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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轉載】 【羅黃/漠禦/萬千】濁之篇 魘 第二卷 18F更新九
曉墨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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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于 糧食 分类

【轉載】 【羅黃/漠禦/萬千】濁之篇 魘 第二卷 18F更新九

【轉載】 【羅黃/漠禦/萬千】濁之篇 魘 第一卷   完  


先說關於這文的前因後果吧。把這一篇貼出來也是為了激勵自己完坑用……未來兩年的全部任

務就是這個坑。會更得很慢,但因為特殊意義,我十分不想棄坑。至於特殊意義——這一系列

是我計劃中有關霹靂同人的最後文字,自此後,同人出坑。所以該系列獻給我最愛的cp們無異

議。三部曲的序傳《清之篇》已在36雨連載完畢,拜托了臺灣的道友(人超好的妹紙=v=),而

正傳當然要發在這裏。至於外傳,量力而行,那是後續了,不在此贅述。接下來是關於這文本身了。因為故事主線全部在武君身上,所以還是發到這個版塊來啦。不過

有三個主要cp的緣故,漠禦的部分也會占不少篇幅(正在努力縮減(餵,萬千也不會太少。而

肉肯定有的,於是先選了限制。可以提前劇透肉最早是萬千,而且不會一次,羅黃的在後面,

至於漠禦,還在持續考量中。而我一貫情節拖沓廢話連篇的毛病看過我文的人都是知道的我就

不多說了哈,這次也還請多擔待著。
(因為這文真的會長得讓人不耐煩看下去的QQ對了唯一能保證的就是字數絕對不會坑保客官看

到吐= =感謝看完小作文前言_(:з)_下面開始正題。

文章出處   碧落黃泉
[ 此帖被曉墨在2014-10-31 07:49重新编辑 ]
图片:請求轉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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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之篇魘
——“清•濁•混沌”三部曲之正傳

羅黃/漠禦/萬千

魘,鬼中至邪,貪食血怨,陰毒入骨。不入地獄,不得超生,乃為大兇,禍百姓,亂天下。
如果漫長的歲月後,他們都仍活著,心境不同,是否結局亦會不同?
真要說的話,這是個詭異抽搐風的東西,扶額
2011-12-29
第一卷 五彩狂鳥

序 封縣

巍巍高峰之上,觸目所及只有一片皚皚蒼茫,似乎連空氣都要凍結了。若生人在此,呼出的氣息能霎時凝冰,寒氣瞬間侵入肺腑,只落得個立時斃命的下場。

倏然,一聲震響驚徹天地。雪霧彌散間,黑氛漸漸匯聚,風中隱隱傳來愈漸清晰的沈悶鼓動,一下,又一下,初時還顯遲緩,卻愈發篤定而規律,宛如一旦開始便再不會停止的心跳。很長一段時間,寂靜天峰間只有這唯一一種聲響,風緩慢吹拂,煙霧吞吐,似是吐納,忽地長長一頓,好似一聲低沈嘆息。

是日,天穹異變,濃雲罩頂,狂雷匯集。雪峰之頂現異象,大地不安戰栗,驀然,竟見萬年不化的冰峰上出現了蜿蜒不絕的裂痕!那驚人的龜裂迅速交錯擴大,好似被看不見的龐大力量碾壓而過,不及眨眼間,已是冰川塌陷,雪山崩毀,整座山峰不復存在!

……

一年後。
陽春三月,清明風至,大地回暖,凍土復蘇。
月破,大耗,血忌[*註]。大兇。

禦不凡翻完了今日的黃歷,將桌上折扇抄在手裏,又理了理袍角,樂呵呵地出門找漠刀絕塵巡街去了。
封縣位於江南一帶,人傑地靈,又逢春意闌珊,許多人家貌美的女眷換上素雅春裝,由丫鬟陪著,上街來挑些胭脂首飾,養眼啊。禦不凡左顧右盼,不時用扇子掩口,只露出一雙勾人的桃花眼,跟那些姑娘們眉來眼去,眼角下的淚痣很是招搖。

走在他旁邊一身皂色官服的漠刀絕塵眉頭夾得更緊,終於一把將招蜂引蝶的禦不凡撈起,拎走!
“哎……絕塵……放我下來,不要在小姐們面前失禮……”禦不凡未曾提防這一招,手忙腳亂地掙紮著,“像我這麽溫柔懂禮貌的人,怎麽有你這麽粗魯不解風情的朋友……”
“……”=’’=

“哎呀,好啦,我的心裏永遠只有絕塵你一個嘛~”眨眼睛眨眼睛。
“……”=’’’=
“呃……絕塵?”真生氣了?
“又瘦了。”
“啊?”
“回去燉只雞。”
“……還是算了,絕塵你家雞就那一只,還要留著下蛋呢……”禦不凡趕緊扭頭,用扇子擋臉,討厭臉好燒怎麽辦?

兩人與往常一樣沿街巡視。說是巡視,封縣素來百姓和樂,多少年沒出過大亂子,他們根本只能算溜達逛街。巡過了幾條街後,禦不凡註意到不遠處的巷口圍著一圈人,他扯了扯漠刀絕塵的袖子,向那邊努努嘴。
市井街坊紮堆的現象並不少見,挑擔走貨的小販經常帶來新奇玩意,物美價廉,惹得百姓們爭相哄搶,也是街頭巷尾的一道風景。但眼下這個情形,看來卻有些古怪。
巷口的人群不像在挑東西,倒像是圍觀。那些人都是本地百姓,每個禦不凡都認得。他有個過目不忘的本事,剛來封縣時,衙役們見他年輕,又斯斯文文的,都不怎麽服他,結果他隨手翻了翻名冊,又上街溜達一圈,回來時剛好趕上門口一位衙差的老母來給兒子送飯,他居然張口就叫出了老太太的名字,還熟絡地與她聊起家裏母豬下了七只小崽的事。這時城東頭的老張挑著擔子從衙門門口路過,禦不凡又跟他打招呼,家長裏短地聊天,連老張的三個兒子叫什麽、做什麽都熟悉得像自己的事。衙差當時就張大了嘴巴,心說可了不得了,咱們封縣來了個大才子啊!後來這事傳開了,縣令刀無極覺得一個小小封縣的師爺委屈了禦不凡,要舉薦他,他不幹,說呆在這個小縣城挺好,自在,最重要的,絕塵在這裏。

那些百姓禦不凡都認得,可被百姓們圍在中間的人就不同了,他不僅從未見過,還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微妙。
此人站在人群中也十分紮眼。他的五官有些外邦人的特征,鼻梁英挺,膚色白皙,稍有些黯淡的唇微抿著,本是帶著邪魅之氣的相貌,卻因蒼白的臉色而消減幾分,反添了些溫馴的美。他著一身精美的暗色衣袍,領口袖邊勾著暗金色繁瑣的花式,禦不凡看了那麽多書,竟也不知是何種裝飾。
他看得出,對這個人,周圍百姓顯得並不那麽友好。封縣由於地理位置的緣故,遠離西北邊疆,很少見到外族,百姓們有些緊張也屬正常。不過這麽激動貌似不應該啊……他看一眼明顯很外邦特色的漠刀絕塵,看看那高鼻梁,看看那一頭大卷毛!
再看眼前這人……怎麽說呢,與其說相貌與常人不同,不如說態度頗有些奇特。他似乎對自己的處境毫無所覺,只略低著頭,從低垂的殷紅色睫毛間流露出的目光頗有些迷茫,看樣子居然在發呆。陽光灑在他大把的金發上,折射出絢爛的光影。

禦不凡註意到這人的發色並不純粹,偏暗的金色中還夾雜著絲絲縷縷艷紅,倒不明顯,但鬢邊的幾縷紅發卻蓋不住,那紅色艷麗如血,看起來有些邪性。
“絕塵,這是胡人麽?”漠刀絕塵以前在大漠呆過,禦不凡就小聲問他。
漠刀絕塵搖頭,“不像。”
他們邊說,已走到近前,就聽百姓們嘈雜竊竊。他們似乎認為此人是不祥的妖,幾個膽大的正合計將人綁起來丟到河裏祭神。禦不凡趕緊快兩步上前,漠刀絕塵撥開人群將那些激動的年輕人攔住。
“師爺來了。”老王頭趕緊讓大夥給讓路。
禦不凡問他,“王大爺,怎麽回事?”

旁邊的小夥是老王頭的兒子,就幫著解釋,“師爺,這家夥忒可疑!”周圍的人都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啊是啊。”
“可疑?哪裏可疑?”禦不凡問道。
“您看,一個男人長得這麽俊俏,不是妖怪是什麽?”
禦不凡郁悶地抹了把臉,漠刀絕塵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他回頭瞪他。
長得俏是我的錯嗎?
“呃……師爺俺不是說您,您是玉樹臨風來著,可您看這人這股子邪氣。俺們是種地的,也不會說,就好像上次太爺老爺在西邊挖出來的那棺……”
“噓。”禦不凡趕緊示意別說漏嘴。

再看那發呆的男人,依然對周圍一切置若罔聞,他長出了口氣。
用扇子托著下巴,禦不凡在近處仔細打量男人。近看更是覺得神奇,這人雖站在那裏便十分亮眼,身上氣息卻甚是微弱,在瞬間他甚至產生了“這家夥不是活物”的錯覺。
“這位……兄臺。”禦不凡笑吟吟行了一禮,決定先試他一試。
男人沒有任何反應。
“呃……在下是本縣師爺,這位兄臺不是本地人吧?”
還是沒反應。

“師爺,您別問了,沒用的。俺們剛才都問了半天了。俺看,還是把他扔到河裏,留著是禍害啊!”
“就是啊!”
“這……”禦不凡有點為難地看漠刀絕塵。
就著此時,人群外傳來女孩清婉的聲音,“麻煩請讓一讓,謝謝。”
禦不凡就沖漠刀絕塵猛眨眼睛:這多好聽的一把嗓子,準是個小美人兒!
漠刀絕塵皺眉。

人群讓出條路來,一個約摸十七八歲的姑娘提著裙子小跑過來。這姑娘長得溫婉水靈,著一件繡花小襖,圍了條披肩,用一根蝴蝶簪子挽起烏黑秀發,看衣著首飾皆是精細之物,想來是哪戶的小姐。周圍好幾個小夥眼睛都不會動了,只管盯著她瞧。禦不凡贊嘆半晌,視線一瞥註意到小姑娘手上拎著一串紙包,藥材特有的香氣隨即鉆入鼻中。
姑娘見那金發的男人還在發呆,顯然松了口氣,緊兩步走來,拉住男人的手,低聲埋怨著,“大伯,您怎麽到這裏來了,不是說好在門口等我麽?剛才真是急死曼睩了。”
而始終無動於衷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他擡起另一只手摸摸小姑娘的頭,低沈的聲線敲得人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吾無事。”

姑娘挽起男人的手臂,“大伯我們回去吧,時辰快到了。”
“嗯。”
男人隨著小姑娘的步子慢慢地走,溫馴得像一只被揉撫皮毛的貓。但就在與禦不凡擦身而過的瞬間,這個男人略微側了側頭,擡起眸子明確無誤地看了他一眼。
只這一眼,禦不凡就感到一股龐大的壓迫與恐懼排山倒海般襲來,竟讓他手腳冰冷,好似被定住了一般無法動彈。他這才意識到,籠在男人殷紅長睫下的眸,竟是凝固了鮮血一般的紅。

男人已離開,漠刀絕塵便遣散了百姓,回身卻見禦不凡仍呆立原地。他走過去握住他冰冷的手,好半天感到掌中僵硬的指尖動了動,是禦不凡終於回神。回過神的禦師爺眨眨眼睛看了看兩人仍牽在一起的手,掩飾地單手打開折扇擋住臉,只露出那雙勾魂的眸子瞧他。
被瞧得背後發涼,漠刀捕頭默默松動五指關節,卻又立即被反握住。禦不凡揚起近乎嬉笑般的語調,“怎麽看?”
漠刀絕塵又盯著他看了半晌,似乎確認他真的沒事,才道,“那人,不普通。”
“哎……絕塵你放心,就算他長得比你帥,我心裏也始終只有你一個啦~”

漠刀絕塵皺眉,忽而指端用力,眼神微動向他示意了一個方向。
禦不凡狀似漫不經心地瞥去一眼,只看到一縷銀白的發消失在拐角盡頭,揚起的末梢給人驚艷之感,僅這一瞥,便堪稱驚鴻。漠刀絕塵低聲說道,“他發現了。”
他也壓低了聲音,“同夥?”
“可能。”
開玩笑,能察覺他家絕塵盯梢,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絕塵……”

“嗯,動起手來,五五之分。”
禦不凡眼中閃過一絲擔憂,“封縣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不凡。”漠刀絕塵握著他的手又緊了緊。
禦不凡卻拉起兩人手掌,十指相扣,一邊笑一邊晃啊晃,“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絕塵,咱們去吃老楊家的醬雞爪怎麽樣?讓老伯刷好多醬,還有周記的白皮酥、黃跛子炸醬面、劉麻子燒餅、王大爺的麻團、春卷竹筍包鴨肝龍須酥榴蓮糖八寶酥一品豆腐……”
漠刀絕塵覺得禦不凡果然記憶力過人……

然而走著走著,禦不凡的腳步漸漸慢下來,最後完全停住。“絕塵……”
漠刀絕塵沈默了一下,拍拍他手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禦不凡搖頭,“也不是……只是覺得,今天也許真的不是個好日子……”
漠刀絕塵沒說話。
禦不凡又搖搖頭像是要把雜念甩出腦海,正邁開腳步要走,忽聽身後不遠處傳來聲嘶力竭的尖叫——

“救命啊!殺人啦——!!!”

*註:
月破:凡遇破日,當日即“日值月破,大事不宜”,是最兇的日子。月建沖爻為月破。用神臨之,倒黴之象。月破如枯根朽木,逢生不起,逢傷更傷。
大耗:歲前十二神的大耗永與歲建對沖,永與喪門、吊客相會,為兇曜。
血忌:指忌諱見血的日子,逢該日不殺牲。總之這天真的不大吉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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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毒壽衣

黃泉坐在牌樓上嚼花生,旁邊撂著個酒壇。他斜了斜眼睛,看著羅喉從對面的小樓中緩步走出,倚在門口,安然擡頭與他對視。
月光下,男人的膚色更蒼白了,甚至染著淡淡的石青。
黃泉最看不下去那張面癱的死人臉,連帶覺得這處院子都瞅著鬧心,就擡頭去望夜幕上一輪明月。如水的月光無聲地在他銀白的發上流淌,好像一韻最優美的詩。
這處小院修得雅致,也安靜,他今天物色住處時一眼就看上了,買下也沒花多少銀子。據說這裏曾住過一個戲班,不知為何頻頻死人,而且個個死狀淒慘無比,五臟六腑全要被掏出來。於是班主請來風水先生,那先生看過後只說此地陰氣太重,活人在此是沖撞了太歲煞星,沒法子對付的,只能卷鋪蓋走人。最後那戲班果然搬走。黃泉暗笑,江湖上算命的太多是騙子,真要說風水,這小院的風水正經好,可惜門口牌樓蓋的不是地方,壞了整個風水布局,所以才會出事。
他掏完銀子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張符拍在這牌樓基座上,管他有什麽不幹凈的東西,都鎮下去再說。
百無聊賴,黃泉終於還是開口了,“餵,我說……”
羅喉應一聲,“嗯。”
“……你上來。”語氣惡劣。
“你可以下來。”慢條斯理。

“上面有酒……”黃泉晃了晃手邊酒壇,見羅喉不置可否地眨眼,終於挫敗地小小聲補上一句,“……還有我……”一邊在心裏磨牙,媽蛋,怎麽想跟你坐一會兒就這麽麻煩?
因為黃泉你一點也不坦率!扒著窗縫偷看的君曼睩在心裏回答。
黃泉動了心思,一提酒壇輕輕縱身,從牌樓躍上羅喉頭頂的房檐,靈巧得像只貓,落腳更輕,一點聲音沒有。他擡手便把壇子扔下去,意料之中沒有聽到落地的破碎聲。
“這地方,今天死人了。”
“‘他’,不在。”羅喉對著丟下來的酒壇,有點犯愁。以自己現在狀況,若要喝,簡直白白糟蹋了黃泉最愛的珍珠紅[*註]。
黃泉翻個身,舒服地翹起腿躺在房檐上。兩人之間只相距三尺,甚至可以清楚聽到彼此的呼吸,卻因為隔著一面磚瓦,誰也看不見誰。
“聽說死者都是不知怎麽穿著壽衣就開始哭,像瘋魔了似的手腳亂舞,喊著什麽神明啊贖罪啊之類的胡話,然後很快就斷氣。”他撐著頭,勾了勾嘴角笑起來,“我稍微查了查,這小地方只一家賣壽衣棺材的冥店,那鋪子後院的地窖裏供著個泥塑金漆的女醜屍[*註],估計他們的目的和我們一樣,這下有趣了。你說,”他想起什麽,劣質地瞇起眼睛,“是你的對頭呢,還是知道你要來,他們把事情都辦好了恭候尊駕?”
羅喉垂了垂眸,“看過屍體麽?”
“那種惡心的東西,讓官府那幫吃白飯的看去。”黃泉撇嘴。
“死了幾個?”羅喉似乎對死者有些興趣。
“五個。”
羅喉輕笑,“無論對方是誰,他很恐懼。”

“哈,也是,對您老人家來說,是誰都無沒差麽。不過五個人啊……你的意思是,某家夥為了保命,想啟用逆五芒星輪?”黃泉白了男人一眼,慢慢地說,“嗯,星輪這東西威力也不小了,再用人命加持,是夠擋足夠大的災劫。再者說這小破地方死幾個人肯定會引起關註,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白癡地選擇殺人的方式。至於是不是星輪——星輪屬五行的,可以查查死者的生辰八字,看他們是否分別為五行純命格就可以。”
“嗯。”羅喉贊許地點頭,“今日吾在街上,聽此地居民說西邊挖出東西。本地師爺很是忌諱,他知道什麽。”
“哦,那個小白臉啊……”
話音未落,羅喉感到一陣風拂面而來,就見眼前白色衣角一飄,黃泉已經從房上閃了下來。“我倒是比較好奇那五個人是怎麽死的。”
“中毒吧。”羅喉擡手順了順黃泉略有散亂的發,“今日那師爺註意到曼睩手中的藥,想必懂得醫術,他會看屍體。”
“餵,你該不會想去找那個小白臉吧。”黃泉瞥他。
羅喉眨了眨眼睛看著他,忽然說,“今天的藥,是甜的。”
“什……唔、嗯嗯……”
羅喉聲東擊西出其不意的功夫早就練得出神入化,趁黃泉楞住的功夫,直接用嘴堵住他的唇。黃泉來不及反應,唇已被咬住,接著,溫熱而靈巧的舌撬開牙關,熟練地攻城略地。唇齒相交,羅喉卷起他的舌逗弄,時而糾纏不休時而嬉戲追逐,勾得他一陣陣迷亂。男人進了一步將他壓在門板上,冷硬的觸感令他片刻地回了回神,只來得及確認口中確實嘗到一絲淡淡的、桂蜜的甜香,就再次墜入一片火熱的暈眩之中。
屋裏,君曼睩紅著小臉蛋趕緊縮回被窩,睡覺睡覺,什麽都沒看到。
一夜再也無話。
……

