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回城的路上,黃泉的態度變得漫不經心,又沒有徵兆地突然下車,騎上伝人另外安排的坐騎調頭向月明湖的另一邊跑去,並吩咐親信伝人親自護送自己離開。羅喉只是探頭望著離去的背影,敏銳地嗅到了其中異樣的氣息。
行程顯得有些倉促,卻又非常井然有序。跟黃泉告別已有一個多時辰,而這段時間內,經過羅喉反復觀察,覺得這次的前行路徑不但沒有靠近月殿的意思,相反隊伍正以疾快地速度向東行去。
羅喉自覺黃泉不會派人暗殺自己,否則也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那個伝人看得出雖不喜自己的存在,但也不會違背黃泉的意思。
正覺得想不通,伝人竟走進來,欠身敬了下,一板一眼道:“受主之托,吾等護送武君去幻族避難。”
“此言怎講?”意識到情況急轉直下,羅喉眯起了眼直視伝人。而被血紅的瞳眸盯上伝人竟忽感背脊竄過一陣涼意。
“殿下覺得局勢不定,月殿恐怕不能久留,遂趁此機會令屬下帶領武君先行離去。”
“黃泉不是知難而選擇逃避的人,更不會出於局勢不穩而擅做變動,中間的原由,汝屬黃泉的心腹,必是知曉。”條理清晰、鏗鏘有聲地質問,羅喉隱約感受到黃泉離去的舉動,其中必是飽含窮凶極惡,怕是一旦某個決定錯了便都遲矣。
伝人張了張嘴,猶豫著要不要開口,畢竟羅喉不及殿下在心目中有威信,但咄咄逼人的氣勢竟是如此壓力龐大,若不是羅喉失了功力,恐怕這等仗勢,自己必被逼屈膝於身下。“……殿下赴了魏殷那老賊的約,這出恐是鴻門宴,殿下道若今日不回,夜辰殿便不存,這種情況下,眾人回幻族才是上策。”
“為何明知是鴻門宴卻依舊獨身前去?”羅喉蹙眉握拳,魏殷是什麼人,在夜辰殿聽黃泉說過太多回了,本以為黃泉瞭解他,是因為朝野上的勢力分割所必要的情報,後來又得知黃泉與其有緊密接觸,也當這是戰場之上,權權聯手的把戲;如今邀約請宴,隻身赴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做法,怎麼看都非同一般。
“不知武君可否知道月族第一殺手‘火狐’的傳聞,暗殺了上代皇舅、笑老將軍、三老王爺、十二老王爺等朝廷重員,還曾刺殺未遂過當朝月王的重罪犯,是抓之淩遲處死都不嫌過的惡人。”
“……那人,便是黃泉麼。”羅喉閉眼,一時間什麼都想明白了。那時在被押送至月族的路上,他親耳聽到那些閒言碎語,說得便是上頭似乎與火狐脫不了關係,若是發現,比被株連,弄得人心惶惶,“黃泉扮成火狐,向那些威脅到自己和幻族的人行兇,並出於某種目的接近魏殷。而現在,吾被俘,天都亂,約定已成,火狐對魏殷而言已沒有利用價值,照理來說不會再與其聯絡。”
“是的,所以今日相會,雖言表是請君一談大皇子之事,但恐怕是想……皇宮應恐是再也無立足之地。”即使總是表現得鎮定自若的伝人都不免露出擔憂神情,殿下這般孤身前往,只怕生死未蔔。
“調頭。”
突如其來的命令讓伝人內心一震。
“殿下命令吾等護送武君前往幻族避難。”殿下的話才是死令。
“調頭,吾要去黃泉所在之處。”這一次,極具魄力的話語中明顯帶有慍怒。
伝人掙扎的內心何嘗不想下一刻便站在自己的殿下面前,親身保護他,只是殿下的命令……
愚忠的人。羅喉不想再浪費時間,直擊對方的弱處:“夜麟若死,幻族皆滅。”
八個字,字字沉重,句句刺心。
[守護住自己的王也該是天都子民的任務,我們的殿下是您。]曾經,他曾那麼不甘願地跟殿下說道,如今,自己又何嘗能做到!
伝人恍然驚醒,沖出了馬車,馬匹的嘶鳴,和顛簸的路途,羅喉知道,他很快便能再見到那個把所有事都自扛的男人。
正因思緒一樣,所以才能知彼。說他羅喉愚蠢,夜麟,汝又何嘗不是?
