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
黄泉把荒豹雷刀往醉饮黄龙的坟头上一插,龙鳞上挂的穗子跟着他的动作带起的风晃了晃,他把那穗子拉起来搭到荒豹雷刀的刀柄上,那穗子又细又滑,就这么一根又一根地溜了下去。
这两兄弟不光人烦人,连他们的刀也真TMD烦人!黄泉一边念一边按着两把刀的刀柄斜着摁了摁,让它们的某一个部分靠在一起,他退开两步看了看自己的杰作,觉得这个互相扶持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虽然这两兄弟跟互相扶持这个词组根本就是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但如果哪天自己和罗喉死了,让曼睩把黄泉银枪和计都刀这么斜着架在一起插在坟头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黄泉想,他把那个镶着黄金钻石苞米的头盔摘下来拽在手里,绕着醉饮黄龙的坟墓走了走,他想问问那个外星来的大哥现在心情如何是欣慰呢是伤感呢还是悲喜交加,只是他还没法把死人从仙山上临时叫回来或者跟他们通个长途什么的,于是只好就这么来回走上几圈,给邪影白帝和紫芒星痕送了封信,扛着枪又奔回去。
一路上黄泉都走得心不在焉,他想了一阵醉饮黄龙,然后想了一阵苍月银血,最后又想了一阵罗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君曼睩挂在门口的端午药草捆,忽然就想起自家那个被苍月银血几乎是当儿子在养的小弟弟幽溟。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上回回去看他已经过了段时间,不过看起来还不错,月族虽然正在艰苦的时期但冥娘似乎总有办法把他养得白白嫩嫩兔团子一般,这小子命真好,小的时候有月王养着,大点了有银血带着,现在有冥娘宝贝着,哪像自己,成天腥风里来血雨里去,几百年没缺胳膊少腿儿掉小命儿真是RP值冲破云霄。
黄泉一边想着,一边胡乱哼哼,银枪一扔头盔一丢房门一踹扑上床去就要掀被子,只是膝盖跪上床铺了才发现被子好好地叠在床内侧,床单抚得平整光滑没有一丝褶皱也没有一丝温度。在这个应该睡觉的时候罗喉并没有乖乖躺平而是跑去了什么地方,黄泉蹦下床又揣出门去,头一偏看见堂屋的门开着,里面漆黑一片。
黄泉轻轻推开门看了一眼,罗喉坐在桌子边上,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一只手拎着个喝茶的杯子晃来晃去,跟晃酒杯似的,他的面前摆了个茶壶,对面则放着另一只杯子。能这么跟罗喉喝茶的只有君曼睩,只是君曼睩现在应该是睡了,可罗喉还坐在这里神游天外。
黄泉摸过去,拿了个扣在盘子里的杯子出来,故意笃在桌面上,罗喉的眼珠子直直盯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转了转,血珀似的颜色稍微鲜活了那么点地落在黄泉身上,又落了那么一会儿才提起茶壶给黄泉倒药草茶,这一倒才发现茶壶是空的。
罗喉嗯了一声,尾音有些上扬,他把茶壶拎出去,一阵哗啦声响之后又托回来,给黄泉倒满一杯,黄泉捏了捏杯子,冷的,喝一口,白水。
罗喉。黄泉一口闷掉杯子里的白水,两只手拈着杯沿转来转去。你会泡茶吗?他舔了舔嘴唇,水的味道稍微有那么一点不明显的清甜,大概是罗喉直接把井水打起来就倒壶里了。
曼睩会泡。罗喉理所当然地倒水喝水,喝完了又倒一杯。
意思就是不管你会不会反正有人泡给你喝对吧。黄泉把三个杯子一个茶壶拎出去洗了扣在盘子里,拉起罗喉就往卧房里拽。天晚了赶紧睡,明天下地种萝卜去。
我自有分寸。罗喉手一立要拍开黄泉的爪子,只可惜现在要拍开那只兔爪是难了点,黄泉拽着他踹门进屋踩掉鞋子往床上揪,门外虚蟜拍了拍门板。
君,姑娘,说,睡觉,之前,先,泡脚。牛角猪面的仆从端来一大盆热汤汤的水,又转身拨亮了油灯,黄泉和罗喉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跪在床边还没换个庄重点的姿势,他就夺门而出转身跑了。
那现在是……
泡脚吧。
