔽怪笑声,小心避过敷料,在他腰上涂着药,“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趁我洗澡时推门进来把我按墙上的。”

“呜咳咳……此一时彼一时,你根本不懂情调——啊喂!别摸我的腿!!!”

只能说,由于事后得到了宽敞舒适的软榻和电视机,加上打漏房顶的小小“处罚”使病中体温与情绪化热度相抵,黄泉不止退了点烧,还老老实实梦都没做地怒睡了三个小时。

与正回顾上午种种导致脑袋越藏越低的黄泉不同,银血面对病号饭的摆放区域则是越来越傻眼。首先正对黄泉的位置上放着个掐丝金盘,里面的内容物怎么看都是小米炖辽参,米粥已经用高汤调成橘色,还颇艺术性地装饰着三只去梗的西兰花。旁边两个小碟一份是蒸蛋一份是五只摆成圈的发面工艺小点心,另一边的茶几上还有一碗干贝菜心汤。抛去市场价不说,光是下厨做这种功夫菜就够人头疼。假如世上真有贤妻测试,银血确信他二弟看上的大男人绝对已经把基础分赚全了。

端着菜和包子上桌的罗喉当然没理解黄泉他哥在心里纠结什么,回望对方目光所向,老爷子恍然大悟,一不小心又把重点找错了。

“小米粥和海参你也有份,等下我给你盛。”

也不管对方有什么反应,罗喉坚信着自己的判断迅速转回厨房,体贴地拿出另一份小米炖辽参递给了银血。

黄泉拿着汤勺把他大哥稀有的凌乱表情尽收眼底,打心底里捶地不止。

三个品种迥异的人同桌吃饭是一件极其艰苦的事。银血不是没跟客户同事上司吃过饭,也不是没跟弟弟和准弟媳吃过饭,但跟弟弟和……这算啥,“弟夫”一起吃饭,可是打出娘胎头一遭。作为一个板上钉钉的实在人,银血打算问问罗喉怎么看待黄泉,两人打算以后怎么安排,可碍于餐桌上的罗喉散发着封建时代大族长坐在主位席上的气势,他努力了很多次,都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其实,与其对坐的罗喉已经注意到对面人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可是银血究竟想说什么呢?罗喉扫视了一遍两人之间餐桌上的饭菜。狂屠昨天下午送来的酱鸭和松仁小肚、香菇炒油菜、拌莴笋丝、和黄泉那边一样的干贝白菜汤——只不过菜心留给病人菜叶做给他们吃,还有放在中央位置的白菜帮猪肉馅的发面包子。见银血始终将筷子徘徊在狭窄的范围内,罗喉歪了歪头。

“你不喜欢碱大的面,还是不喜欢面食?我不知道你是哪边的口味,冰箱里有昨天做的米饭,可以给你热一下。”

基于以上关怀的探问,银血算发现了。他这位弟……夫是个异常不会抓重点也不会看人眼色的类型。不知是可疑的年龄问题职业问题还是天性使然,即使他感觉到对方有所表示,也会猜测到远离核心的位置。以至于如果有人问他话,就不得不单刀直入,否则永远也不会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回首再看坐在榻上拿汤勺切海参的黄泉,银血真是不懂家里最口是心非的这位究竟为什么会看上眼前这个往自己碗里夹包子的人。

“不是那个问题,为我们做一桌子够麻烦您了。”银血吸了口气本打算直接出击,可鉴于文化人的含蓄,还是采取了稍有迂回的策略,“昨晚天不孤大夫把黄泉的复学通知书交给我们了,我今天过来主要想谢谢您。”

“不用。”

做完简练的答复,银血本以为罗喉会自行将话题继续下去,没想到对方说完便咬了口包子慢慢咀嚼,一句话也不说了。明明谈起风马牛不相及的小事词汇量还颇丰富,为什么到正经的话题上就彻底枯竭了啊?!银血的眼角下的抽搐完全没影响到罗喉的进餐,倒是坐在下面喝粥的黄泉左看看右看看,叼了勺子毫不避讳地揭人短处。

“哎,想说什么直说呗。你弟媳脸皮薄,没事夸奖他会让他害羞得说不出话来的。”

