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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如何饲养一只白板天佛[魔皇天佛]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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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07-03  

如何饲养一只白板天佛[魔皇天佛]1~75

如何饲养一只白板天佛


#001
    楼至韦驮一睁眼,质辛就后悔了。莫名其妙地想要寻找过去的遗迹,莫名其妙地放弃了与黑色十九相认的机会,莫名其妙地把五封莲搬回魔城来养,莫名其妙地把它还原成了一个人。
    然后他后悔了。这是他最深重的阴影,最痛恨的过去,最污秽的来历。
    他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002
    “这位施主请留步!贫僧还未请教……”楼至韦驮向着质辛伸出手去,说话间质辛的背影隐没在黑暗里,他追了两步,分辨不清这个脸色惨白圆满如月的人是否等在那里,便放慢脚步,在自己所能够看到的道路上行走。
    说起来,这地方这么黑,现在应该是晚上吧。楼至韦驮想。


#003
    黑暗的空间里,五尺以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楼至韦驮把手往两边伸,他一手摸到了被雕凿过的石头,身体靠上去,再多摸,便摸到了横的和竖的缝隙。
    原来是人工修筑的。楼至韦驮想,他一手摸着墙壁,一手往前伸,摸索着在黑暗的建筑里行走。


#004
    苦境的白昼降临时,魔城也会进入白天。楼至韦驮顺着光亮的方向转过许多岔道,在石墙上留出的窗洞边停留。
    走了这么久,怎么好像不觉得饿。楼至韦驮想,他扶着窗洞探出头去,望见石墙上斑驳的青苔与飘荡的蕨草,方圆许多里都是荒滩,极远的地平线上才发现一点树木。
    真是个荒凉的地方。楼至韦驮想。
    还好现在不觉得饿。他又想。


#005
    顺着开有窗洞的回廊,楼至韦驮爬上塔楼,扶着顶端平台的箭垛往更远的地方望,太阳很好,将他衣服上夜晚的露水与湿气都蒸干了,他感到温暖,便靠着墙打了一会儿盹,醒来时阳光仍然很好,照得顶上乌黑的血迹光泽沥沥。
    似乎有许多人死在这里。楼至韦驮伸手去摸,那些血迹都浸到石头里,摸起来又滑又凉。虽然不知道死因,也不知道是否有人超度过,我在这里还是送你们一程吧。他盘坐下来,往身上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佛珠。


#006
    明明是个和尚,竟然会忘记带佛珠。楼至韦驮自责地想,忽然又疑惑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自己是个和尚,他的衣服上没有佛门的特点,他的记忆里也没有佛门的段落,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法号。
    所以为什么我会认为自己是个和尚?楼至韦驮面对着血迹斑斑的石墙想,太阳暖洋洋地照着他,他很块就感到困顿,慢慢地入了眠。


#007
    楼至韦驮醒来时,正是月光明媚的夜晚,他依旧没有想起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个和尚。
    但这并没有阻碍他为留下这些血迹的人诵经超度的决定,找不到佛珠也没有。他坐在石墙前面,为这些血迹的主人念诵了超度的经文,诵完之后他越发坚定地肯定自己一定是个和尚而且以前为人做过不少法事,不然有谁会这么熟练地背诵完一整套超度的经文?


#008
    坚定了自己是和尚的认知的楼至韦驮心情豁然开朗。前尘不重要,记忆不重要,身份不重要,疑问不重要,就连这一身皮囊,最后也是要丢弃的。
    既然没有前尘,就不问前尘。
    既然没有记忆,也不必执著寻找。
    就算以前不是和尚,那么从今天起,他也已经是个和尚。


#009
    对了我的法号是什么?楼至韦驮想。
    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此身清净,毫无挂碍,方能得证佛法。楼至韦驮又想。
    先找个地方睡觉休息,然后再查探此处吧。楼至韦驮还想。于是他站起身,像昨夜那样一手扶着墙一手向前伸,在回廊里寻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


#010
    那么我是应该躺下,还是应该打坐呢?楼至韦驮陷入了思考。
    既然是和尚,那理所当然是打坐吧。他得出了思考的答案。
    于是他盘腿在角落里坐下,非常顺利地入定了。


#011
    清晨的阳光照射进石砌的城池时,楼至韦驮睁开了眼睛。
    他仍然没有想起自己的法号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认真地进行完自己的早课。


#012
    早课之后,应该是早饭和打扫的时间,但他仍然没有感到饥饿。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楼至韦驮思索良久,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会感到饥饿。
    但城池里没有找到食物,如果饿了,那才比较麻烦不知道要怎么办。楼至韦驮思考着,也就放下了追究为什么自己不会饿的问题。
    毕竟在一个荒芜而没有食物水源的地方,会饿会渴那才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对了,好像他也不会觉得干渴。


#013
    而楼至韦驮寻找过的地方,也没有可以用来打扫的工具。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空的,有的房间里有床铺,有桌椅,有破损的、落满了灰尘的器具。但是没有扫帚,也没有可以当作抹布的东西。
    楼至韦驮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不爱干净。
    下次遇见他,一定要告诉他不爱干净的坏处。楼至韦驮借着照射在城池外围的阳光,渐渐往深处走,去寻找是否有能够用来打扫的东西,扫帚,或者是可以做扫帚的东西,最好还能找到布料做抹布,顶好是有水。


