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顶,木头房,随意拉起的栅栏和蓄养不久的母鸡咯咯直叫,屋外两亩薄田种了许多长出苗头的常见蔬菜。
“这里就是你现在住的地方?”
黄泉打眼一扫,满脸嫌弃,但经历过流浪车队的生活,有一屋容身就已经算是幸运,瞥了院子里堆积着的木材,晒干后的老树被刨制掉表皮,烈日暴晒去内在湿气,然后巧手打磨,桌椅板凳样样摆放在眼前。
喧无口磨着平滑的木头表面,啧啧赞道:“打磨的真精细。”他就爱鼓弄这些奇巧玩应儿,也最清楚要把老树上的脉络刨制整齐要多困难。
平纵锋看了周围环境,若有所思,远离村子,靠近山野,考虑到屋主不过是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孩童……目光在罗喉奇异发眸上微顿,这是被排挤了吗?
“你这傻瓜,又被孤立了吧!”黄泉不满意的拧着罗喉太阳穴,两只拳头用力转啊转,呲着牙,掩盖满心仓惶,“我不在就任由他们欺负是不是?”
“我没有……”把人领回家后就一直沉默的罗喉在重拳出击下忍不住说道。
“你没有!怎么样才算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能把杀父仇人当恩公拜的蠢性子!”黄泉甩开脸子,一点也不跟罗喉客气。
“……”也没这么蠢……
罗喉求救的看向君凤卿,头一次被主动注视的少年人思量着,是得罪黄泉生不如死好呢?还是装作没发现罗喉眼神而把空间留给这两人呢?
还用问吗?
还用考虑吗?
任何一个见过这俩相处的也不愿意主动插嘴当多余的‘人’。
君凤卿不想说,多余的那个是不是人还不一定呢……简直满腔热泪。
罗喉黄泉之间的氛围和他们三人间的完全不同,也许……这是因为他们以前认识的关系吧?
君凤卿若有所思的看向虽然面无表情但神色中已然弱气的罗喉。
袖子一甩,黄泉一身缩小版银白战甲,卸去了肩头的虎口,把不少位置的软甲除去,配上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孔,就好像走马观花的公子哥和罗喉他们的画风完全是两个世界。
哼了声,黄泉才不会说离了罗喉他有八百种方法弄来金钱,他也不会说,其实自己悄悄准备好了适合罗喉身形的衣着服饰,他更不会说,这些时日里内心郁积的悲愤随着他的出现而像是失去燃料般逐渐消失。
闹不懂了……他来此的目的。
黄泉的一腔执念引动时间城主侧目而得来回到过去的机缘,可是满心偏执在真切接触到那个人后化为乌有。
该如何做……
为何去做……
又要去做什么……
一个又一个疑问在罗喉失踪期间摧毁他的冷静,悲呛战意是对天的,是对地的,是对人世的,又或多或少是对着罗喉的……
从以前到现在,罗喉一直都是黄泉的目标没有错,即使他从不承认。
可是当目标自顾自毁灭,早已被目标沾满心扉的人该怎样去做?
是不是要挖出这颗盛满罗喉的心才好?
是不是要剜出这对只看得见罗喉的眼才好?
是不是只有毁了这记着,挂着,念着罗喉的灵魂才能满意。
多说是执念,不说是执念,怎么说……都只有两个字……
——罗喉。
刻入骨髓,刻入血肉,毁不去,消不得。
所以黄泉——真心想他死!
死了是否才能让身心还以自由。
干涩的心口疼痛撕扯着层层堆积的谎言,黄泉看不到他对罗喉这个人究竟说了多少个慌,又有多少个才是他的真心实意。
代价迫近,宿命却早早来临。
来到这万年之前,武君不出,暴君不在,只有善意孩童与他相伴。
一个小小杀手,一名来自天都的战将残影,他来此的目的是否只是想要再次追逐那道孤寂尊贵的傲然身影。
救人不是黄泉的风格,杀人才是黄泉的手段。
……
…………
……真不想说……来到这里是个……错误……
“可只是看到你……我却由衷庆幸……”
黄泉站在距离他们四人不远的地方,斜靠在犹有草木清香的门框边缘。
罗喉,君凤卿……这是辗转千年不知多久的命运。
他这个不该存在的黄泉掺入一脚,不知如何改变才能满足心口那头日日炙烈的野兽。
那四人的互动是逐渐升起的默契,往日看似呆然实则什么都入不了的眸子是天地间极为尊贵的色彩。
曾几何时,他曾霸道的想要独占。
“呵……”冰冷的笑出声,黄泉甩身走开,不打算功成身退,把这一直好欺负从未被改变的罗喉交给其他人。
缓步离开的银白身影不知自己早已落在那双极为尊贵的金红眸瞳中。
罗喉冷淡的眉宇间环着几丝自己也不知的迷茫。
君凤卿心思复杂,狡诈如狐,却在人心上比他一众三个哥哥高明何止一筹?这样特质在他辅佐罗喉开始,就是武君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而如今他即使年幼也看出这两人之间的不对。
年纪小,分辨不出这本是亲密的两人间突然出现的疏离为何,也正是年纪小,能够无所顾忌的伸出手,推了一把。
“罗喉大哥,去看看吧。”
罗喉:“……”
君凤卿露出大大的笑容,“有些心思不用语言脱口而出,是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心实意的。”
罗喉:“……”
“快去吧,”君凤卿推着罗喉肩膀,笑呵呵的说道:“虽然黄泉看起来并不好接近,但是我可看出来了,他对大哥你是彻彻底底的毫无保留。”
“这样一份滚烫心肠,大哥若是不接纳,岂不是太可惜了。”
“……如今世道,最差的就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大哥既然好运碰上了,迟疑下错失机会才是大大的不该。”
不知是那句话触动心肠,罗喉默然片刻,对着君凤卿点点头就追了上去。
君凤卿双手背负身后,隐约间可见天都未来第一智者的风采。