“殷將軍真是不厚道,連個酒水都不給喝,就上正題麼?”看著圍繞在整個屋子前的人潮,火狐捏著下巴,言語中很是失望。
意料之中的沒有驚慌,殷魏自然明白這個人了不得,無論從身份還是其他方面來說。只是就算再從容鎮定,單槍匹馬來,也是做好了要命喪黃泉的覺悟。於是笑著抱掌鞠身,道:“這也是迫不得已,為了朝廷除害,殷某在所不辭,您說是吧,火狐先生。”
“想要我幫助時,怎麼就想不到這四個字呢,殷將軍?”火狐發出刺耳的笑聲,陰森森又又充滿嘲諷,弄得眾人極不舒服,有些擋不住的寒毛都豎起來。
“殷某只是想讓火狐先生對在下不要那麼生疏,別無他意。”這點皮毛的對話,遠不足讓自己為之膽寒,“奉大王旨意,拉攏閣下,博取信任,現在則受旨到收網之時,煩請諒解了。”
恐怕是不諒解也不行了。黃泉冷笑,收網,這層事情自己倒不是沒有考慮過,今日赴約而來,也是料得對方的把戲。自己又豈會明知鴻門宴,還讓其請君入甕。看下周圍形式,將自己團團圍住的軍隊預估上千,現在冒出頭的,不過是探實力的前波人馬。
這等仗勢,想必是鐵了心要置他於死地了。就算現在亮出身份,這些人馬都是殷魏的人,恐怕會心情舒暢地動手後再言不知他的身份,錯殺了二皇子。而老頭子也會因為自己是火狐的身份而默不作聲,去不了銀血,除去了黃泉也是好的;若老頭再心黑些,不管自己是不是火狐,殺了他兒子的都要見閻王,那麼殷魏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或許這會讓老頭子覺得自己也算有用了一回,哈。
若要死,也必須拖個墊背的,才不妄走這遭黃泉路。
轉手間指上幻印已出,口中念念有詞,頓時幻術張起,眾人眼前,頓現幻覺,層層疊疊的恐怖哀嚎遂起,火狐乘機拔刀,刺殺了駐在殷魏侍從,舉刀割向對方頭顱。
只是沒料到也有空撲的時候,驚覺自己也同陷幻術之中,火狐及時收刀,念咒破除障眼法,遂躍身急速退出大堂,投身花圃之中。
月族的幻術師。掃了眼手臂上多出數道冒血的傷口,慶倖自己退走及時,先前的幻覺令自己差點喪命刀口之下而不自知。
一陣掌聲響起,回頭看向滿臉從容的殷魏,對方則無比愉悅,也可惜錯過殺他的好機會:“火狐的幻術果不是浪得虛名,殷某請了數位法師同時施法,卻也奈何不了火狐先生啊。”
“若為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殷將軍是太高估自己,在下也不勝惶恐,就此受教。”無意義的口舌之辯,拖延不過是更多的時間,讓伝人能更安全將羅喉護送離開月族。這場月族的腥風血雨,不適合過多的外人參與。“若認為只是滅我活口即可得到想要擁有,殷將軍真是太低估他人了。”
“殷某認為,所有事情都是連環相扣的,只要除去重要一環,即使再有大風大浪也不足掛齒,而火狐閣下就是這樣的存在。為了大業,只好為此犧牲一下了。”
“是麼,只是誰的大業,我都不會護得!”火軀蛟龍怒而騰空,周圍石地一地紅花突然綻放開來,散出一股濃烈刺鼻的味道,也不知道火狐何時放的餌,沖天的異味讓眾人措手不及,更要命是火焰卷起旋風將刺辣的粉末漫天飛揚,眼睛被熏得完全睜不開來。
火狐並不戀戰,局勢不足以讓他有心快意江湖,下一波攻擊毫無疑問地朝向幻術師群,乘機打亂他們的步驟,鬼火陣陣竄出,功力微薄的小兵自是被折騰得無暇顧及在此中穿梭逃離的敵人。
而殷魏只是站在大堂門口,冷眼目睹著這場混亂的蔓延。燒起來的庭院,管家正指揮著傭人撲火,那頭追殺聲越行越遠,遍地哀嚎,只是這樣的場面無法給這個男人任何感觸。
火狐是一柄雙刃劍,處理的好,自己將更近月族軸心一步,處理的不好,也不會失去現有的地位。“無論你今日摘下面具於否,都阻止不了下陰曹地府的命運,倘若他日殷某坐上月王之位,定會前去拜會二殿下的皇墓,聊表感激……”
這不是一場洶洶戰火,而是一場生死追逐。火狐見對方殺得急切,雖利用空隙逃到了府外,卻不敢太過靠近民宅。這群人正不計代價趕盡殺絕中,這時候若逃往人群集聚區,難保不會牽連過多無辜。
捏著被劃開的手臂,這種傷勢非但不見轉好,相反無法止住的傷口正源源不斷地流失著血液。這情形也不像中毒,畢竟自己的體質也不易於中毒,料想是中了劍上所附的咒術。一時半會兒,自己也沒辦法花時間去解,只得扯下領巾、衣襯,用力纏住一些傷口近心端的位置,減少出血量。
還不及喘息,猛然被炸開的屋簷掉落下碎片,破除了幻境的偽裝,他只能速度撤出,施展輕功繼續延牆而逃。追殺聲此起彼落,到處都是殺手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多的錯覺。既然很難匿藏,索性腳跨上大道,準備冒險突圍,結果熟悉的馬車聲從遠處奔來。維持了一秒的錯愕,火狐咬牙,有些氣急敗壞對出現的人吼道:“為什麼在這裡?!”