漠刀絕塵陪禦不凡去仵作間驗屍,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特意沒吃早飯。
不過這次的屍體倒很是幹凈,沒有血沒有開膛破肚也沒有斷胳膊斷腿。衙差早在屍體周圍堆滿冰塊,方便保存,禦不凡搓著胳膊往漠刀絕塵身上靠,穿少了好冷。
昨天死去的五人一字排開躺在裏面,他們都穿著做工精良的壽衣,分別是黃、綠、褐、藍、紅五色。禦不凡帶上皮質手套,小心扶著第一個人的腦袋,輕輕左右搖動查看,沒有發現傷痕,頸上也無勒痕。死者面色青中隱隱透紅,瞳孔擴大,眼角有淚痕,口腔內無異物。頭部看完了,他正伸手打算揭開死者衣物查看屍身細節,忽然聽到一個涼薄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如果想死,你就去碰那衣服。”
禦不凡一驚,擡頭就見門口不知何時斜靠了個人。此人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利落的短打便裝,足登中靴,短衣窄袖,漂亮的銀紅交織的頭發高高束起,皮膚白皙好像牛乳,狹長的眸中閃著戲謔的光,似是嘲諷,似是玩世不恭。此時漠刀絕塵的手已是放在背後刀柄上,能夠悄無聲息地在他眼下來去自如,此人絕不簡單,萬不可輕敵。
禦不凡卻突然撲上去抱住漠刀絕塵的手臂晃啊晃,“絕塵!這才是美人!真正的大美人啊!”
那銀發的小青年同漠刀絕塵一起黑下臉來。
“哎,在下笑定千秋禦不凡,不知兄臺怎麽稱呼?”禦不凡一副自來熟的架勢,要不是漠刀絕塵拉著,他真要直接上去勾肩搭背了。
“黃泉。”

“哎呀呀兄臺這名字取得好哇,所謂‘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多麽浪漫而富有詩人的情懷!”禦不凡熱情地稱贊著。
黃泉滿頭黑線,自己這名字只是從報仇時隨口說的一句話裏拎了兩個字出來而得,後來用習慣了懶得改回本名,壓根沒什麽詩人的浪漫,有的,只是血仇與糾纏不清的愛恨。
不過一定要說的話,“來自無間之身,唯有黃泉為名。”——這句話,羅喉說過喜歡。
切,關別人什麽事啊!
漠刀絕塵仍然滿是敵意地盯著黃泉,那樣子像頭倔強護犢的老黃牛,禦不凡趕忙把老牛拉開,“哎呀絕塵,黃泉兄不是壞人啦,不然剛才就不會提醒我有危險了嘛~”
黃泉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兄臺你方才說這壽衣……可是有什麽問題?”禦不凡拿扇子擋住漠刀絕塵苦大仇深的臉,笑著問黃泉。
黃泉點點頭,“那上面有毒。”
……

“大伯,他們為什麽要給女醜屍的泥塑漆金?書上說,女醜屍著青衫,以袖掩面,”君曼睩放下書,歪過頭問靠在床頭的羅喉,“過分的粉飾並不能討好神靈,擅自更改神像外形,更會遭到報應啊。”
羅喉回了回神,“報應……可以轉嫁。”
“哎?”小姑娘吃驚,“轉嫁?”
“能以人性命開啟逆五芒星輪,轉嫁之術不過爾爾。”
“那……是什麽人,沖著大伯您來的麽?”君曼睩一臉擔憂。
羅喉搖頭,伸手摸摸小姑娘的臉,“別想太多。”
君曼睩知道羅喉不願多說自己的事,也只得作罷,重新拿起書。“大伯,這個女醜屍,可是與我們找尋的五彩之鳥有關?”
“五彩鳥又稱狂鳥,是女醜屍之坐騎。遠古巫術有很濃重的神話色彩,五彩之鳥馱負女醜屍魂魄,從極西之地來往中州,擇命格適合之人附身。”羅喉的視線落在了書冊上,“找到女醜屍,就能找到五彩狂鳥。”
君曼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曼睩,你有話說。”
“我想……兇手一定是個醫術高超的人。從死者的死狀看來,很像中毒。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人中毒,他的醫術如果用來救人,一定是神醫了。”小姑娘說得認真,“爹從小就教導曼睩,行醫只為治病救人,可他卻為一己私欲而用醫術殺人,這種人不配做大夫。”
“一顆醜陋的心,會將罪惡無限放大。”羅喉低聲說,“有些人,本就不配做人。”
“嗯……”

“曼睩,行兇之徒未必便是謀劃之人。”
“啊,是。”雖然不明白為何羅喉會如此說,難道此事並不似表面這般單純,幕後仍有他人黑手?但君曼睩仍是點了頭,小姑娘想了想,又道,“可是曼睩不太明白,這中毒癥狀頗似蠍毒,而蠍毒需入血才能發作,兇手是通過何種途徑下毒呢?”
“屍蠍王之毒素可滲透肌膚。中毒者全身疼痛,心律不齊,呼吸衰竭,大量出汗,出現幻覺。”羅喉邊說,君曼睩就執筆把他說的記錄下來。
“通過皮膚?那麽兇手是把毒抹在衣物上?或者……”或者,將整件衣物浸入毒漿中…… “那搬屍體的衙差們豈不是……”意識到這假設的可能性,小姑娘有些著急了。
“少量接觸,不會很快毒發。”
“大伯……”
羅喉卻不再開口,他側了側頭,尋找到舒服的姿勢靠住背後軟墊,閉上眼睛。窗格外的幾縷陽光傾入,漏過他緋紅色低垂輕顫的睫毛,看得君曼睩心中一陣小兔亂撞。大伯準備休息了,自己不要打擾才對。
只是,當房間裏徹底安靜下來時,她卻又覺得有些難過。望著男人蒼白的臉色,心裏一陣針刺般的痛。大伯把什麽都看得太淡,甚至包括生命——無論是他人的,或是自己的。
可她沒有資格說什麽大義凜然的話。
“屍蠍王由瘴氣與砒霜餵制。曼睩,準備藥劑,待求醫者上門來罷。”羅喉依舊輕闔著眸,卻如往常一般準確地洞悉了她的心思。
君曼睩心中釋懷,“嗯!”
……

而與此同時的衙門仵作房內,黃泉翹起嘴角,玩味地看著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樣子的禦不凡。漠刀絕塵則暗中壓低重心,緩慢調整呼吸節奏,完全是備戰姿態,可謂三個人三種心思。
“壽衣上有毒?”禦不凡吃了一驚。
黃泉無視漠刀絕塵的敵意,聳肩道,“信不信隨你。”
禦不凡想了想,拿出一根銀針來,小心翼翼刺破衣料,舉著湊到窗邊亮處觀視。
“別看了,這種毒這樣可驗不出。”黃泉走過去握住禦不凡舉著銀針的手,後頭漠刀絕塵就是一皺眉,他佯做不知,另一手掏出一枚青瓷小瓶,拇指推開瓶塞,微微傾倒瓶身,食指磕了磕,將瓶裏的白色粉末灑在銀針上。
“這是一種很特別的蠍毒,烏蟾酥配上五行草[*註]方能使其顯形。”
“蠍毒?”禦不凡眼看著手中的銀針迅速變黑。
黃泉放開禦不凡的手,挑釁地瞥了漠刀絕塵一眼,繼續說道,“你看此人瞳孔放大,身上衣物褶皺淩亂不自然,顯然死前出了一身汗,汗漬幹涸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禦不凡略一思索,做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凡中蠍毒者,瞳孔放大,大量出汗!”
黃泉點點頭,“不過這種蠍毒是人為培養的,因此有些特殊,中了這種毒,面色還有些紅潤[*註],因此不易被發現。”
禦不凡皮卡皮卡眨著眼睛,一臉求知的渴望,“什麽蠍毒這麽特殊?”
“寶貝兒,你讀了那麽多書,應該聽說過吧?”黃泉壞壞一笑,湊到他耳邊低語。漠刀絕塵皺眉,以他耳力,勉強聽到那三個字似乎是——“屍蠍王”。
而禦不凡聽到這三個字,瞬間臉色慘白!

見禦師爺臉色都變了,漠刀捕頭瞪一眼黃泉,腳下步子一錯,已是蓄勢待發。黃泉卻勾勾嘴角好像在嘲笑他,身形一晃又回到門口,連靠門的姿勢都是原先的樣子。漠刀絕塵心中警覺更甚,這青年看來是練長兵器的身骨,但這輕功身法是怎麽回事?快得不可思議,甚至覺得他一直在門口沒有動過!
而此時禦不凡終於回過神來,臉色卻還是白的,嘴裏不停地念叨,“造孽啊……”
“不凡。”漠刀絕塵叫他。
“絕塵啊,這個世界太瘋狂了,怎麽會有如此喪心病狂的人啊啊啊!絕塵咱們還是回老家成親去吧!”禦不凡一邊拿來扇子猛扇,好像這樣就能把惡心人的東西扇跑,可仵作間本來就冷,他只好又扯著漠刀絕塵的袖子往自己身上裹。
漠刀絕塵問道,“屍蠍王是什麽?”
“這東西必須是有人刻意豢養。先用煉蠱的方法選出一只最毒的蠍子,再用砒霜餵著,而且還得放在瘴氣屍氣最旺的地方,就比如西邊的那墓……呃,哎呀,回去再給你講。”禦不凡推推漠刀絕塵,“總之這玩意可毒了,碰碰都會要命,養它的絕對不是什麽好鳥!”
黃泉挑挑眉,西邊的墓?哈。
漠刀絕塵沈吟道,“看來兇手醫術高明,且與那家冥店關系匪淺。”這時禦不凡卻想起什麽似的驚道,“完了,衙差們搬屍體的時候碰過這些有毒的壽衣!會不會……”
漠刀絕塵眉頭夾得更緊,“不凡,你盡快安排檢查醫治,冥店我去,遲則生變。”
不料禦不凡也難得地皺起眉頭,“可屍蠍王的毒我不會解……”他忽而收斂平日嬉鬧的模樣,鄭重地向黃泉施了一禮,“兄臺,看你學識淵博,必是精通此道之人,這裏恐怕只有你能解救中毒之人。拜托你。”
黃泉卻只是挑一挑眉,“救人緝兇都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我走了,不必送。”話音未落,人竟已從門口消失。
“等等!”禦不凡趕緊沖出去。
漠刀絕塵卻沒有急著跟上,而是轉身看向房內深處的陰影,語氣有了幾分冷意,“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本應已經離開的黃泉此時正站在屍身旁端詳死者,臉上帶著微妙的笑容。他無視漠刀絕塵散發的殺氣,悠然開口,“啊,‘我們’。你不錯,可惜把敵意用錯地方了。”
“……”漠刀絕塵肩一沈,手扶上刀柄。
“對了,”黃泉悠然語氣再次撥散凝重氛圍,“你家那位印堂有點發黑喔,不吉利,你可要小心一點,看仔細了。”
“你究竟是誰。”漠刀絕塵幾乎刀要出鞘。
黃泉此時的神情卻變得認真了,“我?我和你一樣啊。這裏,”他擡手比了比自己心口的位置,像說著最莊嚴的誓詞。
“這裏只裝得下一個人。”
漠刀絕塵一楞的功夫,黃泉手一揚,飛爪破開房頂,幾乎同時他身形拔地而起,眨眼間一躍而上,好像一只無拘無束的鳥兒,輕靈而優美地,翩然而去。對方身手太過厲害,漠刀絕塵知道追之不及,他揚手撥開幾片完整的落瓦,擡頭去看。原來那裏的瓦片被事先拆下、又偽裝得很好地搭在原先的位置,難怪他雖然封鎖了所有可能奪門而出的通路,但卻無法阻止鳥兒展翼飛翔。
原來黃泉早就備好了退路。
可怕的對手。
片刻後,禦不凡垂頭喪氣地走進來,他沒追到人。漠刀絕塵絕口不提剛才發生之事,只伸手拍拍他的肩,沈聲說道,“只要他還在封縣,就跑不了。”
禦不凡點頭,“必須盡快找到他。”
“你先去尋他的落腳之處,我帶人去冥店。記住,找到後不要貿然行動,等我。”
“絕塵你就放心吧。”
漠刀絕塵帶領捕快們去冥店搜證據拿人了。禦不凡摸摸下巴,封縣就這麽點地方,想找個外來人太容易了,更何況這個外來人有著令人過目難忘的驚人美貌。
……

黃泉見路邊有賣芝麻燒餅的,上去買了兩個揣著,溜溜達達回了小院。
解毒之類的事情真別找他,他對醫術一竅不通,別看之前講的頭頭是道,純粹是臨時抱的佛腳。剛才還好閃得及時,不然絕對就穿幫了。
不過那個叫禦不凡的,還真是好騙,嘖……穿過牌樓時他瞥一眼老老實實貼在原位的符紙,勾起一抹壞笑。
君曼睩抱著兩本書穿過前院,見到他打招呼道,“黃泉你回來了。”
黃泉點點頭,眼神飄了一飄,“羅喉呢?還沒死麽?”
小姑娘就掩著嘴笑,一副“我都知道”的模樣,“大伯在休息。”想了想,她又補充道,“今天是停藥的日子,大伯還什麽都沒吃……”
“哼。”黃泉沒答話,做不耐煩狀將小姑娘趕走,這才回過頭來看羅喉的房門,眼中寒光一閃,毫不客氣地一腳將門踹開。
與驚世駭俗的踹門聲相比,房間裏太靜了,雖是預料之中,但絕不是正常的安靜。黃泉在床榻邊坐下,盯著羅喉死氣沈沈的睡容瞧了一會兒,那發青的臉色讓他分外不爽。“餵,起來!”顯然他並不是個有耐性的家夥。
羅喉被他推醒,用不滿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再晃了,頭暈,一面抽起枕頭準確地糊在他的臉上。黃泉氣得跳腳,“好啊,居然還有力氣丟枕頭!恢復的不錯啊你!”
羅喉眨了眨眼睛,好像終於註意到眼前還有個活物在動。
“別挺屍了,起來單挑!”黃泉擼胳膊挽袖子,一副幹架的架勢。
兩人對視半晌,一個氣勢洶洶一個茫然無動於衷。最終黃泉還是泄氣了,認命地把羅喉扶起,撿回枕頭塞在他的背後讓他靠得更舒服。
羅喉也清醒了些,“黃泉。”
“吃飯沒有?”見羅喉垂下睫毛略微移開視線,那樣子好似是有點心虛,黃泉頓時想撓墻了……賣萌犯規啊顫抖指!
從懷裏摸出還是熱乎乎的燒餅,黃泉看看羅喉,不情不願地開始動手,就像餵食小動物一樣,把燒餅掰成小塊,然後送至男人嘴邊。羅喉扭頭,完全不配合,這一舉動成功地使他咆哮起來——
“不許挑食!”

他滿意地監督羅喉啃燒餅,“衙門把五名死者的身份和生辰查清了,確實是五行命格,而且連死亡地點都是五行方位,最有趣的是,兇手給他們準備的壽衣都是相對應的顏色。我現在覺得兇手八成不是你對頭,這手法太蠢了,做這麽明顯怕你發現不了麽?”
也許話不能這麽說,羅喉安靜地吃掉沾在指端的餅渣。如果沒有黃泉,這些,他從不過眼過心。
“要不要賭一把,這個兇手究竟是誰?”黃泉十分躍躍欲試。
“你算不出,他改了命格。他們也找不到,他換了皮。”羅喉頓了頓,說,“水。”
黃泉瞪他一眼,起身去抓茶葉,“你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家夥,拽什麽?”
“會好起來的。”男人低聲說,看著自己白得有些不正常的掌心。
倒水,“那你說,這家夥犯了多大的事?”大到要用盡方法加持五芒星輪。
“吾不知。”
挑眉遞杯子,“你不知道?老得開始耳聾了?”
“身份低微,執念不夠強烈,吾聽不到。”羅喉淡淡說道,“吾睡了太久,這個世界已經變得令吾感到陌生了。”
“那就只好猜猜嘍。星輪的作用是擾動星軌,星軌投射萬物發展。這家夥是想混淆那些勞什子神的視聽唄?聽說欺騙神明的代價是魂飛魄散不得超生,哈,真蠢,怎樣都是騙了,下場都一樣,折騰什麽啊,白費力氣。”不過——其實在地上怎麽折騰都無所謂,因為神都高高在上,地上發生的一切他們都不關註,他們只偶爾從星軌變化確定不會發生無可挽回的毀滅,僅此而已。這副架子尤其惹人生厭,就像眼前這家夥,明明已身處人世間,依然對什麽都不聞不問,毛病。黃泉眼明手快扶住男人不穩的手,免得他灑了茶水。

“羅喉,最好老實告訴我,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人習慣性地垂下了長長的睫毛,不語。
“看著我,說話!”黃泉奪過他手中的茶杯,他討厭對方回避的態度。“有這麽難以啟齒嗎?還是說,有什麽是我不能知道的?”
他們以前分明不是這樣。他曾一度覺得,男人給予的信任是他坦誠面對自我的動力,也是他窺見這個男人最真實一面的那扇窗。可現在呢,他們依舊默契,他卻開始覺得,他再也不了解羅喉。
他害怕,好像經過了漫長歲月後終於回到自己身邊的男人,會像千百年前一樣,再次從自己眼前消失。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人經歷了什麽才能再次回來,他不告訴他。
羅喉坦然地迎著黃泉憤怒而難得流露出有些恐慌的目光,他擡手撫上他的臉頰,聲音很輕也很篤定,“別擔心,會好起來的。”
黃泉楞住,隨即扭頭打開男人的手,“誰擔心了!別把我當小孩子哄!”那種溫柔蒼白得令他下意識要逃。
羅喉似乎是低笑一聲,拍拍自己旁邊,“過來坐。”
黃泉狀似不甘地坐過去。
羅喉動了動仍有些麻木的左手,扣住黃泉的腰,湊上去舔他的唇。男人的吻一如既往,黃泉不滿地反咬一口,像是催促對方快些深入。
四周空氣開始升溫,漸入佳境。

突然,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君曼睩進來見那兩人挨得極近,黃泉的眼圈有點紅,面上也有些微妙的紅潤,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可能打擾了什麽“好事”,忙先道歉,“大伯對不起!”
羅喉示意她不必回避,“什麽事。”
小姑娘這才臉色發白地答道,“大伯,黃泉,外面來了好多人!”
“是捕快?”黃泉皺眉。
“嗯。”君曼睩趕緊點頭。
“呵,總算是找來了,真慢,一幫廢物。”黃泉冷笑一聲,對君曼睩道,“老子去看看,你留下。”說完,手邊寒光一閃顯出一柄銀色長槍來,他提槍便掠出屋外,像是要逃離被撞破的尷尬,君曼睩想叫都沒叫住。
小姑娘訕訕收了要說的話,見羅喉閉上眼睛抵住額頭,忙返身扶他。
“大伯,您……沒事吧?”
而此時的小院外,漠刀絕塵和禦不凡已帶領捕快們將門口團團圍住……

*註:
女醜屍:《山海經•大荒西經》記載,女醜是古代女巫的名字,傳說遠古時十日齊出將女醜烤死,其死後雙手掩面。古人認為女醜雖死但其魂魄不滅,常附在活人身上,供人祭祀或行巫事,名為女醜屍。其穿著青色衣服,用袖子擋住自己的面孔。女醜屍源自龍山,與五彩之鳥是“同一產地”。
五行草:學名馬齒莧,與蟾酥一樣可防治蠍毒。而《山海經•大荒南經》中亦有記載,馬齒莧極耐旱且隨處可見,後羿射日反應了災荒之年缺乏雨露滋潤,大地幹涸顆粒無收,人們就采摘馬齒莧的苗煮熟曬幹後食用。
珍珠紅:以潞酒為酒基,添加白芷、紅叩等18種名貴中藥材精制而成。酒色呈寶石紅,清澈透明,芳香爽甜,40°;有祛風濕、散寒氣、健脾胃、理氣血之功效。潞酒:以透明清香、綿軟味長而著稱。
有關面色紅潤:砒霜慢性中毒,人的面色就會紅潤,很多化妝品裏都有砷的→→年輕是要付出代價的