说到“害羞”时罗喉正在喝汤,他捧着碗垂下眼帘,以一个极温柔的神态抬起脚作势踢在黄泉膝盖上,力气不大但吓得后者把含在嘴里的勺子掉在了被子上。而他哥更悲催一点,什么都没吃就被二弟口中的“弟媳”二字呛个半死,伏在桌面咳嗽不止。再抬头时,银血正好跟罗喉对上了视线。定了一阵,他以全新的目光审视了这个金发娃娃脸一个来回,终于不经思考地投给了对方一记直球。

“我还以为是你先……原来你是被黄泉给……”

从黄泉的角度都能看得出,虽然转瞬即逝但在银血脱口的刹那,罗喉白白净净的脸上掠过了一道雷云般的阴影。鉴于此黄泉可以确定,假如他哥并不是他哥而是一个陌生人坐在对面说出这等大不敬之真相,天都大老爷绝对会像昨晚的石头保健球必杀技一样用正在夹白菜的筷子将人双管穿颅。

不过,好在银血这一记直球过境,霎时间把所有人心里所思但没脱口也不知如何脱口的问题公布于众。见人家大哥该明了的都明了了,罗喉低头看看做出“哎嘿不好意思我都跟他讲了”表情加手势的黄泉,而后无谓地放下断成四截的筷子,表示银血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都可以说出来。银血面对那四截筷子手上抖了抖,心底里约摸猜到这两根木棍是代替自己牺牲了,不过看作祟者脸上表情淡淡的,大抵脾气也就震了那么一下,这才开始重整旗鼓,以家长的身份跟人攀谈起来。

银血和罗喉颇为正式的谈话在黄泉看来,真是没意义到极点。与其说是老丈人跟准女婿的桌谈即视感令他不爽,不如说他觉得自己足够了解罗喉,他哥给对方提的那些问题完全是画蛇添足。什么“我想知道你对他的看法”——什么看不看的,我俩该做的全做了还需要看啥?什么“你们有考虑过未来怎么办吗,如何面对社会看法和其他人的眼光”——我们自己过日子,管别人那么多干嘛?该怎样就怎样,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想,现在瞎琢磨出来的答案就跟三伏天里琢磨明年春节要不要吃涮羊肉一样荒谬。还有“如果你们俩的事影响到黄泉的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给我慢着!那是老子的未来又不是你们的未来,你们没事在这儿合计我的未来干嘛?!”

没等人做出回复,黄泉就爬起来扔下筷子抢答。原本罗喉还想说点什么,结果椅子腿被黄泉横出一脚踹得一颤悠,他也就阖上眼帘不言语了。

“你闭嘴一边儿吃你的包子去!什么叫关于我的未来他有什么打算,你想让他变成独裁家吗?本来就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儿,该是我们俩有什么打算!”

原先想让这个中途介入的捣乱专家少说两句,可银血听黄泉这么一嚎,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儿。既然这两人已经决定要在一起,那关于伴侣间的问题如何处理肯定要两个当事人合计着来。虽然他是黄泉的大哥,是亲人是家长,但在眼前的项目上反而算是外人。心底里掩面,银血不得不承认刚认亲的弟弟就有了对象这件事让自己有点落寞,但他仍保持着沉稳朝黄泉问道:

“那你也说说,如果你们俩的事影响到以后你的学业工作生活了,你打算怎么办?”

“简单。”黄泉豪迈地咬着汤勺竖起拇指,“他骑车带我去荷兰,结婚。”

还有比小祖宗您这答案更不靠谱的东西吗?!没有!!银血强压住出门买个鸡毛掸子抽死眼前人的冲动,继续问道:

“……成。就算你们去荷兰领证了,你们打算怎么生活,当乞丐吗?”

