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独行
黄泉拖着罗喉,一步一步踩在保护墓地的阵法里,那个阵法在引导进入的时候十分的积极,但在离开的时候那种牵引却成了阻碍,罗喉想了想说大概是这许多千年来地脉变动将这个阵法的一些细节进行了重新的组合,让它产生了变异。
你这老家伙竟然不早说!!黄泉一把扛起罗喉丢在肩上,运起体内邪元冲着阵法外急窜而去,罗喉趴在黄泉的肩膀上,看着那四块并排的碑越来越远。他想起君凤卿的那块碑上写的死亡时间是自己被迫离开天都那一年,而留给他的那块碑上刻的却是自己第一次被杀死的时间。君凤卿一直活到了自己死亡之后,可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的死亡时间定在五年之前?
凤卿,你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呢?罗喉想,君凤卿的想法总是令他想不通透,无论是许多千年前他还活着的时候,还是许多千年后。那个读书的年轻人脑袋里装着不少奇怪的想法,罗喉曾经想过这个人如果生在盛世华年那么不是桀骜不羁的文人就是推动时代的重臣,只可惜他创造了盛世,却没留得下君凤卿。
你在想什么?黄泉在罗喉的大腿上拍了一掌。
无。罗喉抬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君凤卿的想法,那么久以前他就从来没有明了过,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他设想再多,也无法得到任何的证实。但好在他还有君曼睩。
黄泉扛着罗喉在阵法里穿行,他感到这个阵法似乎比来的时候更大一些,接着他发现扛在身上的罗喉似乎正在变轻,转头一看看见罗喉那张婴儿肥的脸竟然越发地圆润娇嫩起来,领袖飘飘,黄泉疑惑了好一会儿这衣服怎么做得这么大而且自己居然没发现。
然后他发现他自己的袖子也越来越长了。
……我勒个去!这是怎么回事!!黄泉扛着罗喉拽着松了的裤腰带一路狂奔,罗喉看了看自己那短短肥肥的手指,又捏了一下黄泉松软粉嫩的脸颊。
应该跟天都里那个让人变成女人的阵法一样的道理。罗喉说,把黄泉的后领拉住。
一回变女人一回变小孩你家的阵法怎么这么喜欢妇女儿童它总出这种问题吗??黄泉气急败坏地奔出那个因为不可抗的地脉变动而产生了异变的阵法,一头载倒在开满毛茛花的溪边草地上,但那个阵法的威力还在产生着影响,黄泉看着罗喉镇定地把因为身体变小而显得很大的衣服脱下来,小胳膊小腿儿嫩得像刚刚从淤泥里抠出来的藕,罗喉盘腿坐了下来,黄泉死拽着越来越宽大的衣服,但他的身体也在不断地变得幼小,最后他被一堆布料团在中间,像一堆松针团着一只小小的鸟蛋。
罗喉把自己的手在捆衣服的腰带上卡了卡,经过大约半刻钟的折腾,这个变小的过程挺了下来,他抽出那条腰带,捏着边缘举到与头顶平齐,小小的赤脚在湿润的泥土上哩了哩,然后把泥蹭到了腰带上,他把那条腰带折了折,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高度,黄泉从一堆布料里爬出来,罗喉又伸出手比了比黄泉的头顶。
咳……现在我们大概跟两岁的孩童一样高。罗喉说,把散在地上的衣服拣了拣,里衣挑出来,上衣挑出来,找了块石头搭着。
然后?黄泉把罗喉给他别头发用的树枝抽出来,当他的脑袋还是正常大小的时候这根树枝的长度刚刚合适,但现在他的脑袋小了些,这树枝别在脑袋上就跟插糖葫芦的签子似的,一不小心就挂到什么地方。
你还能不能化出银枪?罗喉问,黄泉想了想,随手一划把银枪弄了出来。这样就好办了。罗喉说,他把黄泉的里衣套在黄泉身上,捉着银枪的枪头把长大的袖子和衣摆割短,又照着这个尺寸割短了黄泉的上衣,用腰带扎了起来。
看起来有刀有枪就还好办。黄泉拉了拉被割短的衣服,又把裤子捡起来割了割,凑合着穿上捆起来。
还要有武力。罗喉按着打理黄泉的方式弄好了自己的穿着,黄泉伸出短短胖胖的小手,帮罗喉把衣摆拉了拉,又整理了一下腰带。罗喉把用来捆头发的缎带解开量了量,用枪刃割成两半,先捆了黄泉的头发,又把自己的捆起来。嗯……你先试试能不能发得出葬送黄泉?罗喉问,黄泉双手握住那支现在不知道比自己高了多少的枪,随手挥了挥,并不觉得很重,看起来体力和功体都还保留在自己的身体之中,只是不知道这个幼儿一般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些强横的力量。
