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
黄泉按着罗喉翻给他的书上写的方法提升功体,念动口诀希望把天都沉下去,罗喉站在他的身边,看着这座几经沉浮的城市在黄泉念动口诀的声音里摇晃,它就要再次沉到地底去了,而且或许再也不会被召唤。罗喉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曾经为了这座理想中的城市付出一切,也因为阴谋而失去一切,但现在这些都跟着这座城市一起成为了过去,快要被掩盖在大地的深渊里了。他伸出手去,握了一下黄泉的袖子,黄泉一分神儿,脑袋一偏看了他一眼,门牙在舌头上一磕,几个音连在一起从嘴角滚出来跌在芦苇荡里,炸起一片水花不少死鱼,罗喉哦了一声,放开黄泉的袖子转而摸了摸他脑袋上的小卷毛。
再试一次,别念这么急,慢慢来没人追在你后面。罗喉说,黄泉张着嘴,颌关节咔咔地响了几声,他想吼罗喉几句,无奈舌头被咬出个洞一说话就疼,只得抿紧嘴,把舌头上的血吸了吸吐出来。
你不要突然捏我的袖子,吓死人了!黄泉暴躁地挪开一步,重新开始提升功体念口诀,把那座巍峨的城市沉下去,天都随着口诀的念动与他身体中那些原本属于罗喉的功体相呼应着,缓慢而略显虚浮地晃动着沉了下去,摇下来不少的石块和许多的灰,拢在芦苇荡上面像遮天的乌云,水花在天都的摆动下剧烈地拍打湿地外面的树林草地,罗喉望了一眼汹涌而来的浪头,再望了一眼念口诀摆造型的黄泉,想了想现在拖走他的后果,拽着包袱皮迅速退到几十步之外,站住,看那些奔涌的水兜头泼了黄泉一身又扑过来停在他的脚下。
黄泉站在凄风苦雨里咬牙切齿地把天都沉到地下去,天空中震荡而起的灰尘还盘桓不去,芦苇荡水面则迅速地退了回去,越过已经被冲得东倒西歪的芦苇回到湿地的中央去,那地方看起来就跟天都并没有升起来过似的,芦苇连绵,下面是夹杂着大石的泥土和水,穿过沼泽一样的湿地就能看见波光荡漾的湖面,等天空中的灰尘都落下来,阳光一照,这里就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美丽祥和,而武君的传说也会很快湮没在历史中。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黄泉甩了甩摆造型摆到酸痛的手臂,把泼在身上的水蒸干,水里带了大量的泥沙,水一干那些泥巴沙土就沾在他的衣服上,或者扑簌簌地掉下来,黄泉碎碎念着伸手去拍,罗喉走过来,帮他把背后和头发上的泥土都拍掉。
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啊?黄泉蹲在芦苇荡里的石头上撩起手来洗了手和头发尖儿,罗喉把君曼睩强塞给他的手绢儿摸出来,给他把洗过的头发擦干。
你又咬到舌头怎么办。罗喉淡定地回答,君曼睩的手绢儿水搭搭的,黄泉把那块精工刺绣的缎子接过去蒸干了再递给罗喉。
喂现在我们到什么地方去?黄泉问,罗喉的包袱里装着换洗的衣服和昨天晚上搜刮出来的高价小物件,他把那包袱从罗喉的肩膀上剥下来,另外打了个结甩到背上。
罗喉抬手指了个方向,那里有一条江。老二和老三的坟就在那条江的下游,我们可以雇艘船。罗喉说。
……喂,其实,你已经挺熟悉现在的这个天下了对吧,连雇船都知道。黄泉拽了一下罗喉的手肘,罗喉微微转过头,回给他一个莫测的微笑,黄泉愣了愣,哼了一声。
怎么,我不再需要你时刻提醒在现在这个天下生活所需要注意的东西,让你感到焦虑了?罗喉把手肘从黄泉的掌心里拽出来,黄泉又哼了一声,罗喉把手从他脖子一侧伸过去,绕过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拉近了一些。……伤口需要舔舔吗?他问,脸色有那么一点点红,黄泉扳着他的脸将嘴唇揉上去,舌头伸到他的口中,罗喉的舌头立刻贴上来,舌面刷过黄泉自己咬出来的那个小伤口,伤口里已经没有血,但还留着一点咸涩的腥味,罗喉舌尖在那个位置一卷,黄泉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疼?罗喉含着黄泉的舌头,模糊不清地问,黄泉没说话,按着罗喉的后脑舌头在他的口腔了折腾了一阵,罗喉的脸上染着桃花一样的绯红色,他捉起手绢来擦了嘴唇,黄泉把那手绢拽过来也擦了嘴唇,叠了几下揣进袖袋里。
上古时候也不是没有雇船这回事,不过比现在麻烦点,而且用来做雇佣金的东西也跟现在不一样。罗喉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服,跟黄泉说了些上古时候的事,比如象牙是用来祭祀的而不是现在这样用来做实用品;上古的时候做一对手镯要花去一个匠人许多年的时候,现在就方便多了;上古的时候簪子这一类的装饰物都是木头削的,金属是最尊贵的人才能使用的物品。黄泉一手拽着包袱皮一手拽着罗喉的手肘跟着他在河堤上一边走一边找船家一边听,说到金属的时候他想起君曼睩说过计都的材料其实是很普通的金属,只是因为受到罗喉功体的影响而产生了一些变化,但总的来说,还是与现在那些用稀有的材料铸造的神兵利器无法相比。黄泉昂着脑袋,猜想当初为了铸造这样一把计都有多少人参与了寻找材料的跋涉,又有多少人参与了铸造计都的过程。
看起来,上古的时候,罗喉确实是西武林的人们唯一的希望,只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黄泉瞥着眼睛去看罗喉,罗喉安静地走在他身边,河风吹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这个动作让他习惯性地昂起头勾起了那么一点点嘴角,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挠着下巴的猫一样舒服,黄泉兴致勃勃地伸出爪子,指甲尖儿在罗喉的下巴上一搔,罗喉偏了一下脖子,转过头来望着他。
嗯?