“哥,你那么消极干吗,我们可以去山里养牛养鹅种地砍柴嘛。”

“黄泉,你一向都很稳重……”

事实上银血想说,这么田园风情的白日梦应该是只有幽溟才说得出来,你现在肯定是脑子烧糊涂了。可这两天家丑在人面前抖搂太多,面对罗喉淡定的脸,他实在说不出自家三弟比二弟更不可靠不可信这种糟心事。不想黄泉非但完全没顾虑他的苦心,听出他话中玄机居然还把雪上加霜继续话题。

“我没跟你说梦话,我现在很严肃。什么东西都可以学,我不是天生就能考医学院,也不是天生就能去打工扛大包。要真到那一天,我可以跟他学啊。”

说这话的同时,黄泉分出手来指向坐在他斜上方椅子上的罗喉。

“他跟我说,他过去有十几年都住在山里。可以养鸡养鸭,盖小木屋,还用树枝做弹弓打野兔和野猪吃。”

野兔就算了,野猪就……听着黄泉的滔滔不绝,银血已是无言以对。他很想说黄泉在编故事,但黄泉描述的主人公就在眼前,不能随便否认。他也不能说罗喉在编故事,因为黄泉说什么罗喉都在若有所思地点头,似乎是一面肯定对方的叙述一面认真思考去欧洲退隐山林的可行性。面对这一唱一和的两人,经过一昼夜疲劳轰炸的当家大哥深深地,深深地感到了发自灵魂的疲惫。

老了,真是老了,追不上年轻人的脑子了。谈恋爱也成去结婚也成怎样都成,随他们去吧。如此自暴自弃地想着,继幽溟和爱染夜奔之后,银血再次体会到了“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这般悲哀的情愫。

“我懂了……算了。”

放弃交谈的银血摆手让黄泉终止退隐山林的设想,最后问了罗喉一个问题。

“……罗先生,您过去在那座山上住了那么久?”

“不算山,算山系。”罗喉从筷子筒里新抽出一双筷子,淡淡地回答,“是大兴安岭。”

他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

“那里什么都好,就是冬天雪太大。屋顶塌了好几次,差点被砸死。”

很快,家长和弟夫/弟媳/女婿之间尴尬的沉默就被坐在下面的黄泉打散。这个病号抱怨自己的伙食清一色偏素,揪着罗喉的裤脚抗议餐饮不公平,他也要吃包子。罗喉无奈地拿了新的包子递下去后人家又表示吃不了那么多,把他吃了一半的拿过来咬一口就好。银血面色晦暗地瞧着自家二弟撑在矮榻上就着罗喉的手吃包子的亲昵镜头,真后悔自己今天干吗累个半死跑来找这个被伺候上天的臭小子回家,又干吗煞费苦心地找这臭小子的对象做无意义的桌谈。不过今天也算上了一课,学到了三点重要的人生经验。

第一,    很多事很多人很多情况不能靠单方面的见闻和认知来下结论。

第二,    伴侣之间有自己的交流方式,他们的问题不需要第三人插足。

第三,    原来当电灯泡是这么煎熬的一件事,以后说什么也不再当了。

充分领悟过恋爱中人的家属之真谛后,银血十分贴心地没把黄泉拎回家,而是推说自己还要去警察局办点剩余手续,把人放心地留在了66号院里。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对两人关系隐晦的肯定,罗喉在这方面倒是蛮清楚,一直把银血送到公交车站才回去。

“罗先生,我弟弟挺不让人省心的吧。”走在路上时,银血说道,“他独立性很强,但总是跑得太快,肯定各方面都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不会。现在的年轻人敢于闯荡,作为兄长的你应该欣慰。”

面对罗喉毫无悬念的答案,银血点了点头。

“其实黄泉各方面都很优秀,从小就很要强。但怎么说呢,总觉得他爱跟自己较劲。作为家人,我们并不希望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但又希望他能过上好日子……”

完全出于有感而发,银血跟罗喉断断续续地讲了不少自己对弟弟的想法。血浓于水,做家长的不指望自己庇护了那么多年的小辈们能出类拔萃,但总期望他们个个都能得到幸福。看到长着一身刺的黄泉有了个陪在身边的伴儿,银血一方面对将来这两人会怎样抱有疑问,另一方面却不自觉地感到心里有块石头落了地。

“总之,黄泉要拜托您了。”

罗喉原本在这方面话就不多,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银血也是心胸宽广的大男人,知道汉子之间立约不需要多繁复的辞藻。见对方持肯定态度,他也宽心地笑了笑,公车进站时才想起还有话没说。