待續

曉墨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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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鬼面僕

捕快們已把住正門,雖然禦不凡可以肯定黃泉斷不會從後門逃走,但為防萬一還是派了兩個人守住後頭。他則和漠刀絕塵一起,穿過牌樓,向裏面走。
牌樓的基座上貼著一張道藏•太上消災祈福醮儀符[*註],仔細看時又和他在典籍上見到的不大相同。他自然也聽過這個院子鬧鬼的事,此時又見這張符很新,像是剛貼上的,便拿扇子捅捅漠刀絕塵。
“絕塵,也許我們真的冤枉黃泉兄了。”
漠刀絕塵皺眉。
“我猜做這張符才是他的本行,他可能確實不會解屍蠍王的毒。不過那天那個小姑娘一定懂醫術,反正他們是一夥的,也沒差。”說著,禦不凡左顧右盼地欣賞起院中的布置來,一邊嘖嘖評論道,“你別說這小院真是漂亮,絕塵絕塵,那片竹子我好喜歡好喜歡~~”
漠刀絕塵想翻白眼,最後還是說,“好,回頭置辦……”
只是他話還沒有說完,居然發現好好的天竟飄起了雪花來!不過如今天氣也暖和了,這些雪花在半空就開始融化,變成一顆顆小冰粒,折射著美麗的光暈,如夢似幻。兩人正驚異於這幅奇景的時候,又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輕佻地自頭頂傳來。
“喲~等你們很久了。”
漠刀絕塵下意識把禦不凡往身後一攔,擡頭,就見前方小樓的樓頂上,黃泉一身白衣傲然而立,背後一把銀槍,威風凜凜。他的周身飄雪飛霜,更是襯得人愈發出塵不染,俊逸非常,禦不凡看得眼睛都直了。
漠刀絕塵就覺得眼皮子直跳啊,嘴角直抽。
禦不凡發現他表情不對,又捅捅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麽!
“咳,黃泉兄。”禦不凡還像模像樣地作了個揖,“門口的符是你寫的麽?”
漠刀絕塵瞥他,辦正經事啊,別跑題。

黃泉在上面似乎心情不錯,瞇著眼睛笑了,“我說,就你們兩個進來,行麽?”
“什麽意思?”禦不凡楞住。
“你看。”黃泉擡手打個響指,就見牌樓上的符紙發出“砰”的一聲炸響,在一片幽綠的火光中燃燒起來。
符紙在鬼火中化為灰燼的同時,禦不凡覺得背後一陣陰風。回頭,大團的黑氣從牌樓底部慢慢騰起,扭動著,其中影影綽綽,形狀酷似野獸,卻生有數條粗大的尾巴。黑氣迅速膨脹,幾乎填滿整座院落,長長的尾巴掃出大門,將門口的捕快盡數卷住,鋒利的爪子按住其中兩人,張開血盆大口,就是一股腥氣。捕快們慌了,他們從未見過這種怪物,根本不知該如何反抗。禦不凡吃驚道,“九尾[*註]?”
黃泉笑道,“寶貝,你知道的,之前住在這裏的人,都是怎麽死的?”
開腸破肚,五臟不全……是被吃掉的!禦不凡本能地打了個寒噤。
漠刀絕塵返身想回去,禦不凡拉住他,“沒用的,這裏被設下了結界。”
“哦,不錯嘛,能看出來。”黃泉瞇起眼睛笑,“你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活不成,接下來就是我們三個的事了,你們可要好好陪我玩玩。”
禦不凡卻忽然打開扇子擋住臉,笑嘻嘻,“既然我‘能看出來’,當然也知道這是個幻術結界嘛~瞧,你的符還好好貼在那裏呢,這九尾自然也是假象。我就猜到可能會發生這種狀況~~”他話音方落,就見外面一名捕快從懷裏掏出個形似鷹爪之物,向牌樓上扔去。黃泉認識這東西,是震雷爪,專破結界,當然真品早已丟失,這個是贗品,使用一次就會報廢。
不過——確實能用。
天降怒雷,結界立破,幻覺自滅。

“可不要小看官府的人喲~我們公務員也不都是吃軟飯的~~”禦不凡得意地笑道,隨即捕快們一擁而入。
黃泉微微皺了皺眉,足下輕輕一飄從房頂躍下,落腳正在漠刀絕塵與禦不凡面前。他手中銀槍橫甩,冰冷氣勁爆開,瞬間震退近處的幾名捕快,“那就沒辦法了,本想只困你們兩天,現在,是你們自己找死。”
禦不凡仍是笑瞇瞇的,“哎呀,你對付得了我們這麽多人麽?”
黃泉冷冷瞥了漠刀絕塵一眼,殺氣更盛。
“我就說嘛,黃泉兄,你也是明白人。你要對付我加上這些捕快必定都不是問題,可是對上我家絕塵呢?再者說,一旦你和絕塵動起手來,你說我會不會帶人趁機沖進你身後的那間屋子裏?你說裏面的人會不會有危險?”禦不凡胸有成竹地分析道,“黃泉兄,你覺得誰比較有優勢?”
黃泉手勁松了松,銀槍垂下,槍尖點地。他低頭不語,似乎在思考禦不凡的話。就在禦不凡覺得有戲打算繼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之時,他又突然揚頭大笑起來。
“好,我倒要看看,今天誰能踏過我身前半步!”
他的語氣裏帶著狠勁,顯然殺性徹底被勾了起來。很難想他長得這麽漂亮又像只兔子本質裏卻是一匹狼,漠刀絕塵的手放在了刀柄上,眾捕快也都凝神戒備,就連禦不凡都收斂了嬉鬧的模樣。

便在眾人劍拔弩張之際,房間裏傳出了好聽的少女的聲音。
“黃泉,大伯說他們可以進來。”
禦不凡一臉興奮,又抓著漠刀絕塵的胳膊晃,是那天那個嗓子動聽長得又水靈的小姑娘哎~
漠刀絕塵無奈了。
黃泉臉黑了大半,既然屋裏那個沒自覺的正主兒都發話了,他還能怎麽樣?他簡直是好心泛濫!幹嘛要替那家夥著想?那個沒自覺的混蛋!
越想越氣,黃泉返身一腳踹開房門,在禦不凡眾人驚訝的目光中,銀槍一閃架住了靠在床頭的羅喉的脖子。
羅喉波瀾不驚地低頭看了看自己頸項下的危險品,壓根沒有反應,好像這種事情比每天吃飯都正常一樣。坐在羅喉旁邊的君曼睩小心地將銀槍推開些,沖著黃泉抱歉地笑了笑。
“有本事你再死一次啊!別指著老子救你!”好心被當做驢肝肺,是個人都氣不過。
禦不凡忙打圓場,“別傷了和氣嘛,人家是不想你受傷啦。”
羅喉無視禦不凡,只定定地瞧著黃泉,“吾不想你殺人。”
黃泉一楞,別過臉去不說話了。

“呃……那什麽,這位兄臺咱們昨天見過面了哈?”氣氛有點微妙,禦不凡趕忙打哈哈。
羅喉閉上眼睛往君曼睩的肩頭靠了靠,不說話。
黃泉在旁邊呲牙咧嘴地偷笑,這人膽子夠大啊,敢跟羅喉稱兄道弟。這時就聽君曼睩輕聲細語地搭話,“小女子君曼睩,見過先生。先生此來,想必是求藥的吧?”小姑娘被羅喉靠著不方便行什麽禮數,只得稍微點點頭。黃泉繼續腹誹,這混蛋還真護短,一點也不讓君曼睩吃虧,連給別人行個禮都不準。那邊禦不凡說了啥他沒聽,就聽君曼睩又對他說道,“黃泉,麻煩把解毒劑拿過來好不好?”
黃泉撇嘴,一臉嫌棄地轉身拿藥。
漠刀絕塵還有點猶豫,禦不凡向他打個眼色,樂呵呵地伸手去接,嘴裏還說著呢,“幾位都是高人,不會騙我們的。”
黃泉卻忽地把手一擡,與禦不凡錯開,“別急著拍馬屁,這解藥不是白給的。”
禦不凡訕訕收了手,“黃泉兄別這麽見外麽。”
“多少錢?”漠刀絕塵問。

黃泉嗤笑一聲,“可不是錢的問題。”
禦不凡腦子一轉,他和漠刀絕塵都覺得像黃泉他們這樣出色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到封縣這種小地方來。他們行事並不刻意低調,而且有種遊離於世俗之外的神秘氣質。禦不凡不動聲色地向漠刀絕塵打眼色:不會真的是為了西邊前一陣子挖出的墓葬吧?這事兒的消息不是都封鎖了麽?
漠刀絕塵搖頭,可以先試他一試!兩人眼神交流一番,禦不凡便擺出張苦臉來求饒,“不要錢,我們這小地方窮啊,也沒什麽寶貝能跟幾位換。”
黃泉冷笑,心說這是試探他們呢,“這藥的藥引可金貴著,別說什麽不稀罕的寶貝,你們把命賠上都不夠換。”
禦不凡打了個哆嗦,意圖被看穿了。黃泉好整以暇地跟他打太極,可他不能等,他不能拿衙役們的命來賭——不過接下來他又走神了,他倆在這邊磨嘰,那邊他家絕塵和黃泉家那位都不張嘴,從某方面來講他們雙方其實還挺像的不是麽……
“咳……好吧,我說。可我們怎麽知道你這解藥保證好用?”禦不凡整張臉都垮了下來,直沖著漠刀絕塵使眼色表示“他們欺負我”,漠刀絕塵默默地扭臉望向窗外。

黃泉看看羅喉,說,“把人都叫進來。”
漠刀絕塵比個手勢,外邊十來名捕快走進來,在屋裏岔開站成兩排,屋子立刻就顯得狹小了。這時羅喉終於張開眼睛,禦不凡覺得他只是隨意掃了一眼,就又把眼睛閉上了。黃泉則對第二排第三個捕快說,“你留下,其余的出去。”
眾人莫名其妙,其余捕快們見漠刀絕塵默許,就都出去了。黃泉抱著槍靠在床尾,懶懶地問留下的那個,“你昨天搬過屍體吧。”
那捕快張大了嘴,楞住了。
“看來是了。”黃泉轉頭去問羅喉,“哎,醒醒,你說怎麽辦?”
禦不凡也非常吃驚,忍不住打量羅喉和黃泉,心說乖乖,這得是默契到什麽程度啊,那男人只是看了一眼,黃泉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羅喉淡淡看了看黃泉,示意他過來。這下黃泉也不清楚他想幹什麽了,不過出於慣性,還是拎著槍走過去。羅喉向他伸出手,他更加莫名其妙,前後左右看了一圈也沒搞懂,這是要什麽東西麽?那邊禦不凡和漠刀絕塵也覺得有趣,跟看啞劇似的,就抱著看戲的心態在旁邊瞧樂子。就見羅喉眨了眨眼睛,突然一把握住了黃泉手中銀槍的槍刃……
立時,殷紅的血流淌過冰冷的槍鋒。
“餵!”黃泉差點沒跳起來,這家夥別是腦子都不正常了吧……不對!這混蛋腦子從來就沒正常過!一時間他也分不清自己是擔心槍臟了要洗還是擔心那個混蛋手傷了會疼,扭捏了半天,最後還是老大不情願地想看看羅喉的手有事沒事。羅喉已經把手縮回去了,臉上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好像手不是他的一樣,見黃泉一臉扭曲的表情似乎是覺得有點好笑,悠閑地點了一句——
“別浪費了。”
黃泉咬牙切齒,一翻手拿出一把短小精巧的匕首。君曼睩正悄悄地好像給羅喉揉著手,看見他這架勢就笑了,“黃泉,沾點血而已,不好用這家夥吧。”
黃泉扭臉。

禦不凡心眼多,幾乎立刻就明白了,“黃泉兄,該不會這解藥的藥引,是這位……呃,先生的血?”黃泉白他一眼,他訕笑著從懷裏摸出個小紙包,拿出一根纏著白布的小棒,遞了過來,“嘿嘿,用這個。”
黃泉用小棒沾了點血,拆開君曼睩調好的藥丸抹了抹,遞給那名捕快,只冷冷說了一個字,“吃。”
捕快哪敢往嘴裏塞,黃泉涼絲絲地瞥著他,“知道麽,你接觸的毒不算多,如果不吃解藥,會全身疼痛五內俱焚筋脈寸斷生不如死,還不如那些中毒深的人死得痛快一了百了。吃是不吃你自己看著辦。”
那捕快都快哭出來了,求助地看著禦不凡和漠刀絕塵,禦不凡聳肩,漠刀絕塵轉頭。最後捕快沒辦法了,心一橫把藥丸塞進嘴裏,隨即他的表情就變了,一臉的難以置信。
“甜的?”早知道剛才多嚼嚼啊!就這麽囫圇個地吞下去了,虧了!
“廢話!你知道這混蛋的血多值錢麽?今天就算是毒藥,你也得給老子吃下去!”黃泉狠狠瞪了捕快一眼,“現在馬上給我滾,一輩子別讓老子見到你!見一次殺一次!”
禦不凡看看漠刀絕塵,兩人望天,這是護短呢……是說看著別人在自己眼前秀恩愛……滋味果真不好受。難怪每次刀無極見了他倆都繞道走……

黃泉都是這反應了,無論如何藥也不應該有假。於是禦不凡清清嗓子,很自覺地問道,“你們是不是想知道我們縣西邊挖出來的那個墓葬的事?關於哪方面的?我不一定都知道的。”他是看出來了,如果不把這事兒說出來,黃泉絕對不會給他們解藥。
黃泉哼了一聲,“自己算太麻煩了,給老子挑緊要的說。挖沒挖完?挖出多少東西?明細有沒有?”
禦不凡眨眼睛,滿滿的全是崇拜,“啊!你果然精通咒法風水之術!”
黃泉揉太陽穴,“回答問題。”
“哦哦,西邊的墓葬是一年多前被發現的,這件事沒上報朝廷,都是我們縣令親自在監督。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裏邊的東西我倒是知道。挖出來的玩意都有個登記,我們縣令知道我喜歡古籍字畫什麽的,就讓我隔兩天去看看,有沒有想要的。”禦不凡乖乖開始說。
羅喉也是一年多前突然復活的……黃泉又問,“有沒有青銅鳥?翅膀張開,尾巴很長。”
禦不凡想了想,“有的,大的小的都有,很多器皿上的圖騰也都是那種鳥。”見黃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說話,他弱弱舉手,“我說,我可是冒著被殺頭的危險把這些講出來的,只換幾包解藥太虧了吧?”
“不虧。”黃泉冷笑,“今天的事情只有我們幾個知道,只要你不說,我不說,你的腦袋是掉不了的。”
“餵……”禦不凡哭喪著臉。

漠刀絕塵忽然問,“你們怎麽知道墓葬的事?”
“那地脈的走勢一看就適合下葬,所謂山停水聚,元氣融結。不過說實話我確實並不能肯定這裏真的會有陵墓,”黃泉狡黠地笑了,心情大好地拍了拍禦不凡的肩,“我承認剛才詐了你,所以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算作補償。”
禦不凡癟嘴。
“有毒的壽衣來源是冥店,也就意味著那家冥店的主人最是可疑。你們這裏只有那一家冥店吧,”黃泉摸了摸下巴,略作思考,“既然能鬧出這麽大動靜,想必不是什麽泛泛之輩,需要我們幫忙麽?”
禦不凡馬上眼睛亮亮,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啊!
“先說說那家夥的來歷。”黃泉往桌邊一靠。
“嗯,店主叫梅飲雪,一年前舉家搬來的。這人很神秘,店裏的夥計都很少見他,不過他做壽衣的手藝很好,許多人願意花大價錢請他親自動手。”禦不凡大大方方地分享情報,漠刀絕塵在旁邊默默地扶額,這才多一會兒啊,就被人家擺平了,要說禦不凡平時心眼也不少,怎麽關鍵時刻就這麽好騙呢?
“你們去抓了吧?”
“跑了。”漠刀絕塵說。
黃泉想了想,“有他的八字麽,可以算他人在哪裏。”

禦不凡大喜,心說可真遇到真能人了!以前那些什麽江湖術士果然都是騙子啊騙子!正要接話,就聽一直打盹的羅喉說了一句,“別算了,他沒有命格。”
黃泉皺眉,沒有命格的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講清的,不過既然冥店和女醜屍的塑像都還在,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給人當打手只是好玩,相較之下,還是羅喉的狀況更令他擔憂。以往停藥時,男人都需整日靜養,今天卻不斷被打擾,要真出了事,誰來賠他啊!
禦不凡被羅喉說的一楞,人怎麽可能沒有命格?
君曼睩知道黃泉的顧慮,就開口圓場,“師爺先生,這件事比較復雜,今天也不早了,衙門的大家還等著解藥呢不是麽?曼睩覺得不如先生明日再來,我們再詳細研究。”
禦不凡看漠刀絕塵,這麽可愛的小姑娘下逐客令了,怎麽辦?
漠刀絕塵默默起身,還能怎麽辦。
兩人又沾了些槍刃上的血漬,小心收好解藥就走了。漠刀絕塵離開的時候,黃泉向他努努嘴,示意禦不凡的背影,“別忘了我說的話。”他也沒送兩人,就隨意揮了揮手,那意思像是再也不見才好呢。禦不凡不死心,一邊被漠刀絕塵拉著走,一邊還不住回頭。
“黃泉兄,那個什麽符,改天教我畫吧教我吧教我吧~”
黃泉沒好氣,那種破符你自己就會畫,還用我教麽!

