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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罗黄罗,漠御】Nemo   164F更新3.7
kingace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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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表于: 2010-11-25  
又忘记发了……我真是……orz
这个故事似乎……太艰涩了?QvQ
——————
1.4

维特帕尔疗养院建立在哥德堡通往斯德哥尔摩中途的小镇附近。和大部分北欧城市一样,约有三百年历史的古老村镇还保留着中世纪的风情,人口甚至没有上千,且大部分是身材高大的老年人。由于福利良好,他们整日都无所事事地流连在装潢陈旧的咖啡厅和酒馆,抑或是在自家庭院和周边缓慢地走动。黄泉和银血在火车上坐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到达目的地,在此期间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连绵不绝的针叶林不断被甩在身后。

清新冷冽的空气从被打开一条缝隙的窗口迎面扑来,黄泉缩了缩脖子,把下半张脸埋在了乳白色的羊绒围巾里面。这是前些年去御不凡家过新年时,他年轻的妹妹玉秋风赠送的礼物。黄泉从不拒绝实用的赠礼,就像他至今也把奥俄思合赠给他的旅行装电炊器带在行李箱里一样。

他记得自己很不适应御不凡故乡四季如春,温暖懒散的气候,也很不适应玉家人欢欣鼓舞和乐融融的气氛。绝尘想来在当时也很为难,他没有观望任何人,也不参与任何讨论,将后背僵硬地贴在墙壁上,笔挺朝直站得像个坚定哨兵的石像。只有御不凡招呼他的时候,他才会走过去帮忙,或说几句简单生硬的中文作为应酬。不过在那个时候黄泉已经无暇顾及绝尘的郁闷,因为他不太清楚面对陌生而亲切的人对自己提出问题或做出邀请时,他该做何回应。

午夜时分时,御不凡和妹妹在低矮的平房外点起了窜天的烟火,绝尘和两个年轻人的父亲扎着围裙聚在厨房的锅子前往沸腾的水里放进一只只白白胖胖的饺子。黄泉坐在窗口,仰望在御不凡点火后,飞速从一只纸筒中窜出的光芒。那光球发出刺耳的尖叫冲向夜空,然后“碰”地一声迸裂开来,变成无数闪亮的光粒在天上飘散,最后纷纷熄灭在坠落的途中。

黄泉看着越来越多的光球从各家各户的院子里飞起,就像是无数流星坠落进沉没在黑暗中的大地。鞭炮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御不凡和玉秋风像孩子一样大笑又胡乱叫着,捂着耳朵冲进客厅和厨房,将帮忙煮饺子的绝尘和发愣的黄泉一同拽出门外,拉着他们欣赏随着午夜零点钟声的响起,霍然间亮如白昼的,五颜六色的天空。黄泉很不情愿地被绝尘和玉秋风挤在中间位置,却体会到深深的孤独。


“如果冷的话,就把窗户关上吧。”


银血的话打断了黄泉的思绪。他耸耸肩,用将围巾绑牢了一点。


“开着比较好,这里人很多。”


他的意思是自己不喜欢很多人挤在一个车厢里混杂的空气,所以宁愿冷一点让室内空气流通。繁华的城市,商务大街,疯狂的聚会,公共交通工具,这些人多眼杂的地方都是黄泉不能忍受的。如果不是工作所致,他绝不会搭上飞机,和满满上百人像中国包子一样身体挨着身体,卡在狭小的座位中呼吸别人的二氧化碳。

对弟弟刻薄的怪癖不置可否地点头,银血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口袋书上。那是一本叶芝的诗集,黄泉确定像银血这般现实的男人是绝对不会对神秘主义的诗情画意感兴趣,除非这是他无法违逆的人向他强烈推荐的东西——比如幽暝那小子。

他们的弟弟幽暝从小就是个对无法捉摸的精神力量报以极大热情的小鬼,在幽暝的母亲进入坟墓之前,他虽然无法确实地看到或听到什么异象,但却拥有足以令黄泉刮目相看的感应能力。比如他可以用精致繁琐的诗文或图画描绘身边发生的灵异现象,可以在梦里和风信子精灵们在深夜的原野上一起窃窃私语,可以听到遥远地地方响起的丧钟,也会偶尔看到死神从天空中降落到谁的肩膀上。他甚至在有时候还没有放学回家就毫无根据地知道今天他的二哥情绪很糟,即便是他的出现都会引发暴力行为。于是见到黄泉都会贴着墙壁,垫着脚尖路过。

就是这样的幽暝,在失去他的母亲后,其能力一跃变成了已故母亲的双倍。银血对这种状况表示疑惑,也对弟弟突然承受的强大法力表示担忧。不过出于性格的沉稳和内敛,他没有当面去询问幽暝有关情况和原因,幽暝也颇有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些秘密。他依旧是父亲懂事的继承人,银血乖巧的么弟,丹莹和蔼的未婚夫。直到他在众人毫不知时候与一位女子相恋,并突然向家人宣布了自己的恋情。

没有人知道与幽暝热恋的女子是谁,从哪里来,他们在哪里初识,如何坦诚恋情。幽暝一如既往地满脸驯服,却保持缄默,对其它绝口不提。他只表示,为了他的恋人,他可以放弃家族的继承权和自己应得的一切。幽暝那与柔弱的外表决然相反的执拗令家族中的长老不知如何是好,最终他们的父亲——家族的统帅将这件事归结为他年轻的继承人刚刚失去母亲,并得到无法操控自如的力量时的心态变迁,并姑且向幽暝做出了允诺。不过就是因为他这一个点头,才导致了如今糟糕透顶的局面。

天上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灾难了。黄泉托着腮,狭长凤眼下的目光掠过认真看书的银血,又掠向窗外。他再度想起了海伦和特洛伊。绝世的美丽女子,在地中海的海风中飘扬的金发仿佛黄金琴弦,她的靓影召唤着灾难的到来。士兵们身穿简陋的战袍,头盔间露出动物般狡黠的眸子。古老的城池里发出婴儿的哀号,艺术之泉与生命之树正在被熊熊烈火焚毁。

这是他在短期内第二次想起那个古老到没必要去记住的故事,可到达疗养院的时间还早,银血正在默读叶芝的《当你老去》——看他的口型就能猜得出来。黄泉是那样的无所事事,他将托腮的手肘倚靠在窗框上,让夹带着水珠的冷风刮起自己银白的卷发。心中毫无理由地将细碎的思绪理了一遍又一遍。


与战火和死亡如影随形的,被诅咒的美人。

失落帝国的灾难之星。


到达维特帕尔疗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紫红色的残霞随意地涂抹在针叶林的一角,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中。黄泉跟着银血搭坐专车到达,可他还是被路上狭窄的小径颠簸得有点恶心,中午在火车上胡乱吃下的面包圈正在胃里翻腾。疗养院的护理人员全部是族系内的人,他们面无表情,动作恭敬地为两人打开车门,迎他们入室内后,才委婉地告知幽暝和丹莹已经休息,请他们第二天再进行调查。

和黄泉曾经居住过的别墅相同,容纳了整栋建筑的小山谷属于家族的企业。疗养院的装潢清新整洁,空气里泛着淡淡的肥皂香味。每一间房间的门板上都印有小而精细的黄铜图章,每一处走廊的拐角都插有一瓶新鲜的花束。族长的死去并没有对这里的人员造成巨大的影响,他们好像是属于这片领地的附属品,就像山谷里的树木,花园里捧着水罐的天使雕塑。一直坐落在这里,并永远坐落在这里。出生,成长,衰老,死去。

这里每一个仆人脸上安逸顺从的表情都让黄泉诧异。看着这些恬静的脸上柔和的光晕,他会想起那间别墅里所有的佣人,影子般的管家,来来往往的族人,银血和他那只能从照片上瞻仰的生母,幽暝年轻漂亮的母亲,还有幽暝本人。


多可怕。


黄泉没有去和银血下楼共进晚餐,他被仆人引领着来到自己的房间后,直接扔下行李箱跑进卫生间,把午餐的面包和早先吃下却并未消化的飞机餐一股脑全部吐进了马桶。好不容易将肠胃里清理干净,他才虚脱地坐到地上松了口气,然后爬起来利落地进行洗漱。他在浴缸的喷头下冲了近一个小时的热水才让急速失温的身体缓过劲来,躺倒在床上的时候,银血在门外唤了他两声,然后带他们到房间的女仆用挪威语跟他说了些什么,随后是小小的橡胶轮在地面滑行的声音。他们推来了餐车,把晚餐放在黄泉的房间门口后就离开了。

房间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溢满了和整个疗养院,甚至那间承载了他不少少年时光的的别墅一样的肥皂味。壁挂时钟极有规律地滴答作响,夹杂整个空间内,所有人的呼吸与思想。黄泉掩住耳朵后,想着“消失”,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更年幼的时候,他和幽暝一样,甚至会被雪花粉碎时的悲鸣惊吓得整夜无眠。所以他首先学会的不是多么有技巧的神通,而是用封闭自身思想来隔绝外部的嘈杂。当他的母亲靠近他时,震耳欲聋的声音就会消失,给予他短暂的平静。最后又随着她的离去卷土重来。


“别依赖我的存在,用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她用淡漠的口气这么说着,冰箭般雪蓝色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俯视着他。


是的。我一直是这么做的。任何人在这里,任何人不在这里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是永远的我。

过去这样,现在依然,并且将来也会如此。直到死亡来临。


黄泉放下双手,在柔软的棉被里拉伸腿部肌肉舒展身体,接着他重新开始倾听,让所有的声音都流入脑海内。他的大脑习惯性地筛选着有用的讯息,摒除无意义的杂音和远方森林里幽灵的哭泣。黄泉听到不远的地方有不死者叹息般轻盈的脚步声,那是个女性灵类,年龄并不大,力量也没有多少威胁,只是可以像夜行鸟一样在雪松的树冠上飞快地跳跃。

她对他们没有敌意,不打算伤害任何人,对自身的干渴也毫不在意。黄泉没去注意她的外形,那样会耗费他大量的精力。扫视之下,只见她洋红色的裙摆在黑暗中翻滚,好像一朵巨大的康乃馨。此时,女不死者察觉到了黄泉刺探的目光,她迅速地收敛自己的意识,稍微徘徊了一圈后就飘然离开了。那纤细雪白的脚踝在黑夜中浮沉,踩在树枝的冰挂上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人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进入睡眠,梦境就像公园里孩子们吹出的串串肥皂泡,轻巧地漂浮着,在黑暗的走廊上到处飞舞。银血换上崭新的睡衣,和黄泉一样将一把短刀和手枪放在枕头下,又把那本叶芝诗集放在了床头柜上后,双手交叉并于胸前,让挂在手腕上的银色手镯完全暴露出来——那是银血的母亲送给他的凯尔特古董。在此之前,这对手镯属于他的外祖母,外祖母的外祖母,在往上追溯,大概就是他们的祖先了。手镯上面篆刻着德鲁伊人信奉的动物神明在茂密的树林里穿行。如果把它们放上拍卖会,可以叫出上千万的价格。银血闭上双眼,快速地陷入了沉睡。