#014
    楼至韦驮摸着石墙,在城池里搜寻,他上坡,下坡,有的时候摸进房间,有的时候走上塔楼,有的时候找到出城的道路,有的时候走到城墙上,便绕城一周记下出入的地方。
    在黑暗而陌生的城池里探索是一件那么有趣的事,楼至韦驮甚至有些忘记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深入城池。
    他偶尔会在房间里找到布料,偶尔会找到绳子,有些道路的角落里散落着不知名材质的珠子,他将它们收拾起来,用寻找到的布料包裹起来,带在身上。


#015
    楼至韦驮走完了上层的房间和回廊,顺着台阶往下,一层一层探索。
    越往下,城池里越黑暗,每一日阳光只照射在最外面城壁上,从并不大的窗洞里透进来,在最外侧的回廊上落一个又一个窗洞形状的光斑。
    只有这时,楼至韦驮才会想起时间的概念,于是坐下来,行他的早课。


#016
    随着黑暗的加深,湿气也在凝聚,楼至韦驮摸索着走在看不见光的回廊里,有的时候会感到水雾扑在自己的身上,并不冷,但潮湿感仍然让他感到不快。
    阿弥陀佛,我心绪动摇了。他想,便停下,诵一卷静心的经文。
    然后他站起来,继续在黑暗里寻找水源。


#017
    楼至韦驮顺着台阶和逐渐浓重的湿气,走到城池最下面的位置,那里的石壁上没有人工砌筑的痕迹,只有开凿时打磨出的光滑表面。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这座城池的地底了。楼至韦驮想,水声越来越响,他往前,绕过许多石笋和石柱,看见开阔的地下空间里,有河流在这里形成水流缓和的转弯,然后又急速地往前流去。


#018
    既然有水源,那么清洁身体和打扫房间就没有问题了。楼至韦驮高兴起来,他扶着石笋往下面走,石笋后面微微泛出带暖色的光芒来,他才发现那里竟然已经有了一个人。
    就是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然后将他丢弃在黑暗的回廊里的人。


#019
    质辛猛然站起来,他的身上淌着水,头发湿漉漉地贴着皮肤,皮肤发青,在发暖的油灯光芒里也像是坚冰。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质辛问,楼至韦驮站在他和他的衣服之间,他眯起眼睛,将本就细长的眼睛压得更细了些。
    “贫僧正在寻找水源。”楼至韦驮回答,他的目光从质辛的脸上往下滑,最后落在身体的中段。


#020
    “滚出去。”质辛说。
    楼至韦驮伸出手,指了指他腿间的东西。“施主的身体跟贫僧不一样,贫僧没有那个东西。”他说。
    “哦——?”质辛嗤笑了一声。“身为一个男人,你下面居然没有?”
    “原来如此,贫僧不是男身。”楼至韦驮垂下眼皮点了点头,然后向他行了一礼。“多谢施主点拨,原来贫僧是女身。男女授受不亲,贫僧自当退避。”他埋着头,转过身,绕过石笋,从出来的那个道口退了回去。


#021
    质辛愣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捂住眼睛。
    楼至韦驮在魔城里四处走动探索,他是知道的。他藏在暗处,看见他开心时,心里就愤怒,看见他雀跃时,心里就愤怒,看见他为自己所找到的东西高兴时,心里就愤怒。
    甚至当楼至韦驮晒着太阳做早课时,他的心里,也在愤怒地计划着要如何折磨他,让他痛苦,让他悔不当初。
    楼至韦驮欠他的太多,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讨还。
    但,事情的结果还是超出了他设想过的所有可能。


#022
    质辛穿好衣服,从通道里往回走时,看见楼至韦驮站在那里等着,他撇过头,从他身边走过去,楼至韦驮喊了他一声施主,他没有理睬,下一瞬间便听见踏在台阶上的声音,在往地下河流去。
    楼至韦驮是彻底把他放下了。楼至韦驮也彻底放下了过去。楼至韦驮甚至把自己也放下了。
    质辛愤愤不平,也不甘心,他回头瞥了一眼,看见白色织金的衣料在转角的地方一晃而过。
    那还是他专门挑选的、与之前完全一样的衣料,用来提醒他这个人曾经对他做过的一切并不会因为时间就冲淡,也不会因为死去过又活过而消失。
    他仍然是因为佛厉之间极荒谬极污秽的往事而诞生的魔。而这个由五封莲而复活的人,仍然是将他带到人世又抛弃了他、想要杀死他的楼至韦驮。


#023
    楼至韦驮走到暗河边,摸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那里有台阶,还有条石修砌的栏杆,或许许久以前居住在这座城池里的人为了保护从这里取水的人,修筑了这样的栏杆和台阶,水可以流到这里来,但不会卷走在这里取水的人,所以那个男人才会在这里沐浴而不畏惧激烈的水流。
    等河水再冲刷一会儿,也清洗一下身体和衣物吧。楼至韦驮想,他靠着石笋坐下来,等着水流冲过,然后他将收集到的布料和珠子放在水中洗过,又脱下身上穿着的衣服在水中清洗过,寻到干燥的巨石,将湿衣服和布料摊在上面晾着,然后他回到水里,在台阶上坐下,让水流冲刷过身体。
    明明是地下冰冷的水,竟然好像也不觉得冷,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楼至韦驮想着,便将头发散在水中清洗。


#024
    质辛站在通道里,他听见泼响的水声,心里忽然生出些想法来,他悄悄地走回暗河边上,看见楼至韦驮的头发散在水中如同枝蔓纤细的水草,黑暗里仿佛那就是光芒在流动。
    楼至韦驮的身体,他见过很多次。将他从五封莲里还原出来时,在他沉睡中寻找衣物时,在他醒来前为他穿上衣服和鞋子时。
    明明是人的柔软皮肤与温度,贴在他的手上,却总是冷的。比魔城已经没有他人居住的城池还要冷,还要硬。
    楼至韦驮的心,本来就是这么冷、这么硬的。绝断亲情,罔顾人命。


