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兄弟们，最近期末太忙了，更新减少了好多，但期末结束会恢复一周更新一篇Nemo和白月的！T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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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我已在这个世界上度过了漫长的时间
在每一朵浪花奔腾的间隙
在每一片树叶密集的脉络
在每一只眼睛闪动的微光
那里都滞留有我与我们曾走过的足迹
我的双眼曾见证伟大的陆地抛弃海洋
珍珠和贝类粉碎化为雪白芬芳的泥土
鲸鱼的骨骼在日光下迸出绿叶和花朵
森林的主人为银灰色的山野开辟密径
水底的生命衔起纯洁的灵魂飞向天空
我的双眼曾静候在所有生命的轮回中
伴随蝴蝶和候鸟跨越无边的广阔云海
伴随麋鹿与野马在绿色迷宫不断穿梭
伴随鲑鱼朝着蔚蓝的摇篮和坟墓进发
伴随每一个新生儿的哭泣降临在世上
我的双眼曾目睹黑夜里闪电雷霆的力量
恶龙鼓动的羽翼驱散所有的祝福和祈祷
死亡的火焰燃尽遍布田野的燕麦与芦苇
文明 财富 生命 力量 沦陷为一片焦土
万物在漫漫无期的黑暗中饱受苦难煎熬
我的双眼曾流连于重生之地最美的希望
春神的儿子们披挂新绿重归远方的山岗
夜莺和羚羊们包围篝火为少女的爱歌唱
可精灵们无声无息地驾起船来扬帆远航
海洋彼端的信风正传来接连不断的噩耗
我的双眼曾掠过水中仙女们哭泣的面容
故乡在剧烈地颤抖同时离开世界的怀抱
血与火终于在诅咒中重新降临在土地上
脆弱的灵魂如何支撑住命运施与的悲怆
滔天的巨浪在最后覆灭孤独百年的幻想
即使在最痛苦的深渊里
我亦从未再将双眼阖起
生与死的轮盘不断旋转
沉默给予我归还的力量
我会永远立于时间之上
将我所经历的一切过往
用失落的文字向你倾诉
即使你必然会选择遗忘
黄泉挣扎着扒开泥土和石块，尽力举起双臂，缩起骨骼，才让自己钻出掩埋住地下密室的废墟。他甚至在脱出困境后才感觉到手臂和肩颈上难忍的剧痛，因为此前地下室随时都面临塌方的危机让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逃出升天的方法上了。
在黄泉的上半身爬出臭气熏天的淤泥层后，他第一次感谢腐臭的淤泥和水潭围绕着这教堂，以至于上层建筑在燃烧着倒塌时快速地被沼泽的泥水基本熄灭；他也是第一次希望自己还是十几岁瘦骨嶙峋的小毛孩，那样挖出的洞穴就能更小更省力一些，爬出来也能省力一些。伤口撕裂的痛楚经户外阴冷的风吹，触及了他的神经。黄泉撑住气，终于把自己的脚移出洞口后，便趴伏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无法动弹。
零星着火的木块在不远处默默地燃烧，四处都发出火苗被泥水掐灭的“咝咝”声。黄泉痛苦地咳嗽了几下，明白自己已经身中剧毒。在与那道行极高的老吸血鬼对峙并不慎受伤的同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毒素的感染。如果遭到不死者的牙齿、爪子、骨骼的攻击，或者伤口和口腔接触过其体液，后果是令再强大的巫师都为之绝望的。如果在感染期间没有被不死者进行同化，黄泉面临的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血清能化解少数长生种族造成的创口感染。黄泉倒在地上，用没有受伤的手从腰包里利索地取出存放在干冰盒中的血清。他在做任务时一向都进行远距离操作，精准省力，从未受到来自异种的这般重创，毕竟惜命的人都不会像他一样去挑战一个年龄跨越复数世纪的妖怪，在银血失踪之前，黄泉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也不会。