我试试,你稍微站远点。黄泉对罗喉说,他抡起枪,运起功体试着发了一个葬送黄泉,这一招发得很成功,大有当年揍枫岫主人和醉饮黄龙那一招的架势,但可惜的是当年的黄泉不仅是正常版而且穿着君曼睩倾力打造的伪武君轻甲而这个黄泉不仅缩水为幼儿版还穿一身不上秤的布衣,大招强大的后坐力直接撞在黄泉小小的身体上,于是抬起头来的罗喉只看见一绰月亮似的白从自己面前飞了过去。
罗喉反射性地伸出手去紧紧拽住了黄泉的腰带,但这点重量并不足以制止被撞飞出去这一物理现象而只能让飞出去的抛物线产生了那么一点不大的变化。黄泉吊在银枪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罗喉吊在黄泉的腰带上摆着一张脸颊鼓鼓的面瘫表情,黄泉无可奈何地回头望了一眼,把枪横了过来。
黄泉和罗喉挂在银枪上栽进了一片竹林,枪柄卡在竹子上压得竹子的茎向着地面弯了下去,黄泉看着逐渐减缓的速度松了一口气,很快他们就可以回到地面上,而不是在空中折腾了,但被压弯的竹茎忽然又弹了起来,几乎按照原来的曲线将挂在银枪上的黄泉和罗喉又弹了回去。黄泉将银枪向着自己前方远处掷了出去,这个动作减缓了他和罗喉的速度,但他仍然不可避免地栽进了溪流边的软泥里,溅了一身的泥巴点子和黄黄的毛茛花瓣,罗喉随即撞在了他的腿上,将他往泥巴里又压了一截。
罗喉从泥地里爬起来,又把黄泉拽出来,黄泉抹着一脸的泥巴用月族的用语将那个该死的阵法叫骂了无数遍之后跳进小溪里清洗了满是泥巴的皮肤和衣服,罗喉找了几根柔韧的草来按着他和黄泉的脚打了两双小小的草鞋穿上,黄泉握住银枪的柄拔了拔,没有拔得出来。
我勒个去,这是什么状况。黄泉自言自语地将银枪化去了,罗喉正在整理背来的行囊里那些小件贵重物品,还有散碎银子,他将它们中的一些挑出来,挖了个坑埋掉了,剩下的则用包袱皮裹了裹,卷成小小的一卷背在背上。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回去?走回去?黄泉站在溪边的大石头上举着手远眺,他们来的那地方现在看起来似乎高不可攀,他尝试着运动功体试探这个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变得幼小的身体似乎并没有变得脆弱,他仍然能够将功体完全发挥出来,而这个身体并不会受到伤害。
这是个好消息。黄泉想,罗喉从大石头边上走了过去。喂你去哪儿?黄泉问,从石头上跳下来。
先回镇上去,然后我才认识路。罗喉偏着脑袋,迈着小短腿儿往前走。
什么?黄泉追上去,把罗喉背着的包袱拽过来自己背着。你真的打算走回去??
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罗喉问,黄泉偏着脑袋想了半天,脑袋脖子连同肩膀一起垮了下来。
走就走。黄泉把捆头发的缎带拽下来,重新捆了捆,背着包袱跟罗喉一起豪情万状地往前走,罗喉看着他碾压苦境大地的神情,转过头喷笑了一声。笑毛!!黄泉跳了起来,罗喉伸出小小团团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走吧。罗喉错开视线,跟黄泉一起往前走。这种跟同伴一起在森林里走的感觉又熟悉又陌生,尤其是现在他的身体缩得像个两三岁的小娃娃,连一丛水葱都快比他整个人都高,他从下面望着这个令人感到恐惧和敬畏的世界,树很高大,甚至连一些草也很高大,而林下的蕨叶和苍白花朵却离他非常的近,高的那一些可以拍拂他的肩膀,矮的那一些也可以盖到他的小腿,非常非常久以前他也这样和同伴一起在山林里走过,垮着篮子,希望采摘到一些果实或者蘑菇,又或者希望挖取到一些药草。
真是不知道该说是难忘还是该说是遗忘已久的记忆。罗喉想,黄泉拉着他的袖子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一只松鼠甚至是一丛花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于是罗喉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小的时候没进过森林?