于此同时,黄泉找到了幽暝的梦——这小子睡得正香呢。纤细的银色丝线将他的灵魂和身体连接起来,防止他找不到回到躯体的通道。幽暝看起来长高了不少,面相依旧带着幼年的无辜和秀美。他的灵魂形状和躯体外形很相似,这是同为强大的巫师的缘故。黄泉的意识很想去吓唬一下悬浮在走廊上,满脸茫然凝视着某处的小弟。不过如果将他惊吓过度,找不回灵魂通道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他的意志与幽暝的梦境擦身而过,准备离开这栋建筑,前往更远的地方查探年龄更大的巫师们的梦境,或是不死者们深藏不露的思想。就在他离开幽暝的身边时,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被迫停止了飘离。黄泉就像从背后被标本针钉住的甲虫,还不能理解是什么事物可以在族群的领地内擒拿自己无形的魂魄。他迫使自己回头,看见幽暝也正在转过头来盯着他看,那呆滞的双眼中影影绰绰的血红和眼睛本身的银色搅拌在一起,好像夜晚现身的猛禽般炙炙生光。

熟悉的寒冷贯穿了黄泉的脊梁,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地与幽暝——确切地说,是与幽暝的梦境内向外刺探的那双血红眼睛对峙着。即使仅仅是目光的相接,也能体会到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正蕴藏在其灵魂深处。那份能量无边无际,能在瞬间压倒任何人的意志,只要那双眼睛的主人愿意。不过对方并没有这么做,至少现在还没有这种打算。“他”只是无比安静地盯着黄泉思想的眼睛观察,就好像婴儿第一次凝视电视机屏幕一样。


不论你是什么东西,现在,马上离开我弟弟的意识。


黄泉做梦也想不到,面对两天前还让他迅速闪避的邪恶之物,他居然上来就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威胁。“不要与具有形体的邪恶之物交流”,这是母亲曾警告过他的,他也确实地履行这句话,尤其在跟随银血成为猎手后,只用利刃和子弹作为对异型或不死者的回应。但就在刚刚,所有的警示和谨慎都被扔在脑后,他所拥有的只是自己的兄弟的意志被陌生物体占据的愤怒。

那家伙被他发出的威胁电波搞懵了,抑或是根本没听懂他在讲什么。总之,“他”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离开幽暝的眼睛,只是操纵着具有幽暝外形的意识体缓慢地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试图理解黄泉说的话。黄泉坚持着没有转移仍在对视的视线,他的直觉告诉他,一旦偏移视线,对方就会像毒蛇猛兽般将自己吞噬。

随后,他突然觉得本身就毫无重量感的灵魂骤然更加轻而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上帝眼中一粒尘埃”的状态。四周的景色也变得模糊朦胧,幽暝和其他人的梦境都不见了,深蓝色的走廊和窗外的夜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正毫无目的性地被轻柔的旋风卷起,就像是飞机上升途中所通过的云雾般。我该不会被那家伙在梦里干掉了吧?黄泉惊愕地想着,这真是最糟糕的状况,如果第二天早上银血打开他的房门,看到他居然死在被窝里的样子该有多可笑!

这样的状态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左右,黄泉嗅到了海洋传来的气息,那是积雨云从海的另一边飘来的味道。一座建立在海崖峭壁上的雪白宫殿出现在他的眼前,那神奇的建筑仿佛是从崖体上开凿出来的,碧色透明的海浪正汹涌地拍打在宫殿陷入海底的地基部分。建筑的外侧由上千支白色的大理石石柱和半透明的护栏组成,每一扇开启的窗口都飘飞出水晶石制成的链子。海鸟正徘徊在宫殿的周围袅袅地啼鸣,它们巨大的羽翼被剧烈的海风刮起,只有凭靠运气才能暂时停歇在半透明石料制成的护栏上。

护栏的内侧是一条宽敞开放的环形走廊,想要得到休息的海鸟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到路中央。从峭壁四周生发而来的藤蔓植物盘过雪白的石柱,将布满细腻叶片的枝蔓和橘红色的花朵垂落在闪烁着雪光的地面。一个年轻的男人正不急不缓地行走在空旷的走廊上,他穿着款式简单的沙栗色镶绛红滚边的长袍,黑色镂空的长披肩折叠过后,在他的肩背上鼓动。他的脸颊被海风吹得通红,麦金色的长发朝一侧整齐地扬起。黄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感到当清爽的风拂过他的肩颈时,就会带来一股美好的、植物特有的芬芳。很快地,倾盆骤雨便使一切都掩盖在了水帘后,金发的男人停下脚步,仰望着笼罩在宫殿顶部的厚重云层。正午的日光被隔绝在外,在云层无法延伸到的天边,可以看到金红色的辉光降落在海面上。

黄泉的目光追随着男人,不由自主地朝上望去,却看到巨大的黑影笼罩了整个天空。那庞大的身躯,蝙蝠般长有利爪的羽翼,还有巨蟒一样的长颈和锥形的头颅。


是死亡的黑龙。


那盘踞在阴影中的巨兽露出一双明晃晃的黄色眼睛,然后张开血盆大口,朝大地喷吐出一股烈焰。在他的脚下,无数的生灵随之发出凄惨的哀号。升上天空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脚底。黄泉嗅到了焦烤的臭气,他俯身望去,黑色的火源正在吞噬大海中央的岛型陆地,并缓缓地朝连接其两岸的大陆延伸开去。人和动物的尸体在火焰中扭曲抽动,发出噼噼啪啪的崩裂声,迅速地被吞噬在恐怖的高热里。

土石建成的神殿耸立在黄泉眼前。多么纷乱的梦境,可他却感到自己所见的是曾经发生的事实。是的,眼前这些沿着崎岖的山路匍匐行走的男人,怀中抱着哭泣的婴儿,面容憔悴的女人,他们都是真实的。他们嚎叫着古老的语言在神殿的门外哭诉着什么,随后压抑着悲痛走进自动开启的神殿大门。

在广阔而黑暗的空间里,一座黑龙的石雕立在正殿中央,男男女女畏惧着它巨大的头颅和黄色的眼睛,将怀中的婴儿放在它朝前伸出的利爪里。接着,那巨兽雕塑布满尖牙的嘴巴缓缓开启,口中是汹涌奔腾的火焰。只见它的前爪一个弹动,可怜的孩子们便被扔进那团烈火中。婴儿们发出可怕的尖叫,他们的父母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地,口中默念着沉重的咒语。可雕像的嘴巴合拢了,只剩下一双令人作呕又令人畏惧的双眼在发亮。


诅咒你,邪恶的神明。

诅咒你,来自黑暗的魔鬼。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面目沧桑的人们围拢过来了,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与疲惫的血丝,面黄肌瘦,条条肋骨清晰可见,黝黑的皮肤上带着零碎的伤痕。他们围得越来越紧,将金发的男人——那个曾经停驻在白色宫殿走廊上仰望骤雨的金发男人团团包围。


“请拯救我们。”


他们依旧使用的是古老的语言,可是这一次黄泉可以听懂他们所说的话了。


“请拯救我们,消灭那恶魔。”

“它带来了灾难,带来了死亡。让我们失去土地。”

“请为我们的同胞复仇,为我们惨死的孩子斩去它罪恶的头颅。”


“请拯救我们。”


他们犹如陷入了魔法的幻觉般,流着泪水朝那男人倾诉着。水泄不通的人群从男人的面前分开,四个年幼的孩子瞪着无辜的眼睛,用树枝般细瘦的手臂合力抬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沉重物体朝他走来。他们仰望着身材高挑的他,然后拼尽全力将那样物体举起。


“请拯救我们,拯救我们的家园。”


男人被此起彼伏的求救声包围了,被充满了浑浊泪水,溢满绝望与希翼的目光所包围。许久过后,他从浑身颤抖的孩子们手中接过那样物品,然后掀去了覆盖其上的,粗糙的布料。

一把黑金银刃,镶嵌着红宝石的长刀正躺在他手中,闪烁着暗淡的辉光。


“请拯救我们。RAHU。”


诅咒你,邪恶的神明。


诅咒你,堕落的英雄。


诅咒你,来自黑暗的魔鬼。

诅咒你,带来灾难与死亡的黑暗之星。


诅咒你,RAHU。


从现在起,噩梦才正式拉开序幕。


黄泉从他的床铺上一跃而起,他冷汗连连。梦境正像海潮般迅速地褪去,他拼命想要将之记牢,可最后能够回忆起的,居然只有不到一点点的片断。宫殿……龙……一个陌生的男人……还有些什么?安静地坐在床上有一刻钟后,黄泉才颓然地以手成拳,用力击打在软绵绵的被褥上。


该死的,该死。

献给大人的抒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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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 2010-11-26  
1.5

在餐厅里与银血共进早餐时,黄泉仍因为清早的失败拉长了脸。银血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只能担忧地查看他的脸色。不过现在的黄泉早就察觉不到他的视线了,先是被意大利通往瑞典的旅游团挤来挤去,在火车上疯狂颠簸,又被汽车拐到晕车,好不容易躺下还遭遇了匪夷所思的异象——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啦。四根维也纳香肠,两大块抹满酸奶油的烤土司,三个半熟的煎蛋,加上若干培根、沙拉和水果,直到肚子里塞得满满的,他才满意地叹了口气。把前两天奔波和使用意志力消耗掉的营养补回来后,总算有精力去干正事了。

等到幽暝和丹莹前后醒来,吃完早餐,可以会面后,黄泉和银血才被带领到顶棚为钢化玻璃制造的日光庭。这段路程上,走廊的两侧没做过二十步就会看到一对把守的中青年男女,想来幽暝不久后也将继承家族大任,保护他的安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丹莹虽然必将受到惩戒,但眼下她是唯一与敌方深入接触的线索,也需要严密的监视。

除去直系的几位家人和少量佣人外,没有人知道黄泉的身份。当他跟着银血走过时,每过二十步就会招引猜忌的目光。黄泉对此毫无顾虑,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态度。反而是走在他前面的银血感觉很过意不去。


“抱歉。”

“什么?”


