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之篇魘
——“清•濁•混沌”三部曲之正傳
羅黃/漠禦/萬千
魘,鬼中至邪,貪食血怨,陰毒入骨。不入地獄,不得超生,乃為大兇,禍百姓,亂天下。
如果漫長的歲月後,他們都仍活著,心境不同,是否結局亦會不同?
真要說的話,這是個詭異抽搐風的東西,扶額
2011-12-29
第一卷 五彩狂鳥
序 封縣
巍巍高峰之上,觸目所及只有一片皚皚蒼茫,似乎連空氣都要凍結了。若生人在此,呼出的氣息能霎時凝冰,寒氣瞬間侵入肺腑,只落得個立時斃命的下場。
倏然,一聲震響驚徹天地。雪霧彌散間,黑氛漸漸匯聚,風中隱隱傳來愈漸清晰的沈悶鼓動,一下,又一下,初時還顯遲緩,卻愈發篤定而規律,宛如一旦開始便再不會停止的心跳。很長一段時間,寂靜天峰間只有這唯一一種聲響,風緩慢吹拂,煙霧吞吐,似是吐納,忽地長長一頓,好似一聲低沈嘆息。
是日,天穹異變,濃雲罩頂,狂雷匯集。雪峰之頂現異象,大地不安戰栗,驀然,竟見萬年不化的冰峰上出現了蜿蜒不絕的裂痕!那驚人的龜裂迅速交錯擴大,好似被看不見的龐大力量碾壓而過,不及眨眼間,已是冰川塌陷,雪山崩毀,整座山峰不復存在!
……
一年後。
陽春三月,清明風至,大地回暖,凍土復蘇。
月破,大耗,血忌[*註]。大兇。
禦不凡翻完了今日的黃歷,將桌上折扇抄在手裏,又理了理袍角,樂呵呵地出門找漠刀絕塵巡街去了。
封縣位於江南一帶,人傑地靈,又逢春意闌珊,許多人家貌美的女眷換上素雅春裝,由丫鬟陪著,上街來挑些胭脂首飾,養眼啊。禦不凡左顧右盼,不時用扇子掩口,只露出一雙勾人的桃花眼,跟那些姑娘們眉來眼去,眼角下的淚痣很是招搖。
走在他旁邊一身皂色官服的漠刀絕塵眉頭夾得更緊,終於一把將招蜂引蝶的禦不凡撈起,拎走!
“哎……絕塵……放我下來,不要在小姐們面前失禮……”禦不凡未曾提防這一招,手忙腳亂地掙紮著,“像我這麽溫柔懂禮貌的人,怎麽有你這麽粗魯不解風情的朋友……”
“……”=’’=
“哎呀,好啦,我的心裏永遠只有絕塵你一個嘛~”眨眼睛眨眼睛。
“……”=’’’=
“呃……絕塵?”真生氣了?
“又瘦了。”
“啊?”
“回去燉只雞。”
“……還是算了,絕塵你家雞就那一只,還要留著下蛋呢……”禦不凡趕緊扭頭,用扇子擋臉,討厭臉好燒怎麽辦?