“小四儿,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多话?”一向旁观居多的喧无口看着离开的罗喉,蹙紧眉头,“我不觉得黄泉是个好人。”
那身赤裸裸的杀气,喧无口还没眼瞎到认不出来,曾几何时他就碰到一个专杀小孩的杀人狂。他狼狈逃的从其手中逃出,就对杀气有了深刻认知。而黄泉身上的那股子森冷阴寒,可比那个杀人狂惧人多了。
“二哥啊二哥,当初为什么要给你取名为无口呢?”君凤卿眨眨眼,“这当然是因为二哥你总是被表面上的东西迷惑。”
黄泉无论从那处看和咱们都不是一路的,但是和大哥却匹配的很。
喧无口不知道君凤卿转的是什么心思,他咧咧嘴,“我可不知道什么是表面功夫,我只知道,感觉到危险就要远离,不然以后生死都赖自己。”
君凤卿摇头不满,“贪生怕死,不为君子所为!”不过想法很狡猾。
“我管呢!反正老子又不是君子!”喧无口大大咧咧的翻起白眼,自顾自沉浸在雕琢山木的乐趣中。
“……”虽是兄弟,但也不代表两人间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可也就是兄弟,君凤卿哪怕被对方弄的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去反驳,却也没想字字计较,而是闭口不言。
不认可不代表排斥,他们能走到一起,不正是承认了彼此是在这个世道生存所不可或缺的部分吗?
平纵锋比喧无口围观的还彻底,但现在,他也不过是淡淡吐出一句话,“小人物的智慧,书生子的义气……”总结起来,就是两人吵的多余。
喧无口和君凤卿齐齐看向平纵锋,冲着老三吐舌头。
“要你管!”X2。
罗喉追了上去,正看到黄泉蹲在小河边往水里头扔石子,那副神情虽然淡,却像是刻画着他所不知道的过往,那是他曾插足,如今却全然被抛弃的世界。
这样一想,心头就有些酸涩。
并不是有意遗忘,可是却已然遗忘。
是意外,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不得不难过的失去。
黄泉正盯着水面中的自己迷茫于他的意志。
如果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亲手杀死罗喉,那么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罗喉吗?
如果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亲手拯救罗喉,那么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罗喉吗?
毫无区别。
默默的嘲笑自己。
讥讽冰凉的弧度勾在嘴角。
一颗落入水中的石子打碎了那张缠绕着仇恨亡灵的扭曲面容。
舒缓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黄泉回头看了一眼就转了回来,背对着明显是专门来找他的罗喉。
“你来干嘛?”
“……我失忆了。”
“……”
“我不记得你了,黄泉。”
冰冷尖锐又夹杂着不知名惨然的杀机浮动于两人之间,一柄隐于掌间的长枪突兀窜起,携着冷冽风雪的枪头抵在罗喉喉间。
四目相对,冷凝眸中是不见一丝温热的深寒残冷。
“所以呢?”
黄泉声线平平,五官在这摄人杀机下奢华唯美,好似看到残月下飞散的雪花。
比起黄泉那方肆虐而起的冰雪杀气,罗喉即使凶器即可刺穿喉咙也一样淡淡平和,他好似不觉得黄泉会杀他,或者说,他信任黄泉,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他也信任他。
这样无关生命,无关意志,无关记忆的信任来自的……正是未来暴君生死纠葛之间的交托。
谁说年幼的武君就不是武君?谁说心平气和,任由弱者欺负的罗喉就不是暴君?骨子里的尊荣霸道,是他对自我的全权掌握。
若我认为伤害我的孩童无罪,那么即使遍体鳞伤也不会反击,若我认为肆杀百姓者有罪,即使天地不敌,我也要斩杀灭绝。
一念明帝,一念暴君。
罗喉不是被世道所趋才为君为帝,而是他本就是众生之君。
斩杀邪天御武的武君罗喉,权掌毁灭兵燹的暴君罗喉。
一念之间,似乎未来种种就在眼前消散,宛若真真正正的过眼云烟。
黄泉还不知道自己的状态是怎么回事,但他确确实实的认识到……他有哪里出现了不对!
正是因为了解到自己哪里出了问题,黄泉才能不把那一枪捅瓷实了!
罗喉不知道这是种好运,黄泉则不认为这到底算哪门子运气。
反正最终结果就是,黄泉怒捅失忆罗喉,全文烂尾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结局没机会出现了。(黄华表示遗憾。)
这么一个缓冲,两者看似冷静下来。
抬眸低头,四目相对。
仿佛综合了世间最极端两色的眸子在与冰蓝双瞳的主人相对时,收敛了眸子中几乎赤裸的会令人不安的神色,任由平和,淡然,无害随意渲染。
这样的纵容默许,几乎和天都武君一模一样。
黄泉一时哑然,一时又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罗喉就是罗喉。
过去,未来,现在。
不会变!
震耳欲聋的三个字在耳边响起,冲的热血上涌,冲的眼前发黑,冲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明明是在行凶的人,却倒在被害者怀里。
昏迷间,黄泉隐隐听到罗喉首次失去淡定的慌张叫喊。
“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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