他用牙齿咬住针管，灌入液体后立刻进行了静脉注射。效果不会大到哪里去。黄泉看不见肩颈上的创口，他撕下破损的衣袖，看到手臂上的伤已经在紫红色的天幕中泛出黑色，靠近伤口的皮肤因排斥反应起了一大片深色的斑块，摸上去烫得吓人。之前为逃出密室进行的挖掘运动加快了毒液在体内的循环，黄泉觉得左半球昏昏沉沉的，凉风吹得太阳穴刺痛。或许是有害物质已经入脑，或许是因为受伤的是左边所以有所幻觉。总之就算要死，现在绝不是他死去的时候。
这么想着，黄泉深呼吸三次，猛地挺腰窜起身，强忍着直立带来的眩晕和恶心从腰包里掏出绷带和敷料，狠心挤压了数次手臂上的伤口，尽量把毒血挤出后草草包扎，然后摸索着把敷料贴在受创的锁骨附近。这么做的用处最多就是在小幅度动作时减少伤口二度迸裂的几率。这时他听到，超自然生物可怕的尖叫声正从不远处朝他的方向接近。抄刀在手，黄泉看到的却是一个面容惨白的家伙不顾一切地朝这边奔来。
一个年龄不明不死者，黄泉不认识，也无需认识。对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嘴里颠三倒四地嚷着什么，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逃命。还没等黄泉看到追赶这家伙的是谁或什么，那吸血鬼就惨嚎一声，周身凭空腾起炙热的烈焰，和那个妄图复活灾难之星的老家伙般，迅速变成在火焰中心扭曲挣扎的一具黑色骷髅，然后随着火焰的熄灭粉碎、消散，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留下。
黄泉眼睁睁地瞧着他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内死得尸骨无存，他稳住身体，朝演唱会草场的方向望去，才明白为什么午夜时分，天空却是薄暮才有的紫红色泽。老天，长心的演唱会现场正燃起熊熊烈火，不久前停驻在附近的渡鸦们全部在其上嘶叫着徘徊，好像一股漆黑的龙卷风正置于上空。
布幔搭建的半开放式屏障现在看起来就像坠落在地的太阳——那颗半圆形的火球中，人类和吸血鬼们哭喊着仓惶向外逃去。在拥挤的人群里，不时腾起金色的光线，那是藏匿在凡人中的不死者被紧随其后的制裁之火击中，顷刻间一命呜呼。
而在一部分烧着的布幔经不住支撑，缓缓倒落的同时，黄泉清清楚楚地望见，红光冲天的舞台上方，一个黑袍男人正负手站在期间的最高点上，隐藏在黑色的亡者面具下的脸正俯视着慌乱的遇难者们。那个眨眼间就让与黄泉对峙的老家伙灰飞烟灭的东西没有离开，“他”正在演唱会上大开杀戒，用无影无形的恐怖魔力追杀着“他”的同类们。
血清应该没起什么作用，黄泉感到头变得更沉，后脑发麻，他身上血与泥浆混合的味道简直惨不忍嗅。创口疼得像是被活生生剥去了皮肤，整条胳膊都在神经反射性地突突直跳。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黄泉咬紧牙关，尝到嘴巴里溢出了腥咸的血味。
他只知道银血曾被那群死疯子绑来过这里，他母系祖传的凯尔特手镯落在地下室，不会有错。或许银血已经死了，和那堆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尸体一样，用血肉喂活了现在正在火场上方杀人的那个怪物。可他没有见到银血的遗体，想到老吸血鬼的挑拨，黄泉反而觉得还有一丝希望。这直觉毫无论据，即使他的精灵们找不到银血的踪迹，幽暝和爱染也听不到银血的声音，他就是觉得，那个古板又慈悲的大哥还没变成尸块，还好好地待在这个世界上。
黄泉想到幽暝，他的手机落在了地下密室，找不到了。如果接下来他就会死去，必须要把现在所知的消息告诉那小子，还有就是爱染溟娘从死亡天使那里获得的消息是准确的——复活的灾难之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残杀自己的黑暗子民。那个笨小子必须赶快带着他的未婚妻逃跑，躲到南极和企鹅浑然一体都行，千万不要被眼前这家伙找上门。黄泉不惧怕死亡，但他发现自己要做的太多了，现在根本不是去见他的混蛋父亲的时候，虽然他真的很想把手枪顶进那老东西的裤裆。