“对了,别太惯着那小子。他容易来劲,惯坏了就完了。”

这回,罗喉少见地瓦解了对外专用的冷淡表情,露出了有点无奈的模样。

“这一点恕难从命。”他冲准备登车的银血挥了挥手,“毕竟他是……”

还没听完罗喉的话,银血就被人群挤上了车。他透过车窗看到罗喉收回手,盘起双臂目送车子离去,在人挤人的车厢里摇晃了一阵才理解对方后半句大概想说什么。对于最放在心上的人,谁又会吝啬那点小小的宠溺呢?银血在公车转弯时拉住扶手,叹息着反省自己又多管闲事了。不过也幸亏他专心于黄泉和罗喉的这档子事,再加上车厢里噪音大,人多口杂,这才没注意到公车自带的平板电视里正播报着关于本市最大贩毒团伙妖世浮屠被一夜之间全盘倾灭的最新新闻报道。

走回自家的屋子,罗喉打开门就瞧见黄泉正捧着热水杯坐在矮榻上看电视,电视里是新闻频道,正由一位语速急促的男记者现场报道关于“继今日凌晨,贩毒团伙妖世浮屠的根据地莫名爆炸后,疑似此组织首领:天蚩的嫌犯今晨被巡警发现倒吊于菜市口的地铁站牌上。警方怀疑此事件与犯罪团伙的势力争斗有关,先正在抢救嫌犯同时积极侦破案件”云云。两人相对无言地看了会儿报道,罗喉才坐到榻上,从黄泉手里拿走了水杯。

“吃完药就睡一会儿。”

“别拿走,我还想喝点水。”

“那就快喝,喝完睡觉。”

“太烫了。”

罗喉叹了口气,拿着杯子起身去兑了点凉白开又坐回来。他本打算重新交回黄泉手上,结果这小子手没过来脑袋倒是伸过来,明显要自己喂着喝。想起银血临走前说的话,罗喉心想,现在这状况算“已经完了”吧?手上仍把杯沿靠近黄泉的嘴巴,慢慢喂了他几口水。

“好了,快睡。”

按了一下身前人的脑袋,可黄泉没顺势躺下,反而逆着这股力气把下巴抵在了罗喉肩膀上。

“那是你干的?”黄泉伸手指了指仍在播放新闻的电视屏幕,“什么时候干的?”

“我没去访问柬埔寨。”

正待答案的黄泉一愣,扭头发现新闻已经开始播送领导人出外访问的详情了,立时狠狠地往罗喉脖颈上咬了一口。

“你又装蒜是不是?谁问你去柬埔寨了,我说妖世浮屠的头儿被吊在站牌上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我,是异度魔界。”见这娃子正在发烧一点就着,罗喉也就不再涮他,揉着脖子简单明了地回复道,“效率仍保持原状,说明昨夜的交战中,那个蠢材又幸存了。”

“那个叫弃天帝的深井冰?”

“对。”

“他为什么去打妖世浮屠?”黄泉问完又突然皱了眉头,“你昨天去找他,是不是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嗯。对我不痛不痒,对他至关重要的交易。”

知道黄泉问这些是担心自己,罗喉便把弃天帝和朱武的过往现状,以及他跟弃天帝小小的交易内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然,这笔交易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洁净。事实上,罗喉用朱武的行踪钓弃天帝去灭天蚩,实则就是表明他对推翻此组能得的渔利毫无兴趣。这么一来,异度魔界等于一口吞掉了妖世浮屠苦心经营的所有生意管道、所有还没脱手的货和所有没洗开的赃款。所以从结果来看,弃天帝一点亏没吃,反而在把京城三道变回两道的同事,稳占了天都的便宜。

听说交易不过是深井冰儿子的行踪,更何况那儿子现在肯定不可能待在原地,早又跑去别处了,黄泉这才放下心来,趴倒在罗喉腿边蹭了蹭,开始打蔫。罗喉是个面不改色藏着掖着的大师,他压根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对方就永远不会知道。所以当初跟黄泉说自己不是好人,是百分之百的实话。从不可数的年代经营琉璃厂不是单纯的活计,能保住上百家字号更不是踏踏实实光明正大就能保得住的。