切,我会走路之前就在森林里跑了。黄泉撇开头,又跟着一只蹦跳的松鼠把视线转了回来。
月族的森林里确实没多少草和动物。罗喉把黄泉的脑袋推转回去。这片森林很久以前就是这个模样了,不过邪天降世之后这片森林就毁了,江河断流,草木枯焦,这个峡谷原来还要更深,山更高,这里以前是叫狼嚎谷的。
这里有狼?
一直都有。
什么!黄泉跳了起来。那晚上过夜怎么办?这地方可不能生火,烧起来谁都别想逃!
可以上树啊。罗喉指了指头顶的枝桠。爬上去之后用腰带把自己和树枝捆在一起,就不用担心掉下去了。
……你当我是吃素的啊?
兔子不都是吃素的吗。
谁跟你说兔子是吃素的老子今天打头狼来吃!
那你好好干。
罗喉和黄泉沿着山林间采药人走出来的小路多花了点时间来爬上山崖,从溪流边走到这里他们用了两天的时间,罗喉稍微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镇上他们还要走一天,从镇上再回家去大概得耽搁八到九天,这个时间实在太长了一点,罗喉盘算了一下雇船或者雇车的问题,但最终否决了。如果他们现在看起来像十二三岁,那么雇船雇车都不成问题,但现在成问题的是他们看起来只有两三岁,这就成了大问题,正经的生意人不会将车或者船雇给这么小的孩子,不正经的生意人大概会有劫财害命或者拐卖幼童的想法。
那么想要安全回到家里见到可爱的小孙女,最好的办法还是只有走路回去。罗喉下了个结论,黄泉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于是走路回家。
罗喉牵着黄泉迈着小短腿儿沿着河道边的路往上游走,这一段河道边上不少村落和城镇,好走的路比较多,偶尔也有一些需要绕开的山路,河边清风拂面凉爽宜人,可惜黄泉仍然被太阳晒得蔫蔫巴巴,对于罗喉说的任何事任何物都一幅听了跟没听没差别的模样,罗喉也不管这不适应丘陵山地气候的雪兔子听不听,自顾自地说话给自己听。他说天旱的时候村落里的河流会干得像是水沟,一些小孩儿就在石头缝里找螃蟹,祭司会在进行过祭祀之后把先人丢进河床镇杀水中精怪的象牙捡回来,然后再摆一坛祭祀重新再丢一次,似乎这样就能让河水涨起来;而雨水多的时候祭祀们会拿出值钱的物品交给村里强壮的年轻人,让他们到很远的地方去交换象牙,用来摆一坛祭祀丢进水里镇杀水中的精怪以求得河水归位不再为祸。
这个有用吗……黄泉没精打采气息奄奄地问。
没用。罗喉理所当然似的回答,弯腰掐下几根茅草来,在河里洗了洗,一根塞进嘴里嚼一根塞进黄泉嘴里。
……你真当我兔子啊,还喂草?