#025
    楼至韦驮猛然转过头来,愤怒地望着质辛,然后他走到水池边上,将身体遮挡在池沿下面。
    “施主请自重。”楼至韦驮扶着池沿,将身体尽量往下面沉,质辛走到池边蹲下,望见水面之下楼至韦驮的身体,白得如同倒映水中的月亮。
    “你遁入空门,难道还怕这红尘一眼,污了你的向佛之心?”他的心中不怀好意,蹲在池边也不动弹,等着楼至韦驮如何从水池里出来穿衣。
    楼至韦驮默默地埋下头,然后他慢慢地站起来,就这样光着身体从水中台阶走上来,在质辛的目光中将洗过的湿衣穿在身上。
    “施主说得对,贫僧既然遁入空门,此身不过是虚影,终将舍弃,如此执著于清白,是贫僧着相了。”他向质辛又行过礼,带着洗过的布料和收集来的东西从通道里走了回去。


#026
    石砌的城池里,通道如同烟雾盘绕回环,楼至韦驮摸着石墙,在不熟悉的区域里打了许多转,或往上,或往下,或又回到原处。通道两侧的房间里偶尔会找到东西,他努力地分辨,将有用之物包裹起来,带着在逐渐潮湿或者逐渐干燥的通道里摸索行走,他走过许多岔道,转过许多拐角,终于回到熟悉的道路上时已有天光隐约从城墙边缘的窗洞里照进黑暗的廊道。
    楼至韦驮扶着深色石头砌筑的墙壁,望着那些光芒,感到一种奇怪的、令人温暖而安宁的欣喜。


#027
    楼至韦驮在石窗里透进来的光斑中坐下,让温暖的阳光将贴在身上的湿衣服烤干。他拆出线头,几股编织成绳子,然后把收集来的珠子穿起来。珠子材质不一大小不齐,数量也并不符合佛珠的要求,他将它们结成一串,放在阳光里时,竟然也是斑斓而艳丽的。
    那么明天再找一找有没有桶一类的东西,提一些水上来,找一个房间清理清理吧。他想。


#028
    楼至韦驮握着简陋的佛珠,走到城墙顶上,城墙顶上也散落着发黑的血迹,箭垛被磨得十分光滑,似乎在非常久远的年代里这座城池经历过许多攻防战争,他在城墙上行进,垂着手指,抚摸已经光滑的石头和渗透到石头里的血迹,一边拨着佛珠,为死在这里的人念诵超度与祈福的经文,照射着城池的阳光逐渐变得热烈,变得炙热,变得凶暴,他垂着眼睛,手指尖的石头渐渐发温,发热,发烫,影子模糊不清,汗水滴进眼睛,他甩了甩头,银发贴在脖子上,挠得他又热又痒,阳光和炙热的风都裹挟着他,他猛然看见古怪的影子,抬起头,发现那个面色惨白的人正在望着他。

#029
    “你在做什么。”质辛问。
    “超度死者。”楼至韦驮回答。
    “超度死者?哈哈,超度死者。”质辛笑起来,他慢慢地走到楼至韦驮面前,伸手去托他的下巴。
    “施主自重。”楼至韦驮后退一步,躲开了。
    “你知道死在这里的是什么人吗?”质辛问,他别了别手腕,按到光滑而泼洒着久远的血迹的城墙上。“他们都是魔族之人。”
    “阿弥陀佛。”楼至韦驮闭了闭眼睛。“佛魔自古不两立,施主也是魔族之人吗?”
    “后悔吗,你竟然为魔族之人诵经超度。”
    “既然已死,就该超度,是佛是魔是人皆无不同。”
    质辛垂了垂眼睑,又抬起来,死死地盯住他的脸:“死后没有不同吗?”
    “是。”
    “死前便不同吗?”
    “不同。”


#030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质辛大笑起来,他猛地揪住楼至韦驮的领子,将他拽到面前来:“是魔就不同,你的众生平等真可笑!”
    “魔无善根,不可度,自然不同。”楼至韦驮回答。
    “魔无善根!魔不可度!”质辛咬牙切齿,他甩手一丢,将楼至韦驮扔在地上。“你令人失望的本事还是没有改变,毫无长进。”
    楼至韦驮站起来,拉着前襟将皱起的布料拉平。“施主,前尘已往,旧事已过,贫僧心中早已无一牵挂,还请施主放下吧。”
    “你是放得轻松。”质辛哼了一声。“如你所想,我也是魔族之人。”
    “善哉。”楼至韦驮垂下眼睛,轻轻念诵了一声。


#031
    “魔还是无善根吗?”质辛问。
    “一人行为,不能推及全族。”楼至韦驮回答。“但施主善根已种,他日自有有缘人度你。”
    “哦,是吗?”质辛哼笑了一声。“你尽可以期待那一日。”
    质辛转过身,从通往城池内部的门走了下去。楼至韦驮跟着他走到门口,立起掌,向他行了一礼。“施主收留贫僧,贫僧无以为报,他日若施主有所需求,贫僧定为施主奔走。”
    质辛从黑暗里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你的回报,我不需要!”


