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十锋端着粥进屋的时候太君治正坐在床边上摸衣服上的袖边绣花,领口和袖子边上的绣花是单面的,一面满绣一面只有边缘,十锋专门吩咐绣女这样做,为的就是太君治穿衣服的时候摸着领口和袖子就能分辨出衣服的正面和反面。太君治摸出了正反,便把衣服披到身上,把手伸到袖子里,他伸出手指绕着脖子勾了一圈,把按在领口里的头发勾出来,散在背后。
十锋把盛着粥的托盘放到桌子上,到太君治的床前坐下,太君治感觉到被子和软垫的凹陷,一边拉起领口一边伸出手去,十锋接住那只手,在手心里面写,我是十锋,太君治认出了那几个字,对着他笑了笑,于是十锋又写,院主,春天了,等会儿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好吗,太君治有些犹豫,十锋握着他的手,手指点在手心里,一下一下按抚,他微微埋下脸,点了点头。
太君治摸索着理好衣服,接过十锋递来的腰带捆好,十锋蹲在边上给他穿好鞋,到外面洗了手,又扶着他到桌边,引着他的手摸盛粥的碗和勺子,等着他吃好饭,抽出手巾递到他的手里让他擦了嘴,把碗拿出去,回来的时候端了热水,捉着太君治的手指摸到浸在水里的布巾。
十锋守着太君治拧了水洗好脸,太君治的手指不太灵活,那是手指骨骼碎裂之后拼接好留下的旧伤,同样的旧伤在太君治手腕和膝盖脚踝上也有,当年他从破军府大牢里把太君治抱出来时千叶传奇已经想了许多办法用了他能找到的所有工具来固定那些碎掉的骨头,但最终他还是需要将那些变形的部分重新接起来。
十锋握住太君治的手,现在太君治的手还是暖的,但很快就会变凉,他托着太君治的手,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将他扶起来,缓慢地往门外走,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微微弯下腰,将太君治抱起来,又放下,双脚离地的时候太君治捏了捏十锋的手,那力道很轻,或者说,根本重不起来,十锋轻轻地用脸蹭了蹭太君治的额角,太君治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掌边缘,被团在他的怀里,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冷到极点的温暖,就像人将死的时候那种从痛苦到解脱的过程。他搀着太君治在院子里走了走,阳光很好,黄莺和杜鹃远远近近地啼叫,园路边高高矮矮开着些茶花和桃花,还有一些芍药和榆叶梅点在墙角,这些太君治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他感到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还有缓慢的风,十锋引着太君治的手去摸那些花和叶子,茶花的花瓣和叶片大而厚,芍药的则轻薄纤细,桃花枝条柔韧多节,榆叶梅花朵密集点缀,他顺着花朵叶片摸到枝条,又摸到更多的花朵和叶片,露水沾在他的手上,阳光温温地一晒就没有了,他反手抓住十锋的手,在手掌上摸了摸,在手心里写,真好。
十锋捏住太君治的手,他把脸转到一边去,用力闭了闭眼睛。当年太君治带着他和香独秀、鸦魂一起攻打妖世浮屠,那一次失败之后他也这样扶着太君治回天机院,一边走一边计算野俊雄飞到达的时间,而当年他就知道破军府的手段,只是总侥幸地觉得有鸦魂的承诺太君治一定不会有事。而如果当年他就能料想到这样的后果,他想他还是会将他与残宗合作的事通知给破军府,只是当时他就会让鸦魂将太君治带走,直到救出雄王也不放他离开血鸦山。
十锋扶着太君治在院子里走了一阵,将他放在椅子里,阳光很好,偶尔有些桃花花瓣随着风掉在太君治的脸上,太君治将那些花瓣捧在手里,一点一点地抚摸,在记忆里寻找它们的颜色和形状,十锋轻轻地拂过他的一只手,将两只手贴在他的手心和手背上,太君治向着他偏了偏头,他挨着太君治蹲下,在他的手心里写字。
昨天晚上下了点雨,桃花就没有昨天那么好了,但芍药比昨天开得多了些,榆叶梅长了点叶子,不如前天好看了,但茶花开得很漂亮。有杜鹃和黄莺,还有燕子,今天有点云,农人已经开始插秧子,昨天鸦魂说去年收成不错,不需要接济了。去年移进来桂花已经发了点新叶子,秋天的时候我们可以收点花来腌着,腊月煮粥包元宵做桂花糕吃。
太君治点了点头,十锋又写了点集境的事,有关三院三司十二殿和紫微宫,太君治随着十锋写的字默了默,十锋最后写,这些事,我来处理,你不要太上心。太君治点了点头,捏着十锋的手,用手指在手腕血脉纠结的地方磨了磨,然后在他手心里写,警醒慎独,十锋看着手心里并不存在的字迹,缓慢地握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