遥望往昔,罗喉也曾是走过人家门前喝碗茶,人家全家就算在如厕也得扎上裤子出来给他作揖的人物。时至今日,比起人敬人畏一打就破的虚像,他更在乎这个小年轻靠着自己打瞌睡的短暂时光。这么想着,罗喉不由笑叹世上真有“光阴”二字存在,自己活那么久,竟有安于市井、静享淡泊的一天。正应了前段日子在天波浩渺分号里,苍跟他讲的那句话:寒暑迭迁,有物流动,人之常情。

等黄泉再睁开眼,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候了。半掩的门外传来出游归家的大妈们在厨房里的嘈杂和集体飞往长安街的乌鸦们漫天的叽里呱啦,整个院子里充满了橘红色的光,算起来应该是下午五六点多。糊里糊涂的梦中,黄泉被裹在被子里发了一身汗,这是醒过来反而觉得头不晕骨头不疼,似乎是正在退烧。本想动弹动弹,可当他意识到自己被侧卧在身边的人抱在怀里时,整个人顿时就卡机了。

罗喉的左胳膊塞在黄泉脑袋底下,左手垫着自己的头,在两人间距超不过十五厘米的位置上静静睡着。看样子他是被黄泉压住胳膊没法去拉窗帘,侧身帮人挡光时不幸睡过去的。黄泉感觉被窝里实在够热,揭开压脚被想爬出被窝,可看到这人的睡脸就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又想起这人昨晚救他半夜照顾他至今还没喘口气,实在不忍心搞小动作把人折腾起来。他干脆继续乖乖躺着,跟罗喉鼻尖抵着鼻尖,开始数人家的眼睫毛。

这一天半的翻江倒海简直像过了三百年一样漫长。黄泉边嫌弃罗喉的睫毛过长导致他十分想手贱拔两根下来,一边闲闲地回顾洗浴中心的惊悚经历、开满白花的疯子之家和自己做的一系列傻事。人的大半辈子所做的事都是傻事,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尤其对于成长速度快的青少年来讲,更是痛不欲生的现实。黄泉现在觉得自己不止傻事,把丢人事也做尽了。什么果奔去豪宅抓人啊、把人扑倒在长安街上啊、跟大哥摊牌还信誓旦旦表示自己要跟个汉子去荷兰结婚啊……细数起来足够他跳楼三十来次了。可正由于他无畏地犯傻精神,才得到了现在这个抱着他睡觉的人。

望着对方静谧的睡脸,黄泉深吸了口气,心说昨天中午才看过一次这人打瞌睡的模样,怎么今天看还是那么新鲜呢?莫非是光线不同角度不同他俩的姿势也不同,所以造成的效果出乎预料?这么想着他又往人怀里多靠了靠,很快感到罗喉抱着他的右手臂也往里收了收,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还在自己身边。抬头发现人仍没醒,只是下意识动作,黄泉再度把脑袋低下,感觉自己又烧上来了,整个脸绝对都通红通红的。

正在此时,抱着一颗少年心正在脸红的黄泉听到他们的脚下传来一阵疑似咕噜的鼾声。按理说罗喉睡觉不可能用脚来打鼾,所以这动静来的煞是诡异。黄泉愣了半晌,听到鼾声不断从脚下传来,必然不是自己发烧后遗症带来的幻觉,这才慢慢把脑袋移开罗喉的胸口往下探查。只见在罗喉的小腿肚子上,服服帖帖地趴着一只肥硕的大花猫。

大花猫大概是打虚掩的门缝溜进来的常客,现在正带着满脸慵懒幸福,四爪抱着罗喉的腿睡得正香,还心满意足地吧嗒着嘴,表示自己现在很满意身处的位置。话说回来,被占据了小腿的罗喉睡得也够死够老实,就这架势居然也没压醒他。

“死开,敢跟你爷爷抢东西。”

压低声音开骂的同时,黄泉一脚将幸福的大花猫踹下榻去,继而干脆蹬开下半身的被子,将整条腿伸出来压在了罗喉腿上。
献给大人的抒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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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出場日?(8個阿拉伯數字) 正确答案:2009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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