#032
    魔族之人果然难以揣测。楼至韦驮想。
    他似乎与我曾是旧识。楼至韦驮想。
    阿弥陀佛,一切尽是虚空,不是虚空的,未来皆入虚空。楼至韦驮想。
    找条绳子把头发捆起来吧。楼至韦驮想。
    我为女身,本当自称贫尼,为何会脱口而出贫僧?楼至韦驮想。
    对了,找桶。楼至韦驮想。
    楼至韦驮转过身,在古老的城墙上继续行走,念诵完超度祈福的经文。


#033
    楼至韦驮拆下一段布条,随手捆了个髻,在城中摸索几日,他并没有找到可以用来盛水的东西,那个收留他的魔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他摸着石墙,按照记得的路走到城池底下的地下水源处,那个魔仍然没在,他将新收集到的东西在水中洗净,放在平坦的石上晾好,然后洗了衣服,坐在水中浸泡,水流流过他的皮肤,扯着他的头发在旋涡里转动,他望见水里扭曲的影子,转过身,看见那个魔站在自己身后。
    “你不生气了?”质辛问。
    “皮囊本是虚无,虚无之物,没有必要为之置气。”楼至韦驮回答。
    “哦,那生命呢?”
    “亦然。”
    “如果我现在要杀你,你当如何?”
    “请施主允许贫僧穿上衣服。”


#034
    “对你而言,皮囊不过是虚像,褪去皮囊就如同褪去衣服,如今却想要穿上衣服了?”
    “世上信佛者多,不信佛者也众,若他日有不信佛之人见到贫僧尸骨,恐污他人之眼,造下恶业。”
    “此事你大可放心,此处除了你我,再无他人。”质辛把手伸到水中,别着楼至韦驮的手臂将他往上拖,楼至韦驮埋着脸,手指卡在岩石凹缝里,关节拽得发疼,质辛拖了一阵,缓缓地卸了力,将他放了回去。“算了,我来此处,也不是为了这个。”


#035
    楼至韦驮缩在水中,伸开卡过岩石凹缝的手指,让水流将从破皮出渗出的血珠冲走。他听见后面衣物摩擦的声音,不一会儿质辛走来,与他坐在一处。
    楼至韦驮背过身去,往一旁让开。“施主,贫僧虽然遁入空门,但事关施主名誉,还请自重。”
    “此处只有你我,名誉何用?”质辛回答,他将手伸过去,握住一缕银发,拽着它往上摸,楼至韦驮感到头上的触感,转了转脸,却没有望过来。
    “不为堵他人之口,却在己心安宁。”
    “哦,看来我的接近,让你不得安宁了?”质辛的手指碰到楼至韦驮的肩膀,顺着皮肤划过,手掌便贴了上去。
    “是。”
    “你不是心如坚石,不为外物所动?”质辛慢慢靠上去,手掌从楼至韦驮的肩头上拂过,顺着手臂往前,流水卷着他们的头发,纠纠缠缠地绕在一起。
    “施主对贫僧生出妄念,是贫僧造业,若施主不回头,贫僧恐怕此业累及施主,引来恶果。”
    “哦,你以为佛门教义,能够让魔退缩吗?”质辛猛地将胸膛贴到楼至韦驮背上,楼至韦驮顺势埋头往岩石上面撞,质辛连忙伸手扣住他的脖子转过身,将他丢在水中。


#036
    “清白名誉,你将此事看得太重,才会引来恶果。”质辛退了退,让楼至韦驮分辨清两人之间的距离。
    “佛门弟子不能守住戒律,如何能够令信徒虔诚。”楼至韦驮摸了摸脖子,质辛按过的地方有些发疼,也不知道是否留下痕迹。
    “所以你愿意以死来保住清白吗?”
    “是。”
    “你是在逃避。”质辛说,他往前走了几步,楼至韦驮连忙退开,顺着台阶上了岸。
    “贫僧感谢施主收留,但贫僧希望施主明白此事不可再有。”楼至韦驮匆匆穿上衣服,顺着来时的路跑了上去。


#037
    楼至韦驮跑到城墙上,晒过太阳才觉得身上暖了一点,他四处望了望,城外还是荒漠,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他感觉好了些,在箭垛上坐下,抓住头发把水拧掉。他的头发上挂着一些黑色的长发,是那个魔族人的,他将它们摘出来,顺手丢到了城墙外。
    此处或许已经无法再停留了。楼至韦驮想,他望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上那些被岩石磨出来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却没有再出血。
    明日便同他告别,离开这里吧。他想。


#038
    楼至韦驮在城中寻找了几日,并没有找到质辛,他站在门口,立起手掌,对着门中行了一礼。
    “这些时日,多谢施主收留。”他说。
    “施主虽为魔身,但善根已种,还请施主珍重,莫要作出无法弥补之事,引来灾祸。”他说。
    “施主恩德,贫僧无以为报,他日若施主有所需求,贫僧定为施主尽力。”他说。
    他转过身,在夜色中穿过荒漠。


#039
    荒漠并不广阔,天亮时,楼至韦驮已经走到了边缘的城镇,城镇的那一边山林逐渐葱郁,于是他穿过城镇,往山林中去,山中土路蜿蜒盘桓,他顺着道路,看过云海,看过晨雾,看过瀑布,看过溪流,看过峡谷,看过林中猎户的居所,看过盛开的花树。
    还有香火炽盛的寺院与清净的孤庵,他站在远处,拨着佛珠,想那里是否有自己的修途。
    然后他转身,再沿着道路往前走。


#040
    楼至韦驮进入某个城镇时,有人拦住了他。拦路的人握着插满糖葫芦的竹杖,望着他时目光闪烁而明亮。
    “敢问这位大师法号。”娱笑癫说。
    “阿弥陀佛,贫僧不记得了。”楼至韦驮回答。
    “那大师还记得什么?”娱笑癫又问。
    “贫僧只记得自己身为佛门弟子,其余之事,都不记得了。”楼至韦驮回答。