还没有糖的时候,这种甜味的茅草最受小孩子欢迎。
我也不是小孩子。
现在我们都是小孩子。罗喉说着就将茅草强塞进黄泉的嘴里,黄泉咬着他的手指舌头一卷把那根茅草卷在嘴里,罗喉把黄泉摔开,又顺手拔了路边的几棵草的嫩芽。这个晚上可以烤来吃。
你小的时候资源真匮乏。黄泉嚼着茅草,那东西竟然真的有那么一股很淡的甜味。
自然是不能和现在比。罗喉嚼着茅草,一边走一边从水边掐下些毛茛的黄色花朵,用水葱叶子捆成一捆在手里拿着,只是毛茛的花十分娇弱,太阳晒久了就跟黄泉似的蔫巴巴垂在他的手上,这才让他想起在回家见到君曼睩之前这些花都保存不住,于是便将花扔进河里,让它们顺水流走了。只是过不了多久又会无意地拔一把捆捆抱在手里。
罗喉和黄泉逆着江走了大约十三四天,罗喉看着自己短短肥肥的小嫩腿,心情微微有些郁闷地重新估算了自己的脚程。看起来或许还需要四到五天才能到家,但如果黄泉精神些,那么或许只需要两到三天,这几天天气十分炎热,连自己都觉得午后的阳光晒得难受,更别说这只本来就异常怕热的兔子,那更是晒得像要化了似的,一休息就趴在阴影下的泥土上不肯起来,跟麻元似的,一定要到太阳偏西了才能拽起来赶上那么一段路。今天晚上下点雨比较好。罗喉想,一边翻动着烤在火上的野菜,黄泉光着脚站在河边的浅水里,手里捏着几块石头,见着鱼就用石头去丢,丢了半个时辰左右,打到五条半尺来长的小鱼,也串起来架在火上烤了,唏哩糊涂地分来吃了,便爬上树去,用腰带把自己捆在树干上看星星看月亮等睡觉,罗喉说了一些幼年时候跟着村里的哥哥们在森林里蹦达的事,黄泉则说了些小的时候在黑暗世界里摸爬滚打的事,罗喉一边听一边把小小的手握在黄泉的手腕上,用柔软的拇指去搓同样柔软的黄泉的手腕上血管密集的那块皮肤,一般而言,这样的举动能够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给予一种暗示性的安抚,只是黄泉越说越兴奋,最后哼哼哼哼笑起来的时候身边甚至亮了几小团火狐夜麟喜欢的小鬼火,绿油油地照在罗喉的脸上。
罗喉忽然想起黄泉一枪戳死自己之前似乎说过自己的名字叫夜麟,月族的夜麟。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很想让自己知道他的名字。罗喉想,他几乎忘了黄泉这个人其实本来是不存在的,这仅仅是为了接近自己才临时出现的一个人物,这个人其实应该是叫夜麟的,如果自己没有踏进月族,这个叫夜麟的人应该与兄弟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而不是跟着自己到处走来走去。只是这个夜麟对他来说,不过是在月族领土上交过手的一个小辈,而黄泉才是真实存在于眼前的,可以触摸可以交流可以依靠的人。
这真奇怪,对自己来说真实可触摸的黄泉,对月族的居民来说或许从来没听说过;而对月族居民来说就在身边的夜麟,对他来说却只是一个曾经交过手,并且没给他留下特别深刻印象的月族武者。罗喉伸出手去摸了摸黄泉的头发,他想或许这个时候应该试试叫他一声夜麟,但最终他放弃了,夜麟这个名字是属于月族、幽溟和银血的,他应该叫的或许只有黄泉。
至少黄泉是属于天都的。罗喉握着黄泉的手,摸着他的头发想,黄泉又说了一阵关于月族生活的话题,接着聊了些最近的八卦,至于什么时候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睡着了则是谁也没弄明白的事,只知道睡到一半一场雨把两人浇了个湿透。
切不过是场雨等停了用功体把衣服蒸干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黄泉坐在芭蕉树叶子下面,伸手去接了一点雨水,罗喉举着宽大的芭蕉叶,一声也没有吭。两个人坐到天亮,雨终于停了,黄泉运起功体把两人半湿的衣服蒸干,两个小家伙顺着树干滑到地上,继续往家的方向走,雨后的空气比头一天凉爽了许多,蔫了大半个月的黄泉终于精神了起来,再次抢过罗喉的包袱背在背上,一路走一路说些有趣的话题,走了大约半天,转过一道河湾之后罗喉远远地望见了平时卖菜买东西的小镇子,他有些兴奋,但这个河湾离镇子还有那么一些距离,俗话说看到屋走到哭的那种距离,他算了算,走得快可以在镇子里吃消夜,走得慢点就只能住一晚上明天再走了,不过午饭前就能到家。