“他還沒有覺醒,”身後傳來男人低沈的嗓音,“不急,我們的時間很多。”
黃泉示意君曼睩——去休息吧,我留下。
君曼睩點點頭扶羅喉躺好,施了個禮就出去了。
“我們還真是來對了。”黃泉抱著銀槍坐在床邊,琢磨著上面沾染的血漬怎麽辦,又不好浪費掉,“你睡吧,我守著。”想了想,湊近槍尖,舔。
銀槍的槍刃冰冷如霜,那紅色的血,卻仍是香甜而溫熱的,盡管已經離開男人的身體這麽久了……
說一聲不就好了,放我的不比放你的強,真是……
“黃泉。”羅喉低聲喚道。
“嗯,我知道。”黃泉漫不經心地擡頭瞥了瞥窗外,一道黑影驀然閃現,而後消失不見。他低頭,把手探進被子,摸索著握住羅喉的左手,十指相扣,感到本應傷得嚴重的手竟完好如初,甚至沒有一點疤痕留下,這才放下心來。此時,窗口慢慢浮處了一張蒼白猙獰的臉,怨毒的幽綠色眼睛死死盯著他們。這張臉上帶著某種銀灰色類似祭祀用的面具,其上生有雙角,雙眼暴突,獠牙外翻,形如惡鬼。

……

“絕塵,剛才黃泉跟你說的什麽意思?”禦不凡沖著漠刀絕塵眨眼睛撒嬌,“他要你記住什麽?”
漠刀絕塵不說話,目不斜視。
“絕塵絕塵~”
禦不凡還要說什麽,漠刀捕頭突然一把扣住他的手。他楞住,眼前是熟悉的街巷,但卻彌漫著一股不祥的血腥味道。巷子裏只有他們兩人,衙役們也不見了,不知哪裏的光線斜斜照射進來,將整條巷子染成一片血色。
而在街巷的盡頭,如幽靈般,現出一道人影,攔住他們的去路。
此人戴著一面兇如惡鬼的面具,面具呈灰白色,上面有抓痕,在紅光中愈發猙獰。漠刀絕塵感到禦不凡五指倏然收緊,似乎知道這東西的來歷,便問,“不凡?”
“這是古時人牲戴的鬼面!”禦不凡驚道,“我在書上見到過。書上說,這種面具是從小就戴上的,但凡戴上了就一輩子摘不下來。主子派人挑選作為人牲的孩子,選中後就用孩子父母的骨頭做面具,強行給孩子帶上。因為父母是慘死,所以這種面具上都有怨氣,孩子戴上後覺得痛苦,可是面具拿不下來,只能用手不停地在上面抓,那些抓痕就是這麽來的。最後,主子死的時候這些孩子要被砍頭,作為陪葬品下葬!”說起這駭人聽聞之事,禦不凡一臉難過。

那鬼面人一直沒有動靜,漠刀絕塵琢磨了一下,有點不確定地說道,“這個人,頭顱和身體是連在一起的。”
“哎,活人?”禦不凡立馬反應,“太可疑了!絕塵,抓活的!”
漠刀絕塵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也許是因為黃泉說過的話,他總覺得那鬼面無機質的目光似乎透過面具,盯著禦不凡。但禦不凡卻似乎沒感覺,只是推他催他動手,他只得囑咐一句“呆在這兒別亂動”,肩一動,背後沙白色長刀入手,腳下一錯,向那鬼面撲去。
鬼面仍然一動不動,然而就在他的刀口即將割開對方面具時,他卻忽覺眼前一花,那鬼面在一陣煙中竟憑空消失了!漠刀絕塵反手撤刀,逆行的刀鋒向後劃向突然出現在身後的猙獰面具,隨即他抽身再度攔在禦不凡身前。那鬼面似乎也吃了一驚,沒料到漠刀絕塵竟如此厲害,猶豫片刻,鬼面向後飄開,融入墻壁中,不見了。
“走了。”禦不凡松了口氣,那鬼面身法詭異,他真怕漠刀絕塵吃虧。
此時街巷也恢復了正常,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鬧非常。漠刀絕塵走過來,上下打量禦不凡。
“我沒事。”
“不凡。”
“嗯。”禦不凡苦笑,“是沖著我來的。”

見漠刀絕塵瞥他的眼神帶著考究,禦不凡頓時覺得冤枉,“幹嘛,我平時可都是很老實的,不可能有仇家!”
“誰知道是你什麽時候調戲的姑娘哪裏留的情何處拈的花惹的草惹來的風流債也說不定呢。”慢悠悠講了一個長句,漠刀絕塵轉身就走。
他的背影擋住了眼底的擔憂。
“哎……絕塵你這是在……吃醋?”禦不凡一邊偷笑一邊追上去。那鬼面怎麽看也不可能是姑娘吧,至少身材什麽的他絕對不會看錯嘛~
後面的衙役們都莫名其妙,這兩人又怎麽了。
遠遠的暗巷盡頭,一張森森鬼面正冷冷地盯著他們。

回到衙門,禦不凡將解藥分給碰過屍體的眾衙差,小心謹慎地調著藥引。他不讓漠刀絕塵幫忙,漠刀絕塵就站在旁邊看著他。禦不凡都忙完了,總算放下心來,拉著漠刀絕塵要去吃飯。
他想去街上吃小吃,漠刀捕頭卻不讓他出去。沒辦法禦不凡只好在衙門的廚房下了點面條,家也沒回,就在客房湊合著睡了一晚。
不過他可美了,因為漠刀絕塵也沒回家,被他八爪魚一樣抱著睡的。

第二天一早他們去拜訪黃泉,漠刀絕塵低聲對禦不凡說,“跟緊我,一會兒如果出事,往黃泉那裏跑,知道麽?”
“怎麽了?”禦不凡也感到有人盯著他們呢,但不太明白漠刀絕塵怎麽這麽如臨大敵。
漠刀絕塵卻只是握了握他的手,很用力。
禦不凡倒是不緊張,他膽子本來就大,漠刀絕塵又在身邊。不過他還是乖乖跟著漠刀絕塵走,一邊仔細判斷,發現跟蹤他們的至少有四五個。如果都是昨天那種會飄的鬼面人……那確實挺麻煩。
幸好他們平安到了黃泉暫住的小院,黃泉正在院子裏練槍,羅喉坐在旁邊的梅樹下看君曼睩謄寫卷冊。黃泉看見他倆的模樣就笑了,擡手一道槍勁直襲門外,禦不凡就聽到外面一聲慘叫,黃泉道,“尾巴不小啊,拖著一窩蟲子。”
禦不凡心有余悸地問,“多少啊?”
黃泉冷笑,“一窩麽,至少二十多只了。別管他們,進不來。”
禦不凡剛覺得安心了點,黃泉話鋒一轉,“不過昨天的那個就不一定了……”
禦不凡豎起耳朵,“昨天,你們也遇到了麽?”
“遇到什麽?”黃泉挑眉看他。
“鬼面啊。”
君曼睩收拾好了紙筆,微微一笑,“先生,門外的那些,是鬼面仆。”
漠刀絕塵看禦不凡,禦不凡望天。好歹說對了兩個字麽。
不過鬼面仆可比鬼面低等多了,數量再多也沒什麽威脅。

“走吧,去抓那個什麽……”黃泉舒活著筋骨,就見禦不凡一個勁地沖他使眼色。他順著禦不凡的視線看過去,見羅喉翻了個白眼給他,轉身背手去看那棵梅樹了。黃泉樂了,對禦不凡擺擺手:
“不用管他,我讓他帶孩子看家,他鬧別扭呢。”
羅喉扭頭又飛了個白眼過來。
“呃……”禦不凡頓時覺得羅喉真可憐。
黃泉抄了銀槍入手,正準備跟漠刀絕塵走,羅喉突然說,“不要燒餅。”
黃泉磨牙,“好,我去天下居給你訂菜,行了吧?”
羅喉這才滿意地仔細研究那棵梅樹去了,也不理會黃泉在他背後磨牙。禦不凡笑著把黃泉拖走了。
“大伯,您坐下歇會兒。”君曼睩過去扶羅喉,“我去給您倒茶。”
小姑娘剛轉身,羅喉低聲喚她,“曼睩。”
“嗯,大伯還有什麽吩咐?”
“松粉桂花糕。”
“曼睩知道了。”君曼睩笑笑,去準備茶點了。
羅喉擡頭看了看小院的天空,血色的眸中閃過一絲細碎的光。

……

黃泉從天下居訂菜出來,才走沒幾步,忽然天上掉下什麽東西。他本能地閃開一步揮槍去擋,也沒看清那是什麽,就只覺得一團灰影直撲自己面門。禦不凡一聲驚呼,漠刀絕塵漠刀出鞘,一刀將那東西斬成兩段。黃泉這才定睛去看,就見自己腳下是一只被劈開兩截的蠍子,有巴掌大,綠色的汁液淌了一地,但那蠍子仍在不停地抽搐,惡心得要命。
“後面還有!”禦不凡叫了一聲,黃泉回頭,就見他們來的路上黑壓壓一片,爬滿了大蠍子。黃泉暗道不好,這是切斷他們的後路,小院要出事!
漠刀絕塵向他點點頭,示意,必須回去!
黃泉槍鋒一壓,我開路,你們跟緊!
小院中,君曼睩端來了點心,見羅喉若有所思地望著天空的一隅,不覺有些奇怪。這時她聽到頭頂傳來破裂的哢哢聲,開始還很細微,伴著聲音愈見密集,天上出現了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縫,細小的龜裂紋以它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擴展,而從哪些黑色的縫隙中,她看到了無數的鬼面仆扒在上面,探出頭,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像盯住獵物的豺狼。
結界,被破了!

*註:
道藏•太上消災祈福醮儀符:驅鬼咒,原文太長了就不放上來了。
九尾:青丘山中的奇獸,狀似狐貍,卻生有九條尾巴,吼叫聲如同嬰兒的啼哭,非常兇猛,能吞食人。《山海經•南山經•南次一經》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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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表于: 2014-06-13  
坐到天荒地老,等LZ更完为止- -!!!!好文~
这一生,就是个漫漫旅途
曉墨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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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蠍計劃

三人一路殺回小院,到了門口黃泉直接躍上牌樓,漠刀絕塵提了禦不凡一把,兩人一同跟了上去。就見院落裏密密麻麻全是鬼面仆,而羅喉和君曼睩就被圍困在梅樹旁,那場面十足駭人。小姑娘有些害怕地抓著羅喉的袖子,躲在男人身後,臉色蒼白。不過更令禦不凡和漠刀絕塵驚駭的是,羅喉周身十步範圍之內空空如也,其余的鬼面仆則似乎非常忌憚他,只在外圍繞圈,甚至騷動著退後,根本不敢近前。
羅喉看起來與平日並無不同,低垂著睫毛發呆,金色的發在陽光下閃過耀眼的光澤,簡直是最奢侈的視覺享受。
黃泉一招火龍天驅砸下去,頓時燒得那些鬼面仆發出類似老鼠一樣吱吱的慘叫聲。他擡了擡槍指著遠處的一團影子,怒道,敢算計老子的人,你他娘的活膩歪了!
禦不凡捅捅他,哎,不好說臟話吧,有辱斯…………”黃泉瞪過一眼,禦不凡立馬改口,那什麽,請繼續。
他肩上趴的什麽東西?漠刀絕塵突然問。
看不清。黃泉皺眉,像個人臉,有尾巴。
禦不凡就哆嗦了一下,什麽玩意啊!三人對視一眼,想靠近就必須解決這些擋路的鬼面仆,那麽只有——跳下去,突圍!

黃泉的槍法特點是快準狠,招式靈活多變;漠刀絕塵則是刀勁沈重,刀路又是罕見的奇詭,叫人防不勝防;禦不凡雖然力氣較小,手裏也只有一把折扇,卻遊刃有余地使著小花招,耍得那些鬼面仆團團轉。因此敵人雖多,卻對他們構不成威脅。雖是如此,那些鬼面仆似乎受到某種命令的驅使,隨著他們向羅喉那邊推進,數量竟然有增無減。
三人被困住了腳步,都有些煩躁起來。禦不凡見那個朦朧的人影似乎向他們看了看,身體一晃向後飄去,忙道,糟,他想跑!
幾乎同時,漠刀絕塵借著黃泉送出的槍勁躍了出去,隨即被無數鬼面仆絆住,再難縮短與那人影之間的距離。此時院中只有羅喉離那人影最近,黃泉便沖他喊道,抓住他!
羅喉卻只是擡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沒動。
鬼面仆們似乎收到了某種指示,直到那朦朧人影消失後,才各自四散逃走。漠刀絕塵收刀,沈聲說,他肩上趴著的是只蠍子,背上有花紋,綠色的,像張人臉。
黃泉則是怒氣沖沖地向羅喉咆哮,為什麽不追?!
羅喉無動於衷地看著他,你讓吾帶孩子看家,不讓吾出去。
禦不凡忍笑,這還鬧別扭呢。
黃泉嘴角抽搐。

君曼睩臉色終於緩了下來,說道,漠刀大哥方才說的,好像就是屍蠍王?小姑娘求證地看向羅喉。
黃泉沒好氣地瞥著沈默的男人,說話!
羅喉聽話地開口說話菜訂了麽?
禦不凡發誓,若非此時黃泉的臉色極度難看,他絕對要笑到打滾了。
黃泉咬著牙回答,訂了。
語氣淡定,有湯麽。
青筋畢現,四菜一湯,撐死你!很好,這人從來都是他的克星,可以不分時間地點起因經過結果地惹到他炸毛。
羅喉點點頭,湯裏下毒方便。
禦不凡和漠刀絕塵都看黃泉,禦不凡拿扇子敲敲手心,給翻譯一下唄。
我明白了。那個鬼面能操控鬼面仆,又是沖著師爺來的,最重要的是他帶著屍蠍王,不是梅飲雪八成也是同黨。無論哪種情況,梅飲雪現在已經得知你們找了幫手,這回鬼面沒直接動手,是試探我們。而他們必然還有別的行動,當然不想被破壞掉,於是就想殺人滅口嘍,當然是飯菜裏下毒最神不知鬼不覺。既然他們那麽喜歡用毒,只要能確定我訂的飯菜中的毒和毒死死者的毒一致,就有足夠的證據將他緝拿歸案。黃泉想了想,說道。
又補充一句,那只蠍子危險,得設法收拾。

原來如此!禦不凡沖漠刀絕塵眨眼睛,抓蠍子哎~好刺激~
漠刀絕塵則是看著黃泉沖羅喉磨牙的樣子若有所思。能跟得上羅喉如此跳躍思路的人只有黃泉,他們好像在一起很久了,又好像是很久沒見,想對方想得快要發瘋。在彼此無法相見的日子裏,心裏也一定滿滿地裝的都是對方……
隨後,禦不凡在滿院子的鬼面仆中找出兩具比較完整的屍體,準備帶回衙門仔細研究一番,其余的則被黃泉一把火燒了。接下來他和君曼睩去天下居取訂好的菜,發覺路上的蠍子都已消失,幹幹凈凈什麽也沒有留下,讓人不禁懷疑方才經歷只是一場錯覺。漠刀絕塵暗中跟著他們,黃泉則提前出發,埋伏在天下居的廚房外。
四菜一湯已經齊備,裝在一個小竹籃裏,擺在竈臺旁。黃泉將窗戶推開一條細縫,盯住那個竹籃。沒過一會兒,一個夥計鬼鬼祟祟溜了進來,左右看看無人,從懷中掏出一小包白色粉末撒入湯中。
也巧了,這夥計還沒來得及出去,禦不凡和君曼睩就進來取菜。禦不凡笑嘻嘻地托著扇子,哎呀這是什麽湯,怎麽這麽香?夥計你這兒有匙子沒給我拿過來,我先嘗嘗~~”
君曼睩就笑,給他配戲,原來先生是饞鬼。
黃泉在外面挑眉,禦不凡還真挺精明。
……師爺,這湯啊,燜著好,一掀開就不香了,您啊還是先忍忍,拿回家再喝吧?夥計急了,忙擺手。
~”禦不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帶著君曼睩走了。

那夥計松了口氣,抹抹腦門子上的汗,腳步有點虛浮地走了出去。外頭黃泉閃身跟上,見夥計鬼鬼祟祟進入一條沒人的街道,他左右看看,拔起身形,轉伏在旁側大戶宅院的房檐上。微微上翹的檐角正好掩去他的身形,他瞇了瞇眼睛,看到鬼面人從墻中穿行而出,飄到那夥計面前。
嘖,都會穿墻了,恐怕也活了有幾百年了。
那夥計腿直打顫,我都照你說的做了,放、放了我娘!
鬼面人發出低啞的聲音,放心。見了屍體,我自然會放人。
屍、屍體?誰的?夥計顫聲問道。
你不必知道。鬼面人說完,又隱入墻壁中不見了。
夥計就覺得幾乎要站不住了,腿軟得厲害,只能扶著墻往出走。沒走兩步,猛聽到身後傳來陰森森的嗓音——
想活命麽?
啊!他大叫一聲,跌在地上。
這時前面又傳來嬉笑聲,黃泉兄,嚇人總是不好的嘛~”伴之而來的是沙沙搖動扇子的聲音,夥計戰戰兢兢擡頭去看,見是禦不凡和漠刀絕塵,才算松了口氣。
黃泉繞到他的前面,心裏有鬼。說,剛才那個讓你下毒的玩意是哪兒來的?
那夥計這才註意到禦不凡身後的小姑娘拎著被下了毒的食盒,頓時臉色就變了。黃泉挑挑眉,笑問道,你是老實說出來呢,還是想坐實個毒殺之罪被他們捉去砍頭?或者——想直接被我殺掉滅口?
禦不凡擺擺手,示意黃泉別嚇人,小劉,你中毒了。就算你給我們下了毒,你和你的母親恐怕也都活不了。
什、什麽?夥計慌了,急忙跪下,師爺,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娘啊!
禦不凡點點頭,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們。

那夥計說,給他毒藥的面具人他也不知道是誰,但是,是從西邊的墳墓裏爬出來的。他娘原本有些瘋癲病,有天自己不知走到哪裏去了,他就去找,找到最後不知怎麽竟然走進了墓道口,就看到那個面具人從一口漆黑的棺材裏坐了起來,身上還掛著不知是什麽的黏糊糊的液體。他當時就嚇傻了,忽然發現他娘就在旁邊傻笑,還反復念叨著什麽吾王,偉大的主君,恭迎,他回過神來,背起他娘就往外跑。也不知道跑出去多遠,撲了一跤,就聽到身後傳來令人不寒而栗的窸窸窣窣聲,等他再清醒過來,面具人就告訴他,他娘被關在別的地方,要他給他辦事。
棺材裏爬出來的?禦不凡與漠刀絕塵對視,都覺得不可思議。先不說刀無極把那座墓葬群看得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這夥計是怎麽進去的。單說那口棺材,聽起來也太邪門了。
黃泉則是扣著下巴思索,老太太念叨的話,有點意思。
漠刀絕塵問,除了下毒,他還讓你做什麽?
沒別的了……求您了,一定要救我娘!夥計跪著就要撲上來,嚇得禦不凡趕緊往後躲,直接退到漠刀絕塵懷裏。
求你們,救我娘啊!夥計又看向黃泉。
黃泉冷冷道,孝心救不了人的命,你可以走了。
……”夥計慌了,忙道,我說,我都說……”
夥計又說在他娘被囚的時候,那鬼面人曾遠遠地帶他見過他娘,他只知道那是個陰暗潮濕的地方,他娘穿著一件青色的舊衣裳,用兩只袖子遮著臉,縮成一團,怎麽看都不像正常的樣子。剩下的,他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禦不凡瞠目結舌,黃泉倒是若有所思。

打聽完了消息,四人拎著竹籃回小院。黃泉給了那夥計一張符,說是揣在懷裏能擋去一災,具體的他也沒說,天機不可泄露麽。
禦不凡直奔院裏那套石桌椅,一邊問他們,你們怎麽看?
他說的是真話,你信麽?黃泉瞥他,撩起衣擺往假山石上一坐。
禦不凡苦笑,不敢信啊。
這時君曼睩來給眾人倒茶,順便檢驗湯中的毒素。禦不凡把從夥計那裏打聽來的消息給羅喉講了一遍,也不知男人有沒有聽進去。他們進來的時候羅喉就靠在一旁的藤椅上,捧著茶杯盯著裏面轉著圈的茶葉發呆。
那麽我們來確定一下計劃。黃泉說,你們的目的是找到確定的證據——這點驗毒後就有結論了,而後緝拿嫌疑最大的梅飲雪。當然,從目前的狀況來看,鬼面人顯然和此事也脫不了幹系。若夥計小劉所說非虛,那麽鬼面人的目的與西方的墓葬有關,而從他帶著屍蠍王這點,我們可以大膽推測,梅飲雪也許只是他利用的一顆棋子,所以,在生死攸關時他很可能會拋棄這顆棋子。
你能肯定梅飲雪是棋子?漠刀絕塵問。
如果你能明白這個局,你也會這麽認為。黃泉聳肩,那座墓葬中有供奉神祗的祭祀品,一般人碰不得。那鬼面長得再殘也只是個不入流的,汙穢之物不可能動得了神器,他要想占用神器之力,只能找個人類替他。沒點能力與野心的人也不會跟他合作,由此可以推斷出梅飲雪必定還有點腦子。私藏神器是褻瀆神明的重罪,若被發現,必然受到天罰,必死無疑。梅飲雪肯定不想死,那鬼面也還需要梅飲雪幫他保管神器,所以呢,二者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梅飲雪換了別人的人皮,鬼面給他消除命格,這樣一來梅飲雪就相當於人間蒸發了,神也不會發現他。至於那個用人命加持的逆五芒,是為了擋災無誤。因為某個人來了,讓那鬼面恐慌了,他害怕這個人會追究他的勾當,那下場絕對比神罰更慘。說著,黃泉看了羅喉一眼,羅喉依然在看茶杯,也不知那幾枚針尖狀的茶葉有什麽好看,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這麽久。

