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二
太君治洗漱妥当后,便出了房间准备下楼要几个小菜垫垫肚子。
那对兄弟比他起得更早,坐在靠门的老座位喝着小酒,看样子今日是不打算出去了。
三人住在一个客栈里,白日里各自行动,巧得晚上归来总能在店门前碰上头,一来二去也算是混了个脸熟。这兄弟中,年长者唤鸦魂,年少者名十锋。据鸦魂说,他兄弟二人本是来京师投奔亲戚,可寻到远亲故居时,早已人去楼空,无奈之下只能卖艺赚些小钱攒足路费回乡,可叹他们兄弟一身本领到头来竟沦落至此。
鸦魂这番话说的当真是声情并茂哀戚万分,但看十锋扭头不语嘴角抽搐的模样,太君治就知这话可信度有几分了。
同是天涯沦落客,谁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往事,又何必纠缠,正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故此,太君治也不多问。
待鸦魂旁敲侧击太君治的来历时,他也只是避重就轻,言为寻亲兄四处奔波,替人抄书绘画维持生计。
鸦魂见问不出什么,索性对太君治爱理不理,高兴了就调侃几句,不高兴了就挤兑几句。可无论他言辞有多刻薄,太君治都不恼不怒,坦然对之,倒是碰了鸦魂一鼻子灰。越是如此,鸦魂越是来劲,见到太君治就定要讽上几句,好像两人是天生的冤家一般,但也只是鸦魂一厢情愿。
相反十锋与太君治却越发热络起来,时常央着太君治讲讲书中的典故和奇闻轶事。见十锋聪颖好学,能举一反三,太君治也乐得授业解惑。
鸦魂瞅着,便取笑道:‘等你老了走不动了,倒可以开个书堂当教书先生。不过现在这副老学究的模样也是够了。’
太君治道,‘魂弟提议甚好,我必当慎重考虑。对了,在下痴长魂弟几岁,唤一声魂弟,魂弟不会介意吧?’
鸦魂冷笑,‘你叫了不止一声了。’
十锋见两人针锋相对,转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三人闲聊磨牙打发时间,说到近日声名鹊起劫富济贫行踪成谜的侠盗‘乌鸦’,太君治言,‘若有幸能与这等侠义之士结交,必痛饮三日,不醉不归。’鸦魂当即赞道,‘你虽是个书生,行事却有江湖儿女豪迈爽利。’心中却暗自打算,这顿酒,书生是请定了,他不请,我也赖定了。
鸦魂又追问太君治,觉得这乌鸦与那有名的盗前辈空空儿一枝梅相比,哪个略胜一筹。太君治摆手,说没亲眼目睹不敢妄下结论,但那乌鸦少年心性,与那些贼祖宗比少了几分沉稳,难保不会坏在意气之争上。
鸦魂不忿,要与太君治理论,却被一旁静观的十锋按住。
正在此时忽闻街上有人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着火的地方是京城有名的酒楼无梦楼,百年老号,官方认证。楼高百尺,雕栏玉栋,好不雄伟,更有当今天子御笔亲书的牌匾以振声威。可如今那百年老店一夕倾覆,不得不让人感慨运命无常。
火势烧的凶猛,灭火已失先机,好加在那无梦楼周遭圈出大片空地,大火未殃及其他民居,可这无梦楼却是保不住了。楼中宾客尽数退出,唯独不见老板半花容,恐怕已凶多吉少。
熊熊烈火吞噬了曾经华美的楼阁,仿佛一条冲天火柱,通天透地,壮丽非常。
太君治看着燃烧的楼宇,暗道,楼起楼塌一场空,缘来缘去一场梦,浮生如梦,求何贪何?
鸦魂对烧着了酒楼也没兴趣,看了一会就要回去继续喝酒。
方一转头,就听一男子厉声长呼,‘我的妻儿还在内中!我的妻儿还在内中!’
男子这么一说,燃烧的楼宇内好似真的传来女子的呼救声与孩童的啼哭声。
‘哪位英雄快救救我的妻儿,哪位英雄快救救我的妻儿!’男子向四周求助,众人只能错过他的视线,非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
鸦魂一把拽住四处乱窜男子的胳膊,沉声问道,‘你逃出时难道没看顾好自己的妻儿吗?’
男子一愣,答道,‘当时只求保命,哪里顾得上妻儿?英雄快救我妻儿,快救……’
鸦魂一脚把男子踹翻在地,‘你他奶奶的早干什么去了!’
闻言十锋一个跃起就要冲入火海,跳至半空中时却被鸦魂扯住脚腕拽了下来。
‘我去。’话音未落,鸦魂凌空飞起,宛若一只展翅雄鹰,直冲火海,随即苍鹰便被狂舞的火舌吞噬。
男子爬到十锋脚下,抱着他的腿哀声道:‘英雄,我妻儿……’
十锋面无表情,一脚蹬开男子,冷着脸走到了太君治身旁。
男子被连踢两脚,虽未伤及肺腑,但疼的狠,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一名身背宝剑手持巨笔的蓝衣文士蹲到男子身旁,好心的拍拍他的肩膀,关心道,‘兄台无事吧?’
‘疼……疼……’
‘我知道我知道,兄台你说你没事。’文士想了想又道,‘我一个路过京师的外乡人也不好说什么,但我还是想教兄台你一个道理。这妻儿不是他的……’文士指了指十锋,‘也不是他的……’又指了指燃烧的楼阁,‘是你的。’最后指了指趴在地上的男子。
‘该去救人的是你。若有下次,你还是一并留在里面好了。不过,应该没有下次了。’
说完,文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起身离去。旁边一名东瀛浪人也随他并肩而去。
这两位路人本是打算出手的,不过鸦魂比他们动作更快。
见识了鸦魂的轻功后,太君治明白侠盗乌鸦的自负不是毫无根由,但京城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鸦魂露了这么一手,难免横生枝节。以后可要提醒他们兄弟两多加小心。
太君治正思量着如何帮两兄弟遮掩过去,鸦魂已经从火海中窜了出来,怀中正是用自己披风护住的妇人与孩童。两人均安然无恙,只是受惊过度晕厥过去,而鸦魂虽然形貌狼狈,也不过是头发被烧焦了几根。
鸦魂把妇人和孩童交给旁人照料,自己则与十锋太君治会合。
走到两人面前,鸦魂突然讶异道,‘我怎么闻到一股糊……’
一桶冷水兜头扣了下来,浇了鸦魂个透心凉。
‘味……’
提着空桶的太君治说,‘那是因为你衣服烧着了。’
‘太君治你跟我有仇是不?啊欠!’
一桶冷水浇灭了暗火,也让鸦魂染了场小风寒。为了对鸦魂负责,太君治借了客栈的厨房给他下了碗面条。吃过面条后,鸦魂得寸进尺,又让太君治给他蒸了碗鸡蛋糕。鸡蛋糕没吃够,太君治又摊了两张大饼,最后实在没辙了,就塞了一个白萝卜让鸦魂蘸酱吃。
下回预告:画师也是不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