银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他们首先去见的是丹莹,那个曾经高傲又跋扈的少女如今颓废地蜷缩在轮椅里,在典雅的室内花园中显得像是一朵枯萎的黄玫瑰。她棕色的大波浪卷发被护理人员精心梳理在脑后,身上的衣物也很洁净,可挡不住从肉体本身散发出来的萎靡。银血向为他们端来椅子的佣人道了谢,然后和黄泉一同坐在丹莹对面,他尽力温柔地压低嗓音,朝她发出问候。


“丹莹,我们来看你。”


女孩一直偏着头部看向玻璃窗外,过了很久才收回失焦的目光看向他们。然后很快地,她小巧的嘴巴瘪了下来,脸上因为表情的扭曲拉起了难看的皱褶。这个曾经最会见风使舵,美化自身形象的骄傲女孩居然像幼儿一样痛哭流涕。


“我犯了错,就要被处死了吗?”


她痛苦地抽噎着,眼泪和鼻涕全部流到了嘴里和衣服上。


“我还不想死。”


马上有两位女监护者走上前来,拿着纯棉的手帕替她将眼泪擦去,另一个拉住她的手以免她乱动。等到她停止哭泣,消停下来后,两位女士才沉默地走开了些。


“现在还不会。”


银血还没有说完,话就被黄泉接了过去。


“不过以后就说不准了。”他无视银血指责的目光继续说道,“你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选择,让不少人深受其害。为了虚无缥缈的私利而迫害族群的你,已经得不到任何便宜了。”

“不……不!”


丹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可她的眼神依旧呆滞。仿佛逃避罪责和诉说痛苦仅仅是她本能的条件反射。


“我没想这么做,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这不该怪我……都是幽暝……那个女人把我的幽暝……”


她发出了低哑的咆哮,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幽暝……他是我的,从我出生就属于我……一切都本来就是我的……怎么会出现一个那样无耻的……无耻的女魔鬼来夺走……那个令人作呕的,充满腐臭的活死人!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女吸血鬼!!”

“没错,没错。”黄泉用调侃的口气复合着她,“可是幽暝和他的老爸不这么想,他爱她,而他默许了他们的爱。他们就要结婚了,远走高飞,到你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地方去。”

“黄泉。”


银血轻轻地用手肘戳他的胳膊,提醒他不要给对方过多刺激。他并不懂黄泉给对方进行的暗示,这些简单明显的语言中是含有力量的,可以让人顺着和自己意识深层的情绪去思考追忆,从而得到发话的巫师想要的东西。丹莹就这样迅速沉浸于自己的回忆里,梦呓般呢喃起来。


“不……我不能让他走,他从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没有!我恨……恨那女人邪恶的力量……所以我祈祷了……向和那女人一样的……比她更加强大的黑暗力量祈祷……发出了召唤……”

“……于是他们来到了我身边……为我实现愿望……”


黄泉趁她在迷茫状态中悄悄将手搭在她的指尖上,然后和银血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丹莹的言辞后,顺着纷乱破碎的思想甬道沉了下去。


“……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我一个人,在花园里哭泣……为了,为了我的幽暝。因为他拒绝了我!从小到大都那么温顺的他居然会拒绝我!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女人,非常美丽,就像是我们的画廊里,用炫目的油彩描绘的缪斯……”


沉浸在月夜中的庭院出现了,淡粉色的珍珠玫瑰透出鬼魅的紫色光辉。丹莹穿着她最喜欢的洋黄色裙装坐在花坛旁的长椅上,她的身边婀娜地倚着一个女人。黄泉没有见过她,相信银血也没有。那个女人体态丰盈,成熟风韵的脸上精心勾画了完美的彩妆,她的胸脯像鸽子一样饱满,柔若无骨的腰线瘫软在长椅的靠背上,绣有金色花纹的红色天鹅绒高叉礼裙下露出雪白的肌肤。

她红棕色的卷发被盘成高雅的发髻,其上装饰着琳琅满目的水晶发饰,和她娇嫩的脖颈和手腕上一样,那些都是很有现代风格的珠宝,但她却用远古的佩戴方法将它们一股脑全部戴在身上。不过就算是这样奇异的搭配,就算每一件珠宝上都泛着凡人的血气,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和妖艳。她将细嫩的、戴有黄金甲套的手指搭在微微翘起的唇边,少女讲悄悄话般用恶毒的念头洗涤着丹莹的心智。

又一个年龄古老的吸血鬼。黄泉眯起眼睛,用憎恶的目光俯视着靠坐在一起的两个女人。就算这女人掩饰得再好,她化妆的技术是多么天衣无缝,浓郁的血腥味通过丹莹的嗅觉系统也确确实实传递给了黄泉。这该死的女不死者或许真的是像匈牙利山区的女伯爵伊丽莎白巴托里一样用处女的鲜血沐浴,才得以维持全身白里透红,凡人与超自然生物相结合的美貌。


“男人总是最残忍,恋慕残忍男人的女人可鄙又可悲。”


甜美的声线从她的红唇中溢出,好似蜜糖般蛊惑的呻吟。


“永远追随男人,附属男人的女人最可耻。既然得不到他的爱情,为什么不让他爱上你?”


丹莹的目光漂浮不定。她深受那女不死者的诱惑,但自幼灌输的家族忠诚使她惊恐又动摇。她是那样的迷恋那个坐在绿漆铁艺的秋千里,手捧一本白色封面的硬壳书,身穿华美的紫色长袍的美丽少年。郁郁葱葱的开花灌木包围着他,显得是如此不识人间烟火。在这样可以拥抱,可以独占的幸福面前,不可捉摸的古老教条究竟算什么呢?


“没错,信奉愚蠢的忠诚,就无法得到任何你想要的。”

“听我的话,帮助我们,你就会坚强起来,我的甜心。”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爱情是强者施与弱者的东西,就算你为这古老腐朽的家族招来了厄运,又有什么关系?推翻了陈旧的腐木才能长出茁壮的新芽。我们得到我们渴求的力量,这份无敌的威能也会为你建立起附属于你的族群。你深爱的那位小王子不过是旧世界的明珠,当你的时代来临时,分文不值的他难道还不会趴伏在你的石榴裙下吗?”

“到那个时候,身为女王的你,才是操纵他命运与爱情的主人。”


“她就是回应了你的祈求的人?”

“啊,是的……”丹莹的声音恍恍惚惚,“老师曾教育过我,越强大的恶魔就有越美丽的外表……可我从没想象过,黑暗的力量可以演化出如此夺目的美……如果变成和她一样美丽的女子……是不是……是不是……”

“你同意了她的条件?”

“是的……”

“你带领她,去夺取‘灾难之星’?”

“不是她……是一个和她很相似的……可怕的男人。”


记忆中的场景又开始浮现,那个头戴恶鬼面具的男人,僵硬的身体被包裹在破旧的黑丝绒斗篷里,毫不掩饰地散发着墓土和新旧血液的臭气。这比银血脑海中的影像更为清晰,他花白的头发肮脏不堪,像枯萎的芦草一样垂下来。尖利阴毒的笑声阵阵从面具后传来,他站在阳台的护栏上——某些不死者的特性使他们无法走入身具法力者的住家,朝丹莹伸出一只骨节清晰,惨白得发青的手。手指的指甲上挂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渍。


“来吧,公主。一起去迎接我们永恒的始祖圣父。”


“始祖圣父。”


陌生的名词使沉浸在记忆之海的黄泉低声复述。丹莹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仍处在幻觉之中没有觉察。


“那就是他们想要的……他们称‘他’为……必须被守护的……‘始祖圣父’……罗喉的……首级。”


纪录片一样的思想世界随着她脱口而出的名字突然混乱了起来。


女人柔软的嘴唇勾起魅惑的微笑,红唇间露出狰狞的利齿。

黑色的龙的阴影一次又一次遮挡住天上的太阳。


“来吧,公主。一起去迎接我们永恒的始祖圣父。”——多么嘶哑可怖的声音,可听起来是如此单纯和虔诚。

皮肤黝黑、皮肤古铜色的凡人拔出尖利的刀与剑——“纯银无法杀死他!太阳无法将他毁灭!诅咒只会让他永远像雕像般活下去!”


狰狞的面容正在围拢。


这是谁的手臂?纤细的蜜色——丹莹用尽她的力量打开山洞中的通道,漆黑一片的洞穴里传来滴水的声音。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只能从一道监狱般的裂缝间窥视着陷入沉寂的山野——是谁被困在没有阶梯的高塔上?


“你即将被你的子民毁灭,只因为你无法阻止两样事物伤害他们。”——不,我没有子民,也不需要孩子。永远不需要。

幽暝诚恳的银色眼睛里映着天光的苍蓝色——“你是我疼爱的妹妹,不是我真爱的女人。”他紫罗兰色的长发在微风中美好地摇逸。


陌生的金发男人像仰望着海上骤雨般凝视着眼前的什么,他身后的男人挥起了绿色荧光的长刀——“致命的毒素献给您,被诅咒的陛下。”——住手,你们曾经是他所保护的人民,把那些燃烧的火把拿开!别烧坏他金色的头发!

那是什么?石棺吗?金属的盒子泛起青色的冷光——“将他的身首彻底分离,让他永远不要苏醒……”——他究竟做了什么?不要盖上盖子!他几乎要发出尖叫了——为那个素不相识的金发男人——为了他……


黄泉把险些破口而出的吼叫吞进喉咙里,他的心脏狂跳,只有与丹莹相连的手强制地没有颤抖。银血在旁边小声呼唤着他回神,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可怜的丹莹已经在那漩涡般的幻觉和回忆里无法自拔,她双眼上翻,无助地抽搐着,口中不甚清晰地念叨着什么。两位女监护人快速走上前来为她打开轮椅后的小型呼吸机套在脸上,然后为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她还是太脆弱,再看下去的话她也许会死。”


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黄泉等到监护人们推着承载丹莹的轮椅离去,才将他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银血。银血没有窥测思想的能力,他认真地倾听着,偶尔问几个细节的问题。在听完支离破碎的幻象后,他才深沉的感谢了黄泉的努力。


“红色衣袍的女吸血鬼……”银血呢喃着,眉间出现了深刻的褶皱,“如果你还不太累,能来跟我去看看幽暝吗?”