#041
    “大师相貌,与一位过去的高僧十分相似。”娱笑癫说,他举着竹杖,跟在楼至韦驮后面,在城镇里行走。
    “敢问那位高僧法号是?”
    “楼至韦驮。”
    “该是一位佛法高深之人。”
    “大师不好奇吗,为何自己会与过去的高僧相貌相似?”
    “过去之事不可追寻,贫僧既已忘却,该是已作了断,与此身无关了。”
    “那大师听说过蕴果谛魂吗?”
    “并无。”
    “天佛原乡呢?”
    “并无。”
    “天之厉?”
    “并无。”
    “魔皇质辛?”
    “并无。”
    娱笑颠猛地站住,又立刻跟了上去。“娱笑癫出自佛门,希望向大师请教佛法,前方不远有一座寺院,若大师方便,不如借住一晚,明日再赶路。”
    “贫僧粗鄙,也只会诵读佛经,不懂得其中道理,还请大师海涵。”楼至韦驮立掌向娱笑癫行了一礼,他在道路上慢慢地走,路过城镇,路过山寺,娱笑颠跟在他后面,也路过城镇,路过山寺,不作停留。


#042
    雨下起来时,楼至韦驮终于停了下来,他站在屋檐下,看雨水从檐下滴落,有绿衣的僧人举着伞慢慢走过来,在他身边站住。
    “贫僧裳璎珞,敢问大师欲往何方?”绿衣的僧人问,他借着兜帽的遮挡打量楼至韦驮,楼至韦驮的相貌并没有改变,只是与以往却已不同。
    “阿弥陀佛,贫僧欲往前方。”楼至韦驮回答。
    “贫僧亦欲往前方。”裳璎珞轻快地笑了笑,他收起伞,在屋檐下与楼至韦驮一同站着。楼至韦驮没有说话,他也不出声,等到雨停时,楼至韦驮上路,他也握着伞,与他一同往前方。


#043
    楼至韦驮走过许多城镇,路过荷花盛开的大湖,路过收割稻谷的田野,路过只生野草的石谷,路过河流纵横的水乡。他入过寺院,与僧人论禅,也参加过法事,为他人祈求福祉。帮助过人,也受过帮助,欣喜过,也感伤过。
    裳璎珞走在他的后面,与他一同前往前方。


#044
    “大师从何处来?”楼至韦驮问。
    “天佛原乡。”裳璎珞回答。
    “有人曾问过我,是否知道天佛原乡。”
    “那么大师是否愿意与贫僧一同前往天佛原乡?”裳璎珞问。
    “那是什么地方?”
    “是众生向佛之心所成就的圣洁之所。”
    “贫僧粗鄙,如此圣洁之所,怕是入不得。”
    “大师言重了。”裳璎珞摇了摇头。“向佛者若得机缘,皆可入佛乡,大师与佛乡缘分颇深,如今不愿入佛乡,想来该是机缘未到。裳璎珞不愿为难大师,若大师某一日愿意进入佛乡修行,裳璎珞愿为大师引路。”


#045
    楼至韦驮站在路上,看着裳璎珞的绿衣慢慢地混入森林里。
    也不知以后是否还有缘相见。他想,便转身,往另一个前方去。


#046
    再遇见质辛时,楼至韦驮正与他人论禅,树荫下一壶淡茶聊了许久,告别时心情愉悦,微笑还挂在脸上。
    “你离开许久了。”质辛说。
    “施主。”楼至韦驮对他行了一礼。“贫僧离开时未能寻到施主,因此也没有当面告别,还请施主海涵。”
    “无妨。”质辛摇了摇头。“我今日,是来寻你回魔城的。”


#047
    楼至韦驮闭了闭眼。“施主若有所需求,贫僧愿意为施主奔走。但施主若要寻贫僧回去,贫僧却不愿与施主同行。”
    “这与你是否愿意无关。”质辛抓住楼至韦驮的手。“你欠我的东西,还远没有还清。”
    “贫僧不记得欠施主何物。”
    “你欠我命。许多条命。”
    “原来如此。”楼至韦驮抬起头来,望着质辛。“贫僧愿意将命交还,望施主放下仇恨,守住善根。”


#048
    “在那之前,先与我回魔城。”质辛说。
    “贫僧不愿回去。”楼至韦驮摇头。
    “你在哪里杀死他们,就在哪里补偿给我。”质辛说。
    “阿弥陀佛,看来贫僧与施主之间,还有许多故事。”楼至韦驮埋下头。“贫僧与施主回去。”


#049
    质辛抓着楼至韦驮的手腕,拉着他回魔城去,楼至韦驮拨动佛珠的声音在他耳后咔哒咔哒地响,他反手握住那串杂乱的珠子,将它们丢进河里。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质辛说。
    “不必。”楼至韦驮摇头。
    “想要什么可以说。”质辛说。
    “不必。”楼至韦驮摇头。


#050
    质辛拉着楼至韦驮,从城镇里走过,从农田间走过,从山林中走过。
    下雨时躲在屋檐下,天气晴好时,便在树荫下行走。在路边茶棚里喝茶,雇佣船家穿过水乡。在湖边看过花,在桥上看过人群,白日里品尝过新鲜的水果,夜晚中逛过热闹的街市。
    “这些本来该是你带我来的。”质辛说。
    “贫僧不知道与施主曾经发生过什么。”楼至韦驮回答。
    “这些都没有发生过,这是你欠我的。”质辛说。
    “听起来,贫僧与施主应该关系匪浅。”楼至韦驮说。
    “不,你我毫不相关。”质辛摇头,他握紧楼至韦驮的手腕,拉着他往前方去。