我们今天走快点,能到家吗?黄泉问,这几天走得他心里十分暴躁,只想赶紧回到家里去好好休整一下赶紧找到让身体恢复的方法。
缩短休息时间的话,可以在明天早晨走到家。罗喉估算了一下,黄泉失望地耷拉下了脑袋,罗喉把他背了一上午的包袱取下来背到背上。快走吧,明天到家之后让曼睩给你炖排骨炖萝卜。
别当我是小孩子我可不会被食物诱惑!黄泉哼了一声,跟罗喉一起在河边的路上走,下过雨的路面有些湿,但好在并不太滑,两人走在路边的树阴里,偶尔往树干后面藏一藏躲开认识的人,走走停停到吃晚饭的时候两人离镇子还有些距离,便又在野外将就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趁着人少赶紧穿过了最热闹的街道从镇子外面绕了过去。
熟悉的地方让罗喉感到一种快要回到家中的喜悦,只是黄泉似乎更加暴躁起来,午饭时只喝了一点水,罗喉想了想,两只手按住黄泉的肩膀,把眼睛凑到黄泉那双细长的眼睛前。放心,不过是中了阵法,曼睩和虚蟜不会笑你的。
黄泉的一只眼睛抽搐了那么两下。我才——才没有担心他们笑我!反正有你挡在前面!黄泉喊,罗喉应了一声,把黄泉那份食物再往他面前推了推。
那就乖乖吃掉,今天我们不休息,直接走回家,半路上再没东西吃了。
黄泉哼了一声,几口扒拉掉那份食物,跟罗喉一起躲开镇子和镇外村庄里的人。春天种着油菜的地里现在正种着豆角和空心菜,因为不是赶集的日子所以茶棚老板也没有把茶棚支出来,两个小家伙小心翼翼地过了桥,抄小路往山上赶,夏天正是收获稻谷和玉米的时节,君曼睩画瓷的那个小村庄外面稻谷已经收割了,玉米也收割了一半,剩些梗子立在田里,两个小家伙从梗子中间窜过去,劳作的农夫只当是村里的小孩在掰过玉米的田地里追逐嬉戏。黄泉和罗喉穿过了村子外面的田地,绕过了村子,顺着平时走惯的小路往山上定居的地方爬,小路又陡又窄,罗喉和黄泉费了些力气爬上去时已经快到下午,他们在路边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正站起来打算继续走,忽然一阵骚动从身边的树林里传来,黄泉一把拉住罗喉塞到自己后面,化出银枪刚想要敲打,虚蟜背着一捆柴从树林里窜出来,像一头跌倒的猛虎一样扑到罗喉小团子面前。
武,武,君!!忠实仆从一双黄色的眼睛瞪得很大,黄泉毫不怀疑这牛头下一眨眼就会哭出来。
咳……我无事,只是阵法的一点副作用而已……罗喉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虚蟜的牛角,脑袋却转到一边去,虚蟜咿哩哇啦不知道跟罗喉说了些什么,忽然手一收把两只小团子抱起来,用宽大的袖子裹了裹,以一种少女抱着情人送的好物的姿态向着家的方向跑,罗喉坐在虚蟜手臂上仍然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包子脸,黄泉像条鱼似的动了一小会儿,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打算闭目休息一会儿,这一休息就睡着了,直到听见君曼睩的惊呼声才揉着眼睛醒过来。
伯……嗯……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小姑娘问,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并不想让别人听见,可这个家里除了他们还有谁呢?
无妨,中了术法而已。罗喉回答,一眼看见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来的冬瓜架和翻修一新的篱笆。曼睩。他问。这些篱笆和冬瓜架是怎么回事?
我叫人来翻修了一下……君曼睩回答,脸转到一边去双眼望天,罗喉见她这个反应便皱起了眉。
曼睩……
君姑娘,冬瓜架扎好了,明天我再来给你做个丝瓜架怎么样?