黄泉自然不会拒绝。


幽暝的房间在同一层,但距离丹莹稍远的地方。那里日照很好,光线明亮,几盆观叶植物摆放在窗口,室内温暖如春。幽暝正靠坐在足以躺下五个人的高架柔床上看穆夏的画册,和梦境的形体相比,他看起来苍白消瘦了些,头部包裹着干净的绷带,身上散出消毒水的味道。纯银的瞳孔和美丽色泽的发丝里仿佛注满了琥珀状的液体,正随着光影变化缓缓流动。相比说是一名巫师,幽暝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精灵——或许他真的快变成精灵了。似乎早就知道两人会来,他挺起身子,和蔼地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

有序地垂手立在房间内的六名女佣见状,很识大体地低头行礼,列队退了出去。年轻些的看到三位俊美的年轻人聚在一起,露出了不舍的神色,也很快在年长先辈的带领下离开。只留下两名年龄略大的在大门外侧等待传唤。


“我就猜,你们大概会在这个时候来。”幽暝放下画册,双手规矩地交叉搭在腿上,轻声细语地朝黄泉打招呼,“哥哥,你的头发留了好长啊。”


黄泉用他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幽暝,在银血坐到床边嘘寒问暖后才绕到那架大床的另一边,上手就揪住幽暝形状姣好的鼻子。


“死小孩,”他咬牙切齿地质问满脸无辜又可怜的弟弟,“你把什么东西邀请到你房间里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快变成什么了?!”


就算这个房间在白日里经受紫外线日照,每天被仆俑们打扫得一尘不染,就算幽暝每天都习惯性地沐浴,身上浓重的消毒水味也掩盖不住他一步一步踏向死亡大门的气息。这小鬼的身体转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巧妙地利用自身的法力令任何人都无法察觉到这种变化。银血听到黄泉的怒喝,本想上前阻止的手飞快抓住了幽暝纤弱的手臂。冰冷、僵硬。他猛地颤抖,但用尽理智没有放开。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自家那该死的、冥顽不化的老头子究竟为什么默许幽暝的自由恋爱。他们的弟弟就要变成一个永生不死的怪物了——这究竟是死老头对儿子的放弃,还是对儿子最大的放任?不论是哪一方面,黄泉都想把那个混球从墓地里挖出来鞭尸。

银血看上去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相比长年在外的父亲和洋娃娃般只会和女族人开茶话会的母亲,他陪伴在幽暝身边的时间长过任何一个人,他了解年幼的么弟性格中的懦弱与坚强,知道相比同时学习金融和巫术,他更喜欢在用钢笔描画的画框里用漂亮的花体字书写令人费解的小诗。银血甚至对他的秘密恋人有过惊鸿一瞥的印象——那个身穿洋红百褶长裙的女子。

可是附属于家族意志的观念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他理解幽暝的心情,也会去安慰他的痛苦,但该如何改变这固有的局面,在发誓要毁灭“灾难之星”之前,他从未想到过。也恰恰是因为这样,他们中间最年轻的幽暝带着驯服的脸蛋和渴求自由的心,找到了一条比黄泉还要极端的叛逆道路。



黄泉狠狠地拉了幽暝的鼻子,然后又揪了他的脸颊,直到把弟弟欺负到热泪盈眶时才泄愤地罢手。他伸腿迈过幽暝的身子,踹了一脚沉浸在打击中无法自拔的银血,恶声恶气地说道。


“他没什么大变化,还是那么傻,简直像一只捧着奶油曲奇的花栗鼠一样,是不是!”


幽暝成熟忧郁的脸瞬间遭到了崩解,随之顶替的是他离家前看惯并看到就想去欺负的委屈至极的模样。银血也禁不住他的调侃,捋着幽暝的头发,慈爱地笑起来。

解除了紧张的状态,幽暝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天真稚嫩。他在两位兄长的要求下短时间地解除了法术的屏障,让他们看到自己闪烁着超自然光泽的皮肤和眼睛。


“迄今为止,我对阳光还没有异常反应。”他面容恬静地说,“也许是因为我的力量,也许是她给予我的转化很缓慢。她给我充足的时间放弃,但我没有这个打算。”

“你们交换血液?”


黄泉问道,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幽暝撩开自己宽大的内衫衣袖,一小片红色的细小痕迹燎在他的手臂内侧,看上去就像是被蚊虫叮咬过。银血拉起他的胳膊仔细观察,眉梢不自在地挑动了一下。


“别担心,兄长。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


好像能读懂银血在想什么,幽暝恬静地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他仍旧保持着年幼时的习惯,充满敬爱地称银血为“兄长”,亲昵又讨好地叫黄泉“哥哥”。


“让他别担心根本不可能,”黄泉把一条胳膊曲起托着下巴,斜靠在床头,“你亲爱的大哥为了你的事,心急得都患上圆形脱毛症了。”

“哎?!不是吧?”

“别听他胡编乱造。”银血叹息着转移话题,“幽暝,关于上一次发生的灾难,我还要继续查下去。所以来问你一些事情。”


“关于‘灾难之星’吗?是的,全世界的还保有感应力的人,还有不死者们都在做着相似的梦境。这是因为‘他’正在逐渐苏醒,如果说超自然的力量是一张巨大的网络,‘他’的意志就是一股强大的电流在其中流窜。”


两个人惊讶地听着他侃侃而谈。幽暝毫不介意地继续讲着,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察觉的是两个兄长还没有脱口而出的问题。


“不止一个古老的灵类想将我们看守的那部分夺走,他们一直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在等待自己的力量随着时间流逝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抗衡始祖怒火的冲击。他们距离这里太远,或者隐藏在暗处,我很少能看到他们的影像。”


他看了看银血艰深的神色,抬起手触摸了黄泉的手指,他闭上双眼,思索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兄长。请您放心,蛊惑了丹莹的灵类并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位女子。虽然她们拥有相似的着装爱好,但我的她比起这位女士,年轻太多了。”

“从父亲病危时我就开始听到一连串的警告声,那是从某些古老的灵类脑海中散布开来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应到那微弱的电流,似乎是因为继承他们血统的人比较稀少。他们不断地重复着‘危险’,让年轻的孩子们‘警惕即将苏醒的父亲’,‘不要孤身行动,尽自己所能寻找强有力的保护者’。可他们的呼声太微弱了,更多的灵类正在被——一种——类似于歌声的力量吸引过去。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似乎是某种很深邃的力量正操纵着什么人,让对方倾尽性命在发出召唤。”

“有人在用歌声聚集吸血鬼?”黄泉问道。

“是的。大多数是年轻的,但也有很多老家伙通过年轻一代的思想感受到了那凡人歌声里蕴藏着不属于凡间的力量。他们认为这是始祖的启示,是他们远古的祖先正在呼唤他们前来。他们对‘祖先’和‘源头’充满了狂热和欲望,抱着瞻仰的心态跟随着歌唱者满世界地奔走。”

“发出召唤的是个凡人?那家伙是谁。”

“很遗憾,有人在对方身上降下强大的干扰,我看不到‘她’的身影,从歌声来听,那似乎是个女人……他们奉承她为‘灾难的女王’。”


黄泉把手反转过来抓住幽暝冰凉的手,果然,幽暝能听到的事物比他要细致太多,加上逐步变异着的血液,他已经能操纵这份精密仪器般的力量了。类似花腔女高音的刺耳歌声正在声波的世界里不可抑制地激荡徘徊,那嗓音带着异常生物可怖的尖细和灵类独有的甜美余韵,两者结合在一起令人分外焦躁。

那女人在用诡异的唱腔高歌着,歌词是通俗的英文,这样一来,全世界的凡人和不死者都能听懂她在唱什么。


“请倾听您子民的呼声

为了我 睁开您的眼睛

醒来吧 我伟大的父亲


罗喉


我将把鲜血 忠诚和爱全部献给您

请您来到我面前 展开死亡的羽翼


我是您永远的祭司

我是您永远的皇后”


然后是一阵恢弘的电子节奏,黄泉在聆听时发出阴沉的笑声。多么低俗又直白的歌词,一个自不量力的凡人,她居然敢公然直呼被这个家族忌讳了不知多少年的姓名。她知道这会产生什么后果吗?

或许这只是一环最肤浅的阴谋。黄泉想起御不凡给他看过的海报,他几乎可以肯定,海报上的鬼魅女子和在幽暝可怜的小脑瓜里释放噪音的是同一个人。按照幽暝所说,她还并没有成为吸血鬼,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绝尘的假设,那女人和某种邪恶力量定下了灵魂契约。

献给大人的抒情诗~
arrinna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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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 2010-11-27  
大人。。。偶来顶顶~~~~
兔子粗萝卜………天经地义!!
trinity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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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表于: 2010-11-27  
嗷嗷嗷嗷嗷,不死族吸血鬼甚麼的最喜歡了,
很想知道為什麼羅喉會選定黃泉為寵兒呢
鋪成很不錯,就是好期待後續啊XDDD
不過那些癡心妄想的不死族是誰呢?有點混亂了。
kingace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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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 2010-11-28  
to arrinna:谢谢亲爱的~>333<
to trinity:有人喜欢就好~TwT没,没关系,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故事,慢慢的人物就都出来啦~XD
——————
1.6

她身穿洋红色的百褶长裙,薄纱般的黑色勾花蕾丝镶珍珠的长披肩遮住她曼妙的身材和温婉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散发着橘棕色幽光的杏核形眼睛。错位的服装打扮让她看起来既有吉普赛女郎的风韵,又带着中东女子的神秘。她健步如飞,正用惊人的速度超布满绿植的蜿蜒险径上走去。

就算天色已晚,太阳残留的气息仍灼烧着她的鼻腔。她从未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踏上波利尼西亚向风群岛中的一座,这个渴望在晴天白日下将皮肤晒成巧克力色的凡人们蜂拥而至的地方。当她混迹在观光团里,坐上前往塔希提岛的班机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被那巨大的机械拉向遍布骄阳光芒的天空,这极度的战栗景象令她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无论度过了多少光阴,拥有多么神秘的力量,她,还有和她相似的那些生物都无法拒绝,亦无法靠近那神圣而恐怖的温度和色彩。

现在她穿过一片生长着泰国兰的草地,植物肥厚的叶片拍打在她的小腿上。白日留下的余温令她下意识地颤抖,在她的斜下方,奔腾的海浪正在冲刷着石英色的礁石,肃穆冷漠的拍击声引发了她想要哭泣的冲动。

这还不算什么,相比西北方仍泛着紫色光辉的云霞。而她,这个漂亮的年轻的女子,即便她的肉体已经变得苍白,血脉汇集的部分隐约可见浅浅的青色脉络,看起来就像是稍显瑕疵却坚硬无比的白色石膏。可实际上,现在的她在这座陌生的岛屿上显得何等单薄虚弱。她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什么,不过这单纯的、欲望上的满足比起接下来她要得到的答案,简直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几个夜晚之前在斯堪的纳维亚东南方的针叶林里,她已经捕捉到古老的声音所散布的警告。那声音同时从世界的几个地方发出,每过数个小时就会重复一次,来自相似而不同个体的古老生命。他或他们每天都在不厌其烦地呼唤年轻的黑暗子民,要他们打开灵魂之窗,倾听他们的言语,保持警惕和清醒,不要无谓地遭受迷惑。