你的意思是,梅飲雪固然有些聰明,可其實在這件事裏也只是個被利用了的笨蛋?禦不凡問腦子轉的很快,那神器呢?是你上次說的青銅鳥嗎?
黃泉收回了視線,沒有回答關於神器的問題,繼續往後說,神器之力不可小覷,他拿著神器,必然也是好處多多,若無大利,他又何必冒大險?這種人啊,就是這樣。不過可以看出,梅飲雪的處事十分小心,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真正出現過,當然以他現在的樣貌,就算是出現在我們眼前也不會被懷疑。他看向安靜坐著聽他們談話的君曼睩,我托你畫的東西好了麽?
嗯。小姑娘點點頭,起身去屋裏拿出一幅畫,和黃泉兩人將畫軸展開,就見畫上是個年輕男子,頗有幾分俠骨丹心的模樣。
這是……”禦不凡抽了一口冷氣。
我算了點有趣的東西,這人叫俠腸無衣。黃泉冷笑,梅飲雪並不蠢,冥店裏從來不見他的身影,他變成什麽樣子根本無人知曉。不過凡事都要付出代價,原本他是個水命火運[*]的好命,能安穩過一輩子。現在倒好,成了天地不容的東西,什麽也不是。
怎麽做。漠刀絕塵將話題拉回正軌。
黃泉扣著下巴,笑了,這好辦,麻煩師爺犧牲一下嘍~那鬼面對師爺的興趣可是比那什麽神器大多了~”
漠刀絕塵臉色發黑,禦不凡努力搖著扇子,我要怎麽做?他為難道,不會是犧牲色相什麽的吧……”

屍蠍王劇毒無比無法近身,只能智取。它的弱點是水,我們可以把它泡成水煮蠍。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黃泉又取出一張圖,如果有必要,可以用這個。最遲明日一定要捉住俠腸無醫,否則,你就永遠別想再見到他了。
除了羅喉,眾人都湊上去看那圖,就見圖上是一串機關,首尾聯環,中間各種布置,不很復雜,但卻牽連極廣。從觸發第一個毫不起眼的機關開始幾乎一步一暗門,就算看了這張圖紙,也完全不可能從中脫身。
哇,黃泉兄還通曉機關之術,我對兄臺的景仰真是如滔滔江水……”禦不凡撲上去大獻殷勤。
黃泉嫌棄地偏頭避開,捉住這只蠍子之後,不要碰,直接這樣這樣……”
漠刀絕塵想了想,問道,那鬼面人呢?
鬼面人的身法詭異實力還是未知,連他也沒有把握一定就能應對。
黃泉推開禦不凡,神秘地笑笑,鬼面不是咱們能對付的,他看向一直發呆到幾乎被眾人遺忘的羅喉。
這回可就要看某人給不給面子了。
所有的視線都聚集到羅喉身上,捧著茶杯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不過與其說他是感覺到了眾人的目光,不如說是君曼睩碰了碰他的手他才算回過神來。男人擡了擡眸,不解地看著他們。

……真的可以讓這人去對付鬼面人嗎?想想都覺得好可怕!

漠刀絕塵與禦不凡走後,君曼睩去準備今日的藥了,黃泉轉過頭來,瞇起眼睛看羅喉腳邊的小酒壇。
聞起來是上好的梨花白,想喝。
懶得繞遠,他幹脆趴在男人的身上去撈那個酒壇,卻差一點距離夠不著。身上一個大活人動來動去,羅喉終於放棄了發呆大業,扶穩黃泉不讓他亂動,伸手把酒壇拎起來給他。
黃泉抱著酒壇心滿意足地坐在羅喉身上,騰出一只手安慰狀拍拍男人的肩,笑道,兄臺受累了。
羅喉擡起頭看他,他們並不信任你。
那是,主動示好可不是我的風格。黃泉舔舔嘴唇,那位師爺是只聰明的小貓,他隱瞞了一些東西。所以明天我不用去對俠腸無衣那張惡心的臉了,這樣也挺好的。他嘀咕著,貼著別人的皮,他也不說反胃。
嗯。羅喉想了想,若說換皮,這天下只有一人可做。
哈,醫邪麽?看來他們都開始不安分了,動作比預料得還要快些嘛。這天下,不久必有禍亂。黃泉忽地伏下身,湊近男人耳邊低聲調笑,拋出那鬼面當替罪羊,我算幫你把話圓了,給點什麽獎勵,嗯?
羅喉扣住他的腰,緩慢地摩挲著。想要什麽。
黃泉不安分地動了動,羅喉對他的弱點都了如指掌,而且大概是很久以前養成的習慣,總是下意識地碰觸這些敏感區域,讓他既舒服又難受。這個時候,君曼睩端著藥碗走來,小姑娘遠遠地就看到兩人那令人浮想聯翩的姿勢,雖然很不想打擾,不過藥必須按時吃,沒有辦法只好尷尬道:
……大伯,該喝藥了。

黃泉泄氣,算了,等你好起來再說。他輕巧地把酒壇扔在小桌上,接過小姑娘遞來的碗,一點點把藥汁餵進羅喉嘴裏。餵完了,見男人暗色的唇上沾著些藥漬,微微閃動著奇妙的水澤,他心中一動,便伸出舌頭去舔,隨即皺眉。
好苦。怎麽這麽苦,這人是怎麽面不改色喝下去的……舌頭是擺設嗎?
羅喉從袖子裏摸出一塊杏幹,塞進他的嘴裏。
為什麽喝藥的人是你但被餵了甜食的人是我……黃泉不甘心地再次湊上去又舔又咬,被羅喉按住腦後吻了回去。
君曼睩紅著臉悄悄地撤走了碗。
羅喉的氣息悠長,黃泉被他吻得暈頭轉向,直接癱進男人懷裏。他不經意間動了動頭,眼角劃過一道黑色的影子,再仔細去看時,又消失不見了。
他冷笑道,那家夥是你的崇拜者吧。
羅喉不置可否。

從出現的時間看來,他還不能離開那黑棺太久。真是可笑,把自己弄得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還奢求什麽蛻變和垂憐,哼,蠢不可及。
不被認可的族類,只有歷經真正的死亡,才能獲得永生。羅喉低聲說道,視線仍停留在黃泉白皙透著些粉紅的臉上。他低下頭,嘴唇似有若無地擦過對方的鼻尖,頓在微微有些發燙的耳垂後。
哈,你親自賜予的死亡,那家夥應該萬分榮幸才對咯。黃泉不甚自在地偏了偏頭。
羅喉不說話了,維持著這樣的姿勢抱住他,下巴擱在他的肩上。黃泉難得乖順地任由這個人抱著,心想他們是分開得太久太久了,以至於現在無論怎樣親昵都覺得不夠,遠遠不夠將這千百年來的空虛補償。
可這種感覺,等等,不對,難道說……
= =+“混蛋啊不準睡!
……

*註:

水命火運:水上火下各歸其所,水不克火,火不擾水,故風平浪靜而無憂。水下火上其勢蒸騰,主事業日上,一輩子風平浪靜衣食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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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14-06-14  
禦不凡搬了張椅子,和漠刀絕塵面對面坐著。
漠刀絕塵看他。
“怎麽看?”禦不凡用扇子輕輕抵著下巴。
“你沒說實話。”
“嘖嘖,不要這麽幹脆地拆我的臺嘛,我真傷心。”禦不凡眨眼睛,“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虧我還以為把你蒙在鼓裏,真是……”
“……”
“好啦,我是隱瞞了一些東西,可對方也不見得講的就是真話。黃泉的言辭中雖然沒有破綻,但我就是有一種直覺,哎呀呀,總之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而且羅喉這個名字,總覺得有些耳熟,在哪裏見過呢……”禦不凡指指自己的腦袋。
漠刀絕塵皺眉。
“算了,先不管他們。絕塵你知道吧?梅飲雪的娘子叫絕情書,是個大美人哦~而黃泉也說了梅飲雪是水命火運,雖然確實是命好,但水命的男人,感情方面總是比較坎坷的……哎你那是什麽眼神,好歹我也是讀過不少書的麽。”禦不凡撇嘴,“秋風有確切消息,絕情書曾誓殺梅飲雪,而絕美人現在已經知道俠腸無衣就是梅飲雪了。這是個完美的契機不是麽?只要我們懂得善加利用。再說了,封縣又不是沒有能人,明天我們根本不需要外人插手幫忙,一樣可以緝拿梅飲雪歸案!”

“做人有骨氣是好事。”漠刀絕塵嘆氣,“但我只看到你在賭氣。”
禦不凡啪的一收扇子,“像我這麽樂觀隨和的人,怎麽會做賭氣這麽沒品的事情?”
漠刀絕塵提醒,“那鬼面人,不是你我能對付的。”
“那正好啊,就用鬼面人試試黃泉的底嘍。”禦不凡說道,“絕塵你不覺得他們出現的時間太湊巧了麽?封縣一向平安,他們剛一來就死了五個人。還有,他們的來歷一團迷霧,根本查不出。這樣出眾的三個人,為什麽來我們一個小小的封縣?要知道像五行八卦、機關連環、岐黃藥理這些東西,不是誰都能知道,何況他們那樣精深。而且,他們好像知道太多我們無法預料的事,如果他們有心鬧事,封縣勢必將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漠刀絕塵沈默了片刻,“但你沒有證據,他們目前為止的表現也沒有任何疑點。不凡,過度的懷疑與心機算計不像你,你是跟誰學的,刀無極麽?”
禦不凡尷尬了一下,用扇子擋住臉不說話了。
漠刀絕塵嘆息,“不凡,隨性才是你,不要刻意模仿別人。”
禦不凡仍只是露出眼睛看著他。
漠刀絕塵再嘆,“我……喜歡隨遇而安的你……”
話一出口,倆人同時臉紅,氣氛微妙起來。
“呃……這件事,還是告訴縣令大人吧。”禦不凡掩飾地轉移了話題。
“……”
“哎,我知道你對他沒有好感,凡事大局為重,嗯,捕頭大人?”
“……我知道。”

……

禦不凡搖著扇子往西走,一路和街上的姑娘們眉來眼去,頗為自得。然而隨著路上行人愈見稀少,霧氣卻愈來愈濃,泛著淡紅的血光,還不知從哪裏傳來刺鼻的惡臭。
四周鬼影幢幢,他膽子再大,也有些害怕起來。狹窄的巷道增添了迫人的壓抑,屋檐下的陰影中不時吞吐詭異的黑影,仿佛無數只手伸向他的頭頸,驚得他抱頭亂竄,完全顧不得了方向。
“哎呀!”只顧躲避,禦不凡一個沒註意,被腳下的小石頭一絆,跌在地上,扇子也摔了出去。他苦著臉揉腳踝,怎麽辦,腳扭了。
黑影漸漸將他包圍了,不遠的墻壁中緩緩浮現出一張銀灰色猙獰的面具,生有雙角,雙眼暴突,獠牙外翻。禦不凡吞了口口水,緊張地觀望著,就見那鬼面人毫無阻礙地從墻壁中穿出,緊緊盯住他這個精疲力竭逃不掉的獵物。
哎呀這感覺糟糕透了。
“哎,我說。”禦不凡無辜地向他眨眼睛,“你幹嘛追我?”
“你不必知道。”鬼面人啞聲說道。
“可是,像我這麽好奇的人,當然會想知道啦。”禦不凡忽然從懷中又摸出一把折扇,一改剛才可憐兮兮的慘狀,擺出一副閑暇以待的模樣,反正他有恃無恐。“我說,你還沒發現這裏是個結界麽?是你太蠢,還是黃泉兄的結界太厲害?”
那鬼面人似乎十分疑惑,身形忽動,消失在大片霧氣中。禦不凡左顧右盼,想找出對方位置。

“別看了,就在前面。”
身後傳來黃泉的聲音,伴之是數條火龍沖撞而出,猛地在前方爆裂開來,驅散了濃霧。禦不凡開心地站起來,回頭邀功,“黃泉兄,絕塵~怎麽樣我演得還不錯吧?”
“看著敵人。”漠刀絕塵刀已出鞘。
禦不凡吐舌頭,邊搖扇子邊又轉回頭來,對被迫現身的鬼面人道笑,“這次可是我們人多,你怎麽還不跑?”
鬼面人已知中計,面對三個對手,他自然不敢大意。何況剛才出招的那年輕人的身上,有他熟悉的味道,但這結界是怎麽回事,他感應不到他的仆從們……他口中發出嘶啞哨聲,忽高忽低,忽遠忽近,但果然,他的仆人沒有回應。鬼面人暗暗戒備,目光依次掠過對面三人,最終落在那名搖著扇子的書生身上。
他並不認得他們,但這把“鑰匙”,他絕不會錯認。
察覺到那面具下的視線,漠刀絕塵向前踏出一步將禦不凡攔在身後。與此同時,颯然的風乍起,這風勢也如同他本人一般,不烈不急,卻有席卷天地的氣勢。鬼面人的聲音中滿是驚異:
“嗯?你竟是……!怎麽可能,荒漠竟還有活口留……”

漠刀絕塵眼神倏然收緊,然而他來不及出聲質問,鬼面人的話沒能說完,風沙中一道銀虹已如蛟龍出水般直指他覆上面具!黃泉這一槍來得太快太突然,鬼面人倉皇閃躲,他似乎非常懼怕面具被傷。不料黃泉只是一招虛晃,見他自亂陣腳,小青年勾勾嘴角,手腕一翻,銀槍橫掃真正目的卻原來是他肩上巨蠍。如此氣勢之下,鬼面人本能地躬身欲退卻,黃泉卻不給他機會,手中銀槍一緊,招招裹住要害。鬼面人進退不得,被逼得左右支絀,轉眼便落在了下風。
此時,禦不凡後知後覺地嗅到了風中幹爽的荒沙的味道。
絕塵的味道。
黃泉微微冷笑。這帶著鬼面的家夥可沒有多入流,因著本能中的恐懼而畏手畏腳,只能說是低等的蟲子而已。這種貨色還渴望什麽垂憐與永生?嘖嘖。一邊不屑,他手上槍勢愈發密集,在遠處只能看到槍勁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鬼面人被逼至街巷深處,心中卻疑惑。黃泉的槍法雖然淩厲,招招帶著殺機,卻每次都故意擦著他的要害而過,並不傷他。
但,此刻這些都不重要。
他必須在巳時前趕回去,必須!
面具雖能讓他暫時在白日裏行動,可他仍然不能離開黑棺太久,他還沒有獲得真正的蛻變。他恨恨看了禦不凡一眼,對方有備而來,今天他註定無法成功將這個人、這把“鑰匙”,帶回去了。

黃泉見那鬼面人急躁起來,銀槍一抖斜裏刺出,左邊故意留個破綻。鬼面人果然中計,驅使屍蠍王為他爭取逃走的空間。屍蠍王驀然發出駭人的聲音撲向黃泉的槍鋒,黃泉似乎仍是有些忌憚這毒物,鬼面人大喜,急急從他攻擊的缺口突圍,身形一晃就掠出數丈。黃泉也不去追,探臂握槍旋身,旋轉中反掃的槍尾如鞭,結結實實將屍蠍王抽飛出去,圍墻的另一頭只聽到撲通一聲,是什麽東西落水的聲音。
原來,墻的那邊是封縣唯一那家客棧天下居的後院,有個大水缸,之前君曼睩配好了藥粉灑在水裏,正是專門對付屍蠍王的。
屍蠍王散發出的毒氣正在迅速被吸收,很快便沒有危險了。
禦不凡搖著扇子問,“接下來呢?那鬼面跑了哦。”
“反正肯定不會去找俠腸無衣,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你們隨意,我要去看熱鬧。”黃泉說完,施展開輕功,幾個起落後已然沒了影子。
禦不凡轉頭看漠刀絕塵,眨眼睛,“那我們也去看熱鬧唄?”
漠刀絕塵在心裏嘆氣,辨認了鬼面人離開的方向,拎著禦不凡追了出去。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視野盡頭已能看到鬼面人的影子。鬼面人的身法並非是以快見長,而勝在詭秘莫測,叫人看不清明。只見他身形移動飄忽,就是一串串殘影,難以捕捉真身究竟為何。

鬼面人也註意到漠刀絕塵竟然追了上來,沒想到荒漠的人也能有如此厲害的輕功。此時眼見前方已是到了樹林邊緣,他心中暗喜,只要逃入林中,身後那些人就再也無法捉住他了。正在他暗自竊喜之際,卻突然沒來由覺得心頭一緊,久違的悸動與戰栗傳遍四肢百骸,令他幾乎不能自已。
危險的訊號。
就在不遠處,前方枯死的柳樹前站著一個人。
鬼面人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以他對活物的敏銳,竟到此時才察覺此人的存在!數十丈距離眨眼已是近前,枯樹下的男人負手而立,身著一件黑色勾勒著暗金花邊的長袍,面色蒼白,嘴唇黯淡,披散的金發中卻摻著絲絲縷縷艷麗的紅。他僅是略低垂著睫毛,了無生氣,那樣子好像只是在發呆。
雖然帶著三分病態,但無可否認的,這是個美麗的人類。可鬼面人卻感到了無法遏制的畏懼。那是超越了一切的、最原始的恐怖,深刻烙印在骨髓裏的本能,即便他已經成了不死的怪物,依然無法將其抹除。
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碾壓世間,男人身上所蘊藏的無法窺得底限的龐大威能令他似乎隱約猜出了這個人真正的身份……
他顫抖著,想逃離,腿腳卻不聽使喚,一步也再邁不開。

終於追至的漠刀絕塵與禦不凡就見鬼面人在羅喉的面前木然站立,不像是被攔住,反而像被震懾。一瞬的時間仿佛變得很慢很慢,男人緩緩擡起手,沒有任何招式,只是聽到一聲脆響,接著,那鬼面人的頭顱不自然地整個扭到了背後,身體如同斷線的木偶倒在地上,顯然是死了。
羅喉淡然地繞過地上屍身,背著手從兩人身側離開,沒有停頓。
禦不凡猛地轉身,他從羅喉的身上感受不到正常人該有的情緒——這個男人剛剛殺了人,用最幹脆的手法將一個人的頭頸擰斷,但他既不暴戾也不悲傷,就好像只是隨手拂去一枚衣袖上的枯葉,仿佛殺死一個人是再自然不過的小事,無須放在心上,如此而已。
太可怕了。
黃泉從旁邊迎向羅喉,走過禦不凡身邊時側了側身,輕輕拍上他的肩,“通過絕情書美人兒對俠腸無衣施壓逼他露出狐貍尾巴的想法很不錯,不過說實話,你足夠聰明,卻不適合心機,”他挑眉,語調上揚而嘲諷:
“還太嫩。”
說完,便跟上羅喉的步伐離開了。
漠刀絕塵沈默地看著兩人離去的身影,黃泉似乎是習慣性地走在羅喉身後一步的位置,那樣子好像君王的護衛,那麽理所當然。

