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黃泉雖然坦白表明了心思,不過至始自終也不曾做過逾矩的舉止,倒是相比之前,出入變得頻繁起來,經常收到信箋便匆匆離開夜辰殿,回來後又表情嚴肅地詢問羅喉一些問題,不再模棱兩可、嬉皮笑臉,就連逗樂的玩笑話也漸漸變得稀少,這種風雨欲來的作勢,羅喉也不是沒有注意到,身邊這個已變成朝夕相處的人開始表現出不符平常鬆散的焦慮情緒,只能說明事態變得越加嚴峻。
而黃泉也知道,若再壓著天都的事變,不儘早跟天都之主詳細協商討論的話,局勢只會變得越加有利於敵方。但是每次提及天都,自己又不免擔憂羅喉會做出過激的舉動,提出那種不可能做到的要求。
就如現下,黃泉再次揉著太陽穴止躁。
“讓吾回去。”堅毅的眉宇緊鎖,羅喉擔憂國之動亂,天都維繫都脫離了常軌,自己說什麼也不該在月族像個無所事事的閒人吃喝聽講故事。
“異想天開的條件就不要提了。”一口回絕羅喉這種沒有意義的想法,要是放他走是如此容易的事情,他還跟著他在這裡大眼瞪小眼做啥?
現在天都戰事已經陷入了膠著中,一邊是羅喉親信奮力抗戰叛賊,用了半月時間裡外包抄的夾擊局面逐漸部署完成,據前方消息是羅喉的三弟率邊疆五萬兵馬緊急抽調回天都應戰,君宰相則聚集忠臣豪貴一統戰線,遊說更多達官顯貴站在當朝這頭,出錢出力共同抗叛臣鳳翔;一邊月族這邊為了削弱天都實力,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時機,月王這個老頭竟許諾魏殷出兵增援鳳翔,當然黃泉不會盲目憤怒,他看得出這是月王的拖延計,為了盡可能削弱魏殷手上的兵力所做得片面之詞,但對月族本身而言這樣的做法卻是險局,因為首先,他先要確認這樣的舉動不會觸怒武君,其次要利用黃泉做到遊說羅喉認可此舉的目的,而這兩個步驟,月王一概跳過。
該說月王信誓旦旦地看透自己會幫他擋下月族惹的禍水,還是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想法和做法。
“這是最好的方式。”羅喉並不是在異想天開的說笑,一旦自己回國穩固局勢,鳳翔自是不能興風作浪,誠然月族將領魏殷這賊人想要借兵如法炮製月族叛亂也將化作泡沫虛影,“汝大可不必顧忌吾回朝穩定局勢後會報仇圍剿月族,吾雖不喜月族上下,但吾不會為難汝。”
深睇了眼滿臉露出認真正直的羅喉,黃泉想笑卻笑不出來,這個燙手山芋竟還有閒情跟他保證看在自己面子上以後保持兩國友好邦交政策?真是太老好人一個了。
撐著額頭擺手拒絕,的確,若單純從防外患的角度出發,扔出羅喉回國去做和事佬,這男人真有可能不計前嫌整頓好天都一方便罷。多日觀察下來,他也對月族這種貧瘠的氣候條件沒什麼興致和評價,雖作為西武林的一方霸主,卻意外對擴張領土興致缺缺,更簡單說,羅喉倒更挑剔一些細節問題,像月族這樣兒的地,他老人家還不屑看上,更沒興趣照顧外族人。
“都說了這是不可能的做法,談點實際的,”就算退百步說真放了羅喉,只怕“通敵叛國罪”就直接落給自己了,月王手頭和笑家那批老家臣必定會找准這個機會立刻聯合起來先將自己投入死牢,掌管刑部的丹氏家族為了丹瑩能夠順利嫁給幽溟,到時候也會湊上一腳,自己恐怕連辯解的機會都沒就直接被弄死在裡頭了。也算自己玩世不恭形象做得非常到位,這邊所擁有的派系,一半皆是狼子野心,能幫忙的寥寥無幾;等羅喉回頭想到自己時,大概連肉渣渣都找不著了,所以他說什麼也不能冒此風險。“而且,憑你的智商,應該不難猜出為何我極力保全不讓人動你吧。”
“動吾,月族得不到絲毫利益。”羅喉畢竟不是吃素的,其實早在來月族的路上便做過各種分析,又根據黃泉給他的消息,再照先前局勢梳理判斷,鳳翔定是表面與月族聯手,鼓動天都威脅論,進而推薦自己上位博取支持。而事情也真是不巧,剛好那時天都一些暴民在月族邊疆屠殺搶掠了整個村子,現在想來應也是鳳翔下的手,意在激化兩國矛盾;而從黃泉之前所描述的種種狀況推論,月族皇朝原本就存在政權派系嚴重分歧現象,雖意見不統,但只要有一方極力出兵,到最後,即便其他幾方口頭不願,行動上也會顧忌國勢遂傾巢而出支援月族軍隊。而黃泉至今所做的,便是將此矛盾壓制在伯仲之間,即牽制住己方勢力,又克制住天都人馬,力爭雙方平衡。“所以吾與汝,是如今權變之關鍵。”
“我可沒你那麼偉大。”黃泉嘖了聲,滿臉不甘心道,“早知道你為人這麼簡單明瞭,何必熬盡心思抓你過來!”不如修信一封將若干私通證據奉上,順告誡羅喉警惕叛臣鳳翔大將軍,不就一了百了了。不過世上難買早知道不是?