用力扇了自己的脸一记，黄泉强迫自己拉开步伐跑起来。自然中的精灵们盘旋着，被他身上的血液和毒素所震惊。他们哭泣着跟着他，一面顺应他的意志，推着他加速前进，一面祈求他远离火场，远离他们及其惧怕的“那个东西”。黄泉——他必须停下来，奔跑会加快不死者尸毒在体内的扩散，他会死去。这是精灵们最惧怕的事情。死去的灵魂不会停留在与自然精灵和邪恶意志相同的空间里，灵魂们就像失去手指牵引的氢气球，会以不可抗力上升，升到任何有意志的存在都无法前往的地方。他们全体会永远失去他。
“少废话，多办事。”
黄泉命令道。他被迫撞入逆向撤离的人群，低空漂浮起来，步伐的跨度变得非常巨大。情势紧急，人们脚步纷乱，哭喊连连，没有人注意到身边的异象。黄泉忍受着肉体冲撞带来的不适，精灵们制造的冷空气刺激着流出黑血的创口，同时在接近火场的滚滚热浪中保持住他头脑的冷静。
在穿过仍在焚烧的拱形入口时，他看到一个橄榄色皮肤的不死者嘶吼着被一群衣着奇异的人包围在中心，他们身上的穿戴类似身居山中的丛林民族，在奇装异服的狂欢上倒算不上什么。为首的是一个深棕色直发的成年男人，男人的长发在脑后绑成一束，身披同色的镶毛斗篷，一把长刃刀具被他妥善地收纳在宽大的斗篷内侧，只在运动时能够看出端倪。他怀里抱着个裹在绒毯里的人，正直面着那个被他的同伴擒住，挣扎不已的吸血鬼。
有个年轻人正朝棕发男人的背后走来，男人有所感应地侧身朝他行礼。黄泉在惊鸿一瞥中只看清年轻人深紫色的头发和骇人的白色瞳孔，眨眼间，那年轻的小家伙已经单手持起一把有他一半身高长的双手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落了橄榄肤色不死者的头颅。他注意到陌生的视线，抬眼回望朝火场内部赶去的黄泉，露出若有所思的友好神色。
珍惜你的性命，我的朋友。
他朝黄泉发出淡漠而机械性的劝阻，黄泉没有理会，在认定对方不会成为他的阻碍后飞身越过倒落燃烧的木质结构，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被熊熊烈火包围的演唱会场。总共有大约百名巫师和吸血鬼还滞留在会场内部，警笛声正从远处飘来，场外的哭喊被火焰的吞吐扭曲得尖利渺小。气温高得惊人，扎眼的光芒定不是年龄幼小的灵类能够忍受的。
巫师和猎手们正在与不死者相互对峙，双方的紧张状态一触即发。相互残杀已是次要，他们的神经紧绷是因为所有人都在不约而同地揣测，揣测制造这场事端的是哪一方，是谁或什么，出于什么目的。不死者中大多是年迈之辈，他们有一部分是为长心等人向凡人世界透露古老存在的秘密深感愤怒，集结而来准备制裁无知的女孩。令一部分则听信了歌曲的内容或对黑夜传说有所测度，心怀叵测前来见识可图的利益。巫师们所做的梦境和不详的预测指引他们来到此处，猎手们则大多跟随着猎物的踪迹跟随来此。他们的目的不尽相同，脸上具有相似的迷离、残忍和疑惑。
黄泉第一眼就看到了御不凡和绝尘，前者正被后者妥善地保护在臂弯里。御不凡当然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但也没有惊慌失措到六神无主的地步。他强压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在绝尘的怀抱里谨慎地扫视着四周，想找到事故发起的源头。黄泉半跪在地又把身体弯成弓形，他知道自己现在如果坐倒在地，下一次站起来就难了。御不凡乃至所有人的思想都未加封闭，恐惧让他们暂时忘记了警惕自己意志的流露。黄泉轻惊讶地发现，竟没有一个人知道那高居台上的男人就是他们在寻找、在惧怕的根源。他们甚至没有用眼睛看到那家伙的存在，似乎从男人的身上延伸出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下方人们的视野。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气息和冷寂的杀意寒雾般在炽热的会场中弥漫，牵制了所有生物的脚步。渡鸦群被那人身上浓重的血气吸引，却没有一只敢于靠近，只能以他为圆心，盘旋着哀鸣。
灵类和巫师双方没有言语，只是用细微的动作调整僵持着，同时在警惕周围的动静。烈火的热度对凡人的耐性是一种摧残，对灵类们却是致命的武器。相比之下，不知他们谁更为痛苦。此时，只有中途闯入的黄泉和保护着御不凡的绝尘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他们的上方，那个可怕的男人俯视他们的地方。绝尘依旧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惆怅模样，只是把搂住御不凡的手臂紧了紧，默默斜视着没有任何动作的古老生命。