远离圣父。危险。孩子们。


重叠在一起的嗡嗡声几乎要让脚下的岩石都颤动起来了。

每当时间的轨道由于她与众不同的生命被无限延续,从而被她清晰地感知的时刻,她确信不死者们的圣父仍存在于世,并被她亲爱的未婚夫的族人们安置在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墓室里。最终那位不死帝王的永恒沉睡遭到了干扰,而那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模糊呼叫正在传达这样一个可怕的信号:他们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父亲——罗喉,将在近万年恐怖的永恒沉睡中苏醒,再次降临在不死神殿的宝座上。

这是一个及其怪诞的讯息,就像是要求他们落脚的星球朝他们开口,用人类的语言说话一样。对于她而言,圣父的存在不仅仅是不死族之间随着时代变迁淡漠下去的神话传说。相形之下,她是与众不同的。在她还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少女,刚刚接受了恶魔的洗礼不久的日子里,曾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他。


或者说,“他”的一部分。


在那开凿于法国南部峡谷底部,不见天日的神庙里,她几乎要升华为神圣的烟雾;她双膝跪地,创造者开启巨石雕刻的门扉,放任她在兄弟姐妹的引领下慢慢地爬向前,伸手触摸坐在宝座上的圣父,“他”赤裸在外的手指;有人从黄铜托盘中拿过挂有黄金吊坠的,两指长宽的短剑,划破始祖珍珠般雪白的、仿若结晶的皮肤,液状的红宝石随即喷涌而出。她扬起头,张开口吞饮从毫无生机的躯体里喷涌而出的滚烫血液。

是的。毫无生机。那具躯体除却仍在流动的,充满原始力量与神秘幻象的鲜血,还有奇迹般迅速愈合的伤口,便再没有生命的痕迹。即使“他”被层层叠叠,月光下冰雪般的青蓝色罩纱遮盖得影影绰绰,她也知道——从她重新获得能量的瞳孔中能看到——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屏障背后。那具躯体白皙的脖颈是被截断的。


他们的始祖,所有不死灵类们的父亲,竟然失去了头颅。


就算是这样,她仍和优雅强大的长辈们一起拜倒在“他”足下,朝这名黑暗之神的残肢宣誓自己的忠诚,发誓不论时间如何变迁,他们都不会将圣父所在的地点泄露到外面的世界,从而引来虎视眈眈的窥测者前来盗取这珍贵的肉体,以及那饱含邪恶力量的血肉。

他们点起蜡烛,轮流守在“他”的身边,用世界各地的语言吟唱赞美诗给“他”听。他们在万籁俱静时穿过山野,采集鲜花、树枝和水果摆放在宝座的周围。

每当黑夜降临,他们纷纷走出藏身的角落,前往凡人聚集的城镇和村庄,用思想诱来渴望死去的可怜人们。她抓住他们温暖柔软的手臂,怀着虔诚又狂热的心情聚集到神庙的门前,和其他人一样,等待着他们的创造者双手从内侧推开那间石室的大门,朝他们露出骄慢又充满超然神性的微笑。


“晚上好,我的孩子们。”


他没有开启嘴唇,美妙韵律般的语言就已经灌入他们的脑海。东方香料的味道从黑暗的内室飘出,浓郁得令她心醉。


“来向始祖奉献你们的祭品吧。但愿在新的一天,他能够重新向我们开口,亲自讲述古老的故事。”


一具没有头颅的躯干怎么可能开口讲话呢?可在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有对这句话产生过质疑。他会醒过来的,就像每一个慢慢衰败、倒下,又重新鲜活起来的不死生命一样。他们在宝座前演奏这个世界上崭新的音乐,唱歌、读书给他听。然后拥抱那些被他们带来这片无名之地的凡人,剖开他们的肚腹,挖出他们还在跳动的心脏,将那些还在抽搐的尸体倒吊起来,充盈的鲜血成股地落向地板,连成数十道红色的血线。而这些罪恶的吸血种族则情绪高昂地唱着赞美的歌谣,翩然起舞,仰首畅饮长流的热血,直到粘稠的红色淹没了堆积在宝座周围的野生蔷薇。

她还记得如果幸运的话,就能看到那奔流的凡人鲜血仿佛受到清风牵引的绸带,有生命般扭动着流向宝座的方向,涌向圣父的脚底,聚向他赤裸的掌心。然后那液体化作无数粉状物将他包围,靠近,发出令人打寒颤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像是死者们在低声倾诉他们的苦难。接着声音逐渐变小,血红的浓雾也变得稀薄。最后,一切异象都消失了。而他依旧是那个他,端坐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

激荡的电子节奏滑过她的耳际,还有那令人丧失心智颤音。歌声来自她前方的目的地,亦或是来自碧海的另外一边,很可能是任何一个国度里。她的听力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敏锐,不过她控制得也越来越好。她的心在遇到她即将携手永恒的伴侣之前,往往都处在空洞的宁静里。她关闭一切能让她变得敏锐的感官,徘徊在上百年都不曾变化的古城和堡垒中,和她的创造者一样。两者不同的是,他已经成为了远远高于他们的生命,在无限的光阴背后变得更加强大可怕。除去属于他的家族以外,鲜少有同类能再听到他发出的声音。除非他愿意让对方聆听,再将用无形的火焰焚烧对方的内脏,直到那些渺小卑微的生命在痛苦的挣扎中死去。而她呢,她只是什么都没有去想。或者说,她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歌声又响了起来。一个名叫长心的小女孩撕心裂肺的高呼声。她平复自己的心,面容冷峻的听着。鲁莽的年轻女孩,用怪诞的时尚挑战无形的恶灵,断章取义地篡改充满力量的真理之言。刺耳的音乐捕获了成千上万迷失在街头的凡人和失去信仰,沉醉于欲望的灵类子民。这份无耻的狂热注定会带来厄运。

然而,还没有人对厄运的到来做好十分的防范。真实距离他们太过遥远,历史没有时间让他们沉淀。零星的点点玄妙词汇就能勾走他们稚嫩的心智,好像用劣质面包钓引饥饿的鱼儿。古老的一代有些发出愤怒的声波,召集同伴寻觅长心的痕迹,要将这泄露了始祖秘密的凡人女子碎尸万段。还有些已然消失了声息。他们分解在火焰和阳光中了吗?还是陷入了死亡般的睡眠?她没有发出呼唤,这是只有她知晓的预感,她只想保护好她年轻的恋人。


为了我 睁开您的眼睛

醒来吧 我伟大的父亲

罗喉


她竟敢面对无数愚昧的生命直呼圣父的名字,这确实是对黑暗世界的公然挑衅。在她的灵魂深处,沉眠已久的固执正在复苏。亵渎祖先,打扰了这个世界平静进程的家伙,早应该被绑上巨石扔进大海。她曾经无数次在电子屏幕上看到那张被契约扭曲的面容——一个沉浸在诅咒中还不自知的蠢姑娘。为了遥不可及的虚名和可笑的白日梦道出了只能从同伴口中窃取的秘密。她对她浪漫凄美的虚妄充满了鄙夷和同情。是谁告诉了这个凡人姑娘一切,操纵她,在凡人和灵类之间掀起轩然大波?创造者和她过去的同伴们是否知道这些呢?她需要得到合理的解释。

歌声和沉重的鼓点再次被凡间的嘈杂取代,人类和非人类生物不断发出悲戚的哭喊。祖先的头颅在爱人家族的墓室中,也许也一直被动地被昼夜不停的嘈杂和哀泣所淹没,无法阻止的喧嚣令他变得无动于衷。啊,也许。

穿过棕榈树干燥的叶片海洋,前进的路径已经到达尽头。她的面前是一处浅浅的海湾,青白的弯月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照亮了清澈见底的海水。悬崖的对岸是一栋仿方堡式的沙滩别墅,死板、充满压迫感的造型在深沉的夜色里令人联想起《基督山伯爵》中的场景。崖下搭建了七个颇具热带风情的水上茅屋,由结实的木板将每座小屋连接在一起。几艘白色的汽艇停泊在海湾里,随着波浪起伏着。长心的歌声通过神奇的电路网络,正从那座方堡的窗口里渺渺地传出,电路干扰的声音令人倍感凄凉。

一队凡人——大约有三个余个白种人正列队行进在对岸通往方堡的山道上,他们由最前方的一位玫红色长发的男人带领,幽灵般朝悬崖的边缘走去。几株热带乔木生长在那条危险的峭壁狭道上,凸显出这条队伍的孤寂。凡人们摇摇晃晃,疲惫无神的走路姿势看起来随时都会踩空坠落。她眺望着领队的男人,那男人轻快地走在前面,他容貌性感英俊,身材高壮,大跨度的步伐和纽约城的街道上任何一个过时的嬉皮士一样轻佻唯美。他已经得知了她的到来,但并没有朝她这边观望。

来吧,姐妹。我们的死亡天使在正在等你。

他哼着小调,毫无血色的嘴角挑起天真又恶毒的笑意。那是一首流传在六百五十年前的欧洲土地上,对瘟疫之灾的苦难进行描述的歌曲,他唱到高音时,就会吹起轻快尖锐的口哨。歌曲随风灌进她的耳朵,触发了她心底的痛苦。

来吧。

男人自由潇洒地甩动他引以为傲的长发,他脸上的刺青和头发是同一种颜色,意指为尽灭万物的魔火。再度发出邀请后,他带着那批被可怕的力量所迷惑的可怜人类,绕到峭壁的内部去了。
等到所有人都走出她的视线,她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悬崖上那座年代久远的碉堡。袅袅的长烟正从方堡的中庭或是后花园中升起,铅灰的雾霭形似一个身体被无限拉长的人类灵魂,正挣扎着伸长逐渐消散的手臂,攀向宝蓝色的天幕。

南太平洋海岛的夜晚是短暂的,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犹豫。穿过林立的椰枣树,飞跃那荡漾着微光的海湾和陡峭的悬崖,穿过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群,进入建筑的内部去吧。她祈祷着,同时张开双臂,想象自己正在失去肉体。那沉重的躯体变轻了,分解成无数灰尘颗粒,可以轻易地被温柔的风卷到天上。她不愿运用屡试不爽的,被黑暗赋予的天赋,但在紧要时刻,它的存在总是给予她莫大的支持和依靠。慢慢地,她被一股气流所牵引,视线正在脱离僵硬冰冷的躯壳,朝上方拖去。她抬眼仰望,看到数不清的繁星把漆黑的天空照耀得犹如白昼。不,那些美丽的光源只是形似星星的某种存在,每一颗微小的发光体上都牵引着一条发光的雾状绳索,朝同一个方向拢聚。就好像一张被张开的巨网,延伸向天空和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简直包容了整个凡间。