……

小院門口,君曼睩攏著袖子等待,見羅喉平安歸來,總算松了口氣,行過禮之後轉身去泡茶了。
羅喉淡淡說,“你的結界困不住他太久。”
黃泉聳了聳肩,打個響指,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一道黑色的門。一個英俊的男子從門後走出,背後背著一把造型十分獨特的古刀,面貌與君曼睩所繪畫像有七八分相似。黃泉托著下巴看他,發出意義不明的一聲嗤笑。
小姑娘還是太善良了,連帶著畫中的人氣質也十分清純。可這人實際的眼神三分狠戾七分陰郁,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想必你們知道我是誰。”那人開門見山。
黃泉懶懶道,“俠腸無衣,你不想我們叫你梅飲雪吧。”
“不錯。”俠腸無衣點頭,黃泉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掩飾不住的厭惡。呵,這種人啊,心中在乎的永遠只有自己,看到別人的好只會怨妒,內心被黑暗填滿,可笑又可悲。
他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俠腸無衣,挑眉笑道,“喲,皮不錯嘛。”隨即用毫不掩飾的嘲諷口吻戲謔道,“不過我說啊,被盟友拋棄了也不要哭著來撒嬌麽,還是你比我預想得更加白癡,真的認為這樣就會管用?”
俠腸無衣的眼中添了一絲憤怒,“請說話尊重些。”

“尊重?哈,我不認為一個連人渣都不如的最低等臭蟲配得到什麽尊重。你知道尊重兩個字怎麽寫麽?笑話!”黃泉盡興地發表著自己的見解的時候,羅喉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對雙方的言辭都沒有反應。
“你懂什麽?生來就是冰清玉潔的模樣,高高在上地站在他的身邊,你又怎麽能明白我們的痛苦?”俠腸無衣激動起來,他轉向羅喉的方向,試圖引起男人的關註。
“我和你是一樣的!我們一樣!”他忘乎所以地喊道,“我們都是蒼天不容的怪物,我們被人恐懼,受人尊崇!我們是新的神明!”
羅喉仍舊沒有絲毫反應,黃泉卻聽不下去了,滿臉嫌棄地飛起一腳將對方踹翻在地,冷笑,“一樣?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還敢跟他相提並論?在他的眼裏,你連一只蟲子都不如!還好意思自詡神明?少在這裏自擡身價,從哪裏來給老子滾回哪裏去!”
見羅喉並不看他,俠腸無衣也覺得剛才失口說出的言辭狂妄了些,然而他仍不死心,仰著頭換了一種近乎討好的語氣繼續說道,“我知道,在您的眼中,我們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塵埃。但是我的主人,您是仁慈的,不是嗎?您不是已經賜給滄海平永生了嗎?我的陛下!我最高貴的君王!請也賜予我同樣的榮譽吧!讓我也常伴您的左右,做您最忠實的奴仆!”到了最後,他已是聲嘶力竭地在呼喊了。
“……”

見羅喉依然沒有理會他的打算,俠腸無衣急於證明自己的價值地道,“我、我知道,陛下蘇醒一年來尚未有所行動,是在探聽‘那樣東西’的消息!我知道它在哪裏!我知道影神刀的下落!”
黃泉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吾不會收留你,”羅喉終於擡眸,強大無匹的威壓令俠腸無衣恐懼得擡不起頭來,冷汗直落,腦中竟一片空白,更似混亂不堪,連之前所想也忘了個幹凈,只本能地抖如篩糠。男人向黃泉比了個退下的手勢,眸光與聲音皆平靜無波:
“也不會殺你。別讓吾再見到你。”
幾乎瘋癲的俠腸無衣拼力擡起視線,對上那雙血紅的眸,猛地一哆嗦。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太多的話,而羅喉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沒有殺他,但誰也不能保證這個男人下次是否仍會放過他。半晌呆滯後,俠腸無衣手腳並用地爬了出去,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此時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遠離這個男人,遠離危險,遠離他。
羅喉的視線未曾在俠腸無衣身上停留。
“黃泉,”男人低聲呼喚,擡手撫上黃泉的臉頰,“別介意。”
黃泉臭著臉看他,半天忽然挑眉,“介意什麽?”
“嫉妒之心只能再次證實他是個跳梁的小醜。”羅喉似乎是想了想措詞,“吾的身邊,只有你。”
黃泉瞪他,突然撲上去咬男人的唇。

混蛋啊你知道我在介意什麽嗎?!

那個垃圾妄想和你平起平坐,他配嗎?他連被你踩在腳底下都不配好不好!你不要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任由別人貶低身價啊!這樣只會讓那幫蠢貨們變本加厲!那麽多次的教訓還沒讓你明白嗎?
“吾知道。”羅喉緩慢梳理著他的頭發,低聲說道,“謝謝。”
“誰要你謝……”真的明白了就要學會自己去反擊!黃泉滿臉不甘,然而啃咬的力度卻減弱了許多,最後,唇齒的交鋒變成了一個主動餵上的吻。
遠遠的,君曼睩端著茶具止住了步子,心道這茶又不用喝了。

第二天一早,禦不凡便來登門拜訪了。他果然沒能抓住俠腸無衣,對方比預想來得更加狡猾,再想到昨天漠刀絕塵和黃泉都說他不適合耍心機,他難免有些沮喪,不過總體來看精神還是不錯的。君曼睩奉上茶水後就在一邊坐下,禦不凡道過謝,開始碎碎地說一些後續瑣事。
屍蠍王按照之前說的,從水缸裏撈出來,提取了毒素後直接添火幹燒,直到脆得掉渣,敲碎了埋進深山裏了。經過仔細比對,也證實了確是毒死最初五名死者的毒物。
驗屍結果也出來了,那些鬼面仆其實都是人,但不知被那鬼面餵了什麽藥,個個身體發生異變,臉更是和面具黏在一起,試著將面具摘下後,面部都被毀得不成樣子。那鬼面著實可惡,也算是死有余辜。
但那鬼面的屍體卻不翼而飛,頭一天運回衙門,第二天想去驗屍時,竟然沒了蹤影。打更的老頭說晚上看到人影從仵作間中走出,該不會真詐屍了吧……不過,仵作間裏卻留下了那副面具。禦不凡將懷裏布包打開,銀灰色猙獰鬼面以一種詭異的目光冷冷盯著他,好似活的一般。
“上面有生魂氣息,砸了吧,留著也是禍害。”黃泉修長手指劃過面具,那面具竟好似聽懂了他的話,抖了抖,就驚得禦不凡也是一哆嗦。見狀黃泉挑眉一笑,手一揚,那面具就飛躍出墻壁,啪嚓一聲後再也沒了動靜。
“餵那是重要物證啊!”禦不凡驚呼。
黃泉無所謂地聳肩,果然見禦不凡咋呼了一句就沒了下文,只抓著扇子的手下意識地收緊又松開,如此反復,看起來十分緊張。
這家夥有話想說啊。

果然,禦不凡抓抓扇子,幾次猶豫後終於開口說道,“黃泉兄,這次能這麽快破案多虧了諸位,我們縣令大人可是很欣賞你們,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想宴請三位,表達感激之情。算是給我面子,賞個臉吧?”
“縣令?”黃泉挑眉。
“呃,是啊……有什麽問題?”禦不凡敏感地察覺到黃泉口中縣令這兩個字微妙的語氣。“縣令大人原本是陛下的弟弟,因為一次護送貢品出了意外,雖然多虧他才能化解危機,但也死了不少人。本來錯不在他,他卻覺得愧對死去的兄弟們,所以選擇了自我流放,才來封縣做了縣令。自從他來到封縣後,這裏的人民也總算過上了好日子,大人在這裏的聲望非常高,大家都非常尊重他。”
這時,一直在發呆的羅喉眨眨眼睛看過來,黃泉不等禦不凡反應,便接口解釋道,“皇帝是天尊皇胤。”
羅喉便又垂下視線,繼續發呆去了。

禦不凡的視線在羅喉與黃泉之間遊移,他還沒明白呢,“怎麽了這是?”
“沒什麽。”黃泉隨意地敷衍了一句,又道,“這裏這麽安定和睦,你們出了不少力吧。”
禦不凡抓抓頭發,“大家都願意跟著大人幹,大人剛正不阿,處事公正,是好官嘛。”
“哈。”黃泉不置可否。
“嘿嘿,”禦不凡笑道,“黃泉兄給不給我面子呀?”
黃泉看了看羅喉,雖然來到封縣後,他們便一直避開對方眼線,不過這次倒是個不錯的機會……雖然他是挺嫌麻煩。羅喉一如既往地沒什麽表示,這令他又不爽地暗中磨起牙來,這混蛋,對自己的事一點也不上心!那老子還在這裏瞎操心什麽!
那邊禦不凡緊張地等待答案,黃泉沒什麽幹勁地懶懶應道,“好吧。”

說走就走,三人來到小院門口時,羅喉忽然道,“曼睩,你留下。”
“嗯,曼睩知道了。”君曼睩施了一禮。
禦不凡向黃泉眨眼睛,黃泉聳肩,別看我,他護短的時候我說話不管用。
到了府衙,他們在偏廳落座,小廝奉上茶點。禦不凡去回稟縣令,黃泉轉了一圈看了看盆栽擺設,笑問道,“怎樣?”
“有龍氣。”
“……討厭的氣味。還有呢?”
羅喉捧著茶杯,半晌續道,“‘他’不在。”
“哦?”黃泉舔舔嘴唇,湊近羅喉的嘴角,“事情變得有趣了。”
羅喉含了口茶餵給他,唇齒相交,習慣性地一番纏綿。
“咳……”禦不凡尷尬地站在門口,他的身後就是刀無極,於是只好發出幹咳聲提醒二人別太忘我。
走入偏廳的這位縣令大人英姿挺拔,氣度十分不凡。他著一身剪裁得體的官服,暗紅的頭發梳得服服帖帖,兩鬢斑白,更顯得方正持重。他的步伐穩健,從舉止間可看出是個當今世上罕見的高手。
“二位,這是本縣的縣令,刀無極大人。”禦不凡給雙方引薦,“大人,這就是我說的兩位俠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次的案子可是多虧了他們……呃……”
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勁。黃泉望向刀無極的目光帶著冰冷的戒備與明確無誤的殺氣,禦不凡轉頭,就見刀無極那張向來處變不驚的臉上竟印著清晰的震驚與恐慌,正死死地盯住黃泉身後沈默喝茶的羅喉——

“你、你還活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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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4-06-14  
局中局

“……你還活著!?
刀無極的一句話,讓氣氛瞬間凍結。一時間偏廳陷入了可怕的沈默,黃泉盯著刀無極,刀無極盯著羅喉,羅喉卻垂著視線自顧自地喝茶。禦不凡左右看了看根本開不了口,這時羅喉放下了茶杯,語氣毫無起伏。
你認錯人了。
刀無極微微一楞,隨即苦笑道,“……哈哈,是我認錯了。你有些像我的一位好友,我們是過命的交情,他肯將背後交付與我……可惜,他已經過世了。說到往事,他有些傷感。
氣氛有所緩和,黃泉卻冷笑,是啊,要不是你在背後捅了一刀。
黃泉。羅喉示意他不必多言,向尷尬的刀無極略略頷首,勿怪。
刀無極忙擺擺手,無事。我已在天下居訂了酒席,煩請二位移步。
天下居已妥善收拾好了一個單獨的雅間,店家十分熱情,上來的菜色都是封縣有名的小吃,雖然觀之樸實無華,但味道確是一絕。刀無極拍開一壇陳年花雕,親自給眾人滿酒,黃泉把羅喉面前的空酒杯杯口朝下扣在桌上,才又擡起自己的杯子,戲謔笑道,不用管他,這家夥不能喝酒。
羅喉面無表情瞥他一眼,忽而探手握他手腕,就著他的手把他杯裏的酒喝了個幹凈,然後夾菜吃飯,不理他。
黃泉嘴角抽搐,大爺的你故意的!不過他也算放下心來,羅喉沒有表示就說明這酒沒問題。他不客氣地拎過酒壇給自己倒滿一杯,慢慢地喝。
酒過三巡,氣氛漸漸融洽,本來禦不凡就是個自來熟,黃泉也不是不能說話的人。那邊兩人互相調侃,羅喉就順手往黃泉碗裏夾菜,黃泉邊往嘴裏送邊把不愛吃的扔回羅喉碗裏,動作自然得那麽理所應當。

刀無極清了清嗓子,示意談話就此進入正題,二位如此本領,不知可否願意為朝廷效力?
黃泉幹脆地回絕,沒興趣。
呵,想來二位是江湖人士,過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對朝廷也多有偏見。可如今朝中缺少棟梁之材,邊關又戰亂不斷,百姓疾苦,我等雖能體諒卻無力挽回多少。如果能有更多像二位這樣的人才貢獻出自己的力量,想必……”
刀無極還要說什麽,黃泉打斷他,冷笑,既然朝中缺人,你還跑出來?這裏有什麽東西,就這麽吸引你?
呃,刀無極尷尬,黃泉兄真是性情中人,看來二位真是無心仕途了。
少來,誰跟你稱兄道弟了!黃泉毫不客氣。
禦不凡忙拿扇子給他倆扇風,哎呀別傷了和氣嘛。
刀無極卻在此時哈哈大笑,無妨,心直口快方為大丈夫。他擺手表示不介意,此事是我唐突,不妨就此打住。那麽,我聽說和你們一起的還有一位小姑娘,醫術絕倫,不知可否有幸得見?
原來如此……黃泉似有似無地瞥了羅喉一眼,又上下打量刀無極一番,忽然冷笑道,你那兒子就要死了,別找什麽大夫了,直接請和尚超度吧。
這話雖然不中聽,刀無極卻是一陣驚詫。雖然之前聽禦不凡說過黃泉未蔔先知的本事,不過此時親身經歷的感受感遠比聽聞時更加強烈。您真乃神人也!我次子年前得了怪病,一直昏迷不醒,尋了許多大夫均無法醫治,我本想放棄……”
黃泉擡了擡下巴,那就放棄。你們師爺就夠了,他都治不好,別人也沒用。
哎,黃泉兄你就別擡舉我了。禦不凡苦笑,其實二公子的病癥頗有些奇怪,看著像中邪呢。
師爺莫要胡說。刀無極正色,這世上哪有鬼邪之說。
黃泉冷笑,縣令大人的意思,我這種蔔卦易數的也都是騙人的嘍。
……”刀無極語塞。
你若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就別找我了,反正你也不信,我也沒義務幫你。黃泉夾起一條蘿蔔翻來覆去看了看,滿意地放進嘴裏。我看你命裏帶衰,陰氣蝕體,也別在這兒吃飯了,趕緊回家給你兒子收屍去吧。對了,你還有兩個小子呢,盯緊點,小心絕後。
禦不凡擦汗,黃泉這話講的也太刻薄了。

刀無極看了看羅喉,忽然起身離席,給黃泉跪下。
求二位救救犬子!
黃泉抱著胳膊居高臨下看他,能屈能伸,難怪狼子野心,有資本啊。一旁的禦不凡也覺得黃泉越說越過分了,縣令大人救子心切是父母之心,他斷不該如此貶低,於是就拿扇子捅他。黃泉笑了一聲,給我跪沒用,我聽他的。說完,挑眉示意羅喉。
騙人。禦不凡腹誹,這兩人絕對不是黃泉暗示的上下級的關系。
黃泉卻註意到,刀無極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
他咧嘴笑了,踢踢羅喉的椅子,去接你家的小公主。
羅喉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背著手走到門口,站住等他。
黃泉嘖了一聲,跟上。
刀無極一頭霧水地看向禦不凡,禦不凡聳肩表示無奈,這倆人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習慣了就好。
禦不凡隨著羅喉他們去接君曼睩,刀無極則先回家中準備。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禦不凡有說有笑地帶著黃泉三人來訪。刀無極親自到門前迎接,就見羅喉的身後跟著個溫婉秀麗的小姑娘,手提藥箱,偶爾禦不凡逗她,她就笑著答話,落落大方,顯然不同於一般人家沒見過世面的女子。

不過這女娃胸前掛著的掛飾……看樣式和色澤似乎非常古老,而且那種樣式……她怎麽會有這個東西?
黃泉見刀無極懷疑地看向君曼睩戴著的項鏈,就戲謔道,原來縣令大人有這方面的嗜好啊,怎麽,小姑娘的胸口很好看啊?
刀無極只得尷尬地收起目光,道一聲失禮。
他們進了前院,與一名書生擦肩而過。那書生似乎有事,只向著刀無極叫了聲父親就急匆匆地往外趕。眾人也沒在意,隨著刀無極進屋去了,這書生卻突然猛地回頭,隨即將慢了一步的禦不凡拉到一旁。
師爺,他們是誰?
禦不凡答道,三公子,那是大人請來給二公子看病的大夫。
書生覺得不可思議,那個小姑娘,也是大夫?
禦不凡嘿嘿一笑,三公子看上人家了吧,君姑娘正經是個美人呢~”
原來她姓君……”書生念叨著,也不出門了,轉身跟進了屋中。
禦不凡在後面搖著扇子笑。
來到臥房,君曼睩在床榻邊的椅子上坐好,放下藥箱,小廝已將刀無我的手從被子裏拿出來,墊了一塊白布。刀無我的手在白布的映襯下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蒼白,隱約似乎有些紫黑的痕跡。黃泉離君曼睩最近,抱著胳膊站在小姑娘身後,狀似漫不經心,實則看護的意味昭然。羅喉則是背著手站在窗邊隨時可以看到床榻上狀況的位置,望著窗外的桃樹發呆。君曼睩熟練地給刀無我把脈,小聲對黃泉說,屍斑。
黃泉發出無意義的一聲低笑。

刀無極便問道,如何?
……請恕曼睩直言,令公子早已身亡多時了。君曼睩冷靜地說道,請節哀。
刀無極大為悲慟,無我!
禦不凡奇道,但是……二公子明明仍有脈象啊。雖然十分微弱。
不是的,這是一種古老的邪術。君曼睩搖了搖頭,道了聲失禮,撥開刀無我頭頂的發髻,露出天靈,就見刀無我的頭頂赫然插有一支發黑的銀針!銀針大半沒入他的腦中,露出的長度不足兩分。刀無極的臉色變了,禦不凡用扇子捂住嘴。
君曼睩接著說道,現在還不能拔出來。這不是一般的銀針,看,針尾這裏有點發紅,這根針叫做墨懸,是用來封鎖屍體、防止屍變的。
那,拔出來會怎樣?禦不凡問。
黃泉口吻輕佻,會起屍,見到活人就咬,咬一口死全家。
禦不凡一哆嗦,刀無極問道,這與我兒死活有何關系?
墨懸淬毒,引絲成蠱。絲蠱附在心臟上,心臟即可自行跳動,產生死者仍還活著的錯覺。縣令大人若是不信,可將令公子的屍身剖開,就可見到他心臟上的絲蠱。君曼睩指著刀無我的心口處,現在拔掉墨懸針,絲蠱會失去控制,您的兒子將屍骨無存。
刀無極眉頭緊鎖,禦不凡嘖道,誰會做出這麽歹毒的事兒?
這要問你家縣令大人啊。黃泉低笑,私掘陵墓,於公是欺君罔上,可是株連九族的重罪;於私,攪擾死者安寧,是要遭報應的。
刀無極低頭不語。
而且……”君曼睩有些猶豫地看了看羅喉,才又說道,從他死亡的時間來看,絲蠱已經豢養成熟,隨時可能……突破死者身體,向整個城鎮蔓延。
沈默半晌,刀無極疲憊地地問道,結果會如何?
封縣會……變成一座死城。
怎樣才能避免?刀無極再問。
君曼睩不忍道,將屍身燒毀,拌入石灰,封塵水底。
良久,一臉凝重的刀無極終是嘆息道,好吧。