就在黄泉出现后的几秒钟，几个面容惨白的灵类在第一时间发觉了他的存在。黄泉曾坠落血池，满身血水。且身受创伤，颇具力量的血液掺杂着不死者的尸毒流出，两项合并无疑是对吸血族类最强烈的诱惑。他的到来等于是给饥饿的狼群中投入了一只受伤流血且涂满了烤肉调料的山羊，立刻，十多双幽光闪烁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他所在的地方。而黄泉此时正半跪下来，在片刻的休息中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击的动作。他料到自己如若遭遇完好无损的长生种族必有大难，现在看来他一点都没多虑。
意识到怪物们的注意力转移，巫师们也略有分神地朝他们注意的方向看去。御不凡同时惊诧地叫了一声。他已经明白黄泉在演唱会中途失踪是去做了什么，如何沦落成这般田地。
“我的天！绝尘！快……！”
还没等御不凡说完，几个本性毕露的吸血鬼已经朝黄泉扑了过去。夜行者不是愚蠢的单细胞生物，不过在过激反应消耗了过多力量时，为补充源泉，他们为凡人的血液疯狂是正常现象。黄泉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控制远距离攻击的水晶吊摆，匕首枪倒是还在手里，他冷静地盯着即将直面冲突的敌手，瞄准了最前方一个家伙的咽喉。绝尘放开御不凡的身子，抢在所有巫师们反应过来之前率先俯冲出去。他长臂一振，鳞状的纯银猎刀滑入手中，反手先朝跟在最末的灵类男人后颈刺去。
就在他的猎刀碰触到对方的颈部时，所有朝黄泉发动攻击的家伙身上发出“轰”地爆响，紧接着，火焰以飞快的速度点燃了几个不死者全身。奔跑中的家伙们甚至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就化为一串白色的火球，尖啸着从半空中坠落，摔倒在地。他们中有两个扑腾翻滚了几下，但也是徒劳无功地与死去的同类一起变成了火星和灰烬。
没有比这更叫人惊恐万状的事实了。年长的夜行者们发出一阵低哑的呼叫，似乎在此时才完全理解他们所面临的是什么。他们纷纷低喃的呓语着，逐渐与巫师们拉开距离，朝后退去。有的吸血鬼下意识地瞪着立于原地的黄泉，眼中闪烁着狂乱与胆怯。绝尘敏捷地避开被焚毁的尸体，跳到一边。御不凡紧随其后，拉着他的大衣无声地用眼神查看同伴是否无恙。
黄泉没有料到他的对手是这样的结果，但也没有异常的惊悚。他挺直身体，没有受伤的左手反握匕首枪，朝无形烈火发源的中心望去，恰好与那个生物赤红的双眼四目相接。
“别挑衅‘他’。”
此时，他听到绝尘低沉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这句话必然是对他说的。绝尘一只手紧拉着御不凡的手腕，紫罗兰色的眼中点缀着异色的火光。
“慢慢转移你的视线，别让‘他’注意到你。”
“你知道他是谁吗？”
黄泉开口，才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已经嘶哑了不少。他的嗓子泛起烧燎发炎的痛感，热血已经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流下。御不凡见状想上前帮忙，但绝尘拉着他，正用一种奇妙而静谧的方式朝黄泉的方向缓慢移动。
“马上离开。现在的‘他’很危险。”
绝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在试图用最不容易刺激那个生物的方式撤离火场。在场的其他人依然没有看到包裹在黑暗中的男人，可是刚刚所见的现实已经让他们的第六感察觉到高处传来的危险信号，他们正尽量沉默而快速地朝可以逃走的出口移去。
“你的提议真是非常好，绝尘。”黄泉苦笑道，他的眼睛仍死盯着从上方投射而来的漠然视线。还没有进行精神接触，他的寒毛就已经立了起来，“可他那么深情地瞧着我，让我怎能视而不见呢……”