危险。


这个时候,远处飘来的模糊警告刺入她的耳朵,令她迅速地找回自己,想起此行的目的。她不再耽搁,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提起宽大的裙摆,用力屈膝上跃,立即飞上了四十公尺以上的高空。剧烈的风声在她耳畔激荡,无法再保持冷静的思考,她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布满恶魔基因的肉体,交给那可怕的本能。

在地心引力再次擒住她时,随着降落的速度,她再次抬脚踩上一株阔叶植物的顶端,借助柔韧的枝条把自己的身体朝海崖的另一边甩去。如果就这样失速坠落,将是多么刺激的瞬间啊。可她现在还想不了这些,超自然的速度加快了血液的循环流动,那震耳欲聋的、犹如熔岩喷溅的隆隆声掩盖了所有的声画。她在空中盘旋,然后于海峡的中间点附近被无名无状的旋风托向更高的夜空。这一回,她真正飞了起来。裙衫扬起,猎猎舞动,像一只姿态完美的苏尔兹红蛱蝶,朝着她的目的地飞去。

她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实现了真正的飞行,将这个世界最后的常理底线抛弃。在她降落于方堡的中庭时,向下俯冲的速度快得令她无暇反应,刀刃般的风刮痛了她的脸颊和眼睛。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地面上了,成群结队的白人和波利尼西亚人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庭院里的攀援植物久未修剪,已经爬满奄奄一息的橡胶树。灰色的廊柱砖石上遍布散发荧光的苔藓,昆虫在其间爬行,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个巨大的火盆摆放在中庭两侧,熊熊的火焰中扭曲地纵横着人类焦黑的肢体,硬而脆的骨骼和皮肉发出呛鼻的浓烟。

一个皮肤惨白的青年男子朝她走来,那优雅迷离的走路姿态可以看出,是和她相似的同类。他沙砾色的头发披散在面颊两侧,保留着凡人秀美的脸庞在火光中忽隐忽现。他的眼睛被布艺织成的闪族符咒所遮挡,绳线穿制的金属雕饰垂在肩胛和手腕处,随着轻微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即使在南太平洋的热带地区,这位青年仍穿着整块的兽皮改制的长袍,就像是任何一个靠近北极圈的少数民族中的一员。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起,他就维持着这个模样,看起来如此的突兀,却可以顺理成章地走在十七世纪下旬法国巴黎的大街上。

青年的眼睛被那道符咒封得死死的,但敏锐的天赋让他已经在这位后辈跨海前来时就洞悉了一切。他们沉默着,任缓缓前行的队伍轻微地撞击着他们的身体。羽管钢琴的嗡鸣声回荡在方堡的每一个角落,那样古典神圣,充满不可违逆的压迫感。她沉浸在庄严的键盘乐声中,直到弦乐器开始复合着韵律奏响,刺激了她的神经。只是短短的几分钟而已,就已经让她无法区分回忆与现实之间的分量。青年似乎了解她所想,他所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侧身拎起他从走廊的另一头拖来的东西——她才注意到,那是具成年男人的尸体,全身鲜艳的运动服,花白的蜜色卷发。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层僵化的白膜,胸前还挂着照相机的尼龙带子——这看似沉重的皮囊被他轻而易举地扔进了身边的火盆。火焰朝两边闪避了一下,然后迅速舔上他的衣服和赤裸在外的手臂和头部。空气里溢满了头发的焦味和脂肪溶解的嗞嗞声,凡人们的眼睛却看都不看眼前那随着炙热温度逐渐干裂蜷缩的肉身,他们直盯着眼前的虚空,朝青年身后的黑暗长廊走去。

她试探地朝前走了两步,并没有遭到他的攻击或拒绝。青年转过身去,将背后的空隙留给他——抑或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力量,朝人流拥挤的方向走去。这是曾经她隶属的族群,死亡天使的族群特有的迎接方式,她不太习惯,却仍沉默地垂下她宽大的百褶长袖,跟随青年穿过封闭的走廊,飘扬的音乐声回荡在淡淡的烟熏味里,她看到两边的墙上有序地挂有地狱众生的图片。被肢解、被焚烧的凡人们表情狰狞,鲜血淋漓,魔鬼们张牙舞爪地落在他们身边舔舐鲜血。死亡天使张开黑翼,在画面的最高处仰首垂目,露出圣洁的微笑。

他们用最轻的脚步前进着,可就算是如此不易被人发现,她也因包围自己温暖肉体感到痛苦。那温软的皮肤,微咸的汗味,树枝般易断的肢体和脖颈就在她的唇边。天啊。她尽力压抑本能,用她的未婚夫,幽暝的身影驱散欲望的胁迫。她注视着那名青年覆盖着黄色长发的后脑,迈过一道又一道门槛,看着沉重的石门在他们走到前自动开启。凡人们的呼叫透过墙壁传来,愈发清晰剧烈。她和他都听到了,他礼貌地停下来,没有回头看她。而她接受了他的善意,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纷乱的心绪加以调整了隐藏,才又朝他迈出一步。


“可以了。谢谢。”


她开口向他致谢,而他仍旧沉默着,凭空推开了眼前镀金的大门。门缓缓开启,纷乱的光线和天摇地动的吼叫声令她冷静的头脑眩晕起来。

九位塔希提土著祭祀吹响海螺号角,在忽闪的火光中用包含拉丁文字的语言反复高唱着死亡天使的名字。疯狂的人们背对着他们俩,面向火光聚拢的大厅中央,高举双手,扬起的头颅随七弦琴的原始节奏摇晃着。


“Attar!Attar!Attar!”


紫色的烟雾从黄金香炉里升起,黑色的薄纱起落飘扬。不同种族的人头攒动,数量如此众多的原住民将白种人们挤在其中,裸露的黝黑肉体互相碰撞着。他们紧闭双眼,面容祥和,只有睁开眼睛的人显出无神的呆滞,一同呼喊着饱受敬畏者虚假的真名。

他和她在此分离,他快速地走进洞开的一扇拱门,在拱门后的黑暗里,一双通红的巨目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圆睁着,不时发出的咕哝犹如恶魔的呢喃。当他消失在拱门中时,那双巨大的野兽之眼也紧跟着他离去了。她走进拥挤的人海,衣衫鲜艳和服饰凌乱的男女仍在用呼叫着那姓名,他们舞动着,粘稠的汗水粘在一起。她被不断冲撞,并嗅到和任何一个时代相似的歇斯底里的气息。这情景往往伴随着疾病、饥饿和毫无理由的战乱,还有死尸腐烂冻结时冰冷的触感。她任自己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仿佛一段被海浪吞噬的朽木。

一刻钟之后,她在光影朦胧的雾霭中看到了她的创造者。那个在每个时代都受异教徒供奉的万魔之首,拥有数万姓名的魔皇。在亚细亚地区,未曾开化的民族呼唤他为逆天的武神,弃天帝。他微笑着接受了这个满载着原始恐惧的黑暗之名,就像他现在正冷漠地戴着笑容的面具,接受眼前的凡人们用阿拉伯南部的战神之名来称颂他。然后弹指之间,将那生活在森林中与世无争的小小族群覆灭。

他粉白的肌肤上没有一星半点的汗水,在火光下呈现温暖和蔼的光辉。他的额头上绑着精致美丽的黄金额饰,水晶细坠在他眉间轻轻颤动。宽阔的绣花黑袍上点缀着价值连城的玛瑙和宝钻,披肩的发丝犹如璀璨的黑珍珠般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在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血肉的残留物,但浓郁的死亡气息正从他身上频频地放射开来。他妆容完美,眼皮上描有蓝色和黑色的眼线,使得那双炽炽有神的异色双瞳更加犀利。他一言不发地从飘摇的垂纱间翩然落下,张开他挂有石榴石指环的手指,向脚下爆发出欢呼的愚人们露出圣洁的笑容。

是的,他早已得知她的到来。他从舞蹈般降临的方向用那只纯金的眼眸望着她,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一丝玩味而友好的表情。


我的女儿。爱染暝娘。


发狂的凡人群体在那瞬间沸腾了,他们刺耳地尖叫着,展开手臂朝他涌去。他俯视着他们甩着头颅,旋转身体,赤裸的脚践踏着倒在地上的同胞,奋不顾身地呐喊着并非属于他的名称发出疯狂的祈求朝他膜拜。她仍在原地,望着他面具般光洁的脸上出现了刹那的憎恶和鄙夷,随后伴着不远处传来的羽管钢琴美妙的节奏,他缓慢地举起双手,那姿态好像一只蝴蝶破茧而出般充满神秘与生机。在这个舒缓的过程中,她听到大厅里开始由远至近地发出凡人被扼住喉咙的可怕叫声。

靠近他,伸手触摸他的凡人们凭空挣扎起来。他们依旧举高双臂,瞪目欲裂,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一个飞快的过程,他们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吸收得形容枯槁,曾经布满汗水的丰盈血肉如今和沙漠里干裂的树干再无区别。有序的呼唤咒语和悠扬的琴声再也不是那迷人的音调,只发出女人恸哭时的独有的萧索。

弃天帝垂首望着他的狂热者们无声无息地倒下,他半睁着美丽的眼睛,惯有的微笑变得有些落寞,似乎在表示某种漫不经心的遗憾。活下来的信徒们在短暂的沉寂后再次欢呼咆哮起来,他们更加狂野地呼喊着,朝中心点上的他舞蹈祈求恩典,祈求永生。他们杂乱的步伐把倒在地上的干枯尸体踩得粉身碎骨,却彼此毫无觉察。

她在那令人窒息的环境里待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走进了大厅外的花园。透过连接别馆的廊桥,她看到她进入的中庭里仍挤满前来赶赴死亡的原住民和观光客,两个同胞把守在青铜火盆边,将新运出的尸首投入火中焚毁。事实上,弃天帝拥有收放火焰的力量,她在还是个新生命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少地运用这份力量了,或者说,比起在眨眼间把生命化为灰烬,他在更中意于用凡间的火焰慢慢地净化凡人们“龌龊不堪的灵魂”。她想起在高热中消散的肉体,想起在阳光中化为灰烬的年轻一代。有大量毫不知情的观光者从四面八方辗转来此,只为享受太平洋上美好的阳光和透明的海水,可他们就这样被蛊惑,茫然地被带到荒岛上的古堡中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在想什么呢?哦,他或她,他们仅仅是去海滩旅游了。可怜的孩子们。

这悲伤的念头险些击倒她,她不喜欢,恨透了这毫不留情的一切。但很快地,良心的谴责离她远去了。她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弃天帝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沉静地想起。他对她发出了呼唤。