罗喉把草鞋蹬掉,脚跟一勾把一盆热水够过来,黄泉站在边上看他竖着脚尖试了水,微微有些起茧的脚趾让热水一熏便有点发红,罗喉扫了他一眼,伸手按着他的背让他跟自己并排坐在床沿上。按照曼睩说的做吧。罗喉说,黄泉哦了一声把袜子脱掉,两只脚往水里一踩,又立刻捞起来。
烫死了!黄泉装模作样地喊,罗喉脚踝一勾将他踩在盆沿上的两只脚扫进盆里,手按住膝盖,一只脚踩住黄泉的脚背。我说烫死了你这皮糙肉厚的怪物放手放脚!!黄泉炸了毛一样蹦来蹦去,两只手按在床沿上想把脚从热水里拔出来,罗喉嗯了一声,两只脚都踩到黄泉的脚背上,用力地,摁了下去。
黄泉翘起烫得通红的两只脚,罗喉拖着木屐在外面倒水,哗啦一声响,隐约有一些说话声和木底拍在石板地面上的啪嗒声,门吱呀地开了,罗喉甩了甩洗过的手,见黄泉像只被烧了脚底的兔子似的翘着脚,就捏了一下他的脚掌,井水洗过的手是冷的,黄泉噌一下把脚从他手里拽出来。
睡觉吧。罗喉说,撩开被子甩掉木屐爬上床,跪着跨过黄泉的身体爬到内侧,黄泉半躺在床上,看见罗喉露在领子外面的、脖子上那一道贯穿伤痕,手指并上去划了一下。睡觉。罗喉按了一下黄泉的胸膛,躺下来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黄泉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翻了个身,罗喉闭着眼睛刚刚要睡着,被他这么一翻弄醒了,也没想什么,只是黄泉像做了噩梦似的不停地翻滚起来,罗喉撑开一只眼睛,扫了眼旁边不安分的兔子,黄泉闭着眼睛,却扑似的抱住了罗喉的腰。
说点什么……你的脚底怎么粗得跟穿着草鞋似的。黄泉把额头抵在罗喉脖子根部蹭了蹭。
小的时候走路走太多了脚底起茧。罗喉轻描淡写地说,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仍然把手伸到黄泉的背后,一只手枕在他脖子下面搭上背,另一只手伸上去,手指插在他的头发里。黄泉的小卷毛蹭在他的脖子和锁骨上痒痒的,他拍了拍他的耳朵。
多说点。黄泉头一偏咬在罗喉的锁骨下方。说说邪天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邪天降世,生灵涂炭,一群人在西武林跑来跑去地躲。罗喉眯起眼睛,说了点那时候的事。说一开始自己不过是个小家伙教自己学拳脚的师父说他学太快自己没什么好教了写了封推荐信卷了包袱让他去找另一个据说是高人的拜师继续学,这过程在他终于再也找不到能教自己的师父才算结束,然后就是闯荡江湖,然后邪天降世各地英雄群起但最后斩杀邪天的大任还是落到自己手里。说老二老三其实也曾经是那群起的英雄之二,只是后来带着自己的人马跑来了,而老四一开始是谁的谋士什么的,后来自己的队伍让邪天灭了,他带着几个人逃出来,被老二捡回来的时候他还没认出来,后来吃过东西洗了脸才发现原来是熟人。
罗喉一边说,一边轻轻拍黄泉的背,拍着拍着听见他安静的呼吸声,他低下头看了看,黄泉的脑袋扎在他胸口,睡得像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于是他低头吻了一下黄泉的头顶,又小声地继续说了一些更早时候的事,说他小的时候田里开的紫红色野花,说桃树结的果子,那时候还没有现在那种很大的枇杷都是小的野生的小孩子爬上树摘下来用蜂蜜熬了才能吃,不过这些是奢侈品,每年一回;还有村口的河里有乌龟和鳖,淤泥里藏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人祭祀时候丢下的象牙,河里卧着倒木,小孩子们自己做了鱼杆骑在上面钓鱼。这些都是邪天降临之前的事,后来,河流和村庄都没有了,村里的人全都死去。
罗喉自顾自地说完,他觉得很累,像经历了一场战争,他闭上眼睛,放开黄泉的头发,把被子捞起来盖在两人的下巴下面,按好边缘。他最后瞄了一眼脑袋扎在自己怀里的黄泉想接着就睡觉,却发现本来睡着的兔仔正睁着细长的蓝眼睛望着自己。
你没睡?罗喉问,他扭了扭,黄泉死死地抱着不松手。
睡了,做了个梦,然后醒了。黄泉回答,又在他胸前蹭了蹭,嘴唇磨在他脖子上那道伤口下方。
梦见什么?罗喉问。
梦见一只蝴蝶自己做了个茧,然后从里面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