没什么。黄泉把头转到一边去。你把天都升上来的时候动静也这么大?
罗喉又昂起脑袋想了一阵。无,可能是我的功体跟你的功体产生融合,让天都有点不适应。
……一石头城也能不适应?
能。
黄泉凶狠地把头扭向一边去,端午过后苦境大地就开始渐渐转入炎热的夏季了,黄泉长年住在风雪漫天的幻族故地,对苦境的这种天气非常不适应,只是听罗喉和君曼睩说起今年的夏天来得晚了许多或许是前有妖塔作怪后有集境穿越现在连火宅和死国都纷纷穿越而来,对苦境的气候产生了些影响,也不知道这影响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会不会有另外的一些影响比如迟来的夏天更加炎热什么的,黄泉听见他们讨论就感到绝望,苦境竟然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早知道就扛着家当先找一处地势很高终年飘雪或者至少终年没有夏天的地方安营扎寨之后再把罗喉和君曼睩以及虚蟜拎过去,至少夏天能够安稳地度过。现在他走在凉爽的河道边上,清风拂面,刚刚又被浇了一身冰凉的湖水,但被太阳一照又有些热了。
那如果今年的气候像罗喉说的那么正常,岂不是他现在就得像只被晒瘫了的兔子似的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泡在冷水里?黄泉不耐烦地把头发拨到一边肩膀上,罗喉不知道从哪里抽了条丝带出来,帮他把头发捆上了。
顺着这条江往下四天,就是当年我们埋葬老二老三的地方。罗喉说,脸向着江水流动的方向,黄泉只看见他的轮廓被阳光照得似乎有些发虚。不过地形都变了,可能得花点时间去找找,还好山沟里倒是很凉快,你要是热得难受就别去了,回家等我回来。
想都别想。黄泉手一伸捞着罗喉的腰把他拽过来。谁知道你家老二老三的坟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还有那山沟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动物,啊呜一声把你啃了,谁知道。
你不是热得慌吗。罗喉把黄泉的爪子扳开,河堤在前面似乎有那么一个回水的湾,几艘渔船停在沙滩上,有人来来往往。等找到老二和老三的坟,我们就回去,明年再带曼睩去祭拜。
然后要找君凤卿的墓吗?黄泉问,他仔细瞧了瞧停在沙滩上的渔船,似乎没有那种小型的、载客的船。我们到那里去打听打听哪里能雇到船。
那或许要让曼睩先到君家老宅里去找找有没有什么说法了。罗喉点了一下头,跟着黄泉下到沙滩上,河堤边有人搭了座茶棚,罗喉把黄泉推到阴凉处坐了,买了茶让他喝着,出去向渔夫们打听什么地方能雇到客船。黄泉趴在茶棚的桌子上,一杯茶还没有喝完罗喉就回来,手里拿了把蒲扇,说要走到前面的小镇子里才能雇到船。
黄泉哦了一声,把茶灌下去和罗喉一起上了河堤继续往前走,罗喉握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黄泉扇着风,黄泉暴躁地把那扇子拽过来,撩着头发用力善得风声四起,罗喉把黄泉抢过去的包袱取过来背上,转过脸呵地笑了一声。
你笑啥?黄泉问,声音听起来毛抓抓的。
没,等回了家就好了,让虚蟜帮你换水,你在屋里泡着吧。
听起来不错,你要陪泡吗?
先雇到船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