#051
    “施主与贫僧是什么关系?”楼至韦驮问。
    “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质辛回答。
    “听施主言语,你我之间,确有更深的联系。”楼至韦驮说。
    “你曾经让别人杀死了我的族人和儿子。”质辛回答。
    “阿弥陀佛。”楼至韦驮闭上眼睛。


#052
    “所以施主为何要收留贫僧?”楼至韦驮问。
    “你说呢?”质辛反问。
    “贫僧不明白。”楼至韦驮垂下眼皮。“施主希望亲手杀死贫僧吗?”
    “那我又何必救你。”
    “那贫僧是真的不明白了。”楼至韦驮伸手去摸手腕,那上面空空的,他才想起那串质地杂驳的佛珠已经被质辛丢进了河里。
    “你的信仰要求你深思,要求你顿悟,你做不到吗?”
    “……确实,贫僧着相了。”楼至韦驮把头埋了下去,他望着空空的手,空空的手腕,他的心里也是空的,他的过去也是空的,无一物。


#053
    阿弥陀佛,世间万般,皆是虚空,皆入虚空。
    楼至韦驮慢慢伸开手指,又慢慢地握起来,他的手里什么都没有。
    暖的,但什么都没有。
    阿弥陀佛。


#054
    楼至韦驮闭上眼睛,没有佛珠,他仍然能念诵经文。
    没有佛珠,他仍然能念诵经文。
    没有木鱼,他仍然能知道自己念诵的节奏。
    不看经卷,他仍然能知道自己诵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道理。
    甚至不去想要念什么,他仍然能念出下一声读音。
    或许,当他发不出声音时,他的心中仍然能响起佛的声音。又或许,当他的肉体被磨灭,精神被摧毁,他的灵魂中,也仍然回荡着这样的声音。
    阿弥陀佛。


#055
    “你还记得什么?”质辛问。
    “贫僧只记得自黑暗之中醒来后发生的事。”楼至韦驮回答。
    “哦?你不记得天之厉了?”
    “不记得。”
    “忏罪之墙?”
    “不记得。”
    “红潮?”
    “不记得。”
    “共命栖?”
    “不记得。”
    “青竹堤?”
    “不记得。”
    “血晶胎烙?”
    “不记得。”
    质辛捏住楼至韦驮的下巴,楼至韦驮往后挪,他一用力,摁得他的骨头发起疼来。
    “阿弥陀佛,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施主自重。”楼至韦驮说。
    质辛充耳不闻,他抬着他的脸,让他注视着自己。“看着我。”他说,楼至韦驮的灰色眼睛里仍然像过往那般隐藏着一点蓝,像略有阴霾的天空。“看着我,你还记得我吗?”
    “贫僧不记得施主。”楼至韦驮回答。“若贫僧还记得施主,在城中之时,当能叫出施主名字。”
    “你不记得我……哈哈……你不记得我……”质辛手一推,将他放开。“你倒是忘的彻底,倒是得到解脱。”
    “阿弥陀佛,施主,如果贫僧曾与施主发生过什么,施主为何不告诉贫僧?”楼至韦驮问。
    “这与你无关。”质辛回答。


#056
    楼至韦驮跟着质辛,走过了许多地方。他从城里出来,穿过荒漠,走过山林和村镇,有时从河上路过,有时从山谷里路过,陌生的风景看了许多遍。而质辛带着他回去时,陌生的风景又看了更多。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楼至韦驮问。
    “这与你无关。”质辛回答。
    “也是,贫僧要去的只有前方。”楼至韦驮垂下眼。质辛的脚步并不块,他捉着袖子,默默地念诵着经文,跟着他往前走。


#057
    “你不会欣赏吗,路过的景色。”质辛问。
    “贫僧一介过客,赏与不赏皆无谓。”楼至韦驮回答。
    “你在世间行走,却不看世间景物,不会遗憾吗?”质辛问。
    “修途圆满,便无遗憾了。”楼至韦驮回答。
    “修途?哈哈,你的修途早已断送,何来圆满?”
    “施主,贫僧不记得的事,施主不告知,贫僧又如何能说出让施主满意的话?”
    “你不需要说出让我满意的话。”质辛摇头,他回过身望了望楼至韦驮,楼至韦驮站在离他四尺之外的地方,他伸出手,也是抓不住他的。“你说任何话,我都不会满意。你做任何事也一样。”
    “阿弥陀佛。”楼至韦驮垂下眼。


#058
    “我有些忘记,我为什么要救你了。”质辛说。“我随时可以杀你。”
    “若施主希望,贫僧随时可以死。”楼至韦驮回答。
    “你以前不会这么说。”质辛摇头。“你从来不会这么说。”
    “贫僧不记得以前说过什么了。”
    “你当然不记得了。但我从不会忘记。”质辛望着他,他的身体来自于五封莲,他的灵魂也来自于五封莲,他与以前没有什么差别,无论是比普通人深一些的皮肤颜色、略有阴霾的天空般的灰蓝眼睛,还是银色的头发。他看起来与以往无异,但他看起来也并不是楼至韦驮。“我从不会忘记。”质辛说。“不会忘记你对我做过什么。不会忘记你对我兄弟的族人做过什么。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族人做过什么。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儿子做过什么。”


#059
    “阿弥陀佛,但贫僧已经全部忘记了。”楼至韦驮回答。
    “你是放下了。”质辛闭了闭眼睛。“那你也要我放下吗?”
    “施主并非佛门中人,要不要放下,贫僧无法劝说你。”
    “那你就不要一再提自己已经忘记。”质辛向着楼至韦驮跨了一步,楼至韦驮连忙往后退开了。
    “贫僧确实已经不记得过去之事。”楼至韦驮站在四尺之外,望着质辛。“施主若希望贫僧记起来,为何不告诉贫僧呢?”
    “我告诉你,你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那贫僧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施主可有办法用别的方式让贫僧想起来?”
    “有。”质辛回答。