兩人與往常一樣沿街巡視。說是巡視,封縣素來百姓和樂,多少年沒出過大亂子,他們根本只能算溜達逛街。巡過了幾條街後,禦不凡註意到不遠處的巷口圍著一圈人,他扯了扯漠刀絕塵的袖子,向那邊努努嘴。
市井街坊紮堆的現象並不少見,挑擔走貨的小販經常帶來新奇玩意,物美價廉,惹得百姓們爭相哄搶,也是街頭巷尾的一道風景。但眼下這個情形,看來卻有些古怪。
巷口的人群不像在挑東西,倒像是圍觀。那些人都是本地百姓,每個禦不凡都認得。他有個過目不忘的本事,剛來封縣時,衙役們見他年輕,又斯斯文文的,都不怎麽服他,結果他隨手翻了翻名冊,又上街溜達一圈,回來時剛好趕上門口一位衙差的老母來給兒子送飯,他居然張口就叫出了老太太的名字,還熟絡地與她聊起家裏母豬下了七只小崽的事。這時城東頭的老張挑著擔子從衙門門口路過,禦不凡又跟他打招呼,家長裏短地聊天,連老張的三個兒子叫什麽、做什麽都熟悉得像自己的事。衙差當時就張大了嘴巴,心說可了不得了,咱們封縣來了個大才子啊!後來這事傳開了,縣令刀無極覺得一個小小封縣的師爺委屈了禦不凡,要舉薦他,他不幹,說呆在這個小縣城挺好,自在,最重要的,絕塵在這裏。
那些百姓禦不凡都認得,可被百姓們圍在中間的人就不同了,他不僅從未見過,還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微妙。
此人站在人群中也十分紮眼。他的五官有些外邦人的特征,鼻梁英挺,膚色白皙,稍有些黯淡的唇微抿著,本是帶著邪魅之氣的相貌,卻因蒼白的臉色而消減幾分,反添了些溫馴的美。他著一身精美的暗色衣袍,領口袖邊勾著暗金色繁瑣的花式,禦不凡看了那麽多書,竟也不知是何種裝飾。
他看得出,對這個人,周圍百姓顯得並不那麽友好。封縣由於地理位置的緣故,遠離西北邊疆,很少見到外族,百姓們有些緊張也屬正常。不過這麽激動貌似不應該啊……他看一眼明顯很外邦特色的漠刀絕塵,看看那高鼻梁,看看那一頭大卷毛!
再看眼前這人……怎麽說呢,與其說相貌與常人不同,不如說態度頗有些奇特。他似乎對自己的處境毫無所覺,只略低著頭,從低垂的殷紅色睫毛間流露出的目光頗有些迷茫,看樣子居然在發呆。陽光灑在他大把的金發上,折射出絢爛的光影。
禦不凡註意到這人的發色並不純粹,偏暗的金色中還夾雜著絲絲縷縷艷紅,倒不明顯,但鬢邊的幾縷紅發卻蓋不住,那紅色艷麗如血,看起來有些邪性。
“絕塵,這是胡人麽?”漠刀絕塵以前在大漠呆過,禦不凡就小聲問他。
漠刀絕塵搖頭,“不像。”
他們邊說,已走到近前,就聽百姓們嘈雜竊竊。他們似乎認為此人是不祥的妖,幾個膽大的正合計將人綁起來丟到河裏祭神。禦不凡趕緊快兩步上前,漠刀絕塵撥開人群將那些激動的年輕人攔住。
“師爺來了。”老王頭趕緊讓大夥給讓路。
禦不凡問他,“王大爺,怎麽回事?”
旁邊的小夥是老王頭的兒子,就幫著解釋,“師爺,這家夥忒可疑!”周圍的人都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啊是啊。”
“可疑?哪裏可疑?”禦不凡問道。
“您看,一個男人長得這麽俊俏,不是妖怪是什麽?”
禦不凡郁悶地抹了把臉,漠刀絕塵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他回頭瞪他。
長得俏是我的錯嗎?
“呃……師爺俺不是說您,您是玉樹臨風來著,可您看這人這股子邪氣。俺們是種地的,也不會說,就好像上次太爺老爺在西邊挖出來的那棺……”
“噓。”禦不凡趕緊示意別說漏嘴。
再看那發呆的男人,依然對周圍一切置若罔聞,他長出了口氣。
用扇子托著下巴,禦不凡在近處仔細打量男人。近看更是覺得神奇,這人雖站在那裏便十分亮眼,身上氣息卻甚是微弱,在瞬間他甚至產生了“這家夥不是活物”的錯覺。
“這位……兄臺。”禦不凡笑吟吟行了一禮,決定先試他一試。
男人沒有任何反應。
“呃……在下是本縣師爺,這位兄臺不是本地人吧?”
還是沒反應。
“師爺,您別問了,沒用的。俺們剛才都問了半天了。俺看,還是把他扔到河裏,留著是禍害啊!”
“就是啊!”
“這……”禦不凡有點為難地看漠刀絕塵。
就著此時,人群外傳來女孩清婉的聲音,“麻煩請讓一讓,謝謝。”
禦不凡就沖漠刀絕塵猛眨眼睛:這多好聽的一把嗓子,準是個小美人兒!