吸血鬼们在饥渴和惧怕中徘徊着。马上，又一个企图冲向黄泉的进攻者着起火来，接着又是一个。巫师们发出叹呼，深怕波及己身的他们顾不得行为的不雅，和那些逃窜的观众般笨拙地朝户外冲去。夜行吸血鬼们紧随其后，这些可悲的生命意识到，不可抗的力量只针对于毁灭他们的族群，对弱小的人类不闻不问。他们尖叫起来，用特殊的语言发出祈祷和告解。但接下来，祈求就化为尖叫和哭号，还有一阵剧烈的闪光。
不断靠近黄泉的绝尘在此时也停住了脚步，他沉着地倾听着死难者破裂粉碎的声音，眉间的皱褶愈发深重。突然，他凭空战栗了一下，迅速地旋身，把御不凡拉到背后。御不凡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悲鸣和惶恐的情绪折腾得无暇他顾，带着一脸茫然不知他的同伴在提防什么存在。
黄泉和绝尘同样感应到了气流的改变，那个始终站在金属管顶端的人有了及其细微的动作。他在剩余的夜行者频频的悲鸣中向前迈出一步，竟然自由控制着气流从高空轻盈地朝着燃烧的会场降落下来。
不妙。
在男人徐徐降落的同时，赤红色的双瞳始终没有错开与黄泉对视的视线。而黄泉的本能也让他不能率先偏离对方的眼睛，这就像当青蛙遇到蛇的时候，如果因惧怕错开视线就会被吞吃入腹的道理一样。黄泉和绝尘眼看着那家伙的脚尖点上了地面，随之而来的是以其为圆心的一股叫人头皮发麻的气流。几个羸弱的人被吓得扑倒在地，无法动作。只能艰难地朝外爬动，发出婴儿似的哭泣声。
现在，无论是寻路逃窜的人们还是躲在绝尘身后的御不凡都能用肉眼看到他了。那个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亡灵就站在那里，在与所有生物相近的同一水平线上。他不着痕迹地转身飘下即将崩毁的舞台，黑色的丝绒斗篷和同色的长袍围绕着他的身体飞舞。金红交杂的长发被他毫不顾忌地拖在脑后，翻卷的滚烫气浪不断把它们吹拂起来，看上去好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他在沉默中朝前方优雅地行进，毫不避讳地任人查探他的思想。
可怕的不是他的行为，而是在这个漂亮又危险的生物敞开的心扉之后，居然什么也没有。黄泉还没有被他鬼魅的魄力击倒，他努力查探，感受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广阔黑暗。他用余光观望其他人，渴望听到不同的答案，却发现在场再没有人有心去接触眼前存在的心思。没有理由，没有目的，没有欲念，也没有期望。现在他得承认绝尘此前对他发出的警告时正确的了。
没有比丧失思想的古老灵类更可怕的存在。
两个夜行者试图朝他冲去。他们大声喊叫着，可在思虑好这么做的时候，他们早被吓破了胆。事情发生得很快，男人继续缓慢地负手前行，一只无形的巨大手臂冲出他的身体将他们抓住，并狠狠地朝后甩去。那两个家伙脚下悬空，朝后跌落。他们发出古怪的闷哼，靠近黄泉等人的那个装上木质的观众席，尖利的木块插进他的身体。鲜血喷洒而出，他翻起了白眼。
另一个在滑出很远后突然弓身低空飞起，他张开双臂再度朝他扑来。很快，他停滞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口中发出丧失理智的咆哮。他被夹隔在与男人相距约有双臂位置的，一座无形的墙壁间。
“记住它。鲁莽和勇敢的区别。”
男人再度开口。他的声线阴郁而浑厚，漠然的语气带着奇妙的尾音和优美的超自然韵律。
“记住它。并且为此付出代价。”
在他的步伐经过僵硬在原地的吸血鬼同时，后者烧了起来。他的头颅爆炸了，火光和白烟从他的颅腔中溢出。化为骨骼的他以顺从的姿势跪倒了下去，并在接触地面的同时整个消失了。而他——被称为“灾难之星”的罗喉，再没有去看那死去的可怜虫一眼，他淡漠地直视前方，抑或是朝着黄泉的方向，抑或是朝着即将烧尽的会场外走去。
警车和消防车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维持秩序的呼喊声奋力拔高，意图盖过凡人们的哭声。不过枪膛射出子弹的轰鸣并没有被其掩盖。黄泉的左臂伸得笔直，描画着红月的白银枪口上冒出一缕细腻的硝烟。没有了消声器，爆裂声竟如此刺耳，他没有想到。至于枪口恰恰瞄准的是灾难之星的头颅，和想到想不到没有丝毫关联。