她用牵线木偶的步伐走回去,绕过仍在沸腾的大厅,通过带她前来的青年走入的拱门,循着黑暗的通道爬上螺旋状的楼梯,进入了一间布置精美的小型客厅。地面铺有蓬松的红绒地毯,十二支镀金灯架上垂下人造水晶制成的菱形坠子,墙壁上描画着美观整齐的彩色符号,纯银酒杯摆放在橡木圆桌上。她听到一声慵懒的嗤笑,那是一种骄傲的问候形式,没有阴谋和轻薄。她礼貌地提起长裙,向发出声音的男人——那个翘着长腿坐在洛可可风情的沙发上畅饮佳酿的酒红长发男人报以回应。

而坐在阳台上,倚靠着金属栏杆的黄发青年没有理睬她,他面朝着海滩的方向,任海风把他的头发刮乱。一只柏林黑熊大小,拥有草原狼外形的猛兽正温顺地趴伏在他的身边,缓缓起伏的腹部充当了他的靠背。那动物的口中露出尖锐的獠牙,散发红光的眼睛在她到来时警惕地抬起,又迅速阖上了。

弃天帝正坐在圆桌的一端,正对着她。他单手摇晃着镶有葡萄藤装饰的高脚杯中的松香葡萄酒,一点要喝下去的意思也没有。客厅里回荡着低沉的大提琴独奏,他静静地直视着她,象征着神性和恶魔的金蓝双瞳闪闪烁烁,显得慵懒又可怖。

她停顿了一下,才小心地走上前去,诚挚地伸出双手,在对方抬起戴有指环的右手后将它托起,充满敬意地贴上自己的额头。那饱胀着凡人力量的能源通过他的手朝她体内涌来,这是令她无法抵抗的,全失思想的原始喜悦。她感觉自己被成千上万拥有灵魂和肉体的生灵包围,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虔诚的圣歌,空气中漂浮着温暖的气流,就像是沉浸在爱情中一样。


爱情。


她措不及防,再次让幽暝跳入了脑海。她睁开眼,恭敬地倒退了脚步,重新看到弃天帝逐渐收回的右手。他手指的尖端泛着令人心醉的淡粉色,手腕上的金饰是镂空的葡萄叶,细碎的紫水晶正像水珠般发出液态的光泽。


“请允许我与您交谈。创造之父。”


他一如数百年之前的模样,没有分毫的改变。他可以随时走进任何一座繁华的城市或偏远的村庄,建立新宗教或任何多神论宗教的精神符号,成为心怀欲念者们的毁灭之神,而不论对他报以憧憬还是敌意,他们的结果仍是无一生还。祭品的血肉和生命力量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和忠实于他的族人。于是直到今天,他只在特殊的光照和角度下才显出非生命体的光晕,强大的生命活力和圣职者独有的气息则足以为他掩盖掉所有邪恶的源头。

扑朔迷离的故事经过时代流溯的粉饰,早已变得更加神秘迷人,他们都知道这一点,而只要他们愿意,信仰的迷茫足以让他们保持永远长盛不衰。她还不能被这令她着迷不已的诱惑吞噬,所以她鼓起勇气,沉默地用心灵的方式向弃天帝提出自己的来意。再现人世的圣父,他即将苏醒了吗?徘徊于世界每个角落的警报中包含着奇异的深意,黑暗的世界正在变得喧嚣,他们的同胞正在窥测、愤怒、胆怯地哭泣。她提起进行恶魔交易的少女和她的歌声,那歌声现在就在酒红长发男人手中的iPod中嚎叫,其中接二连三地提起圣父,提起他即将到来的复活和他不可侵犯的真名。她从族人的口中得知了灾难之星的名字,并正在制造一场灾难。她毫无伪装地开启思想之门任他查看。

弃天帝直视着她的眼睛,轻而易举地读取她的思想。他无穷无尽的深邃威力使她在接触的同时心惊胆寒,不过现在,她尽力不去错开视线,他现在可以随意捕捉她任何一秒蹦出的想法,挖掘她内心的秘密,同时掩盖他自己所有的情绪。


“年轻的爱染溟娘。”弃天帝轻蔑地笑起来,每一组脱口的词句都戴着悠扬的回音,“我何曾在意过被诅咒的圣父?在这个世界上,谁真正在意过他?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灾难会降临在每一个对他认知肤浅的生命头顶,这对于污秽的人间只是个令人怀念的福音。你亲爱的小小丈夫,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经成为开启圣父生机的一把金锁,历史悠久的凡人家族最终被自己的诡计覆灭,这是愚昧的凡人自作聪明的后果。而太阳神殿的宠儿,早被时代遗忘的天行者们又能做什么?他们除了监视、流浪,一遍又一遍发出可笑的噪音以外,什么都不打算去做。”


她如雷灌顶,幽暝的重伤不是巧合,他的家族即将遭受灭顶之灾。弃天帝感受到她的惊诧,发出了悦耳的笑声。


“请告知我您所知的过去与未来。”她呢喃着说道。


这回,就连戴着耳麦,躺靠在沙发中的男人都放肆地笑了起来。弃天帝轻盈地放下酒杯,在洪亮的笑声中起身远离了她。她不能加以要求,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他回心转意,开口说话。她正在转化幽暝的生命,可她力量微薄,在此之后便无法倾听幽暝的思想。因为受到黑暗赠礼后的幽暝已经具备了强大的天赋,即便他们可以心灵相通,现在的幽暝也有足够的能力将自己的部分心思加以隐藏。


“赐予我真相,创造之父。请不要拒绝我的求助。”


弃天帝背对着她,望着黑暗中的虚空。他弹指点燃香油灯龛,接着在短暂地凭空消失后,出现在离她非常近的地方。他强大的能量被收拢在意识深处,却足以轻易把她毁灭。他面容俊美丰润,胸前佩戴着古埃及贵族拥有的黄金与孔雀石拼合而成的项链。他用深邃的探究目光俯视着她,语气中带着经过缓和的冷淡。


“给予你一个警告。”他说道,“你选择的男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古老阴谋的同谋者继承下的血液,那血统的源头连接的对象和年轻的孩子们梦境所连接的人是同一个。对抗相较弱小的鼠辈是个愚蠢的选择,远离他,抑或携着他躲避吧。这是最适合‘他’卑微的子民最恰当的选择。‘他’憎恨背叛者,也憎恨着自己所有的孩子,你可爱的男孩占尽了他最厌恶的特质。”

“‘他’?”


他对她斟酌的疑虑视若无睹,或者说,他完全不去在意她心中的感情,只抽取了他感兴趣的部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阳台外的夜幕,仿佛在这一刻,他不再属于这里,或者这个星球的任何一个空间。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他的声线轻而悠长,但视线已经超越她和他的族人们,离开这沉溺于海风的岛屿,前往其它的大陆上,“我感到那位沉默太久的始祖正在逐渐地苏醒。是谁唤醒了他。”


谁唤醒了圣父。闯入幽暝家族墓室的古老吸血鬼,少女长心泄露秘密的歌声,甚至千百年时间的流逝。一切都有可能促成他苏醒的导火索。巫师之梦曾经被幽暝提起过,可其中离奇的情节令她摸不清头脑,她从未做过飞龙之灾的斩首之梦。

弃天帝那只海蓝色的魔眼默默注视了她片刻,没有任何情绪地转移开了。


“我曾长时间地等待夜行者圣父的苏醒,如果他愿意,破除凡人施与的禁锢不费吹灰之力。我期望与他携手结盟,所以给予他契机和选择的权力,他拒绝了。”


他顿了顿,敞开思想,毫不避讳地向客厅内的每一个人传达他遗留在记忆中的恼怒,以及此刻淡薄的幽默之情。


“我们把他遗留在神庙中,顺应他曾经信奉的,‘一切遵照命运的安排’。任何生命可以将他焚毁,任何生命可以把他利用,当然,他可以永远坐在那儿,淹没在尘埃里。东方的后代带走了那具躯壳,用他的血液得到了不可小觑的天赋,制造了大批夜行的小魔鬼。现在,依旧是他们,带着一个四处尖叫的泼妇扰乱黑暗之神的耳朵。她不会活太久了。”


讽刺的口吻刺激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感觉到他们创造者的愤怒,耸耸肩,吐着舌头飞快地按着iPod的触屏,把长心的歌曲调换成门德尔松的《春之声》,虽然他在心底很不情愿地表示自己恨透了这首曲子里的小甜饼风味。


“别再让我听到那位小小女王的歌声。”


弃天帝朝那男人挥了挥手,等到回应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乳臭未干的后辈,人类的小姑娘,时间的流逝都不是感染灾难之星的契机。我相信你,爱染溟娘。你的智慧和心灵不会尝试蒙蔽我。你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是的。父亲。”

“造就我们的存在如此相似,我们的特质也如此贴近。但也仅是如此而已。灾难之星不会倾听任何人的梦想,就像我不会对他传达的梦境产生疑问。虽然是这样,我与他仍不会像占领凡间的小虫们一般,为彼此的思想伤害我们幼小的继承人。”

“啊,您仍旧唾弃着弱小的凡人。”


听到她的感慨,他笑了。她的心灵之眼闪过了他给予的画面,黝黑面庞的人们带着可怕的愤怒正朝自己包围而来,她是那样的迷惑,那样虚弱和干渴。可她不能这样做,不能!