他是谁!!黄泉伸出小小肥肥的手指指着君曼睩背后那个晒得一身黑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很精神,眼睛闪闪发亮,头发捆得很规矩,用布巾包起来,模样很一般,但在乡下地方也算得上英俊了,罗喉仔细地看了他一阵,觉得他看起来很真诚。
这是我请来帮忙翻修的木匠师傅!君曼睩手一挥将木匠师傅指给罗喉看,罗喉嗯了一声,心想这大概就是曼睩看上的小木匠了。
那小木匠收拾了工具走过来,本来想跟君曼睩道个别,黄泉见有外人过来立刻往虚蟜袖子里钻,可惜那袖子看起来宽大但让虚蟜一卷就没剩多少的布料,刚刚盖得住黄泉的脑袋,身体全露在外面,罗喉伸出手抓住黄泉的腰带,一拉就将他拽了出来。小木匠走到跟前,稍显惊讶地看了黄泉团子和罗喉团子一阵,忽然向俩团子行了个礼。
君大哥,君二哥,冒昧打搅,失礼了。小木匠对着两只小团子笑得像讨压岁钱的小鬼,罗喉皱着眉瘪着嘴鼓着腮帮子看了他一阵,应了一声。
你不觉得惊讶吗。罗喉问,听不出来他对这个小木匠是怎么个看法。
君二哥是江湖人,总会遇见怪事的。
你不觉得虚蟜的模样很奇怪吗。
这个天下奇怪的事情不会少的。
这家伙有前途。罗喉偏过头看了看小木匠后面捂着嘴侧着身两眼望天的君曼睩,手一挥示意小木匠可以走了。
我勒个……这世界上到处都是奇怪的人!黄泉张牙舞爪地对着小木匠腹诽了一阵,回头已经被虚蟜放在了地上,家里养的鹅凑过来对着罗喉一阵观望,伸着喙碰了碰罗喉的脸,黄泉炸了毛似的化出银枪,捏着枪柄的端头在地上拍了拍枪刃把那两只鹅赶跑了。去去!老子烤你们来吃了啊!!黄泉喊,麻元灵活地蹦过来扑到黄泉的背上又立刻跳走差点推得他扑趴在地上。
你何必这么暴躁。罗喉抓住麻元的后腿把它拖过来,用力地摸了一阵,那小猫炸着毛嗷嗷叫着跑走了,于是他满意地翻进堂屋掂着脚包包袱放在桌子上。
那边君曼睩已经烧好了热水,倒在原先洗衣服用的木盆里,叫两个小团子去好好清洗了一顿,黄泉和罗喉洗完裹着君曼睩做绣活用的布料翻进卧室里倒头睡了一下午,醒来的时候君曼睩做好了晚饭不说,还临时缝了两件小孩子穿的小褂子放在两人床头上,黄泉对那件简单的小褂子意见颇多,只是仍然规矩地穿上了,被虚蟜抱去堂屋里吃了晚饭,晚饭的菜色很丰盛,鸡汤兔肉萝卜不少,还有蛋,黄泉一边挑剔着菜色一边风卷残云一样把食物往嘴里塞,君曼睩喷笑了无数声,罗喉看一眼黄泉,又看一眼君曼睩,再看一眼虚蟜,觉得自己不介意那小木匠一起吃饭,但很介意曼睩不跟自己一起吃饭。这是个困难的抉择,但他不能把曼睩永远留在身边。
吃过晚饭黄泉把罗喉拽进卧室里,从里面把门别上了,罗喉掂着脚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黄泉翻上床,盘起腿运起功体进行调息,罗喉喝着水,坐在椅子上看黄泉调息,黄泉的小胳膊小腿儿规矩地盘着,罗喉卡了卡自己肉肉的胳膊和腿,觉得黄泉能盘得这么规矩真是难为他了。
黄泉调息了大概三刻钟,结束的时候他感到身上有些不自在,低头一看君曼睩做的小褂子四分五裂状捆在他的身上,罗喉团子捧着茶杯坐在凳子上两腿悬空地晃来晃去,他一手撑住额头,一手撑住床,整个人都无力地趴了下去。
原来调息就能消除阵法的影响吗……黄泉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旁边罗喉嗯了一声。
因为需要我的邪元与阵法产生连接,所以用我的功体运行一周天就能消除阵法的影响了。罗喉说,喝掉茶水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你一开始就知道?黄泉抬了抬头,眼睛从手指缝里瞄着罗喉。
我一开始就知道。罗喉点头。
……逗我玩很开心?黄泉把挂在身上的衣服撕掉,大大咧咧地下床,把罗喉团子拎起来,鲨鱼见了海豹似的微笑。
是你玩得很开心。罗喉团子伸手拍了一下黄泉的脸颊。
你才开心你全家都开心你纯粹是拿我开心你这暴君团子状走一个月很好玩吗你知不知道团子到底有多危险连你自己的鹅都可以欺负你麻元一爪能挠你一脸花¥—*—*%&^%**(&**^$%@#E^*(*)*_*!!!
罗喉伸出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不早了,睡吧,我恢复可能得花点时间,明天早点起来想想办法吧。
黄泉哼了一声,把罗喉团子放上床,连续喝了六杯水,呼啦一声吹了蜡烛,翻上床手一捞把罗喉捞过来抱小玩具似的抱着。
等我高兴了再给你想办法!黄泉磨着牙说,罗喉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黄泉打了个呵欠,下巴放到罗喉的头顶上蹭了蹭,想着趁罗喉还是团子的时候多多欺负几下,眼睛一闭就睡着了。