注意到此举的人们都出现了片刻恐惧的窒息。黄泉没有开口说话，相信也不需要。他知道这家伙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人心，自然能看到他想得到的答案。他冷冷地瞧着他，目光的阴寒不亚于面对那个令人作呕的老吸血鬼。只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连心都没有的生物武器，有多少东西是再也无法挽回的？黄泉认为没必要细数，一个就等于数不胜数，因为那丧失的一个多连接的事物太多了。
合他预料，对方身若幻影，轻而易举地避过了子弹的来袭。不死者的加速能力总是令人瞪目结舌，而黄泉需要的，只要确定对方的气息并具备坚定消灭对方的意志就足够了。他的子弹将按照他的思想追踪猎物的轨迹，直到把对方击杀。真正能如此简单杀死身具如此威能的生命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他现在的举动无疑是自寻死路。绝尘对此难得流露出的惊讶与愤怒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就让这个混蛋简单来去，黄泉做不到。
暗金色的光练一闪，黄泉只看到那家伙以雾气消散的速度躲开了他的子弹，他没想到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对方竟然会凭空站立在不到自己一拳距离的位置上。这令黄泉骇了一跳，是自己的判断力正在被毒素侵蚀？还是眼前的家伙是不可测度的生命？随即他马上想到，追踪气息的子弹若有误差，在朝此人的后脑袭来的同时被他躲开的话，作用力将把子弹插进自己的眉心。
中断意志控制的当下，黄泉猛然出掌，以手刀砍向男人的侧颈。他没看到对方的肩部有所耸动，包裹在黑色袖管中的雪白手臂就架住了他的招式，并流畅地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可怕的硬度和砍中岩石的触感类似，抓住他的手则僵硬冰冷。黄泉顾不得右手的麻痹和因震荡开裂的伤口，迅速以左手成拳，握紧匕首枪，把刀尖对准对方的下腹击去。匕首插进了柔软的编织物，然后在与一个同样坚硬的物质相冲击同时应声断裂。那本该是人体最为柔软的部位，现在却足以折断黄泉纯银打造的利器。该死的坚硬！这是他首次如此近距离地触摸年代久远的古老灵类，和全力重击在打磨光滑的金刚石上区别甚微。
他不能再用腿脚攻击了，因为现场环境的恶劣和自身的体能已容不得他有一条腿受制。在绝尘的急切呼叫中，黄泉突发奇袭，借被挟制的力度张手拉住那家伙点缀着黑珍珠的高领斗篷，在两人几乎交颈的时候用不要命的力度以额角朝对方的太阳穴撞去。
“黄泉！别…………！！”
这一击几乎撞漏了黄泉的脑袋，如果他就这样死去大概会被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取笑到时空的尽头。他感觉就像泡澡泡到虚脱的人在起身是，头颅撞上了浴缸一角。在短暂的耳鸣声中，他眼冒金星，隐隐听到身边和不远处的人发出类似叹息的唏嘘，然后是什么东西掉在石板上破碎了。玻璃吗？听声音就像不小心打碎了装水果用的玻璃水晶碟子。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首先认清的又是那双毫无情愫的红色眼睛。和第一次在银血的记忆中看到的一样，和在幽暝的梦境灵体中附着的一样。这个东西在瞧着他看，和野生的鹿或鸟类好奇地观察人类时才有的眼神。清晰的眼眶轮廓光滑迷离，眼球的虹膜部分居然是银色和红色以放射形交杂而成的，整体看上去呈半透明的玻璃体，正清晰地映出他警惕又略显茫然的脸。黄泉看到这个人的睫毛很长，鲜红得和自己相仿。可它们甚至没有神经反射的抖动，似乎只是个摆设。黄泉的视线向后推移，才感觉到无以名状的震撼来自哪里。