“是吾的命令。”羅喉撩開門簾,就見一身服飾奇異,帶著詭異面具的人直勾勾地看著自己,而這個聲音,正是最初在天都殿梁上給予月族士兵提議的音質。
“你沒有權利命令我的手下!”瞪著一臉理所當然的羅喉,那種恨不得手裡有東西砸飛過去的怒意。“伝人!”
“殿下,恕屬下逾矩了,請您立刻上車帶著武君出城吧!”伝人抓住火狐的手,堅定且用力地將他拉向馬車。而另一波親信則已不及聽從火狐的命令,刹那間向四方散去。
“等等,誰准許你們……”火狐想甩開伝人的手,卻不想被人從身後一拉,直接被拎起跌坐在車踏上,“羅喉!”
“上車。”這種狀況,大家已不能浪費分毫時間,慢上一步,便有可能是致命的全軍覆沒。
伝人席地一跪,鞠躬做了最後的告別,隨即向廝殺聲冒起的地方頭也不回地奔去。
“該死!我在幻族等你們,坐好!” 知道已經沒有太多選擇,火狐拎起馬鞭向城外大道瘋狂直沖。執掌迅速念起幻術咒文,在城門口施展開來,擾亂守衛們的視線。從這群本來就閒散無知的人面前疾馳而過本來就是件容易的事情,到回頭恐怕都不明白為何自己會突然失神。
奔騰的馬車繞上山路,車身晃得厲害,羅喉不得不扶住車框才能保證自己不被慣性甩出去。這種不要命地奔法,絲毫沒有脫離危險的感覺。“黃泉,這樣太魯莽了。”
“你以為這樣我們就脫險了麼?”如果是伝人他們駕車,目標就不會如此之大,而現在車上只有自己和羅喉,論哪個人比較不惹人嫌,還真是不好說的事情。
好幾次幾乎翻車的車速,羅喉扶穩身子無奈搖頭,隱約聽到黃泉道只要過了月族和幻族的交界處就能放下心來,黃泉這樣的想法羅喉多少也能明白,但荒山野嶺的路,越崎嶇所帶來的心理暗示越是令人窘迫,一種暗喻著危險的氣氛連馬匹都似乎受了影響,變得焦躁難訓。
抬眼看見不遠處穿越峽谷之間的大橋,火狐捏緊手中的韁繩,突感非常不妙,這空曠的地方,馬車就是活靶子,況且今天一路行來的人過少了。
既然走到這一步也沒有後退的餘地,法咒再起,障眼之法頓時將馬車藏入幻術之中,任憑外界如何也無法用肉眼看見,唯能聽見山谷中馬不停蹄的移動聲響。
踏上橋面的一刻,黃泉感到心臟提到了嗓子眼,現下也只能一心一意渡橋,驅車至橋中央,黃泉感受敵意猛然抬首,清晰看到了山上那群熟悉的身影——是笑家。
回身奪入車席,緊緊攬住羅喉的腰身,並不留餘地破窗跳出,直接翻出橋欄,縱身墜落崖下。
緊接著劇烈的爆炸聲響起,巨大的岩石紛紛向下墜落,貫穿兩峽之間,餘波陣陣,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