大人……”禦不凡想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雖然平日刀無極一心撲在封縣事業上,也因此有時會忽視了家人,但他仍是愛著自己的兒子們的。現在自己的孩子死了卻不能入土為安,要做出這樣的抉擇,是多麽艱難。
黃泉幽幽開口道,只燒掉屍體是沒用的。墨懸配合絲蠱,是要報復你全家。他環視四周擺設,目光停在窗口的書桌上。你私掘那座來歷不明的陵墓已是對墓主人的大不敬,尊夫人又從中拿走了……某件東西,才會招惹來禍端。現在的辦法,必須將那東西歸還原位,再辦一場祭祀平息墓主的憤怒,否則封縣依然要遭殃。
……黃泉兄,我雖然相信你所說皆是屬實,但卻並沒有證據……”禦不凡說道。畢竟要做這些都不是簡單的事,如果有何閃失,不但勞民傷財,更沒法向百姓交代。
黃泉聳肩,信與不信是你們的事。
曼睩,拔針。一直發呆的羅喉終於轉過頭來,開口道。
誒,可是……”君曼睩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羅喉正看向黃泉,眨巴眨巴眼睛,黃泉就認命地從懷裏掏出一張符紙,咬破手指在上面寫寫畫畫。該死啊!混蛋你又賣萌!
小姑娘抿著嘴笑了。
一切準備就緒,君曼睩小心地捏住墨懸針的針尾,慢慢地旋轉著將銀針從刀無我的頭頂拔出。眾人都屏息觀看,針已離體,卻並不見刀無我有何變化,這時羅喉看了看黃泉,便背著手,悠哉地走出臥房去了。就在他踏出臥房房門的那一剎那,眾人均見刀無我突然向上一彈,坐了起來,七竅流血!同時只聽刺啦一聲,刀無我前襟心臟處被撐破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汩汩地流出濃稠的黑紅色血水。在那血水裏,一條白白胖胖的蟲子扭動著,肥得幾乎把頭部的軟殼都撐得透明,尾部則生有一根倒刺。這幅景象怎麽看都十分反胃,而那蟲子隨即張開了圓形帶著尖利鋸齒的口器,以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啃噬著刀無我的屍體。眾人只能看到被咬的地方瞬間變成紅色,從中滋生出無數同樣的蟲子……
黃泉嘖了一聲,問,看夠了沒?
刀無極和禦不凡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禦不凡說了句失禮就沖出去找地方吐了,刀無極按了按太陽穴,點頭。黃泉口中念著什麽,將符咒按在刀無我的眉心,那張符瞬間燃燒起來,將那些蟲子連同刀無我的屍體一同燒成了灰燼。
要配同等分量的石灰,拌在一起封入石壇,埋進河泥之中。君曼睩說道。
黃泉嘲諷地笑問,如何?縣令大人?
刀無極頹然地跌坐進椅子中,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預計,鬼神之說他一直是不信的,但現在卻是親眼所見,由不得他否認了。半晌,他問道:
我可以相信你們嗎?
……

林中一片寂靜,偶有飛鳥劃過樹冠,扇動枝葉發出沙沙聲。禦不凡深一腳淺一腳地努力跟上漠刀絕塵的步伐,回頭見身後的羅喉背著手走得十分悠然,斷後的黃泉更好像是來踏青的,不禁十分郁悶。
我說,像我這麽優雅的人,為什麽要跟你們來環境這麽惡劣的地方?他用扇子拍走幾只不停地繞著他想趁虛而入的大蚊子。
黃泉吹了聲口哨,看著不遠處的低矮灌木,你說的,要和捕頭一起來麽。
那為什麽你們進墓,絕塵要一起來?真是的,絕塵不來我不是也就不用來了麽。
問你們縣令大人唄。
黃泉隨口應付了一句,留神註意著四周的狀況,雖然不大可能出現野獸,但還是得小心些。有羅喉在,什麽猛獸都得退避三舍,你看,就連昨日那兇殘的絲蠱都被他震懾住而不敢出來。不過凡事總會有例外,誰知道哪只昏了頭的什麽東西會沖撞過來。
刀無極派漠刀絕塵與禦不凡隨他們同行,是對他們仍然有所懷疑和顧忌的表現。當然看得出刀無極對漠刀絕塵也並非全然信任,但那老狐貍十分狡猾,並沒有直接提出讓禦不凡隨行,而是指派漠刀絕塵執行此次任務。如此一來,與漠刀絕塵關系非同一般的禦不凡就一定會主動要求參與,這便正中了刀無極的下懷,既達到了監視他們的目的,又不會令漠刀絕塵起疑。
羅喉緩了一步等他,黃泉低頭尋找羅喉看到的東西。當然,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黃泉能分辨得出這個男人垂著視線發呆和垂著視線看東西二者之間的區別。待看清了男人註意到的東西時,他了然地勾了勾嘴角。
那是一條金頭天龍[*],掩在草叢中,足有四五寸長。
禦不凡突然大呼小叫起來,哎絕塵等等!你們看這是什麽?
禦不凡註意到的是一棵有人高的灌木,抽出成對的、狹長的葉子,在枝頭開滿成串的暗紫色鱗片狀的花。黃泉看了看,答道:
夾竹桃[*]
可還沒到夾竹桃開花的時候呢,而且這種顏色,怎麽……怎麽……”看起來這麽妖孽,像飽吸了長時間曝露在外的血一樣。
黃泉則是挑眉,金頭天龍和暗血夾竹桃已經出現,看來此地確是他們要尋的那座四化神臺無誤。
按照刀無極繪制的地圖,再向前走就快到陵墓區了。之前天下居的夥計小劉說鬼面人就是從那墓裏出來的,因此越是接近目的地,他們就越是小心。
漸漸的,起霧了。

這座陵墓地處山谷之中,風吹不進來,濕氣也難散去,薄薄的霧氣湧動著環繞在他們的周圍,似乎有形有質。黃泉指使幾人繞開刀無極派人發掘的現場,從後方進入。他很快尋到了合適的地方,大致勾出地下墓道及地宮的位置,禦不凡有些神經質地問漠刀絕塵,你說咱們這……不是盜墓麽?
“……”漠刀絕塵決定保持沈默。
位置確定下來後,黃泉利落地從行囊中拿出兩把鏟子,一把扔給漠刀絕塵,說道,挖吧,往下挖,土往外翻。
真的是盜墓哎。禦不凡蓋棺定論。
漠刀絕塵嘴角抽搐,他是官差好不好,居然淪為盜墓賊……
不過漠刀絕塵壯士確實是個好苦力,下手不含糊,很快就挖到了磚墻。黃泉輕車熟路地卸了一個僅容一人矮身進入的洞口,然後看禦不凡他們,誰先進去?
哇,我還是第一次見盜洞!禦不凡很感興趣,躍躍欲試,我說黃泉兄,你以前是幹這行的吧?
漠刀絕塵把他拉到自己身後,第一個鉆進去。
黃泉挑眉,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四人都進了墓道,禦不凡就想往裏走,卻被黃泉一把拉住。黃泉敲了敲右側的墻壁,摸索兩把,又按住一塊和其余磚頭並無不同的青磚,左右各敲了兩下。
隆隆聲來自腳下深處,就在他們眼前,墓道的地磚規律地錯位移動,竟然形成了向下的臺階,不知通到何處。
……”禦不凡目瞪口呆。
向下行進時改為黃泉打頭。墓中機關重重,若不小心,隨時有喪命的危險。沿途已有箭雨、火坑、毒蟲、懸浮地磚等各種危機五花八門,若非黃泉對機關之術的造詣幾乎無人能出其右,他們早就不知死過多少回了。
這條墓道似乎沒有盡頭一般,雖然嵌在石壁上的長明燈仍然亮著,但光線微弱,太遠的地方只照出影影綽綽。右側的墻壁上有彩繪,仿佛長長的一紙畫卷。禦不凡邊走邊看,這上面記載的,似乎是一位曠古絕今的君王會晤異國使者的故事。異國的使者以龍的形態象征其尊貴,君王座下的祭司手捧銀色骷髏點綴的古老書籍,神情莊重地念誦贊頌神的詩篇,巨大的、羽毛呈現五種色澤的鳥兒在他們上方盤旋。不過給禦不凡印象最深的,卻是那位君王座下的一位美女,她的身姿婀娜,眼神顧盼,而那只五色的大鳥,最終也落在了她的身旁。至於那位君王,壁畫中的表現無一不是散發著耀眼的金色光芒,不見面容,他知道這是古老時候人們將英雄神化的方式,也就沒在意。
不知走了多久,黃泉忽然停下了。
沒路了。他很幹脆地說。
漠刀絕塵問,是否有什麽機關?
我也沒有把握,這種東西失傳太久了。黃泉的語氣倒是滿不在乎,這座墓至少是一千年前的。
禦不凡吃了一驚,一千多年?那不是剛剛建立詩意天城?

當心了。
黃泉說完,在墻壁上用力一壓,就聽到哢嚓一聲悶響,整條墓道都劇烈震動起來!眾人正尋找攀扶之處,忽覺腳下一空,來不及低頭看不斷塌陷的地面狀況,就紛紛不受控制地跌了下去。
……

漠刀絕塵知覺恢復時,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狹小的空間之中,四周三面墻壁,唯一的一條路口處有些光亮。不遠處,羅喉背著手站著,似乎在發呆,又似乎在研究墻角堆著的那些罐子。
他確定周圍只有他們兩人。
不凡呢?他問。
羅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轉過視線看向他,昏暗的光線下,男人殷紅的長睫輕顫,帶動光影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你們的目的是什麽,不凡麽?他左肩略沈,是即將拔刀的先兆。設計將他們引入這座陵墓,又故意發動機關將他與禦不凡分開,這些人究竟想做什麽?!
羅喉卻沒有任何戒備的反應,仍是安靜地看著他,兩人之間是長久的沈默,終於男人開口了,聲音低沈。
兇手。他說。
漠刀絕塵就是一楞,覺得手心裏微微出了汗。
冷靜,刀者。羅喉的身上開始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威儀魄力,汗漬會讓你的手握刀不穩,是致命的錯誤。
……是誰?漠刀絕塵第一次感受到了壓力。
羅喉不語。
回答我!
你應該很疑惑。男人從善如流地開口,不久前,你曾聽到久違的逝者之名。
漠刀絕塵倏然一驚,那鬼面人和你有什麽關系?為何你會知道他講的話,還有,他怎麽知道荒漠的事?
羅喉卻仍是自顧自道,吾知曉,滅你族的兇手是誰。

……

黃泉是穩穩當當落地的,不過身邊的禦不凡就比較慘了,摔了一袍子灰。黃泉嘖一聲,他沒工夫等禦師爺自然醒,雖然羅喉給他的時限算得上充裕,但他仍要抓住時機。現在禦不凡的力量還沒有覺醒,如果誤了時辰,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他毫不溫柔地抓住禦不凡的領子搖晃,起床了!你家絕塵跟小花私奔了!
啊!禦不凡慘叫一聲跳了起來。
咦,這是……”環顧四周,他先是恍然狀,對了咱們掉下來了。隨即又驚慌道,絕塵呢?這是哪裏?
黃泉開始後悔,還不如趁這家夥暈著直接扛走,至少還比較安靜。他向著唯一的出路走去,頭也沒回,另一條墓道。看來之前那機關把我們分開了,不過羅喉會乖乖在原地等我們去找。餵,如果不想死在裏面就跟上。
他倒是不用擔心,他的身上有羅喉的部分力量,如果對方遇到危險,他能夠在第一時間感知到。
……何況,誰能傷得了那家夥?
來了來了。禦不凡趕緊跟上,一邊撣著衣服上的灰塵,還打了個噴嚏。
這條路上什麽也沒有,走起來十分乏味。禦不凡邊走邊打著哈欠,直到黃泉拽他一把,前面有個門。
這這這——”禦不凡舌頭打結。
與低矮的墓道呈鮮明對比,前方的大門陡然而起,高有數十丈,簡直讓人錯覺這裏已不是地下。石門的門扉上雕刻滿精美細膩的花紋,古老的文字如同優雅綻放的水蓮花。黃泉見門的一邊有個像是人工鑿刻而出的凹槽,就招呼禦不凡過來。
你摸摸看。
禦不凡不明所以,不過仍是照他說的做了。摸上去就是一塊平整的石頭,冷硬冷硬的。哎,痛!毫無防備的刺痛感令他蜷起手指,他急忙抽手,見指間滾出一個圓潤的血珠。再仔細去看那石板,原來中間有一個十分細小的突刺,不細看根本看不見,他剛才是就是被這東西弄破了手指。
與此同時,沈重的石門發出轟隆隆的響動,緩緩的,打開了。
禦不凡目瞪口呆,黃泉嫌他手腳太慢,直接拎起他,走入門內。
入內似是一間墓室。說是墓室似乎也不太對,在昏暗的陵墓中呆久了,突然來到這裏竟有些不適應
。這間房室穹頂很高,四壁不知用什麽石材打磨,平整光潔,微微泛著淡青色的光,往來折射,將整座空間照得十分通透。正中央修葺一座石臺,上面亭亭而立一只玉石雕刻的大鳥,雙翅張開,尾羽修長飄逸,流光溢彩。禦不凡看得呆然,這石雕有一種說不出的靈性,明明是死物,卻好似擁有生命,仿佛隨時可以沖天而起,展翼飛翔。
他完全被石像吸引了,情不自禁地走去。近了才註意到石臺的基座上似乎刻著字,於是湊近上去看。那是一種非常晦澀的古文,他辨認起來也十分吃力,四化…………呃!
他突然軟軟地倒下去,被黃泉伸手撈住了。
黃泉十分確定自己剛才的手勁有多大,禦不凡短時間內不會醒的。他露出一抹冷笑,邊上下打量著暈倒的禦師爺,邊自言自語,呵,是劃開脖子好呢,還是手腕?
角落裏的東西暫時打斷了他的選擇。
那是一團青色衣物,在陰影中並不十分顯眼,依稀可辨是穿在一名老婦身上。這老婦人皮膚幹癟塌陷,了無生氣,狀似幹屍,看樣子像是被什麽吸幹了精血。看來第一道封印已被打破,黃泉嘖了一聲,那個叫什麽滄海平的家夥還算有點用。這老婦人應該就是天下居那夥計小劉的老母吧,滄海平選用她作為媒介使女醜屍降臨,女醜屍是第一把鑰匙。他看了看禦不凡,這接下來第二道封印的鑰匙,就是這位師爺了。
他按住禦不凡的頭,五指緩緩收攏,精致的面龐上沒有絲毫表情。
捏碎頭顱,最省事了。
然而他卻只維持了這個動作片刻,就松了手。

——吾不想你殺人。那個男人曾經這麽對他說。

想了想,他壞笑起來,拎著禦不凡腰帶的手一松,禦不凡的腦袋就砰的砸在了祭臺前的石階上。
禦不凡哼了一聲,本能地皺眉,但是沒有醒。
黃泉把他翻過來,摸了摸他的後腦,觸手是濕漉漉的一片,有點粘稠。創面上沒有明顯的傷口,只滲了些血出來,對人的性命並無大礙。
他皺著眉看沾在手上的殷紅液體,刺痛感自掌心蔓延,白皙的皮膚上,漸漸被腐蝕出一道道深淺不一的暗紅色燒痕。隨即,在某種看不見的強大力量的運作下,傷口又開始逐漸愈合,兩種力量膠著著,在他的掌心互不相讓,帶來難以言喻的痛感。
哈,是這天族祭司的神聖之血在排斥自己身上源於那個男人的力量麽?他小聲嘀咕著,真臟。算了……就這一次,下不為例。隨即將手覆住石臺上的刻文。
四化神臺,聚靈八荒。幽垠之民,永誓吾約。天人之血,逆劫渡生。
隨著低聲誦念的咒語,血色染上石臺,瞬間即被吸收,不留絲毫痕跡。隨即刻文逐字亮起了柔和的冷光,有什麽被喚醒了,正饒有趣味地透過虛無的界限註視著他。他抽手,一腳踹在石臺上,不耐煩地道,你上輩子是餓死鬼嗎?吃夠了吧!
話音方落,只見彩色華光一閃,祭臺上石雕的大鳥向穹頂投射出一道縹緲的虛像。那是一只真正意義上的鳥類,體態優雅輕盈,鮮艷而柔軟的羽毛隨著不知何處而來的微風輕輕扇動,帶來真實的美感。緊接著,五彩鳥在光中幻化,黃泉面前多出了一名身姿挺拔、面色紅潤的英俊男子。
你還真會騙人啊,披著光鮮的皮,幹著骯臟的勾當。黃泉冷哼一聲,無界主,問天敵。
你來了。名為問天敵的男子對他的敵意不以為意,聲音也十分沈穩,那麽,吾等偉大的君王,已經蘇醒。
是啊。黃泉顯然很不喜歡和他打交道,去告訴你的主子,你們的王回來了,她知道該怎麽做。
偉大的主君啊,吾等願為您付出一切。
誓言猶在耳畔,問天敵的身形瞬間化為巨大的五彩之鳥,於光芒中騰空而起,消失在穹頂盡頭。

切。光華散盡,黃泉看著地上昏迷的禦不凡,嘀咕道,麻煩。
他並攏雙指,輕輕點在禦不凡的額頭,虛畫了幾個字符,道,收!做完了這些,又等了片刻,禦不凡睜開眼睛眨了幾下,自覺地爬起來。
我怎麽了?……哎喲!頭上很痛,他用手一摸,腦後一個大腫包。
你磕在臺階上了。磕暈了。黃泉不負責任地說道。
……”禦不凡深信不疑。
走吧。黃泉也不廢話,率先離開。
而禦不凡回頭看了看房室中的雕像,總覺得和之前見到的不同了。那種富有生命力的靈氣消失了,那座雕像現在變成了真正的石頭,好像有什麽屬於靈魂的東西飛走了。
奇怪。
不過此時無暇細想,他趕緊追上黃泉,他可不想爛在這裏。
空曠的房室之中,已被吸幹的老婦人突然擡起兩只袖子掩住臉孔,發出咯咯咯的恐怖笑聲。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天下,戰禍,兵燹,絕望!呵呵呵呵~~”

*註:
天龍:就是蜈蚣,天龍是古人的叫法,又名為百足蟲。有一種版本認為神農嘗百草時吃了百足蟲,此蟲入了腹中,一足化一蟲,新生的蟲足再化蟲,千變萬化生出數不盡的蟲,神農便因此而喪命。另外,四寸多長的蜈蚣比特級品種還要長不少,已經大到不正常了。
夾竹桃:常綠直立大灌木,全株劇毒。花色為紅、黃、白,只有紅色是天然的,黃色及白色為人工培養品種,花期很長,從夏季開放可達半年。

待續


第一卷完結,相當一部分謎題揭秘了。因為作者是以卷來修訂,所以卷與卷之間的間隔比一般更新的間隔會更長……嗯,就這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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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墨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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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回歸