罗喉真正的面容就展现在眼前。他的肌肤惨白而晦暗，带着珍珠般奇异的光泽。紧闭的嘴唇呈现出不健康的暗彩，精致光滑的面部没有皱纹的痕迹。他死去时还很年轻，只要能够像活人一样目光流动，肌肉鲜活，这张脸庞就会无比俊美迷人。黑曜石制成的亡者面具被砸碎在他们脚边，没人能看出罗喉是否在为此发怒。他微微歪着头部盯着黄泉看，眼神凝固，表情僵硬，与他几乎是贴着鼻尖的距离。
黄泉的第一感觉就是他正在和一具死尸亲密接触，当然，如果此刻他能把这个人想成一尊雕像，至少也算是种良好的心理安慰。罗喉没有放开他的手臂，抓住他的手指好像卡住胳膊的大理石栏杆，说不定用力一抽就可以脱出升天或者关节脱臼。这个人的身上没有血腥的气味，也没有灰尘或皮肤特有的气味，甚至没有任何具有体现生机的味道。至此为止，他的眼皮不曾眨动过，也没有呼吸的迹象。似乎黄泉眼前的这具躯壳是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动的人形物体罢了。
两人以诡异的姿势僵持着，黄泉死死地瞪着罗喉，他未被抓住的左手随时准备对方突然发难，被挟制的右手已经在伤口难忍的剧痛后几乎失去了知觉。绝尘和御不凡就在他们的斜后方，但无论是谁待在这个男人的最佳袭击位置上，行动前都要再三斟酌。在罗喉刚刚苏醒，背对着自己与名为“沧海平”的丑陋老家伙交谈时，黄泉就得到过同样的机会且放弃了，相信现在的绝尘也会做出和自己相同的选择。因为在他的身后有自己的同伴要保护，更因为偷袭的机会不可能有第二次。
男人的背后似乎也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妄图前来者，令敌人下意识感到心虚惊恐。罗喉，这个没有可乘之机的，绝对的存在。一旦朝他发动攻击，失败者面临的是注定的结果。现在的黄泉相信，自己就要被迫接受它了。
“你知晓我的名字。”
出乎意料地，罗喉没有把石料一样的手臂插进黄泉的胸腔，挖出心脏和肠子。他用略带斯拉夫语系口音的英文率先开口。并非是提问，而是肯定，一种淡漠的叙述。黄泉撇了一眼自己自己微微发青的右臂，冲眼前这个骇人的生物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冷冽神情。
“既然知道还问什么？你傻了吗？”
这下，连被保护在绝尘身后的御不凡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相比因危机状况奋力逃跑或僵立原地，丧失行动力的他人，奥俄思紧张的是黄泉危在旦夕的性命。御不凡不知道眼前这个全身漆黑，威力无敌的美丽怪物是什么，但他知道黄泉引发了对方的兴趣。对方暂时还没有杀死他的念头，这是可喜可贺的一点。而最糟的是，依照黄泉的性格，他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触怒任何人。
面对黄泉露骨的言辞，男人没有作出相应的反应。他对眼前这个凡人的挑衅完全没放在心上，又似乎根本没有听懂对方言语上的刺激。黄泉失望地感应着罗喉空无一物的内心，没有寻得一丝具有情绪的线索。他看不出这个人在这种状态下与自己交流的理由，不过现在，与其拐弯抹角把自己耗死，不如用最快捷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自然精灵被灾难之星的降临吓得躲避在远处呜咽，此刻它们夸大其词的价值还抵不上人类之间的口耳相传。黄泉快速地想好如果自己得到银血的线索后就会被这家伙杀死，至少有奥俄思可以把消息带给幽暝。他无声地把自己的想法浮在思想表面，刻意掩盖了幽暝的存在。御不凡听到了他的心声，一向健康的脸色在火光中变得苍白。
灾难之星必然也得知了他的打算，他的表情发生了非常细微的变化，黄泉在幽暝的灵体上见过类似的神色，就像婴儿初见电视机屏幕的反应。罗喉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柔和了，莫名的顺从和不协调感让他的模样就像是对活物进行精细雕琢的仿制品。他打量着黄泉，似乎觉得他是个相当不可思议的玩意儿。他对他的血统和身份没有兴趣，而在黄泉的心底的某个部分，有不知名的东西触动了他。
“月亮都是这样么？”