漠刀絕塵皺眉。
人群讓出條路來,一個約摸十七八歲的姑娘提著裙子小跑過來。這姑娘長得溫婉水靈,著一件繡花小襖,圍了條披肩,用一根蝴蝶簪子挽起烏黑秀發,看衣著首飾皆是精細之物,想來是哪戶的小姐。周圍好幾個小夥眼睛都不會動了,只管盯著她瞧。禦不凡贊嘆半晌,視線一瞥註意到小姑娘手上拎著一串紙包,藥材特有的香氣隨即鉆入鼻中。
姑娘見那金發的男人還在發呆,顯然松了口氣,緊兩步走來,拉住男人的手,低聲埋怨著,“大伯,您怎麽到這裏來了,不是說好在門口等我麽?剛才真是急死曼睩了。”
而始終無動於衷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他擡起另一只手摸摸小姑娘的頭,低沈的聲線敲得人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吾無事。”
姑娘挽起男人的手臂,“大伯我們回去吧,時辰快到了。”
“嗯。”
男人隨著小姑娘的步子慢慢地走,溫馴得像一只被揉撫皮毛的貓。但就在與禦不凡擦身而過的瞬間,這個男人略微側了側頭,擡起眸子明確無誤地看了他一眼。
只這一眼,禦不凡就感到一股龐大的壓迫與恐懼排山倒海般襲來,竟讓他手腳冰冷,好似被定住了一般無法動彈。他這才意識到,籠在男人殷紅長睫下的眸,竟是凝固了鮮血一般的紅。
男人已離開,漠刀絕塵便遣散了百姓,回身卻見禦不凡仍呆立原地。他走過去握住他冰冷的手,好半天感到掌中僵硬的指尖動了動,是禦不凡終於回神。回過神的禦師爺眨眨眼睛看了看兩人仍牽在一起的手,掩飾地單手打開折扇擋住臉,只露出那雙勾魂的眸子瞧他。
被瞧得背後發涼,漠刀捕頭默默松動五指關節,卻又立即被反握住。禦不凡揚起近乎嬉笑般的語調,“怎麽看?”
漠刀絕塵又盯著他看了半晌,似乎確認他真的沒事,才道,“那人,不普通。”
“哎……絕塵你放心,就算他長得比你帥,我心裏也始終只有你一個啦~”
漠刀絕塵皺眉,忽而指端用力,眼神微動向他示意了一個方向。
禦不凡狀似漫不經心地瞥去一眼,只看到一縷銀白的發消失在拐角盡頭,揚起的末梢給人驚艷之感,僅這一瞥,便堪稱驚鴻。漠刀絕塵低聲說道,“他發現了。”
他也壓低了聲音,“同夥?”
“可能。”
開玩笑,能察覺他家絕塵盯梢,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絕塵……”
“嗯,動起手來,五五之分。”
禦不凡眼中閃過一絲擔憂,“封縣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不凡。”漠刀絕塵握著他的手又緊了緊。
禦不凡卻拉起兩人手掌,十指相扣,一邊笑一邊晃啊晃,“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絕塵,咱們去吃老楊家的醬雞爪怎麽樣?讓老伯刷好多醬,還有周記的白皮酥、黃跛子炸醬面、劉麻子燒餅、王大爺的麻團、春卷竹筍包鴨肝龍須酥榴蓮糖八寶酥一品豆腐……”
漠刀絕塵覺得禦不凡果然記憶力過人……
然而走著走著,禦不凡的腳步漸漸慢下來,最後完全停住。“絕塵……”
漠刀絕塵沈默了一下,拍拍他手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禦不凡搖頭,“也不是……只是覺得,今天也許真的不是個好日子……”
漠刀絕塵沒說話。
禦不凡又搖搖頭像是要把雜念甩出腦海,正邁開腳步要走,忽聽身後不遠處傳來聲嘶力竭的尖叫——
“救命啊!殺人啦——!!!”
*註:
月破:凡遇破日,當日即“日值月破,大事不宜”,是最兇的日子。月建沖爻為月破。用神臨之,倒黴之象。月破如枯根朽木,逢生不起,逢傷更傷。
大耗:歲前十二神的大耗永與歲建對沖,永與喪門、吊客相會,為兇曜。
血忌:指忌諱見血的日子,逢該日不殺牲。總之這天真的不大吉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