黃泉七拐八拐把禦不凡繞暈了,才將他領至一間不大的墓室中。這間墓室裏氣氛古怪,羅喉與漠刀絕塵分別站在對立的兩個角落,面無表情地對視。禦不凡看了半天,扇子一敲恍然大悟狀,莫非你們在比賽誰憋笑的時間更長?
咳咳……”漠刀絕塵咳嗽起來。
順利匯合後,黃泉將刀無極從夫人房中拿到的小小佛像放回它原本應在的位置,這樣一來,封縣的危機也應該解除了。禦不凡托著扇子看那佛像良久,奇怪道,這一尊很妖嬈的感覺嘛,佛像不是該法相端莊麽?他沒說,這尊菩薩看起來有點像來時的壁畫上那君王座下由五彩之鳥相伴的美艷女子。
黃泉瞥一眼,這是一種南方的神[*]
可夫人怎麽會偷拿這種來歷不正的佛像?這麽妖孽不祥的佛像誰都不會想擺在家裏吧?尤其是十分迷信的夫人。
黃泉聳肩,不地道的神,也是神,一樣可以滿足人的野望。
呃,你的意思是夫人……”禦不凡小心地試探。
黃泉沒理他。
既然任務已經完成,他們也不在墓中逗留,趕緊離開了。踏出墓穴的那一瞬間,禦不凡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那邊黃泉扯著羅喉的衣領恨不得裏裏外外都檢查一遍確認男人沒有受傷,禦不凡則是被漠刀絕塵拎過去,同樣全身檢查。就在他感嘆這微妙的反差是怎麽回事的時候,漠刀絕塵忽然發現了什麽,伸手按了一下他腦後的大包。
……”禦不凡抽了口冷氣。
怎麽回事?漠刀絕塵問。
呃,磕……到門了……”禦不凡底氣不足地回答。
漠刀絕塵,“……”
羅喉握住黃泉的右手,不由分說拉近至眼前,低頭,溫熱的舌舔舐過掌心交雜的紅痕。黃泉張了張嘴沒說話,被男人的舌尖撫慰過的地方灼痛感頓時減輕許多,燒傷般的痕跡也漸次消失不見。
是羅喉身上的邪能抵消了禦不凡血的威力的緣故。
斜照的光線下,黃泉些微的臉紅了。他專心地註視著羅喉,陽光拉長了他們的影子,好像千年安然而過。後面,禦不凡捅捅漠刀絕塵,一臉戲謔。漠刀絕塵搖搖頭,無論這兩人懷著怎樣的目的和算計,在這一刻,他們是最真實的。
破壞氣氛的是禦不凡咕咕叫的肚子,黃泉受到驚嚇般抽回手,瞪羅喉一眼,轉身就走。羅喉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慢悠悠踱步跟上,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回到縣衙,禦不凡立刻要拉著漠刀絕塵去街上找食吃。才換完衣服出來,居然見黃泉在門口等他,不由奇道,有事?
用說的麻煩,去看看你就知道了。黃泉一把拎過他,扯扯嘴角露出個嘲諷的笑。
“……好吧我去看……黃泉兄你能先放我下來麽= =”
跟著黃泉居然到了刀無極家,禦不凡終於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偏廳裏,羅喉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動作雖然平常,卻有冰冷的壓迫感自他身上散發,令人幾乎無法正視。一旁,君曼睩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恭順地站著。而門外,刀無極的小兒子刀無心——之前打聽過君曼睩的那書生——跌趴在地上,在羅喉的威壓下根本無法起身,只能費力仰起頭,用一種熾烈的眼神看著男人身邊的小姑娘。
黃泉聳肩,如你所見。
這個……”禦不凡想呻吟了。
君曼睩是羅喉的心肝寶貝,就算當今皇帝老子想娶也沒門。你勸勸你們那個什麽小公子,讓他懂點事死了這條心吧,不然就真的死在羅喉面前算了。黃泉一臉無所謂,而且君曼睩已經拒絕他了。
小姑娘當時委婉地推說還想跟著長輩多走一走,歷練一番,可偏偏刀無心也夠死心眼不解風情,硬是自顧自說要八擡大轎明媒正娶,還說自己雖然現在很弱,但是會變強的。羅喉雖然一貫淡定,但他絕不會容忍小侄女被如此糾纏,如果禦不凡早點來,就能見到男人是如何隔空將刀無心抽出房門的了。
禦不凡半拖半架地將刀無心帶走,三公子,借一步說話。他一想起羅喉幹脆利落擰斷鬼面人脖子的那一幕,就忍不住直打哆嗦,心說刀無心別也是那種下場。
礙事的人走了,黃泉歪了歪頭,示意:您老人家回房休息吧?
羅喉看向君曼睩,曼睩,你先回房吧。
是。小姑娘行過禮便走了。
黃泉靠著門框,笑道,出去走走?

為表謝意,刀無極邀請三人在府上做客。有人招待沒道理拒絕,雖然正事已經辦完,明日便要啟程,不過就算只有一日,坑刀無極一次也是何樂而不為。
繞行至後院桃園——刀無極已吩咐過家中下人,這三位是貴客,因此他們在府中一路暢通無阻,還有不少家丁沖他們恭敬地行禮。桃園是單獨布置的一處小院,顧名思義,種了許多桃樹。正值桃花盛放之時,放眼望去,一樹粉紅一樹潔白交相呼應,花瓣於風中瑟瑟,仿佛間抖落一地芳華,美不勝收。
一片花瓣落在黃泉發間,羅喉伸手將其挑出,目光微微一頓。
是五色碧桃[*]說著,黃泉擡頭去尋這花瓣來源。
羅喉嗯了一聲。沒想到在這裏能見到。
不知是多少年前的那個春天,他們也曾站在花海之中賞春,那時的桃花,也是這般明艷動人。
那時的人兒,也是如此時這般,比花還要惹眼,靈動的,有些雀躍,有些好奇。
他說,月之陸是沒有花的。
他說,我討厭那個終年飄雪的地方。
他說,我也討厭你,你怎麽還不死。
後來他說,你答應給我的機會呢?這樣死在別人手裏,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最後他說,你欠我一個道歉、欠我一條命、欠我一輩子!
……所以啊,能再次相見,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想什麽呢?這個跨越了千年再次相見的人湊近他的面前,像只靈巧的貓,動作輕盈得不可思議。羅喉沒有回答,而是伸手穩穩抱住了他,感受著懷中人柔軟的四肢和腰身,讓他有種真正活著的踏實感。
黃泉沒有掙紮,額頭抵上男人寬闊的肩膀。
……”
嗯。
你不會走了吧。
“……嗯。吾回來了。
一輩子……都不許走。
“……好。
……

窗外的天色已是漸明,漠刀絕塵仍未合眼。他維持著端正的坐姿,無意識地用指腹摩挲著一串瑪瑙石串成的飾物,臉上始終沒有表情。這串瑪瑙琢磨精美,溫潤光澤,看得出被貼身仔細收藏著,養得頗具靈氣。這不是普通的玉石,而是產自荒漠深處的血瑪瑙,相傳是代代荒漠的皇者才能擁有、象征著身份與地位的神鏈。
墓室中,與羅喉的對話話猶在耳邊。
吾知曉,兇手是誰。
“……告訴我,是誰?
六趾之龍。
六趾?
吾亦在尋找。
你?找什麽?
魘。
……魘?
無論六趾之龍,還是魘,均聞所未聞。
……可以相信嗎?
這是他目前唯一的線索。
敲擊聲拉回了漠刀絕塵的思緒,他將瑪瑙收入懷中,起身去開門。

門口,禦不凡搖著扇子,一雙桃花眼含笑,絕塵,早。
漠刀絕塵側身讓禦不凡進來。
絕塵,看著漠刀絕塵找茶杯給他倒水,禦不凡忽然問道,我今早聽大人說,你辭官了?
嗯。漠刀絕塵倒了杯白開水遞給他。
為什麽?禦不凡沒有接水,而是很執著地問道。
“……”漠刀絕塵沈默片刻,將水杯放在一邊桌上。不凡,還記得我跟你說,我來自荒漠一族。而我們一族,一夕之間被滅滿門,至今仍是一件無解懸案。
禦不凡點頭,記得。你說過要報仇,還說這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我管。他眨眨眼睛,莫非兇手是誰,已經有線索了?
嗯。
禦不凡笑著拿扇子拍他的肩,去做你自己的事吧,我支持你。
嗯。漠刀絕塵緊皺的眉頭稍稍松了一點,不凡,哪裏都不要去,等我。我一定會回來。
對了啊,禦不凡卻似乎沒聽見地左顧右盼,什麽時候啟程?要收拾什麽東西?你說這一走得多久才能回來啊,路上可不可以每天都洗澡?像我這麽愛幹凈的人,怎麽能忍受兩天不洗澡呢……”
漠刀絕塵眼色一沈,不凡?
怎麽啦?禦不凡笑吟吟地瞧著他。
你要幹什麽?
禦不凡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當然是跟你一起走啦~”
不行。漠刀絕塵想也沒想便反對,你是封縣的師爺,怎麽能隨便說走就走?
禦不凡用扇子敲他,你都可以走,我為什麽不可以?
“……我們不一樣。你有家人,有牽掛,我卻沒有。
禦不凡癟癟嘴,一副不開心的樣子,好吧,我知道了。然而隨即他又忽地黏上來,壞笑道,可我現在沒有工作又無家可歸了,爹不要我麽妹妹也棄我而去,漠刀絕塵壯士好心收留我唄?
……”漠刀絕塵楞了,你什麽時候辭的官?
今早。禦不凡搖扇子,怎麽,許你辭,就不許我辭麽?
不凡……”這家夥,還是這麽任性。漠刀絕塵卻不知為何,心中暗自松了口氣。
哎呀呀,像我這麽有朋友愛的人,當然要陪著好友你啦。感動的話稍後再說吧,大人說你天亮就準備走了,我們快收拾東西吧,不然要來不及了。禦不凡絮絮叨叨,不會真的兩天都洗不上澡吧……”
漠刀絕塵覺得他還是保持沈默吧。
禦不凡卻忽然停止了嘮叨,半天才低聲喚道,“……絕塵。
感到了人兒的不安,漠刀絕塵擡頭。
我們……還會回來吧。禦不凡卻避開了他的註視,事情辦完了,我們回來吧。
嗯。
買個大房子,終老一生。聽到肯定的回答,禦不凡的小傷感也消失了,聲音輕快起來,什麽也不管,每天種花,就我們兩個。
嗯。
禦不凡終於開開心心地將衣物打包。
只有他們兩個,一輩子,聽起來真的不錯。

卯時將終,漠刀絕塵與禦不凡來到封縣東側的街道上,卻見黃泉他們似乎是早已等候多時了。禦不凡吃驚,看漠刀絕塵,漠刀絕塵皺著眉回答,順路……”
黃泉他們行李不多,除了一些衣物簡單地打了個包袱,被黃泉以一個十分瀟灑的姿勢擔著,還剩下的就是君曼睩的小藥箱,小姑娘自己提著,羅喉根本兩手空空。五人順利會面,商量接下來的去向。
禦不凡瞥漠刀絕塵,你不是說順路麽。
漠刀絕塵點頭,沒錯,是順路。
黃泉拿出一張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地圖,看成色就是個有年頭的玩意。禦不凡好奇湊上去看,就見上面畫滿稀奇古怪的符號,還標了很多古文。他依稀記得,曾在一本古書的殘卷上見過這種玩意,好像是古時行軍打仗時對地形路線的標註,據說是由一位戰無不勝的君王發明的。但更詳細他也說不上,一是那殘卷缺失太多,二是古文實在太過晦澀。
黃泉顯然沒想讓他看懂手上的東西,指著地圖上交錯復雜的線條比劃了兩下,對君曼睩說道,這就是當年狼煙谷一戰後留下的血封之柱八列陣,現在我們在這裏,是起點,終點在這裏。
君曼睩點頭記下,有不少路要走呢。
禦不凡則是暗忖,血封之柱?八列陣?聽著好耳熟啊好耳熟……
黃泉又直接指著一個地方對漠刀絕塵說道,我們接下來要去這裏,巫山[*]
漠刀絕塵看都沒看,表示無異議,嗯。順路。
禦不凡瞬間無力。
那麽準備一下食物和水就出發吧,路還很長吶。黃泉收起地圖。
眾人都表示沒有意見。黃泉看向羅喉,老實呆著別亂跑,聽到沒?
君曼睩也說,大伯,別再嚇曼睩了。
羅喉閉上眼睛,賭氣不說話。
禦不凡趕緊拉著漠刀絕塵轉身就跑,再不走要笑場呀。
……

黃泉心不在焉地沿著一條小巷溜達,他已經可以感覺到那股隱藏於暗中的邪力正蠢蠢欲動,羅喉只可能比他更早察覺。
隨著那個男人的回歸,更多的不安動蕩也漸漸蘇醒了。
封縣的局,原本便是一個死局。滄海平受到永生的誘惑,蠱惑刀無極之妻夢如嫣盜取四化神臺圖紙、聯手梅飲雪召喚女醜屍、意圖解放無界主。在那無匹邪能的影響下,滄海平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遵從著對他們偉大主君的恭敬以及畏懼的本能,毫無二心地策劃了一系列行動。有心人便是利用此點布局,令滄海平成為臺面上的眾矢之的,自己則隱退幕後,更甚者,早早便離開了封縣,叫人查無可查。
而滄海平所作所為,究竟有幾分是他所思所想,觀來令人發笑。
是的,滄海平也只是一顆棋子罷了。他們那位偉大的君王,從不需要醜陋的廢物。在這條令邪靈們欣喜若狂的回歸之路上,至高無上的禦駕前,必將,以臣民的鮮血為祭奠。
他能賜予永生,亦能賜予永恒的死亡。
至於真正的幕後者是誰,從給梅飲雪換皮的手法和那根墨懸針也猜得出了。
不過羅喉那家夥,居然同意漠刀絕塵和禦不凡隨行,嘖嘖,有用的籌碼果然還是要放在手邊,既可就近掌控,用時亦是方便。雖然那二人不算省油的燈,看羅喉怎麽應對倒也是件有趣的事。
——他全然忘了每次收拾爛攤子的是誰。

他並不信未來飄渺之事,總要踏實走過才是真實,因而此時也就把煩心事拋到腦後。他一直走到小巷盡頭,手按在石壁上,念了兩句咒語,瑩綠的火光劃開一座暗門,從中垂出一條暗紅絞著金絲的韁繩。他咧開嘴笑了,用力地向後拽著那條繩子,將門的另一端那個死不配合的家夥拽了出來。
那是一匹毛皮烏黑油亮的駿馬,比一般的馬匹高出近一個頭,胸膛也更寬闊,全身肌肉虬結,很是雄壯威風。不過這匹馬顯然並不給黃泉面子,拼命地仰起頭試圖反抗他。黃泉費了不少力氣才收緊韁繩將馬頭拉近自己,還伸出一條胳膊搭上馬兒後頸。喲,冷兄~~”很是哥倆好的姿勢令馬匹極度不爽,前蹄狠狠刨著地面,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別這樣嘛。黃泉口吻輕佻,雖然你是一匹戰馬沒錯,哦不,冷兄,雖然你以前不是馬,是個大活人。可既然變成這樣了就要接受現實對不對?再說了,讓你拉車而已,車裏可是你們最偉大的武君,你還不樂意麽?
那馬掙紮的幅度小了許多,但仍舊充滿敵意地瞪著他,鼻腔中噴出熾熱的氣流,明顯對他很有意見。黃泉並不在意,自顧自地將馬具整理完畢,牽著韁繩向外走出幾步,將裏面馬車也從門中拉出。那門裏沒了東西就自動關閉了,他這才拍拍馬兒鬃毛,笑道,哦對了,就算對我不滿,你現在這副樣子,也沒辦法說話麽,最多用蹄子裝裝兇,吶?冷吹血冷大將軍~”
叫做冷吹血的黑馬怒不可遏,擡腳就要踹他,他輕巧地一個翻身躍上馬背,雙腿夾住馬腹,大笑起來。
真乖~哈哈哈~
……

楊柳樹下,有清風拂過。黃泉說要找輛馬車,禦不凡他們去置辦必需品,君曼睩則是去選吃食點心,羅喉就一個人站在樹下,眼神無波,望著街道的盡頭。那是一片湧動的黑色氣息,無形無質,在他的眼中就如同一縷塵煙。
出來吧。他低聲說道。
大樹的後方,帶著暗銀色鬼面的黑衣人緩緩走出,那面具猙獰,生有雙角,雙眼暴突,獠牙外翻,儼然正是黃泉扔出墻外碎了的那一面!此人在羅喉面前摘下面具,露出一張用人皮縫制的可怕的臉。
至高無上的武君,魔城天都的擁有者,最尊貴的陛下,最偉大的王。永恒的星辰與您同在,不朽的水晶因您而閃耀,請您憐憫與寬恕吾等愚民,賜予吾等生的權利、死的榮譽。他的雙臂交叠在胸前,虔誠地跪拜下去,努力地親吻羅喉的靴子,而後將額頭緊貼地面,姿態如同最忠實的信徒。
恭迎您自幽垠歸來,重踏塵寰。
羅喉仍舊背著手,他擡起殷紅的睫毛,血色的眸中毫無溫度。
你的名字。
滄海平。
滄海平恭敬地回答,心中閃過一絲竊喜,偉大的君王詢問了他的名字,這是多麽至高無上的榮譽!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只覺得心臟猛地被攫緊,無法呼吸。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看到的卻是滿地的碎肉和緩慢爬過地面的黑色濃稠的血水……
他已經無法擡頭去看那位偉大的陛下了,因為他的頭顱也在看不見的可怕力量的碾壓下,碎成了一灘黑水。
腳下的狼藉瞬間被蒸發,仿佛什麽也未曾發生。羅喉面無表情地收攏周身些微擴散的黑色邪能,漸漸感受到了微風拂過發梢的涼意。
吾之回歸,必將以汝等鮮血為祭奠。
吾之禦前,無需醜陋無能的奴仆。
吾名,羅喉。
……

禦不凡和漠刀絕塵回來時,驚見一匹大得嚇人的黑馬以及一輛豪華得離譜的馬車……開玩笑,西域的馬種也沒這麽大的個頭啊!而且這匹馬一副趾高氣昂的驕傲模樣,好像它是一位威風凜凜率軍出征的將軍,而不是一匹拉車的馬。
而那輛馬車,觀其外形與尋常人家之物甚有不同,其骨架寬闊霸氣,所用雖為木料,卻似乎以特殊工序煉制而成,十分堅固結實,脆弱邊角更以青銅金屬之料包裹加固,除去尺寸偏小,竟好似一架戰車。但見那馬車上處處精雕繁瑣的花紋,精巧華美,奪人視線,更顯高貴不凡。
……你確定這是封縣出產的麽?
上路吧。
黃泉和漠刀絕塵坐在前面趕車,禦不凡先鉆進馬車。馬車裏比預料得還要舒適,看來也是適合長途旅行之用。他掀開簾子把君曼睩拉了上來,羅喉仍站在樹下不知看著什麽發呆,陽光一晃之下,禦不凡似乎隱約覺得他的臉色比起之前,竟然有了一些紅潤,看起來更加像個活人了,那種鮮活的美麗令人恍惚。
疑惑只有一瞬,在羅喉轉過視線時他急忙心有余悸地別開頭,他不確定對方是否發現了他的窺視。羅喉沒有看他,沈默地上了車,坐在君曼睩的身邊,閉上眼睛安靜地打起瞌睡。君曼睩小心地拿起一旁小羊羔皮子的柔軟毛毯,蓋在男人的胸前。
黃泉揮動馬鞭抽出響亮的聲音,馬車顛簸起來,向城外移動。
故事的序章,漸漸拉開了帷幕。

*註:
南方之神:其實在這裏呢,完全是黃泉在忽悠禦不凡。他說的是印度教的濕婆(Shiva),三主神中的毀滅之神,也是舞之王,最著名的就是濕婆之舞啦。其實從某個角度來講,確實很像不是麽~
五色碧桃:又稱撒金碧桃。大部分花為白色微帶紅絲,間有一枝或數枝花為白色與粉紅色各半。與黃泉的發色有些像,對吧?
巫山:現今的巫山位於渝鄂交界區,重慶市東北部。而根據《山海經·大荒西經》中的記載,巫山與龍山同樣位於大荒之中。

第一卷·完,敬請期待卷二·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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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很帥是沒錯,羅黃漠禦很萌也不假,來大家跟我一起念,秀~~~!(……
以及向冷吹血兄弟哀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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