还没能理解对方所说的语义。下一刻，黄泉迟钝地听到御不凡和其他凡人的高声惊呼，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这些吓得魂不附体的人发出如此刺耳的噪音。漩涡一样的冲动突然变得异常强烈，他未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酥麻的官能刺激凭空笼罩了自己的脑海。紧接着，古怪的感觉突然擒住了他，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抽走了，从有形的轮廓里消散，进入巨大的空间，好像真空包装的液体包装上被扎破了一个窟窿。黄泉头晕目眩，忍不住把呻吟溢出口中，理智仅存的警觉令他下意识地狠狠咬破舌尖，敏感处的伤痛把他从迷离的深渊拽回。
在黄泉意识到罗喉尖利的牙齿已经扎进他肩颈上粘稠的伤口，深入肌理的时候，他发出可怕的怒吼，竭尽全力用左手朝对方的腰侧攻。顾不得其它，他提脚朝着可以动作的任何方向踹去。可是已经太晚了，在他被迷惑的当下，身体已经被罗喉的手臂紧紧抱住，每道关节仿佛都被囚禁在一座紧致的不锈钢牢笼中。
脖子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其所意味的情形只有一个。黄泉拼命挣扎，击打着罗喉的身体，却是徒劳无功地令仅剩的左手开始失去力量。他喘着粗气，颈部被迫向上扬起，无法垂首看到把头部帖覆在自己胸前的男人。黄泉咬牙，发出不甘的叹息，并用最后的力道死死地抓住披散在对方背后的金发。那头长发正随着黄泉血液的流逝像河水般流动起来，准确地说，是其中的金色和红色在发丝中来回游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为艳丽和灿烂。
黄泉开始感到沉闷的窒息，马上，巨大的轰鸣传进他的耳朵，视野刹那间变得纷乱不堪。黄泉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昏暗的天空疯狂地旋转，寒冷从头到脚底泼洒而至。他接近休克，自然看不到灾难之星正拥着他，在巫师和少数仅存的夜行者惊悚的叫声中以可怕的速度向空中飞升。超自然力量带动的狂风迫使熊熊燃烧的布幔摇晃起来，焦黑的栏杆不堪重负，纷纷折断，甚至有些被连根拔出，东倒西歪地朝逃离的人们身上压去。
罗喉将黄泉体内的血液抽离，并把这个年轻的白发男孩抱在怀里，无声地乘风飞行。与天幕同色的衣袂包围着两人猎猎舞动。黄泉的四肢无力地软下来，垂挂在罗喉的肩背上。他尚未完全失去意识，只感到很冷，透骨的寒风正在灌进他失温的胸膛，可是很快，令人痛苦的狂风又感觉不到了。黄泉感到正置于一个有效的保护层中，就像露宿在极地的帐篷里。或许在他醒来的时候，会发现一切都是梦境，自己确实正待在帐篷的睡袋里，早餐罐头正放在手电筒旁边。
穿过浓密的云层，他们现在正漂浮在广阔的星空中，密集的繁星似乎触手可及。罗喉透过乌云的间隙，再次俯视沉浸在黑夜中的大地。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夜雾笼罩的荒原和城市里顿时升腾起一片灿烂短促的美丽火光。在火光消散的同时，成百上千道红色的光线朝他的身体涌来。他沉默着接受了它们的到来——它们的回归。
直到最后一缕光线隐入他的身体，罗喉才慢慢地阖上眼帘。在他体内流窜的无形之物停止了运动，紧接着，容纳了整个世界的红色光网以他为圆心再度扩张开来。每一道光线连接的彼端，一个不朽的邪恶生命都在惙惙颤抖，因为始祖圣父的眼睛已经看到了他们的行踪。很快地，他们将永远地停止作恶，化为尘埃，把窃取而来的黑暗力量归还于他们的主人。
罗喉再次将漠然的目光投向自己怀里昏迷不醒的年轻人，高空的飓风肆意拍击着他银华般的长发，失血令他的肌肤呈现出泛着光芒的浅蓝色。年轻人的身上传来一股鲜血、泥土、毒物和汗水混合的气味，还有一丝药用植物微弱的香气。他打开斗篷的领扣，将黄泉卷入其中。做完这一切，罗喉面无表情地看了畏缩在斗篷中的黄泉一眼，然后抱着他，远离太阳初升的方向，朝遥远的西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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