“哦,抓吾是汝的提議了。”羅喉明白人似地頷首,似乎敗在黃泉手上比輸在其他人手裡會更說得過去些。
乍聽之下,黃泉瞅著羅喉眨了眨細長的眸子,自己有對他表現得如此毫無防備麼?下毒慢攻是‘火狐’向殷魏提出的,將羅喉帶回也是順水推舟的結論。“別全賴我,這可是你那位鳳翔大將軍的意思,想借月族的手剷除你。”
只是環環相扣終有一疏,誰都沒想到在月族身份最敏感的二皇子黃泉會插手天都武君的事。
“這種事,無妨。”羅喉一直面無表情的面孔竟稀罕地露出笑容,就像是看透了結果,顯得大局在握,“鳳翔若以為,天都只靠吾一人之力支撐,便是大錯,慘敗只是時間問題。”
這人散發出的光芒宛如無窮的魅力,自己竟有些癡了。黃泉苦笑地看著羅喉,那種自信、堅不可摧的信念,這種渾然天成的王者氣魄,讓人不得不驚羨,垂首於彼此間的差距。
“把話繞回來說,你可有考慮過若是月族再派兵力增援,恐怕這個戰局會拉得太長。”
“無需擔憂此事,羅喉已在汝們手上任爾等宰殺,鳳翔當政豈不是棄金不要,轉而投沙。”月王就算老得快死了,也不會連這層意義都看不到,鳳翔即為小人通敵叛國、弑君篡位,一個不忠不義之人的保證,和一國之王的性命要脅,哪個分量更重些。
“自然是這樣,”黃泉吹了聲口哨,才收起試探的話吐出真意,“這頭也經過權衡,月王覺得此事該賣個人情給你,所以密令蒼月將軍率精銳偽裝成天都士兵潛入天都搭把手。”
“現在才顧慮到自己將來下場,為其鋪路,未免太遲了麼?”羅喉冷冷嘲諷,想也知道是提防鳳翔和月族那個姓魏的將軍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二弟和君鳳卿沒那麼好說話,拿紙筆來。”
“要這做啥?”話是那麼問,黃泉還是很識相地讓人把書房的文房四寶拿來,擱在桌上。
“吾的手諭,讓你們的大將軍把他交給天都之人,” 揮筆撰寫後將文書交給黃泉,直截了當跟他道,“代替不能回去的吾。”
“這是怨言麼。”黃泉接過紙,細細讀了遍,暗歎有了這份東西,銀血此行天都應是無礙了。
“失去自由的人,連抱怨的權利都無麼?”既然是張不能妄動的牌,自己也能分清局勢,最大化握住對他有利的一面。
“呵,不過你可考慮清楚了,寫這種東西很危險的,不怕月族趁火打劫?”小心翼翼地收起紙章放入暗袋,考慮在銀血出發前再捎上也不晚。
“吾相信汝。”理所當然的回答,簡單正經得讓黃泉一時啞口無言。
“相信一個騙子可不是明智之舉。”
“汝是麼?”
“別忘了是誰害你落得如此田地。”
“能認識汝,吾很高興。”羅喉像是長輩更似兄弟地靠近黃泉拍了怕他的肩膀,如此不見外的動作,卻很是讓人動容。
這個人真是……敗給他了。
埋頭捂著臉,闔上眸腦海裡閃過千言萬語,陣陣低笑過後,才嗤笑道:“天都有你這樣的君王,真不知是喜是悲。”
“留給後人去說吧,吾不在意這些。”羅喉閉目養養神,揉捏酸楚的眉間,最近為了這事和黃泉談了許久,確實有些乏累。自從沒了功力後,自己各方面體能也顯著不如從前。
“現在這麼說,將來會後悔的。”黃泉不信,誰讓他總是一根筋呢,天真。
無視對方言語上的挑撥,羅喉躺在臥椅上,把手裡的書擱在腹部,大概是黃泉總愛燒味道香溢嫋繞的檀木,聞著出塵的味道不知覺便昏昏欲睡,隱隱約感到黃泉靠近。
“喂,這樣我可要偷襲了……”
困頓地睜不開眼,迷糊地嗯了下,聽到沒轍的抱怨聲,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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