这只是巫师之梦破碎的一角。


“爬虫们的思想,”弃天帝说着,“它们的思想只要单纯地把气味做出些干扰和改变,就会影响它们前进的方向,目的和情操。如此肤浅的生物为什么同时具有理智的灵魂和健壮的肉体,每一个没有形体的超自然精灵都在询问,其实这不过是一个错误进化枝节。而我会截断它,结束这畸形的发展。灾难之星,夜行者们古老的始祖,却因为如此简单的问题维持了太久的沉寂。在他睁开双眼的同时,他与我的交谈就已经结束了。他已经不想听到任何声音,而我的答案不会成为他的。”


这是因为,我们并不是神。她冷漠地想着。

他对她做出了神父面对教众的表情。难道他们所在的方堡不是一座神殿吗?徘徊在楼下,等待死亡的信徒们没有在为神明歌唱吗?他们信奉的是毁灭,而他就是能给予他们这样事物的神。


“可凡人们,他们并没有覆灭,他们渴望活着,并仍在正常地生活。”


大多数的凡人。她在心里补充。


“我并不焦急,我和我的族群拥有无限的时间。”海风吹进客厅,带起他美丽的长发,“我不在乎做事的速度,而是在乎在我们离去的土地上,不会留下哪怕一点令人生厌的垃圾。”


他迷人的微笑充满了危险,令她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他的思想还是如此坚定固执,令她无言以对。而他已经让她足够了解了当前的处境。在所难免的暴乱和哪怕一点点的希望。


“漂洋过海,朝着中欧大陆走吧。如果你和你的同伴想招惹上最大的麻烦。松林的尽头,博伊人消失的国度,远道而来的东亚恶魔们正为自己的阴谋沾沾自喜,被蛊惑的年轻人们正随着邪恶因子的蠢动随着哀歌翩翩起舞。巨大的危险就在那里,就算他们如何掩盖,我也能看到。因为在他们被造就之前,我就已经看清了凡间的本来面目了。”


说完这些,他的眼神完全飘散到远方,再也看不见她了。这是他对待一个远离他的后辈,所能做到的最为慈祥的态度。她感觉到他的意识正在远去,离开她,遁离所有他们讨论的话题和记忆,沉入无底的深渊。终于,他变回了他们刚刚见面时的模样,一个美丽而模糊的,光晕中的神祗掠影。


前往大厅里,得到你想要的。


他远去的声音邀请了她,那声音带着礼貌的诱惑,迷醉不清。


最少保持你的身体,再去做你所想的。


她被轻易地卸除了防备,开始考虑。她已经很多年不再追求本性中的欲望与快乐,只因为那不只是吸取血液,而是要与另一个鲜活的生命进行灵魂能量的融合。可是,就在此刻,她看着隐藏在宽大衣袖下,已经化为森森白骨的左手。这可怕的,变异的身体即便在此刻得到了她挚爱之人的理解,也不具备能够守护他的威能。她急需全新的力量,需要远道而来,只求一死的凡人让她来享用。哪一方更加重要?她无法想象。


去吧。女儿。


她离开装点精致的客厅,来到拥挤的殿堂里。明亮刺目的光线燎痛了她的双眼,鲜血,人们的体味中,蕴藏的鲜血在鼓动着,苦苦折磨着她。

信徒们没有停止热烈的呼喊,他们舞动着,朝着任何明亮的光源,犹如扑向火焰的飞蛾。她想起了弃天帝给她观看的梦境碎片,这让她慌乱地想要离去,可人群朝她涌来,带着盲目热衷的神情。他们的脚踩着地板,各种噪音震动着墙壁和光芒闪烁的屋顶。她在每个人狂乱的眼神里,看到其中映射出的是弃天帝的影子。


父亲,您永远是这样独裁。


多么残酷的诱导,多么简单的幻术。一个年轻的男孩朝她撞来,紧紧地拥抱她的身体。她恍惚了片刻,沉醉于他体内的高温。马上,她用长袖罩住他黝黑的脸,轻而易举地折断他柔嫩的脖子,尖利的獠牙插进他的颈动脉,奋力畅饮他的鲜血。她听到自己的血管和心脏猛烈地膨胀起来,每一寸皮肤里都充满鲜活的生命。她霎时忘记了一切,紧紧抓住他的躯干,仓促之间无可避免地折断了对方的肋骨。这无比美妙的感觉究竟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为什么要选择去遗忘它?男孩已经死去,上翻的双眼和淋漓尽致的死亡令她震惊。旋即,令她头脑眩晕的欢呼声响彻天地。人们欢呼着上前触摸她,祈求她神圣的恩赐,她用顿时清明的视界重新朝他们望去,只见有一名年轻的男人朝她挤来。

那男人比幽暝年长,可他的头发何等柔软,手臂和身体好像一道柔美的芦苇。她站在原地等待他的靠近,微微地前后摇晃着。她一头深棕色的美丽卷发在刚刚的激烈动作后被垂落的披肩抖落,垂在耳边。每一张斑驳的凡人的脸都显得那么轻盈脆弱,好像整个世界上只有她是实际存在的,其它仅仅是虚无的幻影。

那个呼唤着她的男人被她扯去了头颅,折断的雪白颈椎之上,鲜血狂喷而出。她模仿数百年前在神庙里的那一刻,扬起头部张口吞咽晶莹剔透的血液,任滚烫的液体淋满她的身体。在她恍惚地闭上双眼前,看到自己的双手泛着蜜色的光泽。神啊,和人类一样的双手。她在温暖肉体的环绕中扭碎尸体的肋骨,拨开他的胸腔,摸索着挖出那颗仍在跳动的,滑腻的心脏。

心脏好像一个独立存在的生命体,在灯火下笼着一层光辉。她感到握着它的手掌滚烫,而它不甘地搏动着,想要逃离她的掌握。于是她把它举过头顶后,慢慢地挤压,令鲜活的汁液滋润她青白如蜡的肌肤。


“Attar!Attar!Attar!”


弃天帝站在临海的礁石上,朝她冷漠而慈善地微笑。她全身浴血,沉浸在久违的温暖里。记忆与幻梦潮水般涌来,还有无数的泪水与痛楚。她无视了它们的倾诉,扔掉干涸失温的心脏,她在人们的碰撞呐喊声里逐渐找回了自我。

披上黑色的长披肩,她轻盈地起跳,跃出洒满月光的花园。此时午夜已过,凉爽的空气令她不由自主的深深呼吸。苦涩的烟雾被风带离,皎洁的月光洒在可爱的热带花朵上。她试探地向前跨出一步,顿时在热血的流动和霍然闪过的悲哀下被击中了心底柔软的部分。鲜血赐予了她力量、勇气和完整的肉体,但也令她感应到冥冥之中存在的真理——终有一天,她将为自己生存下去所作的恶行付出代价。

可是,幽暝。她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她纯洁无暇的年轻丈夫,银色的眼睛里仿佛有月光女神宠爱的缩影。他朝她温柔地微笑着。


“暝娘,我不会后悔。”他轻声细语地说道,听起来简直是风信子在原野上开放的轻响,“我会和你一同迎接属于我们的命运。”


她开始想要哭泣,原来那才是她倾听浪花肃穆的拍击声时,如此想要流泪的原因。是的,他知道了,他知道全部事实,甚至看到了更加遥远的未来。她的手和脸上沾满逐步凝结的鲜血却无暇清理,泪水满溢在她的眼眶。她只知道她已经得到了许多她需要的答案,而她所不知道的。啊,那些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她可以去告诉幽暝这一切,让他给予她适当的解释。多么的轻易和亲密!这份悲伤和幸福令她真正落下泪来。

在方堡之上,她再次一跃而起,刺破平流而过的白云,朝着她拴在岸边的汽艇飞去。漫天的繁星与她为伴,在紫罗兰色的夜空之下,那是她永远的爱人眼睛和长发的色彩。在这一刻,天空是如此的美丽和可靠,她敞开胸怀,深陷其中。但无论是夜空还是星星,都只是一个定向的存在,他们无欲无求,不需要任何的给予,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恐惧。可随后,卑弱的伤感和甜蜜的快乐又涌上心头,就像是每个这个时代的少女们所说——爱情的滋味——一样。

离日出还有不到五个小时的时候,爱染溟娘轻快地踏上她的汽艇,超着与太阳初升正相反的方向快速驶去。

献给大人的抒情诗~
trinity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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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 2010-11-28  
噢噢噢,更新了好開心啊!
一開始我還以為嫇娘是羅喉那邊的派系,原來不是。
所以棄天帝在這裡是屬於另一種的長生種,和羅喉維持著微妙的和平啊。
雖然都擁有可怕的力量,但是羅喉「‘他’憎恨背叛者,也憎恨着自己所有的孩子,你可爱的男孩占尽了他最厌恶的特质。」,
這意味著羅喉其實討厭長生種了?尤其是快蛻變成長生種的幽溟。
所以那時他才會附在幽溟的身上啊~

噗,長心真的是愚昧的女孩,不僅僅是棄天帝或者嫇娘,我想羅喉應該也覺得非常的吵XD
至於讓所有被判者做那種斬首的夢,真的只能說羅喉的怨念非常的強大,
當初是順應著人民的乞求而當上英雄,最後卻被背叛身首分離,
不過我還是好奇為什麼羅喉要拒絕棄天帝的聯盟,他這麼的怨恨,卻也遵照著「一切遵照命运的安排」。
感覺羅喉在這裡雖然一直專從著自己的信仰,卻又怨恨著命運如此的安排(自己的信仰),
所以當人民背叛了他,讓他身首兩處魂魄卻不滅的同時,遵從命運的他已經確定了封印解開的時候就是真正遵行命運給他的、人民給他的『災難之星』的名號?
羅喉你真的太過於心酸了。
尤其是當我看見夢境是如此,而最後英雄卻落得如此的下場的同時。
xuanying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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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发表于: 2010-12-01  
便當那裡的兩隻﹐莫非是螣大爺和赦生麼﹗
便當帝果然視人類為手工桌布上的油漬。。。大囧。。。這章好長﹐好陰森。。。看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追求毀滅的人類。。。真可悲TAT
那些非法栽種的蘿蔔秧子。。。在千萬年來不知有了多少。。。武君真可憐。。。被偷種籽﹐被劃破蘿蔔皮﹐被偷蘿蔔汁﹐被騷擾﹐被吵鬧﹐被各種煩TAT
嫇孃真是個好女子﹐希望她和三兔能幸福TT(三兔繼續被二哥捏臉蛋捏到紅通通@@)
這章真的好沉重啊啊啊抱頭痛哭。。。
arrinna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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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发表于: 2010-12-01  
伏地……大人……关于武君为啥米会清醒……我猜猜    要不是曼睩要不是兔泉!至于七天同学……好吧 他是一贯最最神混的一只!萝卜兔子快点相见啊……再次祈祷兔子一家三口平安……大兔嫑死……阿米豆腐……
兔子粗萝卜………天经地义!!
xuanying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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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发表于: 2010-12-01  
引用
引用第17楼arrinna于2010-12-01 02:15发表的  :
伏地……大人……关于武君为啥米会清醒……我猜猜    要不是曼睩要不是兔泉!至于七天同学……好吧 他是一贯最最神混的一只!萝卜兔子快点相见啊……再次祈祷兔子一家三口平安……大兔嫑死……阿米豆腐……

我覺得應該是武君被各種噪音吵得幾乎醒﹐然後二兔來了﹐終極騷擾了他一下﹐終於﹐蘿蔔醒了orz
大兔不會死﹗﹗﹗作者跟我保證過的﹗﹗﹗大家都要幸福啊啊啊﹗﹗﹗(抱頭)
arrinna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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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发表于: 2010-12-01  
囧……楼上的威武啊……武君会不会有起床气……
兔子粗萝卜………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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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復活之前首級存放在什麽地方?(兩個繁體字) 正确答案:月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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