#060
    “你随我来。”质辛说,楼至韦驮跟着他,从森林中穿过去。
    那是陌生的森林,虽然在他离开荒漠和石砌城池的路上已经见过这样的树木,听过这样的鸟鸣,但山林仍然是陌生的,他望着山,望着森林,望着水,在心中寻找熟悉的影子。
    他不记得这个地方。即使生长着同样的树木,同样的花草与竹,他还是没有找到一点熟悉的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楼至韦驮问。
    “对你来说,刻骨铭心的地方。”质辛回答。
    “贫僧不记得这个地方。”
    “无妨,看了那个东西,你再来说记得不记得。”
    “是什么东西?”楼至韦驮问。
    “你看了就知道。”质辛说。


#061
    楼至韦驮望着面前的巨石,巨石边沿生长着红色的晶体,里面似乎拢着血,他伸手去摸,石头的触感又冷又粗糙,晶体的触感是光滑的,却也还是冷的。
    那与他摸过的石头没有什么不同,晶体的触感却是陌生的,他并不记得自己摸过什么矿物。
    “这是什么?”楼至韦驮问。
    “血晶胎烙。”
    “血晶胎烙是什么?”
    “佛体受到污化而产生的东西。”质辛按着楼至韦驮的背,将他往似乎拢着血的部分压。“熟悉吗?这是你生下孩子的时候留下的东西。”


#062
    楼至韦驮伸手摸过那些看起来应该潮湿的东西,红色和黑色互相绞缠,但并没有沾在他的手上。它们是干燥的,与它们看起来的样子并不相同。
    “贫僧生下过孩子?”楼至韦驮问。
    “是。”
    “那是谁?”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阿弥陀佛。”楼至韦驮闭上眼睛。“那贫僧的夫君是谁?”
    “夫君?哈哈哈哈!你称他为夫君?”
    “与贫僧诞下子嗣之人,自然是贫僧的夫君。”楼至韦驮按着血晶胎烙的边缘,他望着那些流动的红色与黑色,忽然想起另一种可能:“莫非贫僧为他人玷污,才诞下子嗣?”
    “若要类比,你这个想法或许更合适。”
    “阿弥陀佛。”楼至韦驮闭起眼睛。“贫僧或许明白当初为何要遁入空门了。”


#063
    “哦?说说看?”质辛拉着他的衣服,将他拽回来。
    “贫僧身处俗世之时,为他人所玷污,名节受损,便遁入空门,寻一处清净地,走完余生。”楼至韦驮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质辛大笑起来。“你竟然会这么想!你真以为自己是女人吗?”
    “施主是男人吗?”楼至韦驮问。
    “你说呢?”
    “若施主是男人,与施主身体不同的贫僧,自然是女人。而这世间,除了女人,还有什么人会诞下子嗣。”
    “你不是女人。”质辛说。“不是,女人。”
    “阿弥陀佛,贫僧也希望自己不是女人。”楼至韦驮闭起眼睛。“但身体来自父母,并不能由自身决定是男是女。”
    “那时,你佛法精纯,色身已无男女之分。”
    “贫僧不记得了。贫僧也不记得佛法中有此记载。”
    “你当真——连最痛恨、最无法忘却、甚至一度让你避世自封的事情与地方,都已经忘记了?”
    “施主希望贫僧记起来吗?”
    “是。”
    “对不住,贫僧真的记不得了。”


#064
    质辛望着楼至韦驮,楼至韦驮看起来就如同他记忆中最初的模样,苍白,冰冷,仿若石像。他伸出手,捏住他的脖子,楼至韦驮没有动,手指收紧时,肌肉的颤动和呼吸渐渐停滞的感觉烙在手指上,又冷又腻,像触摸着尸体。
    而楼至韦驮现在,没有过去的现在,或许与尸体无异。
    “我现在杀了你,你会抗拒吗?”质辛问。
    楼至韦驮的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会愤怒吗?会痛苦吗?”他问。
    楼至韦驮仍然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喉咙微微滑动,像垂死的人最后的颤抖。


#065
    质辛猛然将手放开,楼至韦驮翻身摔在地上,他捂住喉咙,一边喘气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害怕吗?”质辛问。“你害怕死亡吗?”
    “贫僧……不害怕。”楼至韦驮回答。“贫僧不愤怒。贫僧也不痛苦。贫僧也不会抗拒施主。”
    “你根本没有想起你做过什么事。”质辛拽住楼至韦驮的领子将他拉起来,楼至韦驮的脖子上手指的痕迹逐渐清晰,他整了整手中的布料,将那里挡起来。
    “贫僧确实没有想起来。”
    “哈,哈哈哈哈,没有想起来,就相信我说的话?”
    “贫僧没有理由怀疑施主。”
    “但你也没有理由相信我。”
    “阿弥陀佛,施主曾经收留贫僧,或许对贫僧也有救命之恩,贫僧理应相信施主。”


#066
    “你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愚不可及。”质辛说。
    “施主说的是。”楼至韦驮回答。


#067
    “你与我之间,发生过很多事。”质辛说。“我不提,并不等于它们没有发生过。”
    “贫僧不记得贫僧与施主之间发生过什么。”楼至韦驮回答。“或许施主应该告诉贫僧。”
    “你杀我族人,杀我兄弟的族人,杀我兄弟,杀我,杀我的儿子。”质辛说。
    “阿弥陀佛,看来贫僧以前曾力战魔族,大杀四方。”
    “我的兄弟,是人。”
    “贫僧不明白,贫僧为何会与人为敌。”
    “哼,你是不明白。”质辛瞥着他,他的面容平静如死,在将他拉回来之前,他几乎从不曾看过楼至韦驮如此平静的面容。“你与他,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阿弥陀佛,施主何出此言?”
    “因为。”质辛说,他望着楼至韦驮的面容,然后转开脸。“因为他已经死了。”


#068
    “贫僧不明白。贫僧就站在这里,贫僧也能触摸到施主。”楼至韦驮说,他伸出手,捏住质辛的袖子。“贫僧有实体,不是徘徊不去的鬼魂。”
    “你当然活着,是我将你从死亡之海里拉回来。”质辛说,他坐下来,望着面前广阔的水面。“但你不是他。”
    “他是谁?”楼至韦驮问。
    “楼至韦驮。”质辛回答。
    “贫僧听说过,那是许多年前的高僧,曾有人问贫僧是否认识他。”
    “你就是他。”
    “贫僧不是他。”
    “你是。”
    “阿弥陀佛,施主说过,贫僧不是他。”


#069
    “哈,对,你不是他。”质辛笑起来,他昂着头,竹叶在笑声里沙沙作响。“你如果是他,则不可能坐在这里,同我说话。你一定会杀我,就像你杀我的儿子,就算不动手,你心里也想要杀死我。”
    “阿弥陀佛,他为什么会想杀死施主?”
    “为什么?”质辛别过头,望着楼至韦驮,他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因为我是他的儿子。”


#070
    “楼至韦驮佛身诞魔?”楼至韦驮问。
    “对。”
    “那贫僧或许能够理解为什么他要杀死施主。”
    “哦?你说说看为什么?”
    “佛身诞魔,是大罪孽。既然是他的罪孽,自然要由他去消弭。他会对施主起杀心,这也是理所……”
    “够了!”质辛猛然打断了他,他的身体中迸发出魔气,冲得楼至韦驮往后退开。“你果然还是他。你果然还是你,楼至韦驮。”


#071
    楼至韦驮垂下眼。魔气吹得他的身体发疼,湖水激荡,湖边草叶倒伏又直立,竹林哗哗地响,他闭上眼睛,感觉那些魔气里是否有熟悉的部分,但一切都是陌生的。这个地方是陌生的,血晶胎烙是陌生的,湖水是陌生的,甚至连魔气也是陌生的。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面前这个魔的部分。
    他的记忆里也没有关于这个地方的部分。
    甚至他的身体,他的本能,他的意识,他的灵魂,对这些魔气也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那是完全陌生的东西。或者该说,那是并不足以铭刻在他生命中的东西。那东西对他的意义,还不如一卷金刚经。
    “施主。”楼至韦驮问。“你真的是贫僧的儿子吗?”


#072
    “我不是你的儿子。”质辛回答。
    “那你是楼至韦驮的儿子吗?”楼至韦驮又问。
    “我不是他的儿子。”质辛回答。“曾经是,但已经不是了。”
    “那么施主是一名与楼至韦驮无关的魔了。”
    “哈,你想说什么?”
    “既然如此,楼至韦驮想要杀死你,也有其理由。”
    “魔无善根,魔不可度?”
    “是。”
    “如此荒谬之事,你相信吗?我无善根,我却救了你,将你从死亡之海拉回,给你新的生命。”
    “是。但贫僧也说过,这是施主一人之为,不可推及全族。”
    “楼至韦驮。”质辛说。“你一如既往地让我失望。”


#073
    “阿弥陀佛,贫僧或许从不曾令施主满意过。”楼至韦驮说。
    “确实,从来没有让我满意过。”质辛点头,他望着楼至韦驮,那是他熟悉的脸,他的内心,也是他一直熟悉的内心。
    “那贫僧只能抱歉了。”
    “无妨,我也从不曾令你满意过。”质辛笑起来,他伸手去抓楼至韦驮,楼至韦驮往后退了一步,将他的手让开了。
    “施主请自重。”楼至韦驮说。
    “你与我的关系,何须自重。”
    “男女有别,当然要自重。”
    质辛哽了一口。“你不是女人。”他说,将口气放得很轻。“楼至韦驮,你不是女人。”


#074
    “贫僧还是不明白,不是女身,又要如何生下孩子。”楼至韦驮说。
    “哈,问我不如问你自己。”
    “贫僧不记得了。”
    “你是不记得了。前尘过往,已经离你远去。”
    “既然如此,为何施主要让贫僧再活过来?”
    “为何?”
    “是啊,为何?”


#075
    “这与你无关。”质辛所,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走出几步,又回头望了望楼至韦驮。“你跟着我过来。”
    “施主要去什么地方?”楼至韦驮问,他跟着质辛走过去,仍然隔着四尺的距离。
    “与你有关的地方。”
    “实不相瞒,我在此处,并未有熟悉之感。”楼至韦驮说,他回头望了望竹林、草地和湖水,他确实没有对这里的任何事物感到熟悉,它们是完全陌生的,就连那个据说是佛血污化而来的血晶胎烙,也是全然陌生的。
    “是吗?”
    “是。”
    “去过所有与你有关的地方,你还能这么说吗?”
    “贫僧不知道。”楼至韦驮摇了摇头。“贫僧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去了就会知道。”质辛说,他转身继续前进,楼至韦驮怀着疑惑,慢慢地跟了上去。